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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逃? 没看见赵国人已经围城了吗?你是送上门去找虐的么? 他勉强跟上前方人狂乱的脚步,气喘吁吁:“兄长。” 没反应。 “兄长!” “啊啊?啥?你说啥?” 男人猛然刹住脚步,张培青惊恐地眼看着自己撞上一堵结实的背,但听得“砰”的闷响,直撞得他头晕目眩,脚步踉跄。 对面的傻大个扭过头,手足无措,睁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 缓了好大一会劲儿,张培青这才感觉好点。退后,用手掌揉着脑袋,无奈道,“你打算逃到哪里去?” 男人挠挠头,对他的虚弱略微担忧,想了想,道:“出城。” “怎么出?” 男人愣住了。 是啊,怎么出?听城中的人说四方城门口都被封锁,便是插翅也难逃。 对上他呆呆傻傻的神态,张培青扶额悲戚。这人难道逃跑之前都用脑子想想路线和规划吗?实在忍不住仔仔细细打量他一番,能蠢到这种地步的人,长成了什么模样? 这一看,却叫他也跟着愣了一下。 对面那人个头足足一米九多,仰高了头才能勉强看到他的脸。张培青的个头不算低,足有一米七,然而和这人站在一起才勉强到人家肩膀,颇有小鸟依人的架势。 那人皮肤略黑,携带着一股子庄稼人的憨厚老实。五官轮廓深邃,眉宇间正气浩荡,此时正对着他呵呵傻笑,露出一口好牙。 居然俊美逼人! 张培青实在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蠢成这种样子的货色倒是长了一张好面皮。恶毒地感慨一下上帝果然是公平的,他挣扎了两番手腕。 “你是不是可以松手了?” 嫌弃的态度让傻大个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松开了宽大的手掌,闷闷地开口:“我们先去城门口看看,说不定城门封锁的传言有误。” 我们?我跟你很熟吗? 张培青冷哼一声,“你仔细看看四周就知道是不是有误。” 傻大个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地依言瞅过去。 大街上到处都是匆忙奔走的人,除了满地散乱的杂货、腾腾灰尘,以及偶尔一两个被绊倒在地的人之外,什么都没有。 “不是没有,是你没有发现。” 好似知道他要说什么,张培青甩了一个懒洋洋的眼刀,指着人群中一个褐色麻衣,面色疲倦的男子道。 “这个人,从半个多时辰以前开始就逃命,逃到现在还没有出城门,你不觉得可疑吗?” “是有点。咦,你怎么知道是半个时辰以前?”傻大个狐疑。 “你管我。”翻翻白眼:“我注意过他的逃跑路线,先是去了西门,然后返回又去了东门,现在从南门回来,看上去是要到北门去——说明所有城门都被封死了。” “咦?不是还有一个北门吗?” 张培青哼哼,“北门?历城位于魏国北地边境,上头就是赵国。北门正对赵国,是赵军首要攻城之地。要是其他三门都被封锁了,你觉得赵军会不封锁北门?” 傻大个浆糊脑子转了又转,陡然瞪眼,大惊:“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这个知识贫乏的年代,别说这点小小的军事知识,就是字也鲜有人会写。没有知识开化,百姓智商普遍低下,张培青的表现不可谓不让人震惊。 傻大个满脸惊叹,目光都燃烧起火焰。他本就长的憨厚老实,这般神态最有杀伤力。张培青得意洋洋,陡然发现这小子也没有那么不顺眼嘛,既然他就大度地如此就顺手帮他一把。 抖抖袖子,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既然已经知晓城不可出,现在,随我找一处藏起来吧。” 高人说罢转身就走,小脑袋瓜子左扭右扭,试图寻找一个安稳之地。 刚反应过来的傻大个见张培青毫不犹豫拔腿就溜,连忙拉住。他力气壮如牛,这么一拽,差点儿把张培青胳膊揪下来。 “不可!不可!我们既然知道城出不去,就应该告诉其他人,免得他们白费力气。”他的语气很真诚,眼睛很明亮。 张培青简直要被气笑了。 满大街都是人,你拉的住吗? 等你拉住他们之后,只怕赵军早就进城了,那还藏个屁! “要拦你去拦,别挡我的路。”张培青指着他钢铁般的大手:“放开!” 被厉声呵斥吓了一跳,傻大个委屈不已,宽大的手掌松了一点点,“兄弟……”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 “谁是你兄弟,我老母就生了我一个!再不松开休怪我不客气!”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你老母就生了你一个——” 傻大个的慌张辩解再次被打断,张培青比方才还要凶狠,压低的嗓音满满都是咬牙切齿。 “你怎么知道我老母就生了我一个?” 傻大个呆傻:“不是你说的吗?” “我说你就信?” “信。” “好!”张培青大拍手掌,“现在,历城四面受敌,赵军二十万兵马不出一刻钟就会进入城中,你要是想死就去拦人,想活就乖乖的跟着我走。” 傻大个犹豫了一下,最终咬牙、跺脚。 “你怎么知道二十万……” 张培青简直要咬舌自尽! 大敌当前是问这个的时候吗?你当自己十万个为什么! 眼看时间不多了,可傻蛋的爪子还死死拉住他,大有要死一起死的架势。张培青用力掐大腿,憋出两泡眼泪。 “我命休矣!呜呜呜,我本有时间逃生,奈何此人心毒手狠,非要拉我送死,母亲!孩儿对不起你!母亲啊啊啊啊!” 傻大个没想到他一个男人说哭就哭,还哭的如此之悲惨,失神片刻手上的力道也松了。 张培青等的就是这个。趁此机会猛地挣脱手腕,撒丫子狂奔。 傻大个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不要命地跑,下意识跟着狂奔起来。 “兄弟!兄弟!你不要跑!站住!” 站住? 傻了才会站住。 个子高就是又好处,腿长跑的快。张培青刚一得意,身后那傻大个跟开了挂似猛然加速,嗖嗖嗖两步三作眼看就要追上。 吓得他眼珠子都要惊出来了! 瞅着就要被追上,他眼尖地看见路旁还有来不及收回的摊子,随手抄起一个萝卜扔向正后方。 傻大个急急忙忙接住,恭恭敬敬又给放回摊位上,顺道对着没人的摊位说了句对不起。 张培青眼睛一亮,暗骂一句蠢蛋,阴险地拨拉更多东西扔过去。要是找不到摊子就干脆推倒一个人,肆意嚣张完全不顾及后果。 就这般左拐右拐,张培青终于找到机会,一个猛子扎进犄角旮旯藏起来。扶起老奶奶的傻大个抬头不见了那兄弟踪影,下意识顺着直线路扎过去,野牛似的轰隆隆从他身边跑远了。 “跟我斗!” 瘫软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张培青得意洋洋地晃悠脑袋。 稍作休息,掐指一算,登时面色大变。 不好,时间不够了! 魏国的残余兵力撑死不过八千,赵国二十万进军,他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躲藏。这个破犄角旮旯能瞒得过傻大个,一定瞒不过赵国士兵。 想到这里张培青憋屈的要呕出一口血。 本来时间充裕的够他再洗个澡,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 竖子误我! 赵**队一旦进入历城,必将首先清扫士兵和百姓。按照赵国人的性格和行事作风,只怕接下来是要…… 屠城。 眼皮子狠狠跳了跳,他从墙角伸出头,悲悯地着大街上依旧惊慌乱窜的人们。乱世,这就是人命如草芥的乱世。 叹口气,他顺手从旁边竹架子上拽下一张破床单,找了舒适的角落躺进去,盖上床单,双手交叉枕在脑后,呼呼大睡起来。   ☆、第2章 屠城 “大人,城中剩余兵士三千,百姓五万,已全部押送入场,听从大人命令。” “可有遗漏?” “无。” “好!传令下去,挖坑,就地活埋。” —— 密密麻麻的人如同低贱的畜生被驱赶到开阔的草场上。两道的护卫各个全副武装,手掌按在佩剑之上,一有动静,立即斩杀。 衣衫褴褛的魏国人就像待宰的猪,麻木而呆滞。 人群中,一个身穿麻衣的高个子悠然晃荡,衣袂飘飘,姿态洒脱,模样平静的有点过分。 更为神奇的是,他张着一张奇黑无比的脸,好像擦了好几层厚厚的锅底灰。 身边驱赶的赵国护卫瞅了又瞅,终于忍不住开口:“你的脸怎么回事?” 高个子瞥了护卫一眼,淡淡道:“天生的。” “真的假的?天生能长成这样?”护卫惊异地叫起来,明显不相信,手掌蠢蠢欲动,大有想要摸一摸的架势。 看出他意图的高个子无视他的渴望,瞥都不暼护卫一眼。他越是这样护卫心头越是痒痒,纠结了半晌,实在不好意思光天化日之下摸一个男人的脸,只能憋出另一句话。 “你为什么不害怕?” 这回高个子倒是理他了,却是一声反问,“我为什么要害怕?” 护卫惊奇:“你要死了。” “人生自古谁无死?” “……”护卫张了张嘴,无言以对。想想的确是这么个理,可是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如此有哲理呢?从一开始他就觉得这人不一般,此时更是如此。 目光越发好奇炙热,他想多和高个子说几句话,可那人就是不理他。护卫像热锅上的蚂蚁,被新奇勾引的急躁难安,厚着脸皮道,“听你的话,你好似知道很多。” “怎么听出来的?” “……”没文化的护卫难以表述,艰难地形容:“你的感觉不一样,就像我曾经见过最厉害的那位先生一样。” “你见过最厉害的先生是谁?” 护卫骄傲地扬起头颅:“司马先生!” 司马先生……赵军攻打历城中的司马先生,只有司马佐。看来司马佐在赵军中的地位还不低。眼中精光闪过,高个子不再开口说一句话。他缓缓抬头,深邃的目光仰望天边,两行眼泪潸然而下。 见这人说哭就哭,护卫被吓了一跳:“你为什么哭?” 高个子面容忧伤,悲怆地擦着泪:“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司马佐也能和我相提并论,叫我情何以堪!” 小小的……司马佐? 护卫瞪大眼睛,怒不可遏:“你说什么!司马先生岂是你能羞辱的!” 他这一大叫,立即引起了其他护卫的注意。队伍本就是数列行走,这里出了差错,后面整整一长排都走不动。 本来一件小事在张培青刻意煽风点火下爆发开来,很快高个子的口出不逊就被护卫广为传播。大家听说此人猖狂的言论后都愤怒不已,场面顿时乱了起来,护卫们剑弩拔张的包围中,高个子傲倨地仰起脖子,用下巴蔑视他们。 没过多久,骑着马的统领便快速过来,扬着马鞭大声呵斥,“出了什么事情?为何喧闹?” 小护卫一爪子直指张培青,“大人,他侮辱司马先生!” 此话一出,全军震惊。 司马先生那是谁?那可是将军宠爱的谋臣,计谋高超深受全军拥戴。一个卑贱的平民百姓居然胆敢侮辱司马先生,吃了雄心豹子胆! “大人,我杀了他!” 当即一个护卫怒火冲冲,“锵”地抽出利剑。 张培青吊着眼皮子,斜瞅着他。 “且慢。”骑马将领扬手,居高临下俯视着张培青。他的目光似刀子,带着一股子血腥的凌厉气息,杀敌无数的浓重戾气叫人不寒而栗。 仅仅一个手势,旁边的护卫们便都纷纷屏气不敢吭声。 锐利从头顶上睥睨下来,一寸寸打量,一寸寸凌虐。 张培青反倒跟打了鸡血似梗着脖子,高傲地和他对视,不屑的只差没吐上一口唾沫。 将领面上越是不爽,心中越是心惊。这种时候还能摆出如此姿态,莫非他真不要命了? 询问了一下小护卫他们的谈话,他的目光顿时起了变化。军中士兵只知道司马先生,知道司马先生叫司马佐的可不多。 再加上他的口气……难不成此人和司马先生相识? 想到这里,将领挥手让护卫把他单独带出来,“送到司马先生处定夺!” “是!” —— 两个护卫押送张培青朝着一处房屋走去。说是押送,其实就是人家前头走两只在后头跟着。他太配合了,押送的护卫根本不用花什么功夫。想到方才伍长恭敬的态度,小护卫们也不敢怠慢。 这处房屋原先应该是历城贵族住的地方,室内装潢华贵逼人。张培青慢慢悠悠走进来,一眼就看见了主人。 案桌后跪坐着一个胡子长长的老头,捋着胡须,眼中精光闪烁。他身后站着几个护卫,看样子是老头的近身护卫。 在张培青打量老者的时候,他同样在打量面前这个年轻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文文弱弱。唯一奇特的就是那张黑的出奇脸,像是抹了好几层锅底灰,连原本的样子都看不出来了。 老人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胆子,才敢让他于众目睽睽之下说出那样狂妄的话。 “你就是那个说我比不上你的人?” 没有欢迎,没有赐座,毫不客气地质问。 当然,张培青也不指望他能礼遇自己。既然要走高傲路线,现在自然要高傲到底。只不过这个高傲和面对护卫时候的高傲还不同,毕竟见鬼还要说鬼话呢。 泰然自若地笑笑,席地盘腿坐下,端的是一派波澜不惊的大家气度,“你要是比的上我,就不会用此计。” 这个计,指的便是攻打历城的计谋。两人都是明白人,不需要说那么开。 他们明白,护卫们可不明白,更何况对这个从一进门就狂妄无比的小子不满之极。此时听见他这么一说,有几人眼中杀意闪烁,拇指已经拨动刀背出鞘了三分之一…… 坐在地上的人好似没有注意到满屋子杀气,淡定问道:“先生可是打算坑杀历城众人?” 护卫们吃了一惊! 这个消息只有押送的赵**队和上层知道,司马先生说,为了防止魏国人暴动,一定要封锁消息。他是怎么知道的? 老头听了张培青的话,眸光闪烁了一下,毫不避讳承认:“是。” 看来此人还有些本事,不过不算什么大本事,区区一个坑杀迹象,只要他有心打探几句,再结合赵国护卫的行动,猜出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老头心中暗暗评价。 “你是打算以坑杀历城众人,震慑魏国,使得魏国惧怕赵国,为接下来的攻打打下铺垫?” 身躯一震,老者坐直了脊梁,这才开始认真看他。 “是。” “错,大错特错!”张培青毫不客气指责,“你杀了历城众人,不但不会使魏国人害怕,反而会增加他们的仇恨,鼓舞他们的士气,让他们一鼓作气反抗赵国,甚至打败赵国!” “不可能!” 老头还没有说话,一个护卫猛然大呵:“魏国人胆小文弱,他们怎么敢!” 张培青大笑,“怎么不敢?” 话说出口,护卫们连带着老头都质疑地看向他。 但听得他又道:“魏国大王提倡修内治外,认为品德高尚的人才是国家的人才,所以他们很重感情,正因为如此他们不对外战争,在军事上也的确没有赵国强盛。但是—— 正因为他们重感情,更加不能动他们的亲人、他们的臣民。龙有逆鳞,触之即死。于魏国人而言,坑杀他们的百姓,就是坑杀他们的亲人,为报亲人之仇,他们一定拼死抗争。” 老头捋捋胡须,沉吟片刻,点头:“有理。” 魏国修内治外的事情他也知道,在战国厮杀时代,不动兵便是文弱,没有军事力量。 正因为这一点才想到以坑杀之法震慑魏国,使他们害怕赵**队,进而在作战之时不能正常发挥。可要是照此人分析,坑杀之法分明是弊大于利,还真的不能用! 老头脑子一转三个弯,护卫们可没有他想的那么多。要是不能杀魏国人,岂不是就不能打仗了?那还怎么占领魏国城池! 护卫当即大声反驳:“要真这么说,我们岂不是根本不能打魏国!” 他牛眼怒目地上的人,那人悠悠哉哉,见他看过来,忽而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花花好牙。 明明脸黑的像锅底,一笑之下却明亮而灿烂,居然臊的护卫脸一红。待他反应过来后,心中困惑又懊恼,牛眼瞪得更狠,耳根子却依旧红红的。 张培青笑的更深了,“攻打有很多种办法,何必选最不利的一种呢?” 老头眯眼:“你有何妙策?” 张培青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赵国攻打魏国历城,是因为什么?” 提起这个老头气的胡子都要飞起来,周边的护卫们也个个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吞活剥魏国人。 “因为魏国轻视赵国!寡君借他两座城池用,魏国却不肯给!” 无语的张培青“……”   ☆、第3章 救人 干咳几声,他道:“既然如此你们就更加不能坑杀那些人,不但不能坑杀,还要放了他们。” 张培青理直气壮的态度叫护卫们瞪眼。 老头好奇:“为什么?” 他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历城贫瘠弱小,想必赵王看重的一定不会是历城,之所以攻打历城,是因为历城为边境之地,要想拿下其他城池,必须打下这座城池。” 顿了顿,继续道:“如果我猜的没错,赵王要的,是江城和州城吧。” “你说的没错。”眼中精光闪烁,老头捋着胡子:“先生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么一会儿功夫,称呼已经从“你”变成了“先生”。 周遭的护卫们跟看外星人似的看着他,态度也开始恭敬起来,再也没有之前质问的大呼小叫。 张培青对他们的态度毫不关注,依旧笑眯眯。 “整个魏国版图中,当属魏国都城大梁最重要,临近大梁的城池赵王不会要,因为他知道魏王肯定不会给。边缘的城池中,贫瘠的、比邻其他国家边境的赵王也不会要,如此推算下来,只剩下江城和州城。” 短短几句话将其中利害阐述的一清二楚,和司马佐当初在王宫中亲耳听到赵王所说,几乎无相差。 然而话并没有结束。 刚才只是阐明了为什么说赵王选择江城和州城,现在该说,为什么要放走那些人,以及老头需要的“攻城妙策”。 但见他清清嗓子,道。 “你们要的是富裕的江城和州城,可占领的却是贫瘠的历城,想要达到目的,只能一步步朝上继续攻打。这样下去,不但会引起魏国人的愤怒,对自身来说,还会损失大量的金钱粮食和人力。 现在七国动荡,各国之间明争暗斗虎视眈眈。就算赵国强大,其他小国奈何不得,可是别忘了,还有楚国和齐国两个泱泱大国。一旦他们以此为借口攻打赵国后方,赵国的损失将不堪设想。” 众人想了想,是这个道理。但是和放走那些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护卫们眼巴巴盼着他多说点,老头胡也不捋了,直勾勾盯着他。 本来讲的好好的人,话语突然戛然而止。他坐在地上,一声不吭,一动不动。他不说话,对面的护卫老头等着他说话。 “……” “……” 大眼瞪小眼。 护卫眨巴眨巴眼睛,心急:“先生,怎么不说了?” 张先生指指嘴,神态自若。 “渴了。” 渴了,并不是告诉老头你该上茶,而是告诉他,你应该改变对我的态度了。 老头也是聪明人,立即吩咐:“来人,扶先生起来,备座上茶。” “不要坐垫,给我来个小板凳谢谢。”张培青飞快地加了一句。 老头愣了愣:“按照他说的做。” 战国人基本上都是跪坐,这是礼仪,可张培青熬不惯啊,哪怕只坐一会儿,脚脖子就疼得受不了。盘膝也没什么好处,腿麻的要死,堵塞血液流通。 在两个护卫的搀扶下艰难起身,坐到板凳上,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双腿麻的如同几百只蚂蚁啃噬,难受之极。 忍着不适,他暗中掐指算了算。按照赵军平均步速,从城内把百姓们往城外后山赶,大概需要半个时辰。 他从进门到现在,差不多花费了一刻钟,也就是说,只有一刻钟的时间救下那些人。 30分钟…… 足够了。 “我说的放人,不是彻底放走,在放走他们之前,还要吓唬吓唬他们,让他们以为自己陷入绝境,然后再放掉。这样一来,魏国人就会感激赵国。 另外让让赵王给魏王写一封信,就说赵王只是到魏国寻找一名丢失的护卫,如果惊扰了魏国人,他很抱歉,甘愿立即终止对魏国的打扰,并且送上礼物赔礼道歉。” 修长的手指端起茶杯,轻喝一口茶。 “……” 护卫疑惑,“没了?” “没了。” 护卫大怒:“这算什么计谋!我们占领了历城,不但要把历城还回去,还要给魏王赔礼道歉,魏国有什么本事值得我们这么做!” “子恒,住口。” 老头忽然开口。 他的眼睛越来越亮,璀璨的惊人,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惊喜。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子恒瞪眼,其他护卫们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老头感慨良久,这才缓缓解释道。 “先生是话中有话。魏国人重情,如果我们放了历城人,魏国人会感激我们的恩情。至于占领了历城再还回去,是要告诉魏国人,赵国有这样的兵力和实力,让魏国不敢轻举妄动。 先生让寡君先修书一封给魏王,并且送上大量的珍宝也是有原因的。有言道礼尚往来,我们送了魏国珍宝和一座历城,魏国送我们什么好呢? 我们的军队还在历城,一旦魏国不答应,赵军将直逼魏都大梁。所以说,魏国势必会把江、州二城交出来。” 所有人倒抽了一口气。这么说,他们根本不用打仗,轻轻松松便能获得两座城池? 子恒咽了咽口水,灼热盯着张培青,几乎将他当成神仙了。连司马先生都管他恭敬称一声“先生”,那他岂不是比司马先生还聪明? 暗中激动地搓搓手,识书的本来就少,能把国策信手拈来座而道论的更少之又少。他随随便便就认识这样一个人,以后唠嗑可有炫耀的资本了!光是想想别人崇拜的眼神子恒就飘飘然~ 斜面炙热的视线烧的张培青坐立难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动声色瞅瞅自己的男装,并没有暴露。他心头一跳,这货色,可别是个龙阳! 正阴晴不定之时,那方司马佐已经站起来了,朝着他恭恭敬敬深深鞠了一个躬,“先生大才,先生既然居无定处,不如随我回到赵国,我定将先生举荐给大将军。以先生之才,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张培青也不扶他,坦坦荡荡受了老头一拜,笑了,“为什么说我居无定处?” 老头起身,笑眯眯道。 “先生可知,你在用词之处的不同?无论是寡君还是魏王,你都直呼其‘赵王、魏王’,从不用‘寡君’,可见先生并不是赵魏人。小小历城,自然不可能是先生这等人的发展地方,所以我斗胆猜测,先生只怕尚未寻到好的去处。” 张培青没想到这么细微的地方都能被对方发现,说实话,要是司马佐不说,他还真的没感觉到。 认真倾听计策的同时还能寻找到如此小的不同,可见司马佐也不是个等闲人。况且他一而再的折损老头也不怪罪,反而大大方方礼遇——这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 总结完之后,他不由得感叹,怪不得司马佐在军队中如此有名,人家是名副其实。 赵国是个大国,国富兵强。任何一个兵家都愿意到这样的大国建功立业,成就自己。只可惜…… “不好意思,我只想混吃等死。” 老头愣了足足有五分钟,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你、你说什么?” 那人麻利地又重复了一遍。 胡子花白的老头气的直发抖,瞪着他喘不过气来。他实在没有想到世界上居然有这种不长志气的人,简直、简直是—— 老头浑身哆嗦着,如果自己是他长辈,这时候一定毫不犹豫两大嘴巴子抽上去!可问题在于他不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呼吸越来越困难的老头不敢再看他那张无所谓的脸,快步离开了。 护卫们跟着老头出去,走出老远还不甘心地回头瞟两眼。 夜浓星稀。 一处府邸房屋深处,两人跪坐促膝长谈。 跳跃的油灯火焰照亮其中一人的脸,眉目苍老,沟壑纵横,正是白日见的司马佐。对面跪坐的男人身材高大,一把浓密络腮胡。此时他正皱着眉,低垂睫毛沉思。 “正是两军交战之际,此人来历不明,恐怕有诈。”司马佐摇摇头。 “大将军,你所言我也想过,可他的计策的确对我们百利而无一害。且我观他年纪轻轻,许是初出茅庐,不出名也情有可原。” 大将军眉头依旧紧紧皱起,喃喃自语:“张培青……张……没听过啊……” 司马佐想到白天那小子语出惊人,顿时头疼不已。的确没听过,这样任性的人,要是以前出现过肯定有迹象。 “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才华,要真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计策,此人绝对不能放走。”大将军沉吟。 司马佐一听更加头痛,“大将军……只怕是,不大能成功。” 大将军愣了愣,想到手下汇报上来的消息,能把司马先生这么淡定的人气的吃不下饭,看来那人的确有叫人呕血的本事。 “不过,我有一计。”司马佐眸光闪了闪,笑容神秘,“定能让他留下。” —— 夜很黑,很安静。 张培青就着小护卫端来的热水洗把脸,布巾擦了擦,在铜镜中看见身边的小护卫那张吞了苍蝇一样憋屈又惊异的脸。 “小子,怎么了?” 小护卫吞吞吐吐,半晌,终于道:“先生……您……您的脸……” 怎么还是这么黑? 本来小护卫和所有人都以为他脸上抹了锅底灰,所以特意打了一大桶水给他洗。结果洗了之后还是这样,小护卫不由得怀疑,先生不会长的就是这德行吧?   ☆、第4章 试探 “哈哈哈,我这脸,爹娘生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张培青笑眯眯。 小护卫心中惊奇又惋惜,同情地看了看先生,收了铜盆和布巾,已然想好待会儿驻守时的唠嗑话题。 脱了衣裳,张培青死狗一样懒洋洋在床上躺尸,两只眼珠子睁的大大的,顺手把紧勒的裹胸布解开。 手指摸上自己的面颊,触手细腻,的的确确是真实肌肤,并没有涂抹什么异物。 其实长的黑也不错,还省的涂防晒霜。伸了个懒腰,忽地想起了白天撞到的那个傻大个,想到这里张培青就蛋疼。 要不是那厮,她怎么会被赵国抓壮丁! 方才司马佐可是带着一大队人马过来问她要不要留在赵国,那些人各个手按佩刀,好似他一不答应就立马乱刀砍死似的。 牲口啊!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送洗脸水的小士兵就是其中之一,现在那些人都围在帐篷外分批随时监视她出逃。她就知道司马佐一定会想办法让自己留下来,可没想到是这么个粗暴的方法,一点都不文明! 胸闷气短的张先生在被窝里打了个滚儿,把自己卷成一条毛毛虫,呼呼大睡去了。 次日。 天空大亮,湛蓝的高空白云悠悠,时不时几只飞鸟掠过。 门外护卫早就等候着。 张培青睡眼朦胧地开门,招呼护卫可以拿水进来了。 但见她从衣袖里掏出随身携带的、自制的牙刷牙膏,舀了一瓢水刷牙。 护卫好奇地看着张先生把一根奇怪的棍子塞进嘴里,来来回回上上下下,不明白这些聪明人在干什么。 洗漱完毕,张培青顶着一张黑脸去见大将军。既然答应了司马佐要留下来,她就会履行自己的诺言。留在赵**队肯定得先去见见赵**队第一领导人,赵国大将军白期昌。 整了整衣裳,四下看看没什么不妥之处,她这才慢悠悠地踏门进去。相信里头的人早就通报了。 果然,看见来人大将军一点惊讶都没有,倒是真正见到她那张传说中奇黑无比的脸之时,小小的诧异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掩饰住了。 双手交叠,张培青礼貌地行了个礼。 “见过大将军。” “张先生果然如传闻中一般不同凡响。” 忽略她那张诡异的脸,此人通身淡然的气度堪称绝品,不愧是司马先生鼎力推荐的人才。 张培青但笑不语,接受了他的夸奖。她有这个本事,自然没什么不好意思。 不知道是该夸司马老头衷心还是大将军消息灵通,张培青的位子居然不是座垫而是一个小凳子。看到和华丽的案桌格格不入的小木凳,她啧啧称叹。 两人拉东拉西扯淡了一会儿,无非就是把关于计谋的事情旁敲侧击又打听了几遍。大将军可不会轻易相信,如此绝佳的计谋是一个尚未加冠的小小少年能想出来的,他更倾向于张培青只不过照搬别人而已。 早看出他的意图,张培青心中冷笑,不动声色跟他扯皮。能扯多远就扯多远,就是不告诉你真相。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了。 大将军本来预想的是把张培青叫过来敲打几句,探听探听。那小子顶多不过十□□,就算脑袋瓜子聪明,人也是毛头小子一个,到时候三言两语就套出话了。谁知道这一问就是一上午,自己口干舌燥不说,有用的信息一句都没问出来! 吃了个闷亏的大将军心中暗骂好狡猾,纵然不甘心,也只能让士兵先送她出去。 “先生先生,怎么样?” 刚出门一直候在外面的小士兵立马凑了上来,紧张兮兮地问。 和张先生相处了才一天,可是他们都很喜欢这个能经常给他们讲一些小故事的人,这会儿小士兵比张培青自己还紧张。 双手悠闲地负在身后,她唇角带笑,衣袂飘飘地朝着帐篷走去,“相谈甚欢。” —— 释放历城人的命令在昨天已经准时下达,按照张培青的原话,赵**队封锁各个城门,重兵把守,不会让任何一个历城人逃走。并且为了计划更好的实施,城中所有军队,不准对百姓有烧杀抢掠等不轨举动。 经过赵国将领的刻意安慰,历城人并没有太大的惊慌,甚至对不杀死他们的赵国士兵十分感激。 前几天大街上空空荡荡,四天之后,已经有人零零星星重新开始摆摊。 而在十天之后的今天,历城恢复了热闹的原样。除了时不时穿过的一队队赵国士兵,几乎和原来没有什么不同。 百姓,最容易满足,最容易安抚。 ……却又是最容易反抗和暴、乱的人。 慢慢吞吞走在大街上,看着和那天完全不同的景象,张培青高深莫测地叹息一声,深感自己的思想觉悟又提升了一个境界。 还没悠闲多久,一道惊雷般响亮的声音在耳边炸开,震的她三魂七魄俱飞! “兄弟!” 惊喜交加,感人肺腑。 刹那间张培青手脚冰凉,头也不敢回,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兄弟!你不要跑,兄弟!” 身后之人见她狂奔,下意识也跟着撒丫子狂奔,野牛似的轰隆隆震得大地晃动。 张培青脸都绿了。 身后劲风呼呼,一股子卯足了劲儿追不上誓死不罢休的癫狂,叫她苦不堪言。 此人已经不单单是傻蛋和铁蛋。 尼玛这是咸蛋超人! 两条瘦腿拼死奋战,张培青气喘吁吁氧气供应不上。身后奔雷滚滚,那人话语饱含深情。 “兄弟!” “兄弟!” “兄弟!” “抓到你了——” 傻大个拎小鸡崽子似的扯住她的后衣领,她正跑的凶,被猛的一扯差点没勒死。不等张培青有所反应,一个结实雄厚的胸膛将她用力挤压进去,两只滚烫的钢铁胳膊能活生生把人肠子都挤出来。 傻大个热切地拥抱她,激动的难以表述。 “我还以为你死了!我还以为我也要死了!没想到我们都没有死!我们竟然都没有死!” 内伤到吐血的张培青好半晌才哼唧出声音:“……你丫,先放开我!” 两人寻了一处酒馆坐下来,点了一碗牛肉两斤酒。 都过去老半天傻大个依旧激动的要死要活,这会儿正抓着她的手,牛眼含泪地诉苦,把这几天所有遭遇的不幸以及对她深深地思念和担忧娓娓道来。 “我以为——” 张培青打断他的话,“你以为我死了——这句话你已经唠叨了不下十遍。” 傻大个使劲儿点头,小鹿似的可怜巴巴瞅着她。 一米九的大个子,宽阔结实的身材,破烂的衣服下露出的手臂上还有一块块健美肌肉,再加上那双梦幻般纯真的眼瞳—— 张培青硬生生打了个哆嗦,赶紧喝一口酒压惊。 傻大个吐酸水吐完了,这会儿没什么话说,就直勾勾盯着她看,看的张培青浑身长毛。 她着实觉得这人是不是脑袋有问题。 两人从头到尾就见过两面,张培青不认为他们之间有傻大个口中那种,堪比生死战友的交情。 “你是不是先放开我的手?” 什么德行,怎么总是一见面先拉人家的手! 傻大个被她鄙夷的委屈,低头看了看包裹在自己手掌中的小手,忽然好奇地发现这只手又白又嫩,还小巧的可爱。 “兄弟,你的手真滑。” 粗粗的指头试探两下,触到一片细腻柔滑。傻大个一下子来了乐趣,调戏的天真无邪。 然而还不等他摸上第二把,对面那人一巴掌呼过来,狠狠落在他手背上,疼得傻大个嗷嗷直叫不得不老老实实松开,眼珠子依旧恋恋不舍地瞟啊瞟。 对面那人见此,邪恶冷笑:“知道为什么我的手比你的手滑吗?” 傻大个憨憨地摇头。 “因为你笨!” 恶毒的话语毫不客气从那张嘴里吐出,高傲的眼角透着鄙夷。 “……” 傻大个有点伤心,他没想到连她也会嫌弃他笨。摇摇头,他为自己申辩:“我娘说我一点都不笨。我能抓野猪,能下地干活,能抗两百斤的稻谷,我娘说我很聪明,只不过你们都不懂。” 张培青无语,“你娘还说什么?” “我娘还说,只要我好好种地,一定能娶个好媳妇,生个胖娃。” 怎么觉得话题朝着诡异的方向去了?嘴角抽了抽,她干咳几声举起酒杯转移话题:“别光说话,喝酒。” “哦。”傻大个笑呵呵跟着举杯:“干!” 张培青撇嘴,喝两口随意问一句,不出十杯酒张培青就把傻大个的家底打探的一清二楚。 他是历城中的普通百姓,自幼丧父,十八岁丧母,赵军攻进来之前一个人生活,靠着打猎为生。今年二十岁,最大的愿望是娶一个好媳妇,生一堆胖娃,幸幸福福活到五十岁。 典型的单纯人民百姓。 张培青长叹一口,“你叫王栓子?” 傻大个憨厚点头。 她不忍地看着这个淳朴的乡下汉子,“我给你再取一个名可好?” 傻大个乖巧地点点脑瓜子,傻笑,“你知道的多,听你的!” 这话…… 有前途!   ☆、第5章 荣耀 认真想了想,张培青蘸着碗里的酒在桌子上写下一个字。 衡。 “衡,为秤,是辨别是非善恶的标准。我观你心性纯良,明辨善恶,衡字再好不过。你意下如何?” 傻大个听得头晕眼花,下意识点头:“好!” 王衡一名,就此拍板。 给他拿了一块牛肉,张培青试探道:“你以后准备如何?”既然没有亲人了无牵挂不如以后跟着她。这家伙身强力壮,跑的还快,是个居家必备的良器。 要是能当她的护卫贴身保护那就再美妙不过了,最重要的是他长得合口,每日光看看就养眼! \(^o^)/ 她心中琢磨着劝说的话语,琢磨着怎么把傻大个骗回家,琢磨过来琢磨过去。 那方王衡老实巴交笑呵呵,“我跟你走。” 压根不用拐卖就自己送上门,这年头哪里还找得到如此贴心的宝宝!张培青绿油油野狼铮亮,隔着桌子满意地拍拍他的脑袋。 “乖。” —— 不费吹灰之力得了个帅哥保镖,张培青可谓春风得意,幸好这瓜娃子脑袋不咋滴,要不然哪里轮得到她占便宜。交代一番她现在为赵国大将军做事,让他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你随我到府院中洗漱一番,换个好衣裳。” 也不知道他几天没洗澡了,浑身上下弥漫着浓浓的酸味,想到方才自己还被他抱了又抱,张培青不住一阵头皮发麻,迫不及待要去洗洗。 她现在住的地方是一个单独的院子,地方不算大,却也井井有条十分美观。府院内外一排排全是站岗的士兵,见到她回来,恭敬地行礼。 “先生。” 挥挥手,张培青率先大步迈了进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多有地位,实际上这些人全是用来监视她的! 傻大个战战兢兢地跟在后头,一排溜的官爷看的他胆战心惊。再瞅瞅前头那人潇洒的身姿,眼里满是崇拜,连带着看她扁瘦的躯干仿佛也在瞬间高大威武起来。 一路不敢乱看,小兔子老老实实跟着她左拐右拐,终于到了传说中的客房。乖巧地自己洗刷干净,使劲儿闻了闻,这才满意又羞涩地出门。 “先生。” 被逼着强行叫这个称呼,王衡依旧很别扭。兀自矫情了一会儿,没人理会,眼巴巴地又凑了过来。 他刚洗完澡,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汽,越发衬得发色乌黑,剑眉星目。一张刚毅的面容此时完完全全露出来,配上利落的武士装,整个人气宇轩昂大变身。 见张培青被自己吸引,俊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傻兮兮地咧开一口雪白好牙。 不笑还行,一笑就全暴露了。 张培青无奈,拍拍他的肩膀,“不错。” 王衡下意识看向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雪白的手掌搭在黑色的武士装上,健康的粉红色指甲泛着莹润的光泽。他忽而又想起酒馆里要命的触感,柔软、滑嫩、细腻,如同幻想中的绸缎。 他的眼眸怔愣,不知为何脸颊泛上红晕。 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很快那只手便收了回去,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跟着移动,最后对上一双狐疑的眼,登时清醒。 “你小子想什么呢?” 支支吾吾半晌,傻大个低下头,红着耳根子不吭声。 张培青怀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没事的话我就带你看看这院子,你大致熟悉一下。” “哦。” 老实地跟着她走,前头那人的介绍他一句都没听进去,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就瞥向那只手,顺道转到那张侧脸上。 她也洗澡了,可脸蛋依旧这么黑,难不成不是涂锅底灰是天生的?王衡心中同情,想不到先生不仅身体虚弱还长成这幅模样,哎,日后可怎么娶媳妇?生娃也这样怎么办?娃娃会不会被嫌弃?要是个女孩如何嫁人…… 同情的目光越发柔和,张培青被他看的发毛,正要说话,听见他犹豫道:“赵国人本来要杀我们但是后来又给放了,我听说这是因为有个人出了计策拯救我们,先生,你能带我见见他吗?” 怔了一下,没想到会有人因此提出来见她。救人不过是因为看不下去残忍屠城,倒是没想受他们的感谢。 不过……有人送上门来,不用岂不是白不用? 精光从眼底一闪而过,她唇角含笑,谆谆诱导:“你见了他又如何?” 王衡很认真地道:“我会当面感谢他。” 感谢?感谢值几毛钱? “然后呢?” 傻大个不解地眨眨眼,然后?还有然后吗? 不等他多想,熟悉的鄙夷嗤笑声便响起,“你难得见人家一面,不会就是为了说一声谢吧?救命之恩,一句话就行了?” 傻大个老脸愧疚地红了。是啊,人家救命之恩,岂是一句话就能表达的。粗粗的眉毛皱起,他满脸纠结瞅瞅自己浑身上下。他什么都没有,连衣裳都是先生给的,更别说件像样的礼物。 张培青好整以暇环臂抱胸,听见他道:“先生……要不你借我点钱?” “哦,借多少?”善良的先生很爽快。 王衡感激不已,想了想,小心翼翼开口:“一金?” “你准备用这一金来买什么呢?” “……”大手捂住脑袋瓜子,傻大个痛苦地思考这个深奥的问题,从来没有给人买过礼物的他当然不知道买什么好,何况是救命礼。 这时候善解人意的张先生再次贴心地为他解了困苦:“我有一个妙计,让你既不用花钱,又可以最真诚地回报他。” 傻大个眼睛明亮,孩子般欢喜信赖。 她清清嗓子:“既然你欠他一条命,不如命债肉偿~” 见傻大个懵懂迷茫,张培青立马开启忽悠模式:“就是说以后的日子你这个人就是他的了,他说一不能说二,他说上山不准下海,他的话永远是正确的,即便不正确也要参照上一条!你要随时随地保护他的安全,宁愿自己饿着也不能让他饿,宁愿自己渴着也不能让他渴。” 这会儿傻大个聪明了:“可是先生,我已经答应跟着你了,怎么才能随时随地保护他?” “啪”地打了个响指,张培青笑眯眯,“两者之间并没有矛盾,因为我就是那个人。” 突如其来的答案让王衡本来就不灵光的脑子更加发懵,眨眨眼,好半晌才转过弯。先生=救命恩人。 这一认知让王衡激动的要死要活,长臂紧紧搂住她,“原来是你!原来是你!原来是你!” 他力大如牛,激动时候更加不管不顾,张培青只觉得两条火热的臂膀犹如绳索紧紧勒住,勒的她几欲吐血。 又来了又来了! 动不动就抱啊抱的什么诡异习惯! “放开!光天化日之下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成何体统!”张培青义正言辞推开他,严厉呵斥。 傻大个低着头委屈,一米九的大铁塔被训的跟小鸡崽子似的乖巧,大气不敢喘。 “先生,大将军找您。”两人刚分开,一道声音在身边响起。小士兵诡异的目光时不时扫过两人,显然看到了方才那一幕。 偷偷打量这个身材伟健,陌生的俊美男子,小士兵心头火热。以前从未见过,难不成是张先生的面首?想到一瞥而过两人紧紧相拥的画面,自以为窥探到真相的小士兵咂舌不已。 一本正经地整理整理衣衫,张培青面色严肃:“带路。” 小士兵见她严整的态度,立马跟着严肃起来,“是!” 距离当初的计策已经过去了大概十六七天,快马加鞭从赵国到魏国再传到历城,时间足够。也就是说,大将军找她,很有可能是为了江、州二城的事情。 张培青心中有了数,“走,你也跟着我去。” “去、去见大将军?”王衡激动的俊脸通红,结结巴巴,“我、我长这么大,见过最大的官就是伍长,从来没见过大将军!” 张培青嗤笑一声,“以后跟着我,让你连君王都见。” 小士兵忍不住又看了看那俊美男子,心中百转千回。看来这个面首的地位不低啊。 —— 大堂中跪坐着很多人,放眼望去全是高官,此时他们个个都激动的难以自已。 成了! 不费一兵一卒,魏王真的答应把原来誓死都不肯交出来的江、州二城拱手奉上。现在国内人纷纷赞叹司马先生有大智慧,非寻常人能与之比较,连大王都重重夸赞,说要等司马先生回来大力褒奖。 听着众人左一句右一句的恭维,司马佐眉头紧皱能夹死苍蝇。 只有他和大将军以及自己的贴身侍卫知道,这个计谋可不是他的,而是那位住在小院中,看上去平淡无奇的张先生所出。 众人口中有“大智慧”的人是张先生,这一切的荣耀都应该是他的。 可现如今,大将军一份上报却轻轻松松就把这样的无上荣耀拱手送给了自己,司马佐越发觉得愧疚和坐立难安。 “大将军,以我之见还是把张先生公之于众吧,毕竟是他的功劳,我怎么能代而受之。” 大将军白期昌淡淡笑了:“司马先生此言差矣,此次攻城成功的确有你的很大功劳,至于张先生……计谋是不是他想出的还说不定,再说了,要真是他想出来的,此等人才怎么能随意暴露。”   ☆、第6章 敌袭 正是七国逐鹿之时,每个人才都倍显珍贵。如果计谋真的是张培青所出,凭她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才华,将来前途不可估量。这般的奇才,他宁愿在赵国藏得严严实实让他一辈子都出不了名,也好过到别的国家为别国争霸天下! 明白他意思的司马佐只能叹口气。 人才谁不想私藏,可问题那是活生生有思想的人,不是任意操纵的木偶。再说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怕这个消息早晚藏不住…… 想到那少年奇黑的面孔和永远淡然的神态,司马佐不由得苦笑。依照她的性格,想必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愤怒吧,如此淡泊名利,他该说好还是不好? —— 王衡前一只脚踏进来,后一只脚就胆怯了。 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大官! 不说他们身上的盔甲,光是凛冽的杀气足以吓退人。尤其是当两人进来、所有目光齐刷刷射过来的时候,胆大如他也面皮子颤了颤。 他下意识扭头看张培青的反应。 但见那人广袖飘摇,镇定自若,笔直的脊梁青松般傲骨铮铮。万众瞩目之下,她面不改色向大将军和司马佐问候一声,环视一圈众人,找到自己的位置跪坐下来,双手拢于袖中。 由始至终,泰然自若。 王衡心中大为佩服! 受她的影响也镇定下来,沉稳地走到她背后站直。 大家多多少少听说过大将军身边又新来了一个谋士,除了那张符合传闻的奇黑无比的脸和潇洒的姿态之外,没什么特别,瞅过一眼就没了兴趣。反而放在王衡身上的目光更多,如此俊美的男子,想忽视都难。 大将军也看见了她背后的王衡,并没有放更多关注,皮囊再好又怎么比得上一个睿智的脑子。他此时有更加重要的事。 “张先生,大王传来消息,江、州二城已经成为赵国封地。”纵然说了七八遍,大将军依旧热血沸腾,迫不及待告诉她这个消息,“献计的司马先生将得到最高的封赏。” 说实话,他很想看看张培青什么态度。这是她的计谋,且和预料中一样成功,最重要的是这绝妙的计谋成为了别人的功劳,她连个影子都没有。 名誉、荣耀、地位——一切原本该她得的,统统属于别人。 他想看看她的反应,是不是如同预料中一样愤怒,一样会指天恨地破口大骂。 低垂的睫毛掩盖住眸中的轻蔑,张培青心中冷笑。用这样的方式来试探她,不得不说真是毒辣无比。 谋士一生追求什么?无外乎功名利禄、名垂千古! 士为知己者死,为了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为了这个伟大的理想,谋士们甘心奉献一生为主公逐鹿天下征战杀伐。 而今,她明明有这个实力,明明有这个机会,却要因为他的一句话被生生毁灭,这个人,何其残忍!他毁掉的,不仅仅是一个人的前途,还有一颗火热的心。 只可惜…… 只可惜她张培青不在其中。 她不是那样伟大的谋士,没有那种奉献的疯狂,她不看重功名利禄,她也无法理会那种情操。不过是一条计策罢了,想要就拿走吧。 火辣辣的视线中,跪坐那人拢了拢袖子,笑的淡然。 “恭喜。” “……”轻飘飘的两个字悠然落地,大将军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深深看着少年,复杂的滋味涌上心头,端起案桌上的酒杯庄重地举起,“先生,同喜。” 现在他开始相信,计谋真的是出自此人之手了。 对他们高深的打哑谜一窍不通,傻大个子像个穷酸土包子,新奇地打量这间漂亮的房子,房子里漂亮的摆设,还有这些高高在上的人。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桌面丰盛的珍馐上,眼巴巴地舔舔嘴唇。 先生说,跟着她有肉吃。 —— 赵王和魏王已经达成协议,赵国的军队也要撤出历城回到赵国去。 “先生骑马还是乘车?” 这里的车指的可不是舒舒服服的马轿车,而是战车。头前两匹马,后面一个光溜溜的板,左右两个高高的扶手,这就成了。上面的人不但要站一路回去,还要承受剧烈的颠簸。 张培青急忙摆摆手,“我还是骑马吧。” 就她这小身板,没到赵国便被晃的散架。 那小士兵淳朴笑了笑,很快给她牵过来一匹高大的棕色马。 至于王衡,作为身份低贱的护卫是没有资格乘马的。憨厚的乖宝宝一点反抗意思都没有,老老实实跟着张培青的马走。 赵国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从头到尾,蜿蜒成一条乌黑的长龙,肃静庄重。 队伍很安静,除了脚步声几乎听不见其余的声音。铺天盖地的黑色,只一眼就叫人巍然起敬。 行军十多天,张培青吃穿用度都和普通士兵一样。她唯一的“特权”就是可以拥有一个单人的帐篷——作为仆从,王衡要和她吃睡在一块。 草席上铺一层被褥就是床,她和王衡一人一个。赶路这么多天,张培青累的要死,晚上倒头就睡。王衡恰恰相反,他兴奋的睡不着。 “先生,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士兵!他们的盔甲真漂亮,我欢喜!” 死猪一样的张培青慢悠悠翻个身。 “先生,我也想当兵,上战场上杀敌!” “……” “先生,你觉得我当兵行不行?我娘说了,我这么聪明,干什么事都可以。” “……” “先生,你怎么不理我?”终于后知后觉的傻大个扭头,白日里那个千军万马中谈笑风生的风流人物,这会儿正歪着嘴流哈喇子。 “……” 王衡沉默地盯着她,琢磨自己要是把先生叫醒,会有什么后果。尚未尝试过的傻大个,天真懵懂地决定试一试。 一双罪恶的狗爪子悄悄伸出去…… “唔!”正在此时,疼痛的闷哼忽然从帐篷外传来,王衡手一顿,锐利地看过去。 有人要对先生不利? 他心中吃惊,立即提高警惕,同时宽大的手掌扳住地上人瘦弱的肩膀,使劲儿摇晃。正睡得香的人被疯狂摇醒,张培青恼火地睁开朦胧睡眼,驴脸阴沉。 “你做什么?” “嘘——” 粗粗的手指头竖起,指了指帐篷外。 怒火一滞,张培青皱眉。难道帐篷外有动静?二十万大军,没有傻到不长眼的吧? 除非…… 她大吃一惊,除非敌袭! 比划了一个“我们出去看看”的手势,两人猫着腰,悄悄出了帐篷。 夜空中星光璀璨,被云遮挡住的月亮透出模糊的光。营地中每隔一段距离就有照明火把,还有举着火把来来往往的巡视人。 傻大个似乎听力和嗅觉都很好,明明看不见人影,他却能顺着极其轻微的声音和气息,准确地找到那人的行踪。不,具体应该说是两个人。其中一人身形绵软,踉踉跄跄,好似受了重伤。 让张培青吃惊的是,两人的行走路线和时间恰好是赵军巡逻队换班的交接点,这一时间中防守最薄弱,怪不得他们能直接深入到赵军内部。 跟着他们没走多远,便发现了一处临时的扎营地。营地一共有十辆马车,每个车上都有一个巨大的木笼,上头蒙着布,看不到里头的东西。旁边的空地上笼着巨大的篝火,一个个黑扑扑的人影围着篝火席地睡觉。 只见回来的两人中,一人将另一个身受重伤的人一脚踹在地上,恨恨叫骂,“竖子!几坏尔公事!” 贱人,差点坏了你老子的大事! 倒地那人撕心裂肺猛烈咳嗽,篝火旁的人们一个个动也不动,好似都没有听见似的。倒是马车上的笼子里,传来些许动静。 有点像…… 人类惊慌急促的呼吸。 看到这里张培青多多少少有点眉目,结合方才傻大个说的,大致可以推论,这两人中受伤的那个要逃跑,正逃到张培青他们帐篷那里被另一个人抓回来了。 不过她疑惑的是,这些人在距离赵军这么近的地方安营扎寨,就不怕被发现?他们明明有进入赵军内部的能力却没有任何破坏行动,难道他们还有其他什么目的? 张培青沉吟,“你速速回到军营找大将军,让他带兵过来包围这些人。” “你怎么办?”傻大个坚决不走。 她随意摆摆手,“无妨,我不动便是,他们发现不了,你快去快回!” 犹豫片刻,傻大个这才悄然起身,猫着腰快速回去。 目光锁定这些人,张培青摩挲着下巴。车笼,黑布,无动于衷…… 脑中一道惊雷闪过。 如果猜得没错,他们应该是贩卖奴隶的人伢子。而那个被甩了巴掌的男人,就是一个逃脱不成、反被抓回来的倒霉奴隶。车笼中发出动静,却不敢出来帮忙的应该也是奴隶。 在这种战乱时代,奴隶交易十分常见。奴隶和牛马价值等同,有时候还比不上牛马。 如果真的是支奴隶队伍就好办多了,所有的疑惑也能随之解开。 战乱年代贼匪多端,不管什么人都怕被抢劫,尤其是商人。人伢子也是商人,他们也怕被抢。如果说赵国大军行走路线和他们的行走路线相同,人伢子们寻求军队保护也是很常见的,无非就是拿出钱财作为回报。 有二十万大军震慑,给贼匪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过来。这笔钱来的不费吹灰之力。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他们敢在距离赵国大军如此近的地方安营扎寨。 当然,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   ☆、第7章 屈辱 作者有话要说:  这么大的雨,冻死我了…… 虽然有了猜测,但凡事还是谨慎的好。 张培青悄无声息隐藏着,静静看着那方。 倒在地上的奴隶血都咳出来了,人伢子依旧不依不饶地打骂。凶狠的拳脚密集如雨点,丝毫不把他当成人。 静谧的夜里,奴隶的惨叫声格外清晰凄厉。 张培青心里默默数着数,到第十八的时候,急促的脚步声和号令声响起,随之是一声大喝:“包围他们!” 紧接着一条条火龙出现,把四周照的亮堂堂。打骂的人伢子惊恐收了脚,地上装睡的纷纷爬起来。他们还来不及逃跑就被举着火把的士兵包围。 “郭将军。” 张培青从灌木丛后走出来,朝着带队人点点头。 “张先生?”郭将军微微诧异,随后想到叫人的是她的侍卫王衡便释然了。 “这些人在军队如此近距离的地方扎营,不可不防。”张培青看着包围圈中胆颤心惊的人伢子们,不紧不慢道。 郭将军点点头,顺着火光看过去,却是一愣,“是你们?” 打人的人伢子逮到机会,立即谄媚地上前。 “将军,正是小人。”看了一眼张培青,赶紧殷勤地向她解释道:“听闻此处贼匪众多,小人怕徒生事端,故而不敢离军队太远。” 果然和猜测的一样。 张培青颇为歉意:“原来如此,是我多虑了。” “既然是个误会,张先生不如和我们一道回去?”郭将军客气道。 人伢子听见这话眼睛一亮,乱世人命最不值钱,要是张培青真抓住他们不放,后果可不是他能承担的。只希望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 张培青没有推脱,交代了一下让郭将军暗中派人盯着他们谨防有诈,便拢了拢袖子抄手离开。 秋季的夜晚冷风阵阵,她走了两步突然停下脚步,跟着一起走的王衡也下意识停了下来。 “先生,怎么了?” 张培青没有答话,静静地看着趴在地上起不来的那个奴隶,目光平淡。篝火照耀下,奴隶整个人脏的不成样子,唯独一双眼,狼一样凶戾而坚韧。 好似感受到她的注目,奴隶艰难地抬起头颅望过来,只看见一个朦朦胧胧的身影隐藏在黑夜中。他心头升起微弱的希冀,眼睛越来越亮,艰难地伸出一只渴望的手。 那只手如此沉重,仿佛溺水的人炙热的求生**般,承载着他最后的希望,张培青几乎能想象此时此刻他眼中完全信赖的渴求,卑微而渺小,好似她就是那个主宰他生命高高在上的神明。 她心头一动。 恰在此时,篝火爆开一个明亮的火星,刺在奴隶额角上一个硕大的“奴”字跳跃进她的眼睛。 移动了半步的脚停止,张培青深深看了奴隶一眼,没有犹豫地转身跟上军队。王衡莫名其妙地随之跟上。 这个世界上可怜的人有千千万万,她救不过来,也不会去救。人生存在这个世界上要学会的第一课就是,如何拯救自己。 果断的背影身后,奴隶璀璨的目光寸寸黯淡…… —— 都城,邯郸。 黑压压的长龙从城门口一路蜿蜒,大街上的行人早就被驱逐到两边去,此时人们一个个都睁大眼睛羡慕又激动地打量着凯旋回归的军队。 张培青骑马夹在大部队中央,随着潮流一起往前走。第一次到赵国的她好奇地四下打量,满意地点点头:“不错。” 作为当今强国之一,赵国的繁荣远远超乎想象。各式各样的茶楼、饭馆、成衣店、首饰店热闹非凡,楼房瓦厮中到处都是凑出脑袋观看的人们,车水马龙,喧哗洋溢,可见国富民强之态。 人只有有钱才会买东西,而在战乱年代,百姓有钱是要建立在国家强大的基础上,说明赵国的军事力量十分厉害。 目光流转,落在众多的街上胭脂铺和摊位上,张培青微微一笑。看来赵国不但军事强大,还很有钱。只有男子口袋富余,女人才有心思打扮。赵国不愧是当今乱世三大国之一。 在一个强大的国家混吃等死,似乎要比弱国强多了? 她摩挲着下巴认真思考。 一路上司马佐都在悄悄打量张培青。 这个看似瘦弱的少年,别人不知道她的厉害,司马佐可是一清二楚。世界上不缺人才,然而真正有大才之人却少之又少。像这样的人一旦出世,必将意味着新的权利分割和动荡的开始。 古时曾有谋士伯鲁以一人之力扭转天下局势,使得当时强盛的七国分裂没落,演变到如今境界。可见古人口中“得人者得天下”并非妄言。 他身为赵国人,又是赵国大将军的谋士,自然有义务帮助赵国强大。如今苍天有眼让他碰上了一把如此锋利的刀,不拿来用怎么对得起上天厚待? 如此奇才,要么让她一辈子留在赵国,要么就…… “你看呐,那个人的脸怎么那么黑?” “她怎么长成这样子!” 姑娘小姐惊奇的娇笑藏在手绢之后,只露出两只大眼睛水灵灵直勾勾瞅着她。随着队伍的前进,注意到“黑脸小子”的人越来越多,不少人努力巴望就为了看她一眼。 张培青朝着某个捂嘴咯咯笑的女子眨眨眼,丝毫没有被人嘲笑的觉悟。她有种预感,我要火了。 —— 从今天开始,张培青就是大将军府一名正儿八经的谋士。 长袍、宽袖、云冠。 新鲜出炉的张谋士坐在小板凳上和傻大个喝茶聊天,好不快活。白期昌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凯旋归来后,首要任务是到宫中向赵王回禀。身为大将军的得力谋士司马佐也要同行,而像张培青这般名不经传的小人物,没有这样的荣耀面见君王。 事实上攻城计一事,最有资格的就是她。所以大将军才会不惜屈尊降贵亲自来请。 他一直知道张培青这个人做事向来随心,不看重世间的条例,但把一个身份低微的护卫摆在与自己同等地位,也太不像话了吧! 忍了忍,大将军到底还是没有开口管人家的事,“我与司马先生要进宫面见寡君,先生可要同行?” 虽说汇报上写着是司马佐的计策,可事实如何他们心知肚明。 张培青正在品尝赵国特产的云尖雾都,青瓷茶杯中,绿油油的茶叶漂浮在碧绿的水面上,如同悠闲的小鸟般来由游荡。 “还是不了,我一个小小的谋士,就老老实实待在这里聊天罢。” 既然大家都认为那则攻城计和她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她去了岂不是自找不痛快。再说功名利禄对她来说可有可无,去不去都一样。 她的淡然看在大将军眼里,却是另一个意思。 白期昌知道这件事情处理的不对。于谋士而言,把他们的功劳记到别人头上,那是对他们人格以及尊严的侮辱。何况这则攻城计精妙绝伦,相信要不了多久司马佐就会因此名动天下。 “先生……”他叹口气:“先生于赵国,如同水于鱼,鱼要活着就要保护好它的水。先生,请相信有一天,赵国会把属于先生的一切都还给先生。” 大将军朝着张培青深深行礼,然后离去。 张培青依旧低头欣赏茶水,由始至终保持这一个动作,她觉得这茶叶可真漂亮。 白期昌离开之后,屋子里有片刻安静。隐藏在安静之下是压抑的怒火和不满。 “先生,难道你甘心?” 傻大个愤恨地握紧拳头,他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先生还能镇定自若的欣赏茶叶。待在她身边这么多天,有些事情多多少少明白一些。 比如攻城计。 明明是她的功劳,凭什么被安到了司马先生头上! 傻大个觉得这口气太憋屈了,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甘心!何况是他崇拜的先生! “你可以向赵王说明!先生您这么有才,凭什么要受这样的屈辱,再说了以您的才华又不是非赵国不可!” 张培青被傻大个的豪言壮语逗笑了,拍拍他毛茸茸的脑袋,“小子,拍马屁功夫不错。” 傻大个瞪眼恼火:“我没有拍马屁!” 他这方义愤填膺,那方张先生淡定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悠闲地晃了晃,轻抿一口,舒服地眯起眼睛。 “不甘心又能怎么样。” 两根指头扣着茶杯轻轻转动,垂下的睫毛轻描淡写:“我们现在孤身待在赵国,没有任何支援和后台,就算赵国人不承认我的贡献,我又能怎么样?就像现在,赵国人拿刀要我留下来,而我只能留下来一样。” “……” 王衡咬牙,眼中的烈火几乎要爆炸,“那先生,您难道就这样承受羞辱?” “承受?不不不。”喝茶的人愉悦笑了,眸光深邃诡谲,透着算计的狡诈:“凡事都不要只看表面,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白期昌的小心思能不能瞒得过别人,还是一回事呢。”   ☆、第8章 赌注 楚王宫。 “太子殿下,请看。” 跪坐在蒲垫上的中年男人呈上一份书信,封纸上还有火漆烤的绝密标志。在这个纸比黄金贵的年代,一封纸书价值千金。何况这种特殊标志的书信,一般记录的都是发生在各国之间的大事,每一件拿出来都足以震动天下。 修长的大手接过来,慢条斯理将暗黄的书信拆开,抽出里面薄薄的纸张。 片刻,冰冷的嗓音陡然响起,如同冰屑四溅的般清。 “司马佐?” “是,听探子的消息,的确是司马佐,白期昌在上报赵王的信中确实是这么说的。” 男人蔑视笑了笑:“司马佐要是有这个本事,早就封官拜相了。”摇曳的灯光照出他的侧影,笔直的脊梁骨挺拔,带着逼人的压迫和威严,“查。” 中年人匍匐在地上行礼,应了一声,恭敬退下了。 清冷的大殿里,那道人影缓缓站起,高大的身躯庄严。锋利的眉宇下压着一双极具穿透力的眼眸,此刻正傲倨地盯着纸上的黑字。 “司马佐,你背后藏的人,孤迟早能挖出来。” —— 大街旁的一栋茶楼里,有两个人边吃肉边唠嗑。 “快到大王寿宴了,我听说今年来朝贺的人中有一个新晋的宗师!” “宗师?真的假的?这些人不往往都与世隔绝吗?” “谁知道呢,也许他们想出来透透气也说不定。” “哦对了,前天军队回来你知道不?我军之所以能大败魏军,都是因为司马先生一个绝妙的计策。” “啧啧,不愧是司马先生。”那人喝一口酒道:“这两天大街上盛传的那个‘黑脸小子’你知道吗?” “你说那个‘黑脸小子’啊!谁不知道!怎地,那小子出什么事了?” “我听二大爷的小外孙的邻居说,他也是大将军府上的谋士——咦咦咦,快看楼下!是不是那小子!” 无数的脑袋从各种各样的店铺中伸长了脖子,眼珠子直勾勾锁定他,到处都是哈哈笑。 “原来是真的,他的脸可真黑!” “长成这副模样,真是为难他了。” 宽大的袖子负在背后,黑脸少年慢慢悠悠走在街道上,时不时朝着好奇打量的男男女女们友好地、面带微笑地招招手。 “赵国百姓真是热情。”她唏嘘着,随手拿起摊位上一个小糖人,问老板:“多少钱?” 老板急忙摆手:“不要钱,你回答我一个问题糖人就送你。” 哦,还有这种好事?她兴致勃勃地洗耳恭听。 但听见那老板搓着手,满眼八卦火焰:“你的脸是不是天生的?”他话音刚落,周围一圈假装路过的人们立即凑上来,睁大了眼睛认真听。 早就不爽的王衡此时犹如被点了火的炸药,轰地爆发了。一把抽出佩刀,怒火冲冲地挡在张培青面前:“不许冒犯先生!” 森冷的刀带着腾腾杀气,一米九的大个子泰山般横亘在众人和张培青之间,手臂上矫健的肌肉线条可见恐怖的爆发力。 “……” 四周突然就安静了。 人们咽咽口水,不动声色退开几步,小贩仰着脖子才能够到他凶神恶煞的牛眼,扯开一个僵硬的笑容:“失礼失礼,先生……” 要哭出来的目光转向一直站在旁边悠闲的黑脸少年。 “啊?”先生好似现在才发现似的,恍然大悟,温柔地笑了笑:“放心,我家护卫是个很和善的人。” 小贩盯着大个子狰狞的脸,哆嗦着要开口说点什么,一大堆人从旁边呼啦啦走过来,完全无视傻大个手中锋利的刀,很快挤进人群中来到张培青面前。 这些人各个打扮的流里流气,姿态嚣张放肆,一眼便看出是帮混混。 其中一个混混指着张培青大声道:“小子,我已经和人下了赌注,赌你的脸是假的!” 另一个冷哼一声:“我赌你的脸是真的!” “呸!就他那张黑丑脸,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哼,你输定了。” 这些人吵得唾沫横飞,全然不顾已然傻眼的张培青。 脑中一大群草泥马呼啸而过,她无奈地摸摸鼻子。这个时代民风果然不是一般的彪悍,有当街拿她做赌注还如此理直气壮的吗? 张培青不在意不代表傻大个不在意。 他王衡是死人? 傻大个二话不说挥刀朝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人一刀砍下,发现他凶残动作的人们顿时尖叫起来,张培青扭头一瞅也吓了一跳,连忙拉住他的手。 “消消气消消气。” 看着拦在自己手臂上的那双小手,傻大个很不满,闷闷的腔调控诉:“先生,他们羞辱你!” “呃,杀人是犯法的。” “先生,他们不过是身份卑微的平民,您可是高高在上的谋士,杀了就杀了!” “阿衡啊,勿以恶小而为之。” 听两人在絮絮叨叨讨论杀还是不杀他们的话题,周围的人都是一阵诡异。混混们也不是好惹的,见王衡这么横,一个个也不甘示弱地叫嚣起来。 “小子,没你什么事儿,一边待着去!” “小心待会儿爷爷发威揍扁你!” “看大爷不把你脑袋扭下来!” 张培青着实觉得自己流年不利,这都什么事儿!好不容易安抚好自家暴动的犬毛,她朝着那帮人厉声呵斥:“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啊?”一人愣了愣,道:“来证明赌注结果的。” “结果出来了吗?” “没有,你还没说。” “那还吵什么吵!” “……” 混混们自发安静下来瞅着她,来来往往路过的人也看热闹的纷纷凑过来,学着别人瞅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被里外三圈层层包围。 等到整条街附近的人都看热闹凑过来,打赌的人也都来了,张培青这狡黠笑了笑,宽大的衣袍在风中飘扬:“我这张脸……” 她顿这一下,赌徒们心跟着扑通扑通狂跳,卡在嗓子眼。 “是天生的。” 哗的一下整个场面失控,赔钱的怒吼赚钱的狂笑。喧闹的大街人群堵塞,来往的车马都被卡在这里过不去,乱的一团糟。 张培青飞快从小贩摊位上抽了一支糖人,趁着人群没注意,悄悄潜到不远处的小巷里。没一会儿傻大个怀揣着什么东西贼兮兮跑过来。 “怎样,赚了多少?” 方才还义愤填膺的傻大个此时笑的开怀,掏出怀里一大包散碎银子:“先生,您的计策真管用,赚了足足十倍!”够买好几只老母猪了。王衡幸福地想。 “干得好!”张先生两只绿油油的眼睛闪闪发光。炒作自己赚钱又不犯法,她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随手把糖人塞到傻大个手里:“赏你的。” 傻大个满脸纯真喜悦,好似捧着颗大钻石似的宝贝:“多谢先生!”说罢问张培青借了条手绢,小心翼翼包起来藏到怀里。 张培青抽抽嘴角,“不谢,手帕不用还了。” 两人收拾好犯罪道具,整理好衣衫,衣冠楚楚地绕道从小巷里穿过。幸好她提前准备了绝佳路线,要不然这时候指不定被堵在什么地方。 邯郸不愧是赵国都城,数一数二的富足地方。 张培青走过很多很多地方,几乎每一处都遍布流亡的百姓和贫瘠的草房。路上时不时见到人骨头或者尸体那是常事,饿死、冻死、病死,被贵族猎杀、被贼匪抢杀、被入侵军队践踏而杀。 而在邯郸城,人们几乎个个生活的平安乐足,热闹的街市和战乱区天差地别。 傻大个也感慨地望着热闹繁华的景象,“邯郸比历城好。” 他没什么文化,说不出多么有内涵的话,他只会用最简单最直白的话语表达。 邯郸,的确比历城好,好上一百倍。 这个时代百姓受教育程度低,更没什么国家概念,在他们看来历城到底是魏国人掌管,还是落在赵国人手里,都没什么差别。 “如果有一天历城能和邯郸一样就好了。”傻大个幸福地期盼。 张培青听见这话笑了:“也不是不可能,假如有一天天下能大一统,你的愿望就会实现。” “大一统?”好奇的大眼睛。 她在掌心虚空画了张小小的地图,一一指给他看:“齐楚燕赵韩魏秦,统统化成一个国家,由一个君王统治。” 五指收拢,仿佛把整个天下掌握在手中,那笑容带着睥睨江山的自信和傲气。看的王衡痴了。 “先生,您真好看。”傻子憨憨道。 第一次被人夸奖,张培青诧异不已。她这张脸被人说丑说黑说难看,还从来没有一个人说好看。 “为什么?”她有些好奇傻大个的思维怎么跟平常人不一样。 憨憨的小子粗糙的脸莫名红了红,小声嚅嗫:“不知道,就是好看。” 哈哈大笑几声,她甩开袖子,负手在后继续大步走路:“好小子,有眼光!” 两人刚走了几步远,一辆黑顶轿子的马车突兀地停在他们面前。赶车的马夫勒住缰绳后,轿子的门帘迫不及待掀开,露出半张笑嘻嘻的俊脸,两只眼睛笑成了月牙,小虎牙调皮。 “可算找到你了黑脸小子!”   ☆、第9章 傻白甜 下车的是个十**岁的年轻人。八宝流云冠,华丽的天华锦袍,腰间一柄长长的、镶嵌无数珠宝的佩剑。 在这个年代,能佩戴剑的都是大爷,平民没有资格。 幽深的眼眸不动声色划过小公子白白嫩嫩的脸蛋,无声笑了笑。 有钱人。 在张培青打量他的同时,贵公子也在打量他们。 面前这人不到二十岁,一张脸因为太黑看不出原本面貌,高高瘦瘦的身体上套着一件宽大的衣裳,松松垮垮,到显出几分潇洒。 她身后站着一名健壮的男人,高大的身材犹如尊黑铁塔,大手按在佩刀上警惕地盯着他,时时刻刻都呈现出强烈的保护姿态。 年轻人毫不怀疑,只要他有一点动作,大块头就会一刀砍过来! “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她的嗓音和想象中的不一样,甚至她的长相也和传闻中不大一样。 传闻中,人们都说她是个奇黑无比的丑八怪,让人看一眼就吃不下饭,一辈子再也不想看见第二次。 他就是奔着这个才来找人,谁知道出入太大!这张脸顶多黑,哪有什么丑? 专门出来就为了看黑丑怪,结果完全跟期望中对不上号,贵公子觉得自己被深深欺骗了! “你确定你是张培青?”他狐疑不已,白嫩包子脸愤怒,一指头指出重点:“你应该再丑一点!” 张培青无辜,还没有说话,向来见不得别人说先生半点不是的王衡就爆发了:“你才丑!你全家都丑!你们家一个比一个丑!” 大块头牛眼怒瞪,嗓门能震死人,直接把小公子给震懵了。 “你羞辱我?”小公子不可思议,水汪汪的大眼睛睁圆:“你知道我是谁吗?” 傻大个愤怒:“你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你、你大胆!无礼!可恨!” 长这么大哪一个看见他的人不是恭恭敬敬,第一次碰上如此野蛮不讲理的刁民,贵公子几乎气的吐血。偏偏他又说不过傻大个,只能憋红了脸颤抖着手指头,你个半天。 是的,他说不过王衡。 张培青一直以为傻大个的嘴巴够笨,没想到他居然还有占上风的一天,居然还能把人说的差点要背过去~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咸鱼也会翻身。 悠哉悠哉看了一会儿戏,张培青终于有点身为主人的觉悟,象征性阻拦一下,温和解围:“阿衡,不得无礼,我相信这位公子并没有想要侮辱我的意思。” 小公子激动的几欲泪流满面:“是!我并没有要羞辱她,你干嘛抓着我不放!” 王衡冷哼一声,不甘心退回她身后。 年轻公子对张培青的高感度唰唰唰往上涨,想不到这么蛮横的仆人却有个如此善解人意的主人。他为张培青感到不忿,再看她那同一张黑脸,却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我看你是个善人,正和我契合,不如我们交个朋友。兄弟你现在没什么事吧?走,我请你吃饭去!”土豪挥挥手,热切地招呼。 ……难道你找我就是为了吃饭吗? 张培青无语,看这小子傻白甜的模样,估计找她也没什么正事。有人请客嘛,不去白不去,只不过还是要假装地推脱一下,表达她的谦虚有礼。 “公子如此豪爽,我本不应该推脱,只是我——” 见她连顿饭都不愿意让自己破费,小公子更加开心。 阿嬷说觊觎他钱财物品的人都是心怀叵测的坏人,可连请吃一顿饭她都推辞,可见黑脸小子是个淳厚老实的好人! “行了行了,好兄弟,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公子真是实在人,我们不过见面一次,公子便如此真心实意。”张培青感动的含泪,“我与公子一见如故,此时竟有些迫不及待想和公子论话。”她诚恳而深情,“不知公子你作何想法?” 对上她那双真诚明亮的眼睛,小公子不禁为自己刚开始的念头而羞愧,支支吾吾答了个:“是。” 为了遮掩自己的心虚他赶紧拉着张培青:“我们坐马车去。” 善解人意的张先生微微一笑,也不说破,十分顺从跟着他进了马车,顺便朝轿子外假装凶狠的傻大个眨眨眼。 傻大个朝着她憨憨一笑。 —— 酒肆。 黑脸少年和衣着华贵的年轻贵公子面对面跪坐在蒲垫上,两人身后各自跪坐着一个仆人。 贵公子一边热情洋溢地招呼张培青,一边偷偷打量她身后的王衡。 一米九的高个子,即便跪坐着也比别人高出一个头,薄薄的衣裳下可见魁梧的躯干,和手臂上不经意扭转出的肌肉线条,凶恶的眉下牛眼正虎视眈眈锁定他。 小公子打了个哆嗦,招待的更加殷勤。 和善的张先生连连道谢,大叹自己遇到了好人,直夸得小公子灵魂出窍。两人相谈甚欢,没个三两句小公子就把自个儿家底中能说的不能说的,统统说了个遍。 “司马先生不愧是奇才,一个小小的计策就让魏国心甘情愿交出江、州两座城池,自古还没有哪位谋士能做到这一点,我看就是传说中百年前的伯鲁也做不到这一点。” “你是不知道司马先生的计策有多妙,他让当时攻打下历城的白大将军放弃屠杀历城众人,给魏王送了一些礼物一封书信,谁知道魏王就乖乖的交出两座城池了!妙!妙不可言!” “大王为了表彰司马先生的贡献,要提他为左大夫,赐千金封百户。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连我也想不到司马先生居然深藏如此才华,要我看大王的封赏还是轻的,换成我一定重重加赏!” 他每说一句,王衡的脸就黑上一分,到最后犹如涂了墨汁般阴阴沉沉。大手使劲儿压在佩刀上,张培青怀疑哪怕有一根头发飘上去他都会暴走。 此时此刻王衡心中怒火翻滚,整个人处于炸毛状态,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明明是先生的计谋,明明是先生的功劳,可是每人一个人都把它安在司马佐脑袋上,偏偏先生还不让他说实话,王衡觉得自己要被憋死了! 就算再傻白甜小公子也注意到了王衡的低气压,他长这么大没遇到过如此凶的人,一时间战战兢兢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下说。 “公子,你怎么了?” 好似没有看到自家护卫恐怖的模样,善良的张先生疑惑问道。 贵公子不好意思说自己被吓到了,只能干咳几声,压低嗓音小声道:“张兄,你这护卫如此彪悍,是不是该换个温柔点的?” “咦,有吗?” 张先生惊奇,认认真真打量了一番王衡,郑重道:“公子放心,阿衡是个十分柔和的人,只要你和他长时间接触就知道了。” 贵公子连忙摆手后退。 “家父不日便要过寿,我和兄台你如此投缘,所以想邀请你也一同参加。” 他想了想,直接把腰带上的玉佩接下来递给张培青,白嫩嫩的小脸天真:“要是有人阻拦,你就亮出这个。” 透亮的玉佩带着流水的光泽,阳光照射下隐隐约约可见玻璃碴子般一闪一闪的明亮金丝,漂亮的惊心动魄。玉佩雕琢成一个古朴的腾云龙,入手滑腻非凡。 王衡看直了眼。 张培青诧异,连忙拒绝:“如此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 “拿着拿着,不收你怎么进得去。” 两人好生推脱一番,终于还是落进了张先生的口袋。张先生满脸为难,贵公子好说歹说才算劝住她。 又瞎扯了一会儿,张培青犹豫着道自己要去“办事”,善解人意的小白兔贵公子立即送她离开,末了还站在楼上窗户口热情地挥手,欢迎她下一次共谈。 “啧,单蠢到这种程度,不坑一笔心里过意不去。” 剔着牙缝,张先生感慨万千。 “先生。”傻大个闷闷开口,纯净的眸子透着委屈:“您受苦了。” 张培青脑子一转就知道他说的什么,估计这孩子依旧在为贵公子那番言论窝火。她本人不着急,他倒是着急的不得了。 “乖。”张先生扔掉竹签给自家可爱的狼犬顺顺毛:“所以以后你要是发达了,记得好好补偿我。” 灿烂的傻笑上挂着一口雪白好牙:“一定!” 顿了顿,傻大个神秘兮兮问:“先生,那块玉佩值不少钱吧,肯定能买不少老母猪。” 她眼皮子跳了跳。 拿价值连城的和田碧玉换老母猪,估计只有这只奇葩才想得出来。 “值很多钱,比你怀里的钱都多。它不但值钱,还有很高的权利性价值。”白皙纤细的指尖挑着玉佩,张培青冷笑几声:“只不过,我们大概不用不上这个。” —— “大王寿宴,张先生请一同前往。”不等那黑脸少年开口,白期昌继续道:“这是大王的旨意。” 屋子里坐着三个人。 胡子花白的老头紧张地看看白期昌,再看看那边悠闲喝茶的黑脸少年,张了张嘴不知道该不该说话。 讥讽一闪而逝,少年慢吞吞放下茶杯,整理了一番衣摆,道:“是。” 白胡子老头和大将军同时松了一口气。 他们还真怕张培青不同意,虽说大王的旨意不能违背,但是根据他们两人对此人的了解,别看她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真要是狠起来弄个拒旨不受,谁也拿她没办法。 归根结底是赵国需要她,有求于她,杀人是不可能的,打了更有可能离心。唯一的政策只有怀柔。 幸好她同意了……   ☆、第10章 寿宴 金碧辉煌的王宫足有三个篮球场那么大,十几根三十多米高的鎏金雕龙柱子支撑整个大殿,大理石铺就的地面光可鉴人,华贵精致的案桌上美酒佳肴罗列,金灿灿明晃晃奢华至极。 臣子和各国朝臣都已纷纷跪坐,主座上赵国大王满意地看着如此热闹的场面。 “人来了吗?” 他撇头问了一下身边的内侍,内侍赶紧细声细气回到:“大王,人来了,就在大将军身边儿坐着。喏,那个黑脸的。” 赵王顿时乐了。 见过黑的还没见过黑成这样的,要不是白期昌说她是天生,还真以为脸上抹了几层厚厚的锅底灰。 想到那条堪称奇绝的妙计,赵王眯起眼睛挑剔地打量她。 当初白期昌和他说计策是个尚未加冠的年轻人想出来的时候,他还不大相信,要说是个七老八十的智者还行,一个毛头小子…… 可当他亲眼见到这个毛头小子之时,竟然有点相信了。 这个年轻人身上有一股子叫人安心的气质,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便让人不自觉感受到,从她身上散发的淡然和平静。小小年纪自有一股子风华气度,丝毫不输于大家氏族子弟。 不管她是不是那条计策的主人,单凭这股气质就值得培养。赵王满意地点点头,至于容貌,有了实力谁还在乎那个? “先生,好多人。”跪坐在张培青下方的王衡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偷偷地瞅来瞅去。 像他这样身份卑贱的护卫,别说参加大王寿宴,就是进宫门的机会都没有。不过有了傻白甜贵公子的玉佩,一切问题将不再是问题。 本来王衡还担心的不得了,在先生提出要他一同前往的时候吓得半死,战战兢兢就怕半路被人抓起来砍头,没想到只是按照先生吩咐,把那小子给的玉佩挂在腰带上,居然便没有一个人阻拦。 玉佩什么来头,怎么这么厉害? 就算再傻,这时候也意识到傻白甜的身份不对劲。王衡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先生,给您玉佩的那人是不是很厉害?” 她神秘笑了笑,“是。” “那、那先生,我就这样戴着没问题吗?”这可是专门给先生的东西。 “没有任何问题。” 她爽快无比的态度让王衡稍稍放松了一点,但依旧紧张的要死。长这么大第一次参加宴会,何况还是君王宴请诸国的国宴。他只觉得屁股底下的垫子,上长满了针似的,怎么坐都胆战心惊。 沿着中央过道向外延伸的案桌一张接着一张,遥远看不到头。 每一张桌子后都跪坐着几个人,各个高冠博带,谈笑间气势惊人,随便挑出来一个在赵国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他一个小小的护卫这辈子有机会和这些人坐在一起,王衡觉得自己死而无憾! 手心汗水不停地沁出,他努力板着脸,尽量学着先生的淡定模样。 感受到一道道陌生的目光刺眼地扫描过来,王衡脊背僵硬的近乎石化,眼珠子目不转睛盯着墙角上铜灯,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压抑在小心翼翼起伏的胸腔中,强烈的反差和窒息让他整个人快要炸开了! 恰在此时,张培青给他指了指某个地方:“看那个人。” 王衡松了一口气,僵硬的脊背稍稍放松,下意识跟着看过去,登时牛眼震惊。 “他、他、他不是、不是那个——” 一直焦急瞅着他们的傻白甜贵公子,见两人终于注意到自己,激动地俊脸咧开大大的笑容,要不是场合不对,他只怕都要手舞足蹈了。 最可怕的是他坐在赵王右手下第一个位置,身后还站着两名内侍,身上的鼎绣衣裳更是表明了他高贵的身份。 整个赵国有这份殊荣的只有一个人:太子! 震惊的傻大个好半晌才合上下巴,见她依然平静如水,不由得诧异:“先生,你怎么不吃惊?”定了定,拔高嗓音:“难道先生早就知道了?” 张培青和煦笑了笑,不语。那态度分明是承认。 傻大个看看笑容灿烂的傻白甜,再看看淡定的张培青,闷闷委屈:“先生为什么不告诉我?” 小媳妇可怜巴巴,冷心的某人却一点也没有安慰打算。 懒散的眼皮子半吊着,双手拢在袖子里,好似睡着了似的漫不经心,说出的话一如既往的恶毒:“忘了。” 一句话打击的傻大个缩到桌子后,眼泪汪汪咬手绢去了。 见两人一直自顾自的说话,完全不朝他这里瞅一眼,贵公子气恼的想要砸桌子。无论怎么使眼色打手势,那黑脸小子就是不瞅他,这让真心把她当朋友的他很伤心、十分伤心! 气鼓鼓地嘟起腮帮子,像只仓鼠般满目哀怨,视线一直在专心致志关注宴会的黑脸小子身上飘来飘去。 寿宴终于开始。 随着赵王的一番言论,轻柔的乐声袅袅响起,一队颈上挂着小红鼓的女子踩着有节奏的拍子鱼贯出场。舞姬们个个纤腰细腿,跟随音乐旋转晃动的胸口颤巍巍,勾引的张培青转不开眼睛。 贪婪的目光划过舞姬们丰盈的胸口和圆润的臀,她径自端起桌子上的酒杯,一边欣赏一边咂舌,好不享受。这让一直关注她的王衡和贵公子纷纷把目光转向美姬们,认真分析一番之后不屑地撇嘴。 除了胸大点,屁股翘点没什么特殊,怎么就能吸引她的目光? 同时关注张培青的可不止他们,大殿上除了本国臣子之外,还有各个国家的使臣。他们来赵国表面上是给赵王庆生,实际上借此机会打探魏国历城之事,调查幕后出计策的人到底是谁。 司马佐?别搞笑了,司马佐几斤几两他们还能不知道,何况司马佐那种脾气的人,可不像是个会藏拙的。唯一解释就是,司马佐背后有人! 至于这个人是谁,各国的奸细都没有查到。不得不说赵国封锁消息做的太到位了,连军队中的士兵们都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他们只知道计谋是司马先生的。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仔细调查,一定会有蛛丝马迹。 据他们调查,新出现在赵国的大将军身边的谋士,只有这个黑脸小子,按理说她就是第一怀疑人,可是探子们这次却不敢贸贸然下定论。 二十都不到的少年郎,你说这个奇绝的计谋是他想的,岂不是叫人笑话。 使臣们一个接着一个献上寿礼,各种各样奇珍异宝让人眼花缭乱,光是说辞就有一大堆,随随便便拿出来一件都够一家人小康一辈子。 傻白甜太子的寿礼是一对玉麒麟,大将军献上的寿礼是一套精美的编钟,至于她张培青……她哪有献礼的资格,倒是省了钱。 乐天派地想着,她用火热的眼睛勾搭美姬的同时,不动声色把所有外臣看了个遍。 不外乎大家一直不相信计谋是她想出来的,就跟小鸡能飞似的,人们压根不相信它有那个本事。 白期昌把原本属于她的功劳给了别人,也不是没有好事,至少能搅混了水,让她趁此机会认清这些国家哪个才是好去处。她可还指望下半辈子在这乱世好好活呢。 献礼这一环节终于过去了,乐声再次响起,舞姬们水袖翩翩惊鸿起舞。 一位外来使臣率先打破享乐的氛围。 只听他状似不经意奉承道:“听闻大王国中司马先生才华斐然,仅仅一个计策,便让魏王将两座繁华城池心甘情愿悉数奉上,寡君听闻后十分佩服,特意交代外臣定要见识一番,不知外臣是否有机会亲自和司马先生学习?” 客客气气的话在大殿中彻响,像是一锤敲碎了玻璃,气氛有瞬间凝固。 终于来了。 张培青似笑非笑转动青铜酒杯,戏谑地看向大将军和司马佐。   ☆、第11章 中招 几乎在话音落地刹那,王衡眼睛刷地亮了。 这不正是给先生证明的大好机会吗?他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先生才应该是那个获得尊敬的人,先生才是真正的智者! 两根纤细的手指轻轻搭上他的手腕,王衡疑惑地扭头,对上含笑的黑脸。 “嘘——” 悄无声息的破音如同烟雾般飘散在窃窃私语的大殿中,所有人都忙着和附近的人交谈,没有一个注意到这方的动静。 “先生……”王衡焦急的不得了,先生分明看穿了他的意图,他不明白为什么先生要阻止自己,难道功劳被别人抢走先生一点也不气愤吗?就算顾忌赵国人,这会儿难道不是向各国证明的大好机会吗? 如果在这个宴会上得到所有国家承认,赵国就不敢再对先生做什么,为什么先生到现在还要阻拦他? 对上他焦躁的神色,张培青端起案桌上的酒杯抿了一口,把话语隐藏在动作后面:“时机未到。” 大殿里的人们窃窃私语的同时都盯着司马佐,锐利的视线像刀子般将他一层层解剖,随着刀锋辗转,把内在的血肉寸寸展露。 司马佐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怕过。 他怕那温润无害的黑脸少年,不敢看他的脸。 老者衣袖中的手微微颤抖,面上不动声色,但笑不语,眸子稍微瞥向赵王的方向,好似在等待他的态度。 主座上的赵王对上众人火热的目光,哈哈大笑,状似爽朗无比:“善。” 司马佐这才站了起来,对着赵王双手交叠鞠躬行礼,然后面向众人谦虚道,“天下之大奇才众多,老夫行将就木,恐年数不多矣,天下还是要留给诸位。” 说罢便施施然坐下,蛋定的不得了。 众人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意思?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难道是默认?默认计策就是他出的? 那位提问的外臣暗骂老狐狸,再看司马老头捋着胡须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无赖模样,就知道今天是别想在他那里套到半句话,心中将司马佐祖上十八代问候一遍,识相地二话不再问坐了下来。 这位放弃了,别人却不一定。 司马佐一口气尚未松开,另一个外臣又开始咄咄逼人:“司马先生老当益壮,何来年数不多之说,倒是我们这些人,要是今天没有向司马先生请教到东西,怕回国后寡君怪罪我等不思进取。” 那人说着起身,深深给司马佐鞠躬行礼,满脸诚恳:“还请司马先生救我。” 王衡长大了嘴巴,目瞪口呆。 怎么一个小小的询问,愣是给提升到了“生命安危”高度?这些人三言两语就把司马先生逼到如此境地,当真可怕很。 心底涌起深深地忌惮,他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先生一直不让他说明真相的原因,同时也第一次见识到谋士刀不见血的杀人能力。 担忧地看向身边兴致勃勃欣赏美女的张培青,要是今天被质问的是先生,要是先生也被人这样群起而攻之,她会怎么样呢? “我脸上有花?”黑脸先生忽然开口,吓了他一跳。 傻大个急忙摆手,赶紧递上一个大红苹果,努力遮掩红扑扑的脸蛋:“先生请吃。” 修长的手接过苹果,似笑非笑的眼神钩子般勾魂夺魄。 “咔嚓”的清脆声让傻大个心肝跟着抖了抖,闪躲的眼睛不自觉飘向那张上下开合的红艳艳嘴唇,想到什么似的,俊脸充血从耳根子一路飚红到脖颈。 他装模作样地绷着脸,一本正经喝口冰凉的酒水,压下莫名其妙的火热。再次偷偷瞟过去的时候,先生已经把视线转向大殿中央的司马佐身上了。傻大个胸中升起浓浓失望,百无聊赖地瞪着司马糟老头。 司马佐虽说没什么惊艳本事,到底这么多年岁数不是白长的。 面对外臣咄咄逼问,他气定神闲,谈笑风生:“想不到先生如此逗趣,知道寡君寿宴故而逗大家一笑,若我一言真能救人,老夫可要整顿收拾一番,前去当个大夫了!” 殿中众人哈哈笑起来,那外臣面色铁青,冷哼一声甩袖坐下。 赵王满意地看着底下的场景,从头到尾各国使臣都被他方压制。这会儿两个人都无功而返,其他人也开始暗暗琢磨该用什么样的手段更好。 司马佐狡诈多端,说话滴水不漏,从他这方下手着实不是良计。 骨碌碌转动的眼珠子落在白期昌不远处的黑脸小子,和他旁边高大健壮的男人身上。 这俩人也是大将军的谋士?奇怪,不是只有一个新的谋士吗,另一个是哪儿来的?还是说情报有错,实际上当时大将军收了两个? 使臣们越想越糊涂,对赵国人的奸诈再次深刻了解。为了不让他们知道真相,故意搞这么多幺蛾子,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太可恨了! 赵国人无缘无故背黑锅,始作俑者还在悠闲地欣赏美人波涛汹涌的大胸和挺翘的屁股。一边儿被当刀使还不自知的傻大个,依旧为自己有幸参加君王宴会而激动万千。 一切看似都很平和。 美人如云,笙歌曼舞,丝竹悦耳,羌笛动人。要不是还有一大群明争暗斗,觥筹交错间血雨腥风的谋士们,那就更美好了。 叹口气,张培青自顾自的降低存在感,当着小透明。然而世界上,总有人不让你舒服不让你好过。 平静的大殿中除了轻飘飘的乐声之外,静的可怕,各国使臣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观赏舞。只听见一道笑声无意间响起,温和又刺耳。 “不知这位黑脸少年是哪方神圣?年纪轻轻却在大将军左右,莫非是大将军的谋士?” 司马佐脸上的笑容僵硬。 大将军呼吸悄然屏住。 赵王眉头轻轻皱起。 所有人所有眼睛,从四面八方,X光般带着强烈的穿透力,瞬间凝聚到她身上。 王衡吓得心脏重重收缩! 疯狂的跳动在胸腔里激烈,他连脖子都不敢转动,更不敢看一眼身边的人。先生,先生!现在他们要对先生开刀了吗? 舞姬们招摇水袖,蛇一样扭动柔软的腰肢。 上百人灼热的关注能燃烧起腾腾火焰,直教人头皮发麻。死寂的殿中,仿佛一刹那连呼吸声消失了。 众人默默等待,半晌之后,那小子居然依旧自顾赏舞,丝毫没有理睬众人的意思。 沉默中等待的人们,终于有些先沉不住气,开口讥讽。 “赵国真是好礼数,问而不答,难道就是你们一向的礼仪和待客之道吗?” 赵王面色一沉,尚未开口,却见那黑脸小子似乎被叫嚷惊吓到,慢吞吞地抬头,茫然:在跟我说话?” 众人:“……” 赵王握拳干咳了几声。 黑脸小子急忙站起来道歉:“真不好意思,我见此处舞蹈如此优美,实在没想到还有人会在此时问话——你说什么?再重复一遍?” 外臣气的呼吸不畅,狠狠瞪着她。竖子!分明在拐弯抹角骂他! 谋士们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装成背景板。 大家都是文明人,实在没想到有人会当众耍无赖,要说司马佐无赖,这黑脸小子比他更胜一筹。 一阵沉默中,原先那道温和发问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把原话重复了一遍。 “不知这位阁下是哪方神圣?年纪轻轻却在大将军左右,莫非是大将军的谋士?——这次阁下可有听见?” 人们顺着声音看去,跪坐的人群中,那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显得尤为扎眼。 宽大浩荡的青布衣裳飘逸,发上一条月牙白缎带,简单朴素,温润的面容含笑,让人如沐春风。 不少人看见他的时候,稍稍惊讶了一下。因为此人正是韩国远近闻名的谋士,百里仲华。 想不到代替韩国出使的居然是他。 两年前他凭借一条联合计,使得原本打算攻打韩国的齐楚两大国收手,保住了偌大的韩国不算,还使得齐楚同时和韩国签下五年和平约定,让一个小小的韩国在七国中名声大噪。百里仲华也由此一跃成为韩国的相国,从此声名鹊起,为天下谋士谈论仰慕。 能在赵王寿宴上见到他,实属意料之外! 大殿因为他一下子热闹起来,不少人纷纷遗憾这么个人才,怎么被该死的小小韩国碰上了。 在赵王打量并且遗憾的同时,张培青也扫了过去。 不得不夸赞,人长得好看,怎么样都好看,就好比百里仲华,微微一笑便晃的人七荤八素,堪称祸害。 这回人们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张培青乐得清闲。偏偏这家伙和她对着干,温温柔柔的再次把战火引过来。 “听说攻城计谋,有人为司马先生做了一点贡献,莫非阁下就是那人?我观阁下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才华,不知阁下可有去处?随我一同赴韩可好?” 勾引啊勾引!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明目张胆的勾引人! 石破天惊的话一出,果然人们的注意力立即拉回她身上。得不到百里仲华,不是还有一个嘛!且从她的计策分析,此人不比百里仲华差! 赵王脸黑的像锅底。 司马佐吞了苍蝇似的恼怒,谁说此人没有去处,张培青早就是他们赵国的人了! 众人被百里仲华转移了重心,哗然崩盘,不自觉忽略了重要的一点——谁说张培青就一定是出计策的人? 张培青眉头紧紧皱起,好狡猾的人,只怕这会儿这位百里仲华,已经能从赵王、白期昌和司马佐的神态上,诓诈分析出,她才是真正的谋划人。 司马佐尚需和这帮老狐狸们一个一个打太极,他居然出其不意一句话,便教所有人都中了招。 此人,危险之极。   ☆、第12章 忌惮 对上张培青深沉的目光,青年温和笑了笑,莫名让人脊背发冷。 那方司马佐他们也不是傻子,被青年那么一忽悠的慌张劲儿过去之后,清醒的大脑立即判断出自己上当了。 他哪里知道黑脸小子是不是出谋划策的人,他分明就是挖了个坑让你乖乖往里跳! 想通了这一点,他再看那温润的青年,只觉得心中忌惮非常,冷汗都流下来了。 张培青无奈叹气,真是防不胜防,天外天有天人外有人啊。这个世界上厉害的人太多了,会中招也正常。 司马佐聪明别人也不是笨蛋,茫然片刻后大家都回过神来。毕竟百里仲华不过随口一说,谁也没有证据证明黑脸小子就是那个人。 众人悄悄打量赵国人的脸色,发现那些赵国人一个个面色如常,司马佐依旧淡定,让稍微有点怀疑张培青的人,再次不确定起来。殊不知此时司马佐早已把百里仲华喷了一脸狗血。 狡诈的小子,不愧能想出毒辣的联合计谋,心机当真非一般人能比,连他这样的老家伙都给忽悠了。 懊恼自己一时大意,司马佐只能另出计策。 百里仲华是聪明人,就算他知道张培青就是那人,也不会透露半分。赵国是不可能把张培青交出去的,百里仲华深知这一点,他唯一可能做得就是拿捏住这一点和赵国谈判。 不就是一点好处,和堂堂一个人才相比,还是很划算的。 老头子这么安慰自己,顿时觉得好多了,脸上再次有了笑容。 百里仲华意味深长的笑容,渗的王衡鸡皮疙瘩乱冒,悄悄俯身到她身侧:“先生,那人怎么笑的如此阴险?先生你现在不是在赵国处事吗,他明知道怎么还让你到韩国去?” “人心险恶。” 张培青悄然回答,客气地面对温和的青年人朗声道:“承蒙百里先生看得起,小子不才没有什么宏图大志,只希望安心居于一隅,为国家将来贡献点个人力量,听闻韩国风景尚佳,日后定当前去领略。” 说完不再理会他,摆明了不想搭理这个人。 百里仲华身边另一个韩国使臣恼火地要说什么,却被他阻拦,高深莫测地笑了笑。 这一笑正巧被暗中打量他的张培青瞅见,惊悚地抖了抖身子,牙酸不已。也不知道这只阴险的大灰狼又在算计什么,光看那奸诈的笑容就知道没什么好事。 不用想肯定和她有关系,张培青唉声叹气,她的愿望不大,只是想混吃等死安安稳稳当个米虫,咋就这么难? “先生,我们就这么放过他们?” 韩国的另一个使臣不甘心地小声追问。 黑脸小子和健壮大汉中,肯定有一人才是真正的幕后人,只是还不能确定究竟是谁。他相信以先生的才华,只要出口一定能探听出来,可为什么才问了两句就不再说话? 青年垂下睫毛,头发上月牙白的缎带清丽,更衬得那张丰神俊朗的脸风轻云淡,“已经知道结果,还追究过程干什么。” 使臣大惊,“您这么快就看出来了?是谁?” 青年扭头,含笑的唇角分毫不变,甚至连角度都完美到不可思议。分明温和的没有任何言语,使臣却哆嗦了一下,再也不敢吭一声。 望向斜对面喝酒吃肉赏美女好不悠哉快活的黑脸小子,百里仲华漆黑的眼瞳更加幽深,隐隐约约一抹渗人的绿光如狼般闪过。 气氛扑朔迷离,人们各个暗怀鬼胎,表面上笑语盈盈,实际里刀光剑影。 好不容易今天的宴会熬到结束,王衡重重松了一口气。那如释重负的夸张模样,让张培青忍不住好笑。 “有那么可怕吗?” “先生。”王衡咽了咽口水,“我以前不知道连说话都能杀人。” 他十分愧疚:“我嘴笨,一句话都没能帮到先生。”越说越伤感,王衡坚决地板起脸,一副凶狠吃人的样子,“要是谁敢打先生,我一定能帮的上!” “当然了,你是我的护卫,你不帮我还能帮谁。” 张培青哈哈大笑,为他的赤子之心而感动,多么纯洁的一张白纸,好好教导必有大用。 傻大个憨憨地挠头,跟着嘿嘿笑,见先生开心,自己比吃了蜜糖还要甜。 大王寿宴要连续举办十天,每一天都有不同的花样,今天不过是第一天。也只有今天才会在赵国大殿中举行,除了献礼之外还有意让所有人相互认识一下。 明天的宴会应该会在邯郸城附近的行宫举办,听说那里山清水秀,还有大把天然温泉。 泡温泉怎么也比今天跪坐一整天,还要和狡诈的毒蛇们斗智斗勇幸福多吧。尽管她泡不成,瞅瞅别人身材也是好的。 张培青暗暗期待,揉揉麻木的僵尸腿。 外来的使臣们统统被安排在行宫中居住,像她这样本国的大臣,只能老老实实走回自个儿家去。 满脸痛苦的张培青正考虑要不要找辆马车,便见傻大个突然走到她前面蹲了下来,宽阔结实的脊背向两边展开,健美的肌肉一块块匀称扭转,高大如同一尊沉稳的山。 后脑勺对着她,黑色的头发高高束起,露出一段古铜色的脖颈,还能听见笨拙的闷闷声,傻气中透着可爱。 “先生,我背你。” 她的脚步停住,哭笑不得。胸口暖洋洋的,看不出来这傻小子还挺能关心人。 “就这么一段路,过会儿找辆车。” “不,我背你。” 他固执而坚定,像个别扭的孩子。脖子扭过来,俊美的脸直勾勾对着她,纯净的眼睛闪亮亮。 张培青跟着一起蹲下,面对他,指着他鼻子笑骂,“光天化日两个大男人背在一起,被人看到成什么样子!” 傻大个正要回话,猛地一道清脆的嗓门□□来,小鸡啄米似的认同:“对啊对啊,成什么样子!” 两人同时转头,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人,也蹲在地上,白嫩嫩的脸上一本正经。见张培青看过来,对着她灿烂咧嘴,露出一口雪白小米牙。 “呃……太子……” 张培青诧异,脑仁有点疼,这位大爷不在王宫中老老实实招待使臣,到大街上来做什么。 她刚张口,贵公子柳眉倒竖,怒气冲冲地伸出指头控诉:“黑兄,我给你的玉佩为何会到他身上?” 王衡听了得意洋洋,傲娇地哼一声。 三人□□似的蹲在地上,张培青想不到这样他们俩也能吵起来,只得出面打破僵局:“我们能不能先起来?” 扶着老腿好不容易站起身,她首先纠正:“我姓张名培青。” 傻白甜惊讶:“你不姓黑?” 握草,谁说我姓黑?谁说的! 贵公子飞快站起来,善解人意安慰道:“没关系,你是我兄弟嘛,姓什么无所谓。” 她嘴角抽了抽,这不是重点好吗? “你不在王宫中招待宾客,到这里干什么?” 提起这个贵公子才想起来此行目的,怒气腾腾:“我在宴会上看见玉佩挂在他身上,就想找个机会问问你,可是宴会上又不能动,好不容易散会你又走的那么快,我只能到这里找你。” 控诉的小眼神越来越委屈,好似她是个抛妻弃子的坏渣。 张培青似笑非笑,“你还没说你的玉佩有这么大作用,你都没说你是堂堂赵国太子。” 贵公子气焰立马灭了,一阵心虚,小声辩解,“我觉得你这么聪明,肯定能猜出来。” “我要是猜不出来呢?” “那就当给你的惊喜呗……”他绞着手指头,白嫩小脸讨好,像只撒娇的小狗狗。 冷笑一声,张培青毫不客气:“只怕是惊吓。” 贵公子悄悄观察她的脸色,赶紧笑眯眯,两只眼睛弯成月牙儿:“我带了马车,你不是腿不舒服吗,我让车夫送你回去。” 王衡打量这架无论做工还是装饰,都堪称世界前沿的马车,酸酸地哼唧。 有送上门的车不坐白不坐,再说这时候正好可以利用他赵国太子的身份。张培青道过谢,利落地登上马车。 王衡二话不说飞快跟着上去,让贵公子想赶人都不能,只得咬牙恨恨上车。 “我叫拓疆。” 上了车,贵公子狗腿地自报家门,小白牙雪亮雪亮。 开拓疆宇,赵王野心勃勃啊。 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张培青暗中咋舌,若不是玉佩,谁能想到堂堂大赵国的太子,居然是这幅好欺负的小媳妇德行。 白嫩萝卜似的水灵灵,不咬一口都对不起他辛辛苦苦送上门。 今天之后她和王衡的日子不会再像之前那般平静,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暗中盯着他们,玉佩以及和太子的关系,正好可以堵住一些人的嘴巴,省的他们不知所谓。 冷笑一闪而逝,她看向窗外快速流过的街市风景,眸色如冰。 —— 白期昌皱眉盯着案桌上的请柬,重重叹息。 早知道狡诈的百里仲华不会放过丝毫机会,真正面临的时候,心中难免还是不快。 “百里仲华邀请大将军您吃酒——大将军,只要条件不过分我们都可以接受,想必百里仲华还是知道分寸的。” 白期昌苦笑:“我当然知道这一点,可是先生,想到明知道要被人宰割还得乖乖送上门,我这心里就一百个难受。百里仲华,他是第一个教我如此吃亏的人!” 老者捋着胡须笑的高深莫测,“大将军何须忧愁,韩国有百里仲华,我们不是还是张培青吗。谁更锋利,尚未可知……”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大家多多留言,有什么建议就发评论,评论积分也是总积分一部分,和文章将来榜上排行挂钩,么么哒!   ☆、第13章 龙阳 说真的,张培青真不想看见百里仲华。 要是单纯欣赏他的脸,她一定非常乐意,只可惜美人有毒,他越是笑的温柔和煦她就越是恐怖,这种人指不定怎么算计你。 “先生不一同下来吗?” 天高地阔,云淡风轻,山清水秀,鸟语花香。 热气腾腾的温泉前面,俊美的男子长身玉立,儒雅的面容隐藏在雾气后,带着诱惑的神秘气息,宛如仙界的神子降临凡世。 此时,神子正用他那红艳艳的小嘴诱惑她。 “听闻这天山泉水于人有延年益寿之效,可洗涤晦气,清身健体,先生不如一道下来?我给你搓背可好?” 蹲在水边的张培青头皮发麻,第一次撞上赶着当人家搓澡工的货色,吓死宝宝了。 本来她找个了借口乐颠颠地蹲在水边,色眯眯的看人家宽衣解带。就算看不见精壮腰线、六块腹肌,免费参观参观各国大臣集体遛鸟也不错。 哪知正嗨皮时,忽地被百里仲华修长的身体不偏不倚死死挡住视线,紧接着耳边便响起他听见勾人的魔音。 张培青心中大骂不要脸,还没站起来,又听见他戏谑道。 “张先生?是不是腿麻站不起来,要不要我帮你?” 张先生脸色难看,冷哼一声,清高地甩了袖子站起来,用下巴蔑视来人,“不用。” 说罢高高仰着脖子,战胜公鸡似的挺胸抬头,寻了处石头坐下,依旧趾高气昂。 百里仲华哭笑不得。 听说惊艳的攻城计谋之时,他还以为谋划之人是个风度翩翩的中年谋士,甚至把那人的衣着外貌行为言语都构想了一遍。 真正见到张培青后,他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首先那张黑到极点的脸就震惊了他,再者她的年龄未免年轻的可怕,怪不得那么多人不愿意相信她,若不是亲眼看到司马佐的态度,他也不大敢相信。 最让他无语的是这位惊才绝艳谋士的性格,淡定是够了,可这偶尔冒出来的一股子无赖和猥琐是怎么回事? 刚刚她在专注的看什么? 百里仲华扭头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正对上两半光裸的屁股,随后是健壮的高大男子噗通欢快跳进温泉的场景。 “……” 此人好似是她的护卫?叫做王衡? 百里仲华无语地看着石头上那位高傲的先生,似乎觉得她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原本也脱衣的念头顿时犹豫起来,许多国家贵族喜好龙阳不是什么秘密,她不会也…… 脸绿了绿,百里仲华斟酌一番,还是打算继续过去问个清楚。若她真喜好龙阳,日后拉拢也多了一个筹码。 色眯眯地盯着傻大个矫健的**,张培青恨不得无形的目光能化成一双双手,将他上上下下摸一遍。 早知道他小子身材好,今天真正看到才算是大开眼界。 瞧瞧这肩宽腰细臀窄的黄金比例,居然有八块结实腹肌,配上那张深邃立体的俊脸…… 狠狠咽下口水,眼里狼光灼灼。 正看得兽血沸腾,发现一道身影慢吞吞靠近她。 张培青一刀子眼斜过去,睫毛锐利逼人,“你干嘛?” 被她警惕的目光看的莫名其妙,百里仲华温和笑了笑,道:“先生独身一人在此还能如此兴致高涨,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若分享给我让我也开心开心。” 神经病吧,我们关系有那么好吗? 质疑地打量他,张培青果断拒绝:“这里就一个身材好的,分给你看我怎么办?” “……” 回答的……也太实在了。干咳两声,他状似不经意笑道:“原来先生喜好男子。” 她轻蔑。女的喜欢男的不是很正常吗搞笑。 张培青的沉默在百里仲华看来则是默认,眸光闪烁,得到结果的他彬彬有礼地告别:“如此我便不打扰先生。” 走了没几步,身后突然传来叫嚷。 “百里先生,请留步!” 百里仲华疑惑回头,下意识展开温和笑容,当真回眸一笑百媚生。 “张先生有事?” 温润的嗓音如同醇香的酒酿,悦耳迷人。 石头上的黑脸小子忽然咧开猥琐的白牙。 “我觉得先生方才的提议很好,不如你脱光了我们一同欣赏?” 笑容僵硬,“张先生真能说笑。” “你的身材应该也不差,不知道和他比谁更有料。”看了看水中活鱼一样快乐蹦跶的某只,黑脸小子满脸戏谑。 百里仲华下意识眯起眼睛,微翘的眼角钩子般危险:“张先生半晌也未动分毫,莫不是有不敢下水的隐疾?”视线下移,唇角意味深长。 谁知她大大方方点头,“是啊。” “……”突然觉得和她讨论这个问题有辱智商,百里仲华甩袖离去。 扳回一句,她心头舒爽的想唱起山歌。 □□的目光追随他一直走啊走,本以为可以占便宜看他下水,哪知那厮居然学着她找了块石头坐下来,然后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本书。 没有然后了。 “……” 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黑脸小子这才发觉自己被人耍。破口大骂一顿,悻悻地寻找下一个目标。 事实证明,世界上美男子还是很少的,只不过她张培青运气比较好一点,撞上了为数不多的好几个。 巴望了半天全是肥油胖肉,要不就是瘦成条的白斩鸡,恶心的她隔夜饭差点吐出来,垂头丧气地老实巴交蹲着。 赵拓疆过来就看见她这幅可怜巴巴的小模样,心都软了。 “兄弟,别担心,我让太医给你开些个秘密的方子,保管见效。小不是问题,短不是问题,只要有,就有希望!” 知心大姐姐满目柔情,伸出爪子抚摸肖想已久的小脑袋。黑乎乎的小脸蛋上水汪汪的大眼睛,瞅的他一颗男儿心化成了绕指柔,恨不得把小可怜搂在怀里心肝宝贝一番。 张培青瞪着他。 他温柔对回去。 张培青顺手就是响亮一巴掌,把脑袋上为非作歹的爪子重重拍下! “嗷嗷嗷——”抱着爪子惨叫的小白兔泪汪汪质问,“为什么打我?” “打的就是你。”犀利地扫过他全身:“你不去洗浴在这里干什么?” 小白兔委屈:“我看你一个人在这儿寂寞,特意过来安慰你。你的病我方才听百里先生说了,放心吧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握爪,雄心壮志。 张培青唾弃百里仲华那个大嘴巴,长的人模狗样,净干些阴损的勾当。正这么想着,那方百里仲华冲她温和一笑,笑的她一身鸡皮疙瘩。 本来愉快的泡温泉也变得不愉快,煎熬了一整天,张培青拖着疲倦的身体坐上“皇家私人马车”回府。 闲来无聊调戏了一会儿傻大个,直把他逗的面红耳赤,满脸纠结要不要直接献身给先生时,门外敲门声响起,侍卫送进来一封信。 “今晚酉时三刻,东门川上茶楼见。 ——赵拓疆” “咦,太子怎么这个时候见你?”傻大个挠挠头发,迷茫。 张培青却一点也不惊讶,好似早就料到似的,话语高深莫测:“走,跟我一同赴宴。” “哦。” 憨憨点头,啥也不问屁颠颠跟上老大。 两人出门的时候,张培青交代侍卫道:“如果大将军或者司马先生找我,就说我和太子在茶楼喝茶。” “诺。” —— 对于傻大个来说,一切都显得很正常,太子那个不着调的,大晚上找先生喝茶也不是没有可能。然而当独立小间的门打开,露出里面温和儒雅的男人时,他愣住了。 反观先生,淡定地瞥一眼,寻了个凳子兀自坐下,捻起桌子上的红酥糕咬了一口:“说吧,什么事。” 傻大个更加茫然,“百里先生?不是太子吗?” “太子今晚被邀请一同赏月,来不了了。”悦耳的声音醇厚。 百里仲华笑语温和:“张先生果然神机妙算,只怕先生早料到我会请你,那么先生可否算一算我今日请你所谓何事?” 把最后一口塞进嘴里,认真舔了舔手指头,她这才仰起黑乎乎的脸蛋:“不说我走了。” “……” 干咳几声,百里仲华道:“先生有惊世才华,却被赵国打压至此,甚至将原本属于先生的功劳统统奉送给另一个人,先生委屈了。” 说完,率先起身给张培青深深鞠躬行礼。 傻大个吓得不知所措,躲在先生后头。 张培青冷淡地坐在椅子上,吃着糕点斜睨着,既不出手阻拦,更没有半点搀扶的意思。 百里仲华丝毫不显尴尬,泰然自若行完礼,从跪坐的蒲团旁边端上来一个小紫檀木匣子,轻轻放到桌上,推到她面前。 “天下才人,人人得以奉之。赵国所作所为,我为先生鸣不平。此乃韩国一点小小心意,望先生务必收下。” 修长的手指打开匣子,各色各样金银珠宝闪的人眼瞎。 王衡口水哗啦啦直流,忽然觉得先生真是挣钱能手,一次比一次多,而且还都是人家主动送上门! 上回的银子购买好几头老母猪,这回要不要买点其他的?他认真思索。 万一哪天先生变成穷光蛋,还可以回村里养猪。 轻描淡写扫过,张培青讥讽道:“拿赵国的钱财收买赵国的人,百里先生好心思。”   ☆、第14章 表象 上次他坑了白期昌不少东西,这会儿又用这些收买她,黑心禽兽! 被揭穿的百里仲华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 “比起赵国人压榨先生却不给半分好处,某自认尚可。” 一针见血。 正中张培青心窝子上。 比起那些子虚乌有的名声,还是铜臭来的实在,她宁可赵国人不给名声给金银,不过目前按照赵王的态度来看,摆明了没这个打算。 她心里很清楚,赵国人表面上看重,实际里真没有把她当回事。说到底不过是一个攻城计,或许是侥幸呢?或许她只是碰巧呢?或许只有这一个计策之后便江郎才尽呢? 到底只是个少年郎,年轻得很。鲜红的唇角勾起讥讽。 对面的男子慢慢把匣子盖子合上,“韩国虽然国小,但胜在团结,且韩国现今有长期安稳的发展时间,足以让国家富裕兵力强盛。寡君对先生想念甚切,日日期盼能同先生抵足长谈,先生若是有空,一定要到韩国看一看。” “不怕我过去抢你饭碗?”懒洋洋地挠挠脖子。 他似笑非笑道:“只怕先生不敢来。” 张培青嗤笑一声:“别用激将法,对我没用。” “激将法?这个形容词好。”百里仲华眼睛亮了亮,看她的目光更加灼热。 “张先生如此才华,放在赵国也是埋没,韩国发展空间还很宽广,相信先生更能大展宏图。” 韩国虽然国小,但是因为百里仲华和两大国签订和平协议,有很长时间可以安稳发展,在这个战乱的年代,这一点何其重要。百里仲华正是抓住这一点才胸有成竹。 手指敲击桌面,她沉吟道:“百里先生应该明白,所谓的安稳不过是一纸空文,韩国的未来依旧牢牢拿捏在别人手里,若是两大国毁约,韩国只有被欺凌的份。” 弱国无外交,自古以来都是这样。 百里仲华露出第一个灿烂的笑容,自信无比,“我在的一天,这种情况就不会发生。” 眸光闪烁,张培青这才开始正式打量他。不可否认,百里仲华是个绝对优秀的人才,无论长相还是心智。 给韩国一定的时间,相信假以时日他一定能带领韩国成为能争霸天下的大国。虽然其中要花费很多心血和精力,但未来结果是美好的。 只可惜,她张培青不会是那样的人,至少现在不是。 “先生的意思我明白,感谢先生今天请我喝茶,改日再会。” 麻利起身,对百里仲华微微行礼,大步迈出屋子。 收到她暗号的傻大个立即很有眼色地把匣子抱在怀里,紧跟着张培青出门。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中。 百里仲华看了良久,捏起桌面上的红酥糕也细细尝了一块,香软清爽。 —— 夜黑风高。 大街上慢吞吞行走着两个人。 “先生,您是打算要到韩国去吗?”身材健壮魁梧的大高个儿问道,把怀里的匣子又紧了几分。 矮个子惊异:“我有这么说吗?” 傻大个茫然:“先生不是收了他的钱财吗?” 矮个子停住脚步,怪异地看了看他,大脚丫子继续走,双手负在背后悠哉悠哉。 “收钱和去不去是两码事。” “……” 傻大个默默好半晌才道:“我们这样……百里先生会不会怪罪?” 冷哼一声:“我不收他才要怪罪。” 见傻大个更加迷茫,她这才好心地解释一番:“俗话说‘拿人手软’,不管我去不去,收了他的东西,日后总会想着回报韩国。要是我不收,他会以为我决意不去韩国,这般强硬于我们双方都没有什么好处。” 似懂非懂点点头。 蠢呆蠢呆的小模样萌到她了,张培青伸出魔爪狠狠掐了一把俊脸,色眯眯笑道:“以后多跟我学着点。” “哦。” 小鸡崽子十分乖巧,高大的身材屁颠屁颠跟着。 “先生,赵国对您这么不公平,不如到韩国去?” 他认真思索了百里仲华的话,赵国确实太过分,还是韩国好,连百里仲华这个本应高高在上相国都亲自行礼邀请,先生去了韩国一定能大展抱负! 前头那人幽幽叹口气。 “傻子,别被表面利益诱惑。韩国看似好,实际上比赵国更复杂。偌大的国家只依靠一个百里仲华撑起来,可见韩国乃外强中干,这样的国家要想让它真正强大起来,耗费的精力不止一点半点,只怕我过去只有被压榨的份。” 赵国再坑,好歹还能悠闲的捞点好处,到了韩国想都别想。 吃惊地张大嘴巴,王衡笨拙的脑袋九曲十八绕也没想明白。不过既然先生这么说,肯定是真的。 “好险。”他拍拍胸口,“百里仲华那厮好狡诈,要不是先生聪明,就要被他设下的蜜糖罐头擒住了!” 他惊恐的模样逗乐了张培青。 “狡诈是谋士的本分,百里仲华身为韩相国,当然要为韩国谋利。” “可先生就不狡诈。”傻娃娃天真纯良。 “哎,就是因为你家先生我太善良才被这么多狼惦记,阿衡,你要勤学武艺保护我啊。” “先生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 “乖。” “先生……能不能别老摸我的头?” “为什么?” “……你个子太矮。” “……”怒! —— 谈话不过二十多分钟,回府后张培青问问侍卫,知道司马佐他们没有找她,便回屋休息去了。 宴会十天,张培青着实没心思和那群虎狼缠斗,找了个借口向赵王说明,赵王很大度的答应她可以不用来。 各国使臣对她和王衡的关注度不是一般大,平日里他们待在大将军府不出去,那些人连打听消息都没办法,若是一起出去游玩,指定又要缠着问东问西探听。 赵王正因为熟知这一点才同意。 她被发现是迟早的事情,毕竟纸包不住火,但在此之前能瞒的了多久是多久,可以省去不少争端,因此,谁都没有捅破窗户纸的意愿。 少了谈笑间明争暗斗的诡诈,整个人心情舒爽到爆。 她带上傻大个,傻大个带上银子,两人一起嗨皮的到大街上飞。 赵国的风光除了初到那一天欣赏过,平日里只是粗略打量,今天终于清静下来可以好好欣赏欣赏。 繁华的街道上各种玩艺纷繁众多,叫卖声此起彼伏。兴致勃勃地转来转去,她好心的给傻大个买了条绣金腰带,直乐的那小子一路合不拢嘴。 “先生,有红酥糕!” 昨天晚上光看他们吃,馋的傻大个一晚上净梦见吃红酥糕,醒来想想味道更是口水直流,现在惊喜地瞅见朝思暮想的小可爱,眼睛都直了。 “买!”先生豪爽挥挥袖子。 两人买了足足一大笼糕点,小贩笑的嘴都歪了,“两位先生真是有眼光,放眼望去整个邯郸城就我们家红酥糕做的最好,保管您吃了一回想两回!” 利落地用油纸包好,麻绳扎住。 “承蒙惠顾,给您舍去零头,一吊钱。” 两人一人一大包,边吃边跟小贩打听。 “老板,我们初来乍到,不知邯郸城有什么新奇的玩处?” 小贩听了热情地拍着胸脯:“你们还真问对人了,邯郸城有什么我王大柱不知道的!城东门最流行赛狗,听说昨天那只叫‘富贵’的又赢了;西门红楼最多,那里头的女人各个腰细屁股大,价钱还实惠;前三块区赌场兴盛,有人一穷二白进去,流油的出来……” “奴隶市场?” 在他滔滔不绝的话语中,张培青捕捉到一个点。 小贩立即介绍:“那儿是整个邯郸城奴隶贩卖的汇聚地,这年头人命如草芥,奴隶最不值钱。您要是想要洗衣做饭烧火的,只管去买,保准比买一头猪便宜多了。要是个女人,买回家还可以暖床,最划算不过。” 两人听着小贩的话,顺着路找到了传说中的的贩卖市场。 宏大的场面惊讶的张培青嘴巴大张。 一条条宽阔的街道纵横交错,每一条都有十来米宽,两边全是各种各样临时的帐篷。 帐篷附近堆着许多马车和巨大的笼子,凶神恶煞的人手拿鞭子,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看管奴隶。而那些奴隶则像狗一样每个人脖颈上系着粗绳,一个挨着一个连城长串。 同样被束缚的还有奴隶们的手脚,结实的麻绳让他们只能或蹲或坐在地上,麻木地望着来往的行人。 街道中穿梭的人们时不时停留在某个帐篷处,老板立即热情地介绍自家货物,有满意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双方皆大欢喜。 吵杂的环境弥漫着浓浓的酸臭味,奴隶们如同肮脏的猪,衣衫褴褛臭气哄天。大部分脸都黑黢黢看不出样子,唯独那些样貌好的,一张脸蛋儿刻意被洗刷的白白净净。 “先、先生。” 同样第一次见到,震撼的无与伦比的傻大个结结巴巴开口寻求安慰。 张培青还没有说话,两人身边一道响亮的嗓门快活地扬起。 “两位客人可是准备买个奴隶?我这儿胖的瘦的大的小的老的少的,物美价廉公道实在,两位想要什么有什么!”   ☆、第15章 奴隶 张培青顺着他的介绍看过去,一排溜的奴隶们杂七杂八蹲坐着,每个人额角都有一个硕大的刺青。 奴。 这是伴随他们一辈子都洗不掉的阴影。 见她的目光落在烙字上,老板立即解释:“那是奴隶的通用标记,用特殊的药水针刺,就算是剜了那块肉也掉不了,您只管放心!” 张培青诧异:“剜肉也不能掉?” “以前有过很多奴隶未经主人同意擅自清除标记的前例,后来欧阳大师研制了一种专门的刺青针法和药水,就是用来对付狡诈的奴隶。这种印记一旦打上,一辈子都别想去掉,除非把脑袋砍了!” 老板说的信誓旦旦,又顺口给她介绍自家的奴隶怎么听话怎么好。 看了一会儿她没什么兴趣地转移到下一个阵地。 这处的老板是个瘦高个,黑黑的,尖细的嘴脸狡猾刻薄。老板本来在跟看管的人玩骰子,瞄到有人来,立即殷勤地凑上来。 认真瞅了两眼,惊喜地叫道:“原来是您呐,大人,咱们可真有缘!” 张培青纳闷,左看右看还是不认识。 她自认为记性算不错,如果是熟人肯定会有印象,可眼前的人着实眼生的很。疑惑地望向王衡,傻大个也是一脸迷茫。 瘦高个眼色力活络,当下就明白了。 咧开讨好的笑容热切道:“大人,您忘了,当初大军行军的时候我跟大人有过一面之缘。” 大军行军? 一面之缘……人贩子。 恍然大悟,可不就是一面之缘,当时她看这一行人行踪鬼祟,谨慎为上还让郭将军带兵包围了他们。原来他就是当初的那个人贩子老板。 现在再这么一看,的确有点眼熟。 “老板真是好记性,多日不见,近来尚好否?” 张培青兴致勃勃问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正好有个人唠嗑。 “尚可尚可。”男人嘿嘿笑,赶紧让旁边看管的人腾出一张小凳子,捏着袖子仔细擦了擦:“大人请坐。” “多谢。” 不好推辞,张培青只得顺势坐下。 王衡紧跟着站到她身后,高大的身姿凶神恶煞,手掌按在腰间佩剑上。那是她专门请人打造的双刃厚剑。 人贩子偷偷瞥了一眼,傻大个立马凶狠地和他对视,吓得人贩子抖了三抖,讨好地谄媚笑着,“这位……大人,要不要也坐下?” 这么说着却是没有方才的殷勤。 “不用,我站着。” 傻大个面无表情。 人贩子不敢再多说什么,心道还是斯文人面善好说话。拨了个小板凳坐下,又客客气气地拿出许多小零食请吃。 周遭哄臭的气味熏鼻,随处可见乱糟糟的稻草和黑脏油腻的布条衣裳。张培青虽说没那么讲究,但在这种情况下,着实吃不下去。 “你们今日生意似乎不怎么样?” 街道上人流量不多,真正下手的买的也没几个,要不然人贩子也不会闲到找她唠嗑。她以为这般便宜的价格会有很多人争抢着买,现在看来似乎猜错了。 瘦高个叹口气:“这年头生意不好做,奴隶廉价的很,挣不了几个钱。各国战乱,勉强能生存下去就不错了,奴隶贩卖也只有在邯郸这样富足的大城才能兴起。” 仔细一想确实如此,向来万事不放在心上的她,不由得也涌起深深忧虑。 天下,什么时候才能太平? 两人正谈话,老老实实的奴隶群中猛地蹿出来一个人,满是污垢的手爪狠狠揪住她一片衣角。 那人动作太快太突然,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甚至因为他一个人的窜动,连带着所有手脚脖颈绑在一起的奴隶们一同被带动往前,好几个被缠住脖子当场惨叫起来。 “找死!” 王衡瞪红了牛眼,锵地抽出佩剑,直接就要朝奴隶的手砍下去。 这下连人贩子也跟着惨叫起来! 奴隶本来就不值钱,残了手的更卖不出去! “住手!” 惊慌失措的场面因为一声格外高亢清晰的大喊而出现片刻寂静。 张培青面色阴沉,不怒自威的气势让慌乱的奴隶们面色惨白,小心翼翼缩着。 傻大个动作一滞,不甘心地收起佩剑,红红的眼珠子要吃人似的盯着那只手——那只即使到现在依旧死死的、狠狠的,用力攥着她一片衣角的手。 对方是个年轻人。 破烂的衣裳遮不住身体,露出的身体肌肉强劲。 乱糟糟的头发稻草似的披散着,遮挡住脸看不出样子,唯独两只狼一样顽固、执拗、凶狠的眼睛,直勾勾锁定她。 奴隶就这么盯着她。 一声不吭。 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 他的四肢以及脖颈被绳索牢牢束缚,以至于拼命往前也只能够到一片衣角。 他努力地抓住那片单薄的衣角,如同抓住了全部的希望,固执往前冲的头颅被身后的绳索死命后扯,两种压力的撕拉,让他整张脸吃力绷紧,血红的脸上青筋高高绷起。 张培青呆呆看着他,为他的固执心头震撼。心灵某一处涌起无可言语的强烈感觉,如同浪潮般剧烈拍打她的心。 模糊的画面闪过脑海,和记忆中某个点重合。 “是你。” 笃定的声音喃喃自语,音量很小,但他似乎听见了,唇角露出个孩子气的开心笑容,纯净的像刚破空的冰棱。 对视只有短短几秒钟。 震撼澎湃之时,那方人贩子发疯的尖叫已经高高飚飞:“快把他给我拉开!!!” 五六个大汉七手八脚将人死死拽了回去,人贩子赶紧凑上来,焦急惊恐地嘘寒问暖:“大人,您可有伤着?都是那该死的下贱奴隶!他只怕从来没见过您这般高贵的人,这才被大人气度折服,大人宽容大量还请不要计较。” 奴隶伤人,通报上去奴隶当即处死,贩卖者罚款几何。 黑脸少年神色淡然,看不出喜怒。修长的手指轻飘飘弹了弹袖袍上的灰尘,高扬的下巴带着尊贵的蔑视,眼角尽是冷漠。 “报上你的排号。” 每个来市场的人贩子摊位,都有一个在官府认领固定的排号。排号代表了他们的身份。 人贩子当场腿软,战战兢兢跪在地上。 “大人……还请、还请饶命。” 现在已经不仅仅是罚钱那么简单,如果此人身份尊贵,处死他甚至不用开口。 看管的大汉们赶紧也跟着跪下,主家被罚他们也没有好果子吃。奴隶们有的跟着五体投地趴下行礼,有的惊恐蜷缩在一起,大气不敢喘。 罪魁祸首正蹲在地上,野狼大眼睛直勾勾瞅着她。 张培忽然觉得好笑。 这孩子是不是没有意识到他造成的后果? 无视跪在地上的众人,她指向蹲着的奴隶:“他要多少钱?” 人贩子愣了愣,诧异一闪而逝,赶紧回答:“不要钱不要钱,大人您要是看中了直接带走。”说完让身后的大汉们解开绳子,把奴隶单独放了出来。 鼓捣了好一阵终于完成,人贩子松了口气。但愿把人带走之后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都怪他今天手贱,要不是把人拉进来哪来的这么多事。 想到这里他肠子都悔青了,唾弃自己日后拉人一定要仔细看好,更唾弃这该死的下作奴隶,看来以后要好好教训这些东西。 本以为事就算完了,谁知道那气势逼人的黑脸小子开口道。 “谁说我要他了?” 瘦高个傻眼。 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要别的补偿?他苦着脸,咬牙思索拿多少银子,听见那人又道。 “今天是我自己运气不好,突发事件,可以理解。” 模棱两可说完,带着护卫走了。 凶神恶煞的大高个两颗眼珠子阴森森扫过他。 “……” 瘦高个愣了好半晌反应不过来。 大汉们见人走远了,这才敢凑上来,“大哥,怎么办?” 他没吭声,扭过头,那边奴隶孤零零的站在奴隶群之外,乱蓬蓬稻草头发下,两只眼睛巴巴盯着走的没影的街道,怪可怜的。 瘦高个沉默半晌。 “放了。”他这么说。 大汉们面面相觑,没敢多说什么。其中一个人走到奴隶面前将他用力一推,推到大街上,摆摆手:“你自由了,走吧。” 奴隶直勾勾盯着他,瞅了一会儿,一个人闷不吭声离开,悄无声息活像只鬼。 “呸!” 大汉被盯的一身鸡皮疙瘩,吐了口唾沫,咒骂一声回到原地。 —— 鬼独自在大街上飘来飘去,非常有目的性地寻找着什么,两只黑漆漆的眼珠子来回扫描。终于,他飘到某处,稳稳当当挡在某人面前。 不远处,站着个一脸震惊的黑脸少年。 “你堵我?” 少年回头瞅瞅,又扭头看看他。抄近路了?这不科学! 眼睛眨了一下,有点无辜,奴隶不吭声。 “……”对视。 “……”对视。 “……” “……” 好吧我承认眼没你大。张培青无奈。 路上很多人都被他身上冲天的臭味熏到,来往都厌恶地捂住鼻子,好似撞见了难以忍受的垃圾。小崽子一点没有自知之明,直愣愣地戳在原地。 抿了抿嘴唇,沙哑蹦出一个字。 “饿。”   ☆、第16章 送人 饿了找你妈去!找我干嘛? 张培青怀疑自己成了伟大的老妈子。 郁闷地带着他到附近酒楼找了一处厢房,好酒好肉点上一大桌,然后她就端着茶壶坐在旁边,看着桌子上风卷残云的两只。 没错,两只。 自认为受了冷淡的某高个子满脸委屈,在一番无声的撒娇之下,终于得到允许,欢快地冲了过去,和另一只叫花子抢起粮食来,完全没有半点心理压力。 于是当店小二进来添茶倒水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幅凶残场面。 俊美的劲壮男子和脏乱的奴隶野猪似的吭哧吭哧死命吃,旁边悠哉悠哉喝茶的黑脸少年就是那个放养人。 银子都在傻大个那里,点菜的时候不见他说什么,付账时倒心疼的要命,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嘀咕什么,隐约听见“猪”“飞了”什么的词儿。 逛了老半天,天色不早。 带回将军府她也没地方给他住,干脆在酒馆开了个房,招呼店家好好伺候。两人走了好久好久之后,奴隶还站在门口,孤零零地盯着巷子瞅。 “先生,他怎么办?” 王衡闷闷道。 别扭的模样让张培青乐了:“吃醋?放心,先生我最喜欢的是你。” 傻大个没有一点不好意思,惊喜地睁大眼睛,干净的眼中满是信任和儒慕,一口白牙傻兮兮:“先生你真好!”顿了顿又说:“我听说‘君子一诺重千金’,先生你的话得一直算数。” “当然算数。” “嘿嘿,先生,我心里欢喜。” “嗯。” “先生,咱们今天花了三贯钱。” “哦,挺便宜的。” “先生!一点都不便宜!光吃菜就花了两贯!” “是吗,我看你吃的挺欢。” “……我那是、那是不想让别人占便宜。” “乖,干得好。” 两人慢悠悠晃荡回府,闲来无事张培青翻了翻书了解一下赵国的风土人情。如果不出意料,很快赵王就会对她有所表示。 人才既然放在赵国,断没有往外推的道理,赵王多多少少还是会给她一点好处,要不然拿什么留住人才。 现在她需要做的,就是等。 气定神闲地翻着书本,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让王衡研磨写了一封帛书。 吹干后,她将帛书递给王衡:“把这个送到百里仲华手上,让他务必亲自看。” “是。” 傻大个接了东西,立即出门去了。 她刚来赵国什么势力都没有,实在不适合养那么多人,身边有个王衡足矣。缘分碰上的小子,还是交给百里仲华吧。不管在哪一方面,百里仲华能给的远远比她好得多。就算看在她的面子上相信百里仲华也会好好照顾。 仰面躺在摇椅上,晃晃悠悠间,那双漆黑固执的眼睛再次闪过脑海。 倔强执拗,狼一样凶狠。 像块锋利的石头,尚且没有被五光十色的社会所打磨,充满了朝气和蓬勃。 还是个年轻的孩子啊…… 他应该得到更好的。 不知不觉手中的书本松落在地上,眼睛阖上,凉凉的风抚过面颊,平静优美。 —— 王衡回来的时候,她一个人躺在摇椅上,沉沉地睡。 外面天已经黑了。角落里青铜鹤灯里蜡烛燃烧,微弱的光亮带着温暖的橘黄色。 此时正是凉秋,敞开的窗户时不时吹进来冰冷的风,带动她的发丝轻轻飘动,越发衬得一排紧闭的长睫毛沉静。 宽大的衣袍随意散漫地铺展,衣角在微风中婉转悠扬地小幅度摆动,好似一张洒脱写意的画。 地上掉落一本书,他瞅了瞅,看出那些代表字体的符号和临走前的相同。再看旁边的茶壶,也从热气腾腾到现在的冰凉。除了茶碗动过,其他没有任何变化。 先生真是懒得可以。 连一杯热茶,一张毯子都不愿意拿。 他老气横秋叹口气,走过去,双手小心翼翼地穿过脖颈下和腿弯,将睡梦中的人轻轻抱起。灯光下,高大的身影完全把摇椅和人完全笼罩,如同忠心耿耿的保护神般安全可靠。 他的胸膛炙热,强劲的肌肉块硬中带着舒适的软,健康的心脏一下接着一下有力跳动。托着脖颈的那只手臂弯曲,粗糙的大手掌带着火热的温度把那颗冰凉的小脑袋按在自己胸口,用体温将怀里蜷缩的人捂热。 粗壮结实的手臂不费一点力气,健壮的身躯山一般沉稳有力,一步一步,将她放在床上,细心地掖好被角。 她安静乖巧的像一只猫咪,没有丝毫反抗。 王衡站在床边,深邃的眼睛注视着那张脸。良久,他才动了动麻木的身体,在床边随意寻了处位置坐下,屈起长腿,脑袋搁在床沿睡了。 —— “阿嚏!” 用布巾狠狠擦了擦鼻子,扔在一边,另抽了一条捂住鼻头,张培青眼泪汪汪半死不活地坐在太阳底下。 “先生,喝点热茶暖暖。” 傻大个心疼地蹲在一边,眼巴巴送上一杯茶水。 张培青恶狠狠瞪着他:“为什么!明明睡觉不盖被子不上床的是你,为什么感冒的是我!不科学!” 傻大个也很委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认真想了想,他道:“大夫说是因为先生体质和我不同。”屈起手臂,一块块肌肉扭转出漂亮的线条,严肃解说:“看,我长期锻炼,先生你从来没有锻炼过。”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锻炼过,怎么不说我锻炼的时候你没看见。”她很不满。 傻大个纳闷:“我和先生天天在一起,你真没有过。” 剜他一眼,张培青缩在毛皮大氅里,捂得自己一身汗。 见她不说话,王衡闲的蛋疼,只好自己寻找话题:“先生,十日宴会已经过了两天,今天各国使臣都纷纷返回,您不去送送百里先生?” “那么多人送他,不差我一个。” 回答的很是敷衍。 傻大个不说话,直勾勾盯着她,直盯得她头皮发麻,举手投降。 “你这招跟谁学的,我迟早被你盯出毛病。”埋怨两句,她道:“我和百里仲华的关系还不能放到明面上,要不然那天拿太子做掩饰岂不是白费。” 想想好像是这么回事,但是他总觉得还有别的理由。比如说…… “先生,大夫让你多走走,说是运动发汗。” “懒得动。”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院子里进来一个护卫,大声汇报:“张先生,大将军府门外来了一个人,说是找您。” “找我?” 缩成球的黑脸小子动了动,“长什么模样?” 护卫想了想,“很好看。”又加了一句:“穿的也很好看。” 长的好看穿的也好看……她认识这样的人?难不成是赵拓疆?十天寿宴过去,最劳碌的时光结束,按照他欢脱的性子的确有可能来找她。 “让他进来吧。” 护卫应了一声离开,片刻后,院子外一道修长的身影走了进来,椅子上的张培青懒散瞥一眼过去。只这一眼,震惊的她嘴巴都掉下来了! 圆拱形门墙外,青石子路那端,安静的少年如同一枝幽兰。 昂贵的天华锦袍服完全诠释玉树兰芝的身材,更衬得他面如冠玉,唇若涂脂。 这些都不是吸引张培青的重点,重点是,在少年天鹅般优美高贵的脖颈上,挂着一张巨大的牌子,上面明晃晃几个字: 我找张培青! 默默看了半晌,张培青捂住脸。 “你就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 少年眨巴一下眼睛,无辜,点点头。 紧紧抿起的嘴唇动了动,沙哑开口:“你不喜欢。” 陈述语调。 你特么不是搞笑么,带着我的名字招摇过市我能喜欢的起来么? 张培青心中小人仰天泪奔的同时,王衡同样惊讶:“你、你不是被送到百里先生那里了吗?怎么会找到这里!” 他说这人看着眼熟,原来是那个奴隶!奇怪,额头上的印记哪去了,不是说不能去掉吗?没想到收拾一番还人模狗样的,跟他抢先生,哼。 少年黑漆漆的眼睛闪过倔强,抿了抿唇:“扔了我,牌子,指路,来了。” 王衡愣了愣,笨拙的脑子突然神回路的明白了他的意思。 百里先生扔了他,顺手给他弄了张牌子,别人顺着牌子给他指路,然后就到了这里。 怒气和醋意翻滚,正要说什么,少年从怀里抽出一封黄纸烤漆的信,“给你。” 信封无视傻大个,正对椅子上缩着的黑球。 张培青盯着看没有接,少年也不着急,木头桩子似的一动不动,笔直伸长的胳膊仿佛感觉不到酸涩。 无奈叹口气,伸手接下。王衡弱弱抵抗了一句:“先生……” 安慰地拍拍他的脑袋,拆开昂贵的纸张信封,柔润的隶书和那人一样让人如沐春风。 “汝之所托,某已收到,然事因有故,恕某不能同。” 没头没脑的话,连个落款都没有。 这么短一句,却用了一张大黄纸,真是浪费。指甲弹了弹信纸,她起身走向屋内,经过王衡的时候吩咐道:“给我打盆洗脸水。”   ☆、第17章 身世 作者有话要说:  上完课回来码字,右眼突发疼痛,一直不停,勉强写了点实在受不了电脑光刺激,见谅。么么哒! 状似不经意打量四周无人,进屋之后关上门,她随意挽起袖子,顺手将信按在王衡端过来的水盆中。 王衡惊讶大叫起来:“先生,这是干什么?” “看信啊。” 风轻云淡回答,张培青专注地盯着水中那张飘忽的纸,上面一点点显现出许多淡黄色的字迹。傻大个嘴巴都合不拢了。 “先、先生,这是啥?” “一种特殊的处理手法。” 张培青唇角勾起神秘的微笑,果然不出所料。 方才拿到信件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凑近了有一股淡淡的药水味道,不细心很容易忽略。再加上打开之后上面的话,她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 百里仲华那个人虽说没有太多的交情,不过还是能多少猜到一点他的为人。 有谋士的狡诈腹黑,同时也有谋士的一诺千金。要不然她也不会放心把人交给他。百里仲华就算要把人送回来也会交代清楚发生了什么,这样不明不白直接把人扔了,可不是他的作风。 信上的字迹全部展现出来,傻大个急急忙忙凑过来看。 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百里仲华如此谨慎呢?她深深看了一眼沉默的少年。 瞥见旁边着急凑过来的大脑袋,张培青无语,这个傻小子! “你能看得懂?”王衡根本没学过几天字,上面的隶书对他来说无异于鬼画符。 他嘿嘿挠着脑袋,高大的身体扭啊扭的让开,眼珠子还是不死心地飘过来。 张培青低下头,一字一句看完,这才终于明白百里仲华神神秘秘的原因了。 上面写的不是别的,正是奴隶的身份。巧的是,这个所谓的小奴隶居然是韩国九公子,也就是韩国大王第九个儿子,韩平晏。 想她随随便便撞见一个人都是皇子,这运气买彩票多好! 百里仲华在上面仔细说明了为什么他无法直接把人交给张培青。 韩平晏是韩国九公子,本应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只不过他幼时生母因病而死,现任王后不待见他闷头闷脑的性子,加上韩王不喜,于是这么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在王宫中各种造人陷害。 后来不小心触怒了韩王,在王后等人的煽动下直接被赶出王宫,又被人贩子发现,就被带到了这里。 对于忠心耿耿为韩国的百里仲华来说,他没有办法把韩平晏带在身边,可韩平晏毕竟是韩国公子,所以只好将他送还,并请求张培青好好照顾。 至于韩平晏脸上的奴隶刺字,被他请的面皮大师给糊上了。 把信捞出来揉成一团,挤出一指头水。 “你小子,闷不吭声,大有来头啊。”漫不经心地一寸寸碾碎,长睫毛遮住眼睛。 少年倔强抿唇。 两人打哑谜早把傻大个急的不得了,赶紧凑上来问:“先生,什么大有来头?信上说什么?你给我说说呗。” 张培青朝他展开一口阴森森白牙,“一边儿去。” 黑乎乎的脑袋沮丧垂下,大高个子可怜巴巴蜷缩到角落,耳尖竖的笔直。 少年不说话,只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 “……” 又是她败亡。 斗败公鸡似的耷拉下身体,张培青悲哀自己连和一个小鲜肉比眼刀都能输。该死的百里仲华,什么时候她这儿变成托儿所了!   ☆、第18章 封官 少年兀自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跟着你。” “啊?” 张培青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于是他又重复了一遍。 这回她没说话,但角落里的傻大个不同意了。 “噌”地站了起来,高大的身材呈现压倒性逼迫,凶神恶煞:“休想!做梦!不行!” 少年看都不看他。 “喂,小子,你扭过来,有本事和我单挑!” 无视。 “小子!” 无视。 傻大个气的头发都竖起来,整个人要爆炸似的,张培青赶紧压住要暴走的人,哄声道:“冷静冷静,这件事情我们从长计议。” 傻大个目光哀怨:“先生……” 像只被抛弃的小狗狗似的可怜兮兮。 “乖,我们再商量商量。” 擦擦冷汗,好不容易按压下暴走的人,罪魁祸首却面无表情地继续点火星子:“就要跟着你。” 傻大个一下子火了:“你给我过来!” 少年面无表情盯着他。 张培青这个和事老赶紧把双方拉开,安定下来。 “平晏先跟着我住在大将军府,日后再寻找一个更好的去处。” 傻大个还是不太乐意,可是张培青都这么说,只能勉勉强强磨磨唧唧别别扭扭的答应了。而韩平晏则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无声无息盯着她。 分明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她就是从中看到了控诉。 韩平晏脸上的刺青用的是特殊手法,没有办法去除,百里仲华也知道这一点,所以让面皮大师专门用面皮把那一块给遮住,加上一点药膏的涂抹,就和真实皮肤一模一样,完全看不出任何痕迹。 “如果这块皮肤过了保质期怎么办?” “保质期是什么?” 王衡傻愣愣地问。 少年先是疑惑,想了想,似乎很快就明白了什么意思,道:“有,新的。”说着从衣衫内侧套出一个油纸裹的小包,毫不避讳直接递给张培青。 看不出这小子脑子还挺聪明,这么快就能猜到她的意思。 赞赏地接过东西,她解释给王衡:“保质期就是东西不会变坏的那个期限。比如说豆腐要两天之后坏掉,那么这两天就是豆腐的保质期。既然他脸上的面皮是贴上去的,说明也有保质期。” 他似懂非懂点点头,虎头虎脑的模样可爱死了。 拆开油纸,里头一块块大小相同的人皮呈现在面前,也不知道是死人还是活人的。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胆子再大也难免胃中翻滚。 所幸张培青大风大浪见的多了,早练就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沉着,即便近距离观赏依旧淡定如水,双手稳稳当当。 她只看了一眼就马上合上,不知道这玩意儿解除空气过多会不会氧化,还是封起来的好。 “百里仲华走了,你自己能更换?” 少年点点头:“看过一遍。” 淡定的样子叫她咂舌,只看过一遍就能记住怎么处理,未免也太聪明了吧。这种高超的易容手段,张培青可不认为随随便便任何人都能学,何况只看了一遍。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天才? —— 王宫大殿,百官朝拜。 赵王坐在高高的王台之上,俯视下方。文武两列臣子纷纷手持笏板行礼,高声齐呼朝拜词。在这些人群中,还有一个陌生的身影。 高个子,干瘦,宽大的朝服竟被她穿出飘飘然的味道,一张古怪黑脸年轻到不行。 大臣们早就发现了这个人,各个心中琢磨她什么来路。 正在此时,赵王威压道:“张培青。” “在。” 那黑脸小子从跪垫上起身,恭敬出列。 “即日起寡人任命你为大夫,随百官上朝,参与国事决策。” “诺。” 大臣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这是谁,以前怎么没见过?” “听说是大将军府上新来的谋士。” “有什么功劳吗?” “没听说过。” 如此年轻且没有一点功劳就能当上士大夫,许多人看她的目光顿时不一样了。 在佞臣看来,此人后台强硬,值得相交。在贤臣眼中这就是个一无是处靠背景混日子的废柴,这样的人最让人厌恶! 莫名其妙接收到好几道厌恶的眼神,张培青悄悄扭头,对着那些人露出一口白牙。 “无耻之徒!” 隐约听见嫌弃的唾弃,那人似乎还愤怒地甩了甩袖子。 张培青仔仔细细打量过去,对方是个四五十岁的老头子,神采奕奕满面红润,眉宇间一股子浩然正气,一看就是个贤臣。 这么说,她就是传说中的小人? 好笑地摇摇头,淡定地双手拢起袖子,任由众人悄悄偷窥。 “燕宋两国开战,燕国因为背后有大国楚国的扶持,故而宋国节节败退。现在宋国向我国求助,可我们与楚国有联盟,依照众卿之见,此事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赵王一筹莫展。 立即有臣子起身出列:“臣有奏。楚国是大国,其次我们和楚国有联盟,如果此时出战,楚国会说我们不守盟约不讲诚信,天下人也会耻笑我们。依臣之见,不能答应。” 赵王认同地点点头。 “臣不同意。宋国既然向我国求助,我国要是不答应,岂不是显得我们害怕楚国?楚国是大国,我赵国也是大国,断然没有退缩的道理!” “爱卿之言,有理。”赵王沉吟道。 又有臣子出列:“臣有奏。臣认为不能答应。我们和楚国有盟约在先,此时出兵必然会和楚国交战,那就是我们先破坏了盟约,如此下来,天下人谁还敢和我们赵国结盟?” “臣认为应当答应!我们和楚国结盟,可打仗的是燕宋,我们只是和燕国打仗,并没有涉及楚国,不能算是破坏盟约!” “臣认为不能答应!” “答应!” “不能答应!” 大殿一下子成了菜市场,叽叽喳喳吵吵闹闹,双方意见不统一,两派人吵的面红耳赤,恨不得赤膊上阵把对方打个头破血流。 高座上的赵王听的脑袋都大了,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到底该怎么样! 烦躁的目光一瞟,瞟见平静坐在原地欣赏众人泼妇骂街的黑脸小子身上,眼睛一亮。 “张爱卿有何见解?” 一句话让滚烫的开水瞬间结冰,大殿上陡然安静下来,吵的不可开交的臣子们一个个扭头盯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把灵魂摆渡2看完了,感觉木有1好看。   ☆、第19章 良计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我生日,祝我生日快乐吧小伙伴们!!! 张培青恍然清醒,立即起身,恭敬道:“臣……没有。” “……” 臣子们愣了愣,集体喷笑。还以为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早说了是个废物嘛。 当中被驳面子,赵王面色不愉,不耐烦地挥挥手不再理会她。张培青也不生气,重新跪坐下,双手拢在一起不言不语。 发现赵王的脸色,白期昌刚想说点什么挽救,太子便在此时开口了。 “父王,凡是良计都需要思考时间,如此短的时间张先生怎么可能想出好的计策,您应该多给她一些时间。” “的确如此。” 白期昌赶紧接话。 众臣面面相觑,看来这位新上任的大夫后台硬得很,不仅有太子撑腰,还有大将军挡雨,怪不得敢这么嚣张。 两人着急的很,张培青本人倒是无所谓,黑脸上一点惶恐都看不见。 赵王思索片刻,道:“既然如此,寡人给你一天的时间,明天一定要给寡人解答。”说完也不管她什么态度,直接转到下一件事情。 太子担忧地看过来,张培青朝他咧嘴笑笑。 等众臣把所有事情说完,赵王揉揉脑袋准备下朝,一直默不吭声的黑脸小子朗声道:“臣有奏。” 说完起身从群臣中站出来。 赵王诧异,“这么快就想出来了?” 张培青不回答反问:“敢问大王,宋国要我国出兵帮助,宋国许我们什么好处?” 赵王道:“六座城池。” “既然如此,臣以为应当答应。” 赵王一下子来了兴趣:“哦,怎么说?” 支持答应的那些臣子赞赏地看着她,反对则满脸不屑,他们倒要看看她一个毛头小子能有什么良计。 白期昌和司马佐又是担心又是兴奋,比张培青本人还要紧张。 太子睁大眼睛很是激动。 “臣以为双方大人们说的都对,但臣还是更偏向于答应宋国的请求。燕宋两国开战,楚国之所以要帮助燕国,无非是想要瓜分宋国,获得宋国的利益。 如果我们答应和宋国联盟,楚国就会忌惮,但是天下人也会嘲笑我们不守信用,所以我们不但要答应宋国,同时还要和楚国加强盟约,让天下人都看看,这样一来天下人就不会说我们失信。” 她刚一说完,立即有人不同意。 “天下人不会嘲笑我们不守楚国信用,可是会嘲笑我们不守宋国信用!” “我们答应帮助宋国出兵,楚国又怎么可能同意和我们加强盟约?” 两人问出了最关键的话题,但见她不紧不慢笑道。 “我们拿足够的利益和楚国交换,楚国就一定会答应。至于宋国……宋国的目的是为了让楚国退兵,一旦楚国兵退,宋国的目的达到,我们自然也就完成了帮助宋国的条件,何来不守信用之说?” “……” 群臣一时间无言以对。 此时司马佐又提问了:“楚国狼子野心,我们拿什么样的利益才能让他们退兵?” 张培青气定神闲:“把宋国分给我们的土地分一半给他们。楚国人要的无非是宋国疆土,如今我们双手奉上,相当于楚国不费一兵一卒获得三座城池,他们自然会同意。” “你凭什么那么肯定?” “就凭赵国也是大国,就凭楚赵之间曾经有盟约在先。我们要送给楚国城池,得光明正大的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我们赵国的诚意,要是楚国人还不识好歹,那就变成了他们先违背盟约,赵国攻打是理所应当!” “光明正大的送,宋国人能同意?” “城池到了我们的手上,自然是赵国的东西。赵国拿自己的东西送人,难道还要看别人的脸色?再说宋楚并没有仇恨,宋国送给赵国也是送,送给楚国也是送,只要能达到他们想要的结果,过程又有何干?” 群臣终于无话。 便是原本支持不答应的臣子们也纷纷开始深思起来。 相较于答应或者不答应两种,她提出的第三种分明更加有利。这时候他们才开始正式打量这个年轻人,依旧是那张黑脸,依旧是那副瘦弱的小身板,此时却莫名高大起来。 怪不得年纪轻轻就能当上士大夫,怪不得年纪轻轻便得到太子和大将军重看,此乃大才之人。 一直看张培青不顺眼的正义老头子第一个出列:“臣赞同张大夫的话。” 另一人踏出:“臣赞同。” “臣赞同。” “臣赞同。” 越来越多的人表明态度,黑脸小子一点没有意外或者激动,仍旧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 她在等,等最终决策者,赵王。 赵王正不惑之年,发福的身体臃肿,高高的王冕下一张苍老的面容死气沉沉,浑浊的双眼像在泥水里滚过似的。 他佝偻的身体蜷在王座上,沉吟片刻,道:“宋国送给我们六座城池,可我们就要送给楚国一半?” 张培青面色平静,“然也。” 赵王皱眉:“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大王,想要楚国同意,就必须付出足够的利益。” 何况,三座城池,已经是最少的了。 赵王不说话,大殿上其他人也不敢说话,很静,静到一根头发丝掉落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不知道安静了多久,赵王终于开口。 “宋国的请求,我们答应。” 群臣松了一口气,唯独张培青,面无表情坐着。 此时又听见赵王道:“但是给楚国的城池,寡人不同意。我赵国也是大国,何必要巴结一个楚国,要打便打!” “大王——” 老头子急忙开口,立即被赵王截断:“寡人不想再听见任何言论,退朝!”说罢拂了袖子大步离去,只剩下大殿中老臣们凄厉不甘的叫声。 群臣仿佛无头苍蝇般乱了起来,轰乱的吵杂声到处都是。朝臣们一个都没有离开,惊慌失措地争论。 白期昌紧紧拧着眉头,看到那黑脸先生慢吞吞站起来,揉了揉腿,伸伸懒腰,一点意外都没有的双手负后,打算离开大殿。 他急忙奔走过去:“先生留步!先生,您可有良策使得大王回心转意?” 因为焦急,他这一声喊得格外响亮,以至于大殿上众臣纷纷扭头死死盯过来,目光中满是希冀。 老头也赶紧过来劝说:“还请张大夫出策。” 张培青看看老头,再看看白期昌,诧异:“我能有什么办法?” “可是先生……” 张培青伸手打断他的话:“大将军,大王要是听我的,方才就会听了。摆明了我的话不管用。想要劝说,你们比我更有用,毕竟你们比我更加了解到大王的脾气,顺着一点总是没错的。” “话虽是这么说,但是……” 大将军和群臣无奈对视,“大王不听我们解释就离开,摆明了不想任何人劝说。” 张培青无语。 你都知道大王不想听任何人劝说还叫我去,有没有搞错。 她看向一直充当背景板的那人:“司马先生以为呢?” 司马佐捋捋胡子:“张先生所言有理,张先生初来乍到,不了解大王脾气,要是不恰适得其反那就不妙了。此时还是应当其他人做,比如……太子。” “啊?我?” 小透明的太子在众人火辣辣的眼神下,迷茫地指指自己。 “然也!”司马佐笃定:“此事非太子殿下莫属。” 小白兔胆怯:“我、我……” “太子殿下乃大王亲封太子,日后赵国的君王,又是王后的唯一嫡子正统血脉,是大王最喜爱的儿子,太子殿下的话自然分量不一般。” 小白兔泪汪汪地看向张培青,她立马坚决点头表明立场。 垂头丧气地耷拉下毛茸茸的脑袋,飘出一句小小的声音:“那我就去试试。” —— 回到大将军府,傻大个小狗狗似的欢快凑上来。 “先生先生,第一天上朝感觉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好?大王是不是和传闻中一样高大?群臣是不是都很威严?大王有没有说什么?Balabalabala” 韩平宴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奉上一杯热茶。 张培青坐下喝口茶,叹息:“赵国,奢靡之渐,危亡之始。” 王衡反应不过来,挠挠头:“啊?” 先生说什么啊,他就是一种地的,不懂。 这一次张培青没有解释,冷淡的眸色压下一片冰雪。 默不吭声的少年微微皱眉,沙哑开口:“去哪,跟你。” 不管你去哪里,我跟着你。 没想到他居然能听明白她话中的话,张培青稍微诧异,认真看着他的脸。 这真是一张漂亮到极点的面庞。 干净、玲珑,五官如同精心雕琢的玉石。 就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前,她还考虑一有机会就把人送出去,当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她还是打算把人送出去。 有时候太聪明打破窗户纸也不好,让她静静的装会儿神秘可以么? 今天大殿上发生的一切,是赵王和群臣们试探她的真实能力,何尝不是她张培青试探他们的能力。 一个国家想要强大,有才华的臣子少不了,贤明的君王更少不了。 当掌舵人都发生偏差,这只船早晚会撞上礁石。   ☆、第20章 出使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生日祝福,我看到了,开心开心! 也不知道太子究竟哪一句话打动了赵王,加上臣子们的不懈努力,赵王终于答应把城池送给楚国,和楚国加强盟约。 现在新的问题来了,赵国同意把城池送给楚国,可楚国不一定会答应他们的要求。楚国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和赵国一样,楚国同样是个大国。 何况众所周知,楚国现在的真实掌控人,楚国太子荆,绝对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 “大王不必担忧,臣自愿出使楚国谈妥此事。” 满朝群臣议论纷纷的时候,黑脸小子自发站了出来,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毕竟出使楚国不是一件小事,应当慎重对待。 张培青初来乍到,年纪尚轻,到楚国难免不会出什么问题。 群臣意见不一,可谁也没有把握自己出使就能搞定楚国,而唯一有把握信誓旦旦的人,只有她一个。 “大王,既然张大夫敢说,一定有她的办法,不妨让张大夫试一试。”司马佐率先开口。 张培青这个人真实本事怎么样,他最了解。正因为了解当初才会不惜威胁也要把人留下来,同样的,正因为了解,这般人才才是最佳的出使选择。 太子也赶紧跟上:“儿臣赞同张大夫的话。” “臣赞同让张大夫出使。计策是张大夫出的,臣相信她有足够的把握说服楚国。”老头义正言辞道。 接着更多人也开始同意。 不同意没办法,谁也不敢冒然说自己上。 “既然如此,那就由张爱卿出使楚国吧。”赵王一锤定音,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 —— 出使楚国排场肯定不能小,要不然怎么能显示出赵国的威仪。 赵王派了一千精兵随行保护,其中有三百弓箭手,一百骑兵,剩下的是轻装兵,不可谓不齐全。 除了赵王和大将军派来照顾的人之外,张培青自己只带了王衡还有韩平晏。珍而重之的藏赵王亲笔书信,携带好大量金银珠宝,他们便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从赵国都城邯郸到楚国都城郢城之间千里迢迢,马车队没有半个多月是不可能赶到的。 离开邯郸城的时候,大街上很多观看的人,一个个伸长了脖子,隐约间她有听见了好几声“黑脸小子”“先生”“大夫”之类的话。 看来她越来越出名了啊。 出了城池一直到荒郊野地,路两边全是一望无垠的野草和看不到边际的荒原。 坚硬的黄土路一直通往遥遥远远的未知方向,和悲惨的乱世一样,似乎找不到希望的尽头。天空很蓝,车轮碾过去震起一层层滚滚灰尘,风吹动野草晃动,恍惚能看见几根人骨头。 张培青坐在战车上,即使长椅铺了厚厚一层垫子,依旧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颠簸的厉害,才行走了一天她便觉得自己全身骨头架子都要散了。 荒郊野外的夜晚总是格外让人不放心,士兵们严谨地布置好防守。 冰凉的秋风灌进领口中,宽大的袖袍哗啦啦吹动,她连忙用手压下来,把自己拢成一个球,老实地蹲在火堆旁。 之所以自告奋勇积极出使,是因为她有自己的小心思。赵国非久留之地,起码对她这种打算长期混吃等死的人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好去处。 赵王目光短浅,赵太子性格懦弱,可以预见未来的赵国必然败落。 她得尽快找到下一个目标。提前来楚国踩踩点也是不错的事情,何况还是公费旅游。 士兵们正分队忙活着安营扎寨和准备饭食,王衡帮忙去了,韩平晏跟着她蹲在这儿。 “先生,吃饭。” 没过多久王衡兴冲冲地端着一碗粥两碟小菜过来。 做饭前张培青特意交代不用给她特殊待遇,士兵们吃什么她吃什么,这样大家伙很是感动。在这个阶级分明的年代,没有任何贵族甘愿放下身份。因此士兵们对她亲切了很多,即便她有言在先,依旧偷偷给张培青加了伙食。 “一起吃吧。” 指着自己身边的位子,她也不矫情地接过筷子,一边欣赏夜景一边大口吃起来。 不知道这是什么菜,吃起来清爽间略带着苦味,和苦瓜有点像。嚼多了下咽舌尖的后感醇香无比,让人回味无穷。 王衡和韩平晏围在她身边,却没有一个人动她的菜。 “先生,您真的有办法劝说楚国同意?我听说楚国太子素来傲倨,十分不好说话。”王衡担忧道。 这是他刚刚从士兵中打探来的小道消息。显然她的出使并没有被多少人看好。不是她没本事,而是楚国太子实在太、难、对、付了。 “楚太子,年二十又一,性寡淡,素来傲然。”沙哑的声音响起,又说了四个字:“开明礼贤。” 芝兰玉树的少年抿着嘴唇,木头一样闷不吭声,明亮的眼睛盯着她。 张培青对王衡笑道:“看,这就好办多了。” 只要不是蠢货,没有人会拒绝送上门的利益。楚国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得到三座城池,总比和宋赵两国死磕强得多。 心中一遍遍勾勒楚国太子的形象,张培青忽然有些期待看到那个人。 那个被天下人称赞“贤明”的未来君王。 一路上小事不断大事没有,有惊无险的渡过了半个月。眼看楚国边境就在眼前,队伍撞上了大麻烦。 由于燕宋两国交战,许多流民不堪战乱逃窜,千里奔赴来到楚国和赵国两个安定的大国。这种事情在战乱年代本是常事,可这次有点不一样。 逃亡的流民太多了,一股一股汇聚,就成了一条大河,当这条汹涌起来的时候,再大的船只也会被掀翻。 “求求你们可怜可怜我儿子吧,他快要饿死了。” “给点吃的吧,求求你们给点吃的吧。” “我已经两天没有吃一口东西了,官爷们,求求你们给我一口吃的,就一口,就一口……” 起初低声的哀求混合在一起越来越大,直到后来流民们凄厉的嚎叫和歇斯底里的哭喊。 乌压压看不到边际的流民挤压在一起,冲天的腐烂臭味叫人作呕,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个个面黄肌瘦,只剩下一把骨头。 张培青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面。 心头仿佛被狠狠砸下,震撼的目光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 “这些……” 王衡惊呆了。 孩子们顶着巨大脑袋,细小的身体完全不成比例,相比之下他忽然觉得自己能撞见先生,真是一件无比幸运的事情! 如果没有遇见她,他就算没有死在赵国屠杀万人坑中的一个,也会因为家园攻破而流离失所,最后成为这群难民中的一员。 是先生救了他。 他看向那个黑脸少年,眼神坚定炙热。 随行的士兵们早就一排排齐刷刷布阵,弓箭、长矛,一致对准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贫苦流民。郭将军此时坐在马背上冷冷俯视这些人,马蹄亟不可待地刨地,手中嗜血的长缨闪过锋利光芒。 见张培青从帐篷里出来,他连忙恭敬行礼。 “先生,要不要直接杀了?” 平民和牲畜一样低贱,宰杀一个还是两个,不过是个数字。 这么大批量的流民至少有五六千人,干瘦的他们和精装的士兵根本没有可比性。张培青有理由相信,全部杀死只耗费一些时间罢了。 轰杂的流民中有人听见了将军的话,恐惧地颤抖着,却没有后退。 他们没有任何吃的,他们已经山穷水尽、无路可退。 张培青知道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可是她没有办法不心软。 当真正直面杀戮的时候,才会明白人命的珍贵和沉重。无论出身,每一条性命都值得尊重。他们不是野草,不是牛马。 这些鲜活的、能跑能动的,是和她一模一样的人。 呼吸压抑在胸腔里,她觉得有一口气郁结在呼吸道中,上不去下不来,卡的难受。阴沉的面色发青,因为她知道自己无法帮助这些人。 “驱逐。” 她听见自己冰冷的嗓音。 流民对于每个国家都是一根梗在喉咙间的鱼刺。她不能给他们哪怕一点的粮食,相较于从来没有得到,得到一部分更容易使他们疯狂。 绝望和希望,后者更能铤而走险。 一旦流民暴动,谁也不敢确定会发生什么事情。她的任务是出使楚国,她承载着楚赵两国的国事,承载着宋国整个国家的希冀,决不能因为六千人而失败! “驱逐不成,杀。” 这是下一句话。 战车率先被保护远离这片区域,王衡腰间的佩剑早已拔出,高大的身材伫立在她背后,杀神般撑起一片天。那柄她亲手设计的剑,现在浴血猩红,剑尖甚至还滴着滚烫的人血。 张培青注意到他颤抖的右手,同样也注意到了他稳如磐石坚定的双脚。 耳边惨叫声缭绕,她垂下睫毛,望着车轮下滚滚尘土,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21章 楚太子 如果说当初赵国给她的感觉是奢靡,那么楚国就是沉稳。 同样的楼市鳞次栉比,同样叫卖声此起彼伏,同样有着无数热闹的呼喊和大大小小的摊位,两个看似相近的繁华都城,却有着不同的感触。 赵国华丽的空洞,而楚国,富贵的低调。 “回禀太子,赵国使臣已进入郢城北门。” 庞大辉煌的楚王宫,金丝铺垫上盘膝坐着一名男子,依稀可见高大的身影威严逼人。 淡淡“嗯”了一声,挥挥手,士兵恭敬退下,身旁一同跪坐的谋士立即道:“太子殿下,据赵国细作的话,这次出使之人正是当初的攻城计背后之人。”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捏起案桌上描金的青铜尊。 精致的纹路勾勒出艳丽的奢华,尊内剔透澄澈的酒弥漫着诱人的香味,和那双完美白皙的手一样,叫人欲罢不能。 “名字。” “张培青。”谋士赶紧回答道:“据说是个天生黑脸,只有十**岁。”顿了顿又犹豫道:“调查不到来历。” “哦?” 这回那高高在上的人稍稍诧异,锋利的眉尖刀子似的往上一挑,挑出一段霸气横生和冷艳高贵。 “比韩国的百里仲华还年轻,有趣。” “太子殿下,按照他们的行驶速度,大概还需要一个时辰才能到达王宫,您已经在这里坐了三个时辰,不如先去走走?” 谋士小心翼翼地建议。 身为臣子,他们要负责的不仅仅是楚国的国事,还有楚国未来君王的身体。 男人优美的下巴傲倨地扬着,浓密的长睫毛下压着一双玻璃珠般冷冽蔑视的眼眸,“不,孤就在这里等。” —— 乡巴佬似的上下左右来回好奇扭动,恨不得把整个楚国都城装进眼睛里。王衡兴奋地叫嚷:“先生,你看,那是不是糖人?原来楚国的糖人长得和赵国的一模一样!” 语言幼稚的跟小朋友似的。 无语地瞥一眼他壮硕的身材,张培青道:“既然魏国的糖人和赵国的一样,那么楚国和赵国一样也就没什么可好奇的了。” 王衡可是标准的魏国人,和赵国没有半毛钱关系,只不过因为她的原因才到赵国去。 从根本意义上讲,赵国还是魏国的仇人,是王衡的仇人,但是他们这样普通百姓根本不可能拥有这种意识。他们的知识太少,达不到那种高尚的程度。普通百姓眼中甚至没有国家概念,特别是乱世。 被她嘲笑傻大个只是挠着头嘿嘿笑,憨憨的模样让她一阵心软。 “想吃就买个去。” “真的?”傻大个眼睛水水亮亮,小狗狗般亮晶晶瞅着她,瞅的张培青都差点以为自己平日虐待的他连一根糖人都吃不起。 “多买几个。” 鼓励地点点头。 得到先生首肯比领了圣旨还管用,瞧他活蹦乱跳兴奋的模样,韩平晏压根不用怀疑在君王和先生的话中,他会毫不犹豫选择听后者。 一只大大的糖人出现在他面前。 韩平晏抬头,漆黑的眼睛里倒映出男人傻气的脸还有他宽大的手掌中细小的棍子。 “要不要?” 他不耐烦地问,好似就等着韩平晏一句“不要”立马塞进自己嘴里。 那边素来沉稳的先生舔着糖人盯着他,韩平晏没有吭声,手上果断接过糖人,看了看,尝试地塞进嘴里。 舌头舔一下,古怪陌生的味道……甜的。 抿了抿嘴唇,把唇上的糖浆舔进嘴巴,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王衡不满地瞪一眼他,而那人一直低着头压根不看他,瞪了半晌得不到回应只能兀自郁闷地转向先生,小眼神委屈。 一路上有这只活宝调节气氛,她丝毫不觉得沉闷。 一千精兵当然不能进王宫,他们被迎接的楚国使臣安排在郢城的驿站中。在张培青的要求下,只有王衡和韩平晏两个人陪伴她。 “张先生,我太子已等候多时。” 王宫口穿着楚国朝服的大臣向她礼貌地行礼,张培青同样回礼,便随着他进宫。 楚国的服饰和赵国有很大不同。 赵国的朝服珠光宝玉华丽无双,楚国这位的朝服主体以深红为基调,领口袖口等边缘都滚上一圈一指宽的黑边,上面用金丝线绣出细小精致的纹路,显得端庄大气。 陌生的地方总让人觉得不自在,特别是这种森严危机之地。 年轻的黑脸小子步态沉静,脸上看不到半分波动,叫一同随行的楚国大臣们纷纷高看了几分。 不管这小子有没有劝说的本领,这份气度倒是真的让人佩服。 张培青老老实实跟着楚国使臣走,两人老老实实跟着张培青走。 青石子路、海棠花海、楼台宫阙、小桥流水…… 跨过高高的朱红门槛,宽阔开朗的大殿正中心一目了然,包括那道刀锋般笔挺锐利的身影。 “赵大夫张氏培青,见过楚太子殿下。” 双手交叠向前,宽大的袖袍流水般落下,鞠躬、垂首,标准的礼节完美到不可思议。 随着她的动作,一同行礼的还有楚国使臣。站在最后的两人跪地行五体投地大礼。 “使者不必多礼。” 自然无视后面的两个,男子的视线落在最明显的黑脸小子身上。 这张脸,实在叫人难以忽略。 “早有耳闻张大夫年轻有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冷淡的嗓音破冰而响,一道淡漠的目光凝聚在她身上,锐利堪比尖刀。张培青下意识紧绷每一根神经,惊人的气势压的她喘不过气,浑身上下刺猬般炸起。 “早闻太子殿下贤明开朗,不想太子还如此风姿伟绝,仪表堂堂。” 刻薄的唇讥讽勾起:“拍马屁也是你的专长?” 当着所有人的面被难堪地揭穿,王衡拳头紧握,韩平晏眉头皱起。 她不卑不亢笑的没事人一样,“凡能为我所用者,凡能利我所用者,皆可用。” 楚太子轻蔑冷笑,换了个姿势双腿随意屈起,一只手支起下巴,深红走金丝的华贵袍角滚落在白净的大理石地面上。 “听说你今天是来劝说我答应和赵国加强盟约,不对宋国出兵?” “然也。” “说吧。”他似笑非笑:“孤听听你打算怎么劝说。” 大殿里没有任何声音,一片宁静下的死寂。 明明在同一地平线,他依旧能高高在上俯视众生,傲倨地蔑视着卑微的蝼蚁们,威严凛冽。 张培青仰望他,仰望那尊神圣不可侵犯的神袛,并没有回答他的话。 “下臣可否问太子殿下一件事情?” “说。” “不知太子殿下认为,下臣能不能劝说的了您?” “……” 没有回声。 楚太子盯着她良久,逼人的视线几乎要把张培青刺穿。半晌之后他才忽然笑了一下,有几分惊心动魄的妖艳。 “你留在楚国,孤就答应。” “臣乃赵国使臣。” “孤并不介意。” “臣介意。” 手指敲击案桌,咔哒哒的脆响一下快速接着一下,催命符似的令人心焦。可那催命的人依旧淡定的很,口气漫不经心。 “除非你留下,否则孤不会答应。” 一张脸皱巴成包子,她用商量的口吻:“可以换个条件吗?给你城池如何?” “你觉得呢?” 楚太子冷笑。 “下臣觉得可行。” “孤不满意。” “其实太子殿下您好好想想,楚国才是最受利的国家。燕宋两国对战,您无非是想要宋国的土地,可是宋国向赵国求助,赵国段不可能袖手旁观,要想得到土地只能和宋赵两国交战。如此下来,必然会有损失。 楚赵两国有盟约在先,一旦开战将会被天下人讥讽。若是其他大国拿着这个借口趁机联合攻打,虽说不一定战败,毕竟收了损伤不会好到哪里去。 可要是直接接受就不一样了,您平白得到城池,不用浪费一兵一卒,不用背负不受盟约的指责,这样天上掉的馅儿饼,何乐而不为?” “说的真好听。” 楚太子似笑非笑,“燕国请求我国出兵同样给了城池,我为何要答应宋而毁约燕?” 听到这里张培青突然笑了,笑的大臣们莫名其妙。楚太子也不说话,就这么冷淡地看着她笑,一直等她笑够了自己停。 她正起面色,恭敬道:“太子殿下,恕我直言,燕国不可能给您土地。” 危险地眯起眼睛,他拿起青铜酒尊抿了一口,“哦,为何?” 其他人也狐疑地看着她,满是不相信。燕国许诺的条件到底是什么只有太子殿下知道,不过按照太子的脾气,没有好的条件他是不会答应的,所以楚国人压根不相信这黑脸小子胡扯的鬼话。 张培青对他们的态度视而不见,只说自己的。 “其一,燕国国君目光短浅,贪图小利,不可能为了还没得到的宋国土地,就把自己的国土双手奉人。其二,如果您已经得到了燕国的土地,按照您的性格……只怕根本不会跟我说这么多没用的废话。” 作者有话要说:  抓虫子啊~   ☆、第22章 七国地形 “你倒是了解孤。”他冷冷讥讽。 “现在太子殿下愿意答应下臣的请求了吗?”她笑眯眯道。 丹凤眼角一段天然黛色冷艳,薄唇动了动:“赵国为了说服孤肯下多少血本?” 张培青自宽大的袖袍中伸出两根指头。 楚太子面色一变,眸中戾气迸发,犹如两柄利剑,“赵国难不成戏耍于孤!” 袖子猛地掀起一片大风,在盛怒中红云般滚动,带着叫人心惊的杀气腾腾和不敢仰视的威严,边缘黑带上闪烁的金丝线凌厉无比。 满殿大臣见他陡然变色,仓皇地弓起腰背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喘一口。 强大的气势就是向来厉害的王衡和韩平晏也腿软。 这可不是市井上随意糊弄人的装模作样,那种“天子一怒血流千里”的上位气度只有尊贵至极、朱批杀伐的人才会有。 冷眼俯视下方提心吊胆的众人,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黑脸小子。 自然注意到她毫不掺假的镇定。 和强行伪装出来的不一样,一个人的眼睛不会骗人。她是真的不害怕。 楚太子有些诧异,他清晰明白自己发起火来有多吓人,说到底对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使臣,他想不明白她凭什么如此淡定。 “你不怕孤?” 素来稳重的他忍不住问出口。 “太子殿下又不是老虎,有什么好怕的。”那人脸上还是那张讨厌的笑。 怔了一下,他居然认真点点头。 “没错,孤不是老虎,没理由怕孤——可是你就不怕孤杀了你的头?” “太子殿下,斩杀使臣会被天下人耻笑。”她提醒道:“何况下臣似乎并没有得罪您。” “可孤觉得你得罪深了。” “常言道宰相肚里能撑船,您堂堂太子殿下,总不会和下臣一个小人计较。” “孤就要计较,你奈孤何?” “……太子,您这是耍无赖。” 楚太子神态鄙夷,仿佛说我就是耍无赖了你又能怎么样?漫不经心地张口,语气淡漠:“三座城池,孤答应你的请求。” 说罢不再理会下方的人,径直站起,看也不看张培青一眼高傲离去。 “……” 臣子们面面相觑,一人礼貌道:“张大夫,今日……” 张培青立即识相地道:“今日我与贵太子相谈甚欢,既然条约已成,我便先退下,具体事宜改日再来拜会太子殿下。” “张大夫慢走。” 大臣们纷纷起身送她离开。双方寒暄了一会儿,张培青这才大步离开楚王宫。 马车将三人送到行宫住处,一直不敢开口的王衡这才松了一口气,擦擦脑门上的冷汗,心有余悸。 “先生,楚国太子好厉害!”想了想道:“比赵王都厉害。” 有些诧异他的话,张培青不禁摇头。都说小孩子看人准确,因为他们心灵纯净最能感受到善恶,傻大个这算不算赤子之心? 对上他懵懂干净的双眼,她点点头夸奖:“楚太子的确比赵王强,你看的很准。” 王衡露出欢快的笑容,一口白牙灿烂咧开。 向来沉默的韩平晏忽然插了句话。 “城池,不够。” 张培青诡异笑了笑,“不,足够。” 当说客她可不是一点准备都没有的,对燕宋两国国君以及重臣的某些信息她调查的一清二楚。 燕国之所以强大不起来就是因为有一个目光短浅的国君,只能看到眼前的利益,看不到长远发展,因此她敢断言燕国不会给楚国土地。他们请求楚国出兵的理由无非是拿宋国的地盘说事,比如说两国共同瓜分宋国,楚国比例大燕国小罢了。 按照楚太子的精明程度,怎么可能放过如此大好机会。 说到底燕国才是前头的□□,他只需要跟在后面随意打两下,却能占到更好的利益,何乐而不为。 现在张培青来打破这个平衡局面,她让楚国获得的利益更加大,那么小小的燕国便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至于说什么对于燕国的信用问题,她相信凭借楚太子的手段,这种小问题绝对不是问题。 —— 张培青回去连口热茶都没有喝上,就又被告知楚太子要见她,于是马不停蹄地赶往楚王宫。只不过这一次进去的只有她一个人。 王衡和韩平晏都被拦在大殿外面,她只身踏进殿中,顿时被朦胧的阳光迷离了眼。 偌大的殿宇中只有一个人。 他站在一幅画面前,宽大的背影庄严伟岸,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冷峻的侧脸依稀可见一排长的让人嫉妒的睫毛,高挺的鼻梁骄傲,紧抿的薄唇透出几分刻板。 “下臣见过太子殿下。” 清冷的大殿里她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一层层在墙壁上来回荡漾。 “过来,看看这幅画。” 他一动不动,宛如刀刻的雕塑。 张培青依言老实地走过去,仰头和他一同望向墙壁上裱装精致的画轴。 只一眼她便大吃一惊! 那副画看上去平平常常,宛如小孩子的涂鸦之作。潦草的笔墨勾勒出一些平常人看不懂的勾画褶皱,偶尔几个故意团起的黑点,或者一些简单的文字标示。 七国地形图…… 心中惊涛骇浪翻滚,她不动声色地盘算这东西可能带来的一切后果。后来她发现自己似乎多虑了,既然这幅画一直在楚王宫挂着,而且这么久天底下也不见什么大事,足以证明目前来说楚国还没有搅混给天下局势的意向。 或者说,有了这个意向,还没有实施。 悄然观察楚太子面色的小动作被他逮个正着,蔑视扬起下巴,他道:“你认为孤什么时候动手最好?” “……” 他没有明说,但两人都是聪明人,在这种脾气的人面前装傻太不明智。 “这要看太子殿下了。” 张培青圆滑地打着太极拳。 “孤要天下,而开拓天下需要贤才。你想要什么,孤能给的统统给你,只要你留在楚国。”最后重点加了一句:“孤需要你。” 楚太子转过身,高大的身躯逆着光,仿佛披着璀璨金甲的天神。玻璃珠般冷冽的眸子丝毫不遮掩蓬勃的野心,透着病态的狂热和偏执。 张培青震惊,随即苦笑。 “下臣真是……受宠若惊。” 未免也太直接了,再说她现在为赵国做事,要是一去不复返赵国人还不得恨死她,天下人又将怎么看待她张培青? 于谋士而言,名利最重要。她虽然不在乎当个谋士,可也没有让自己身陷囹囵的癖好。 “……可否给下臣一些思考时间?” 这次她没有直接拒绝,而是婉转回答。 楚太子眯起眼睛,颇为惊讶,随即笑了:“看来你也不是那么心甘情愿留在赵国。” 她叹口气,没有反驳。 “赵国很好,只不过不适合我。” 楚太子哈哈大笑,“赵王那个老匹夫这回可失算了,为了区区三座城池送孤一个贤才,还是孤赢了!” “太子……知道?” 张培青怔愣。 他竟然知道赵王最后只得到了三座城池,那么之前谈判时她用的小计俩也被对方一清二楚看在眼里?想到自己犹如跳梁小丑一样被戏耍,她老脸红了红,难受又郁闷,恼怒地闭上嘴巴一声不吭。 见她吃瘪,楚太子笑的更加放肆,张培青怀疑他长这么大是不是把所有笑声都放在这一回上了。 面无表情地等着他笑完,她这才道:“臣很好笑吗?” 楚太子认真点头:“然也。” “太子在笑话我?” “废话。” “哦,那我不来楚国了。” “……” 楚太子一时间无语,没想到她这么幼稚。聪明的他此时选择转移话题:“你对这幅画有什么感想?” 他其实很好奇张培青一眼就能看穿这幅画的真正含义。画中的东西太抽象,如果不是当初父王亲自给他讲解,他根本不知道画的是什么。可是这个人…… 眸色转为浓郁,冰寒之下埋藏着意味深沉。 他想问什么张培青心里很明白,其实这也只是一个巧合。 之前她自己分析七国形势的时候,大致把七国的重要地理方位标记下来,习惯性画成了构图。以至于第一眼看到这幅差不多相似的图画,她率先想到的就是七国地形图,哪想到那一丝丝的表情外露就被他发现了。 不得不说,楚荆真是一个精明到可怕的人。 “下臣有一副差不多的画。”她并没有打算瞒着楚太子,直接说了出来。 瞳眸微微睁大,有几分不可置信,楚荆果断否认:“怎么可能!”说完又觉得不对,狐疑起来:“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七国地形图,只有君王手中才可能掌控,依照张培青的身份不可能看到。 “……那是下臣自己画的。” “……” 楚荆僵硬了好半晌,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一个人似的:“你说那是你自己画的?你有一幅自己画的七国地形图?和孤的一模一样?” 她赶紧重重摇头。 “下臣手上那幅不过是我的随意涂鸦之作,远远比不上您这幅详细。”   ☆、第23章 杀无赦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专栏啊亲亲们~ 即便她解释完楚荆仍然良久没有开口。 复杂地盯着她,他这才慢悠悠张开樱花色的薄唇。 “很好。” 那别有深意的目光,叫张培青脚底生寒,面上越发恭敬。 —— 有些话不需要说的太明白,她没有正式答应,可也没有说拒绝。楚太子正因为明白这一点才没有多说,简单和她聊了聊天便让她退下。 大殿中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门外一直候着的谋士见到张培青出来,彼此礼貌之后赶紧进来。 “太子殿下,她……” 大殿里楚荆依旧站在画卷面前,双手负后。 谋士见此闭上嘴巴,安静地弓着身体等待。 “来之不易的,才是珍品。” 淡漠的嗓音仿佛缥缈的轻烟。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画中的线条上一点点抚摸,温柔犹如抚摸最爱的情人,玻璃色的眼睛深处滚动着痴迷。 谋士弓起的腰背愈发低了。 “殿下英明。” 看来那位并没有直接答应。也是,虽说太子给的条件不会低,但她怎么说现在也是赵国谋士,断不可能直接离开赵国,另外赵国会不会放人还是一回事。 张培青的事情他再清楚不过,面上他们两人的确没有见过几次,私底下他对此人调查的最为透彻。这么多年来,能受到太子殿下如此重视的人她还是第一个。 她并没有表现的多么出彩,然而看人不但要看表面,还要能看穿本质。越是有真正才华的人越是低调。 他敢断言此人有经天纬地之才华,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趁着雄鹰尚未展翅之前,彻底驯化。 “殿下,需不需要推波助澜?”狠戾一闪而逝。 “不。” 冰凉的空气淡淡震动。 樱花色的唇瓣上扬,带着强大的自信和笃定。 “她会来的。” —— 事情发展的很顺利,比原本的预算早了足足十天的时间,这个成绩让大家都很开心。由楚王亲自写的书信已经八百里加急送到赵国去,相信要不了几天关于楚赵两国之间的盟约,以及关于燕宋两国的战事,将会有很大进展。 本来无事的张培青被楚太子邀请观赏楚国风光,半推半就的在楚国多留了几天。 另一边。 赵国。 快马加急直达赵王宫,精致华贵的信函木箱被一层层上报,最终送到了大殿之上。 “启禀大王,楚国八百里急送。” 士兵单膝下跪,铿锵有力道,一身盔甲闪烁着银光。 “快,呈上来。” 赵王苍老的面皮紧张地缩成一团,身子都探出铺垫大半,语速急迫。臣子们面面相觑,都直勾勾盯着那封信件,目光灼热期待,还有着忐忑不安。 这么快消息就传回来,不会是…… 士兵打开木箱,内里一封轻飘飘的纸张被他恭恭敬敬双手捧起,奉上。 大臣们紧张的手心满是汗水,众人的呼吸仿佛都吊在赵王干瘦的手掌上,跟着拆信的动作一紧一缩,强烈压抑下快要出心脏病了! 干瘦的手镇定地拆开信封,抽出信纸,打开折叠…… 臣子们头上冷汗淋漓,赵王指尖微微颤抖。 信件终于打开了,一排排漆黑的笔墨字迹映入眼帘,龙飞凤舞潇洒之极。那是一封十分简洁的信,朴素到不可思议,短短几个字却让赵王整个人瞬间年轻了好几岁,容光焕发,浑浊的眼睛也明亮起来。 “好!” 重重拍上案桌,高高在上的君王哈哈大笑。 群臣心脏跟着狠狠一抖,接着舒缓下来,越来越放松,最终一个个面带喜色。楚国有多难啃大家心知肚明,临去之前他们还心怀忐忑,就怕三座城池满足不了楚太子的胃口,更怕年纪轻轻的张培青不是楚太子的对手。 只是谁都没想到,她不但完成了,还完成的如此迅速! “这次她回来寡人可要好好犒赏一番。” 赵王满意地放下信件,对这个其貌不扬的黑脸小子印象更深刻,并且终于开始正视她的存在。 她用实力证明了,她的确是个有才之人。 “父王,张大夫回来您打算怎么赏赐?” 听见他的话太子眼睛一亮,赶紧凑上来。 赵王略微沉吟,道:“封‘行人’一职,赐黄金千两,绫罗五车,珠宝美玉一箱。” 赵拓疆露出甜甜的笑容,好像自己收了奖励似的开心。 “不如再加府邸一座,张大夫现如今是正式的官职,哪能老是住在大将军府上。”每次找她玩都要面对大将军的冷脸,要是她有了自己的府邸就不用愁这个了。 不知道他小心思的赵王毫不犹豫大掌挥过。 “准!” —— 韩国。 相国府。 小桥流水的古典亭台里,石桌上摆放着一碟鲜香可口的红酥糕,旁边坐着一个白袍人。 那人低垂着头,白玉面颊欺霜赛雪,映衬的乌黑发色更加浓郁。 流云般柔软的衣裳滚落在青石板砖地面上,仿佛散开一地温柔的流光;精致的盘云扣花纹繁琐复杂,透出高贵和典雅。 背后一枝秋菊傲骨铮铮。 他手中拿着一卷帛书,金黄色的帛面上黑字一目了然。 “不安分的小家伙。” 低低的笑声泉水般荡漾开,如醇香的酒酿醉人心魂。 “不但狡诈,还是个两面三刀的小骗子。”男子温润的手指把帛书一点点仔细折叠好,放回盒子里。慢条斯理的动作像是舞蹈般优美,不知为何总让人心惊胆战。 沉重檀香木的盖子在那双优雅的手下合上,边缘碰撞,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一道幽灵般的黑影出现在男子面前,卑微地匍匐,常年不见天日的面庞惨白如鬼。 “主人。” 白袍男子好似没有看见他,轻轻把盒子推到石桌中央,姿态不慌不忙。 “暗中监视所有动向,一旦她离开赵国确定前往楚国……”话音顿住了,深邃的双眼眺望不远处那支凌然盛开的秋菊,男子起身走过去,静静欣赏片刻,伸手掐下。 “杀无赦。”   ☆、第24章 封喉 楚太子听说张培青要四处逛逛,特意让大臣陪伴,并且听说这人的官职还不低,足以看见他的真诚。 “郢城歌舞虽说没有赵国邯郸闻名,可我们郢城的花却是天下一绝。” 一路走来街道上卖花者数不胜数,各式各样的繁花似锦,姹紫嫣红好不美艳。楚国的花她也听说过,传闻中的“花都”不是吹的,走在大街上甚至能感觉香风阵阵,人人身上都带着淡淡的花香。 “好香。” 傻大个陶醉地把大脑袋凑到一朵指甲盖大小的淡紫色的小花上,颇有中猛虎细嗅蔷薇的即视感。 “有红酥糕香吗?” 张培青笑着调侃,每次一看见他傻不拉几的模样就想欺负两下,实在是心痒痒。 傻大个犹豫了好一会,纠结不已,“有……又没有……” “到底有没有?” “没有!” 不知道想到什么,他果断摇头,舔了舔嘴唇。馋嘴的模样让大家伙哈哈大笑起来,笑的他挠着头莫名其妙。 看了看四周的众人,张培青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摊位道:“若是每用一种花来形容在做诸位,在我眼中,你们大家各不相同。” 王衡立即兴致勃勃凑上来。 她看向楚国的那位大臣,“大司马阁下用山茶花来比拟,淡雅安静。”又看向沉默的韩平晏,“平晏看似像空谷幽兰,实则为寒梅。” 楚国大臣捋着胡须笑而不语。 王衡急忙指着自己道:“我呢?先生,您是不是拉掉我了?” “你?”她皱起眉头,似乎为难,看的傻大个心中更加难受,猫爪子挠来挠去,眼睛期望地眨巴眨巴,就差过来拽衣角了。 想了好半晌,她才慢吞吞开口。 “你啊,你有没有听说过食人花?” “?” 满脑袋问号。 大司马干咳两声,状似不经意袖子捂着嘴,肩膀抖动。 王衡茫然,不过想想自己也有代表性的花朵,很是开心,“先生先生,我们都有花了,你是什么花?” “这个我倒是没想过。” 她说完,傻大个也煞有其事认真点头,“是啊,我从来没有听说过黑色的花朵。” “……” 韩平晏眺望远方,努力板起的脸忍的扭曲。 大司马笑的快岔气了,瞥见那张黑到极点的脸,硬生生压下腹部颤动,佯装平静道:“我带先生看看我们郢城盛产的香料吧。” “哼!” 重重甩了袖子,黑脸先生大步迈走。 迷茫看着她的愤怒的背影,傻大个无辜:“先生怎么了?” “咳咳,张大夫只是……有点迫不及待想看香料。” 大司马解释完就见前方的张培青停下了脚步,一个年约三四十的妇人挡在她面前,看到这里大司马笑脸收起,也大步走了过去。 王衡和韩平晏赶紧跟上。 “敢问先生就是张氏培青?”妇女样貌慈祥,声音中透着几分急迫,脸上带着激动。 张培青没有说话。 就在此时大司马他们也走过来了,妇人见此更加认定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激动地一把抓住她的衣袖,眼眶中感慨的泪水涟涟而下。 “老身找的先生好苦!” 她痛哭起来,悲怆的神色凄惨。 “夫人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说。”张培青叹口气,安慰地拍拍她死死揪住自己衣裳的手。傻大个也跟着道:“你说吧,我们先生最好了,先生一定会帮你的。” 在众人的目光下,妇人擦擦眼泪,哽咽着开口:“事情是这样的——” 说了一半话音戛然而止,但见方才还凄凄惨惨的妇人猛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那匕首泛着幽幽光泽,一看便知淬了剧毒。妇人面色狠戾,朝着近在咫尺的张培青心口狠狠刺下! “先生!” 王衡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脱口而出。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的不可思议,张培青只觉得面前一道高大的影子将她用力撞开,那道影子抱着她重重跌落在石板砖地上,结实的手臂牢牢护住她的头颅。 “有刺客!” 大司马瞳孔收缩,厉声高喝。随着话音降落,从四面八方的人群中涌出大批大批身着普通衣裳的人,这些人有的是小贩摊主,有的是逛街的贵公子,有的是买花的姑娘,还有蹲在路边乞讨的乞丐。 热闹的人群被这声高喝炸开了锅,鸟兽状的人们慌忙奔走。 四面八方涌出的人无一例外统统朝着妇人攻击,格式各样的刀剑一时间寒光纷飞。 大司马面带寒色退开几步,冷冷站在这些人群后看着深陷包围的妇人。 “捉活口。” 妇人一击不成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机会,艰难地应对几十人的围攻,怨毒盯着被牢牢保护在傻大个身体下的黑脸小子。 “张培青!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凄厉惨叫一声,她用身体挡住刀剑,手中的匕首趁机朝着露出的半具躯体投掷而去。韩平晏大惊失色,下意识冲过去想要阻拦那支锐利的杀器。 然而有一道身影更快。 本来还跟着人群一起逃窜的某个瘦小身影,听见妇人的叫喊身躯一震,想也不想就扑了上来。 “噗!” 最底下的张培青硬生生被压出一口老血。 精准无比的匕首直接扎进她身上那道瘦小影子中,张培青感受到对方身躯颤动,并且因为疼痛越来越强烈地痉挛起来。 失去了武器的妇人很快就被抓住,直接被卸掉了下巴和手脚腕骨。 司马佐赶紧过去察看张培青:“张先生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有。” 底下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 这时候扑在她身上的傻大个才反应过来,赶紧下去,韩平晏也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先生,你没事吧?” “有事!” 瘦小的影子受重伤从她身上掉下去了,趴在冰凉的地上不知死活。张培青扶着老腰爬起来,率先察看帮自己挡匕首的人。 “快,看看他怎么样?” 那些穿着百姓服装的暗卫们中有几个人走上前,一人低头看了看瘦小人影的伤势。张培青和众人也都低头纷纷注目,这才惊讶地发现,对方不过是个小孩子! “匕首刺中背部,所幸卡进骨头中间没有伤及太深,,只要取出来就好,麻烦的是匕首上有剧毒,如果没有解药他只怕坚持不了多久。” 那边的暗卫们马上在妇人身上搜查,当然什么都没有找到。 张培青顾不上自己的腰伤,让人赶紧把孩子先带走:“找到最近的医馆,务必要保住性命!” 没想到出来逛个街也能出这么多幺蛾子。听闻张培青在郢城遇刺,楚太子大怒,命人务必撬开刺客的嘴,捉拿所有可能存在的同伙。 楚太子不愧效率高,不出半个时辰就得到了具体答案。 匕首上的毒叫做“封喉”,顾名思义剧毒无比,中毒者超不过一个时辰就会死去,并且是七窍流血肝肠寸断折磨而死,不可谓不狠辣。 起初妇人还什么都不肯说,后来动用了一些手段,她终于吐露真相。 原来当初给赵国大将军献策,把魏国的土地白白奉给了赵国,一些魏国人就心怀怨恨,本来计划刺杀的是司马佐,后来查清其实是张培青,这才有了如今的事。妇女是来刺杀的,当然不会带解药,她也不知道解药在哪里。 至于那个扑上来挡住匕首的小孩子,只是一个意外,谁也不认识他。 具体原因还要等他醒过来自己说。 “咦,这是‘封喉’?” 本来还在为解药的事情发愁,哪想到恰好那家医馆的大夫知道这种东西。 老大夫捋着胡子,感慨:“太巧了,老夫几个月前偶然得到一个方子,正是治疗‘封喉’的解药,大人们请稍等片刻,老夫现在就把药取来。” “太好了,这下有救了!” 王衡听到事情有转机,整张脸都亮了,他不想看见先生不开心皱眉的样子,“先生!有救了有救了,你笑一笑吧。” 张培青哭笑不得,这个活宝,到哪儿都不忘发扬逗人笑的专职。 老大夫煎好药侍卫给小孩喂下,他又看向一直扶着腰的张培青:“大人,老夫看您也似乎受了伤,不妨让老夫看一看可好?” “不了,我只是一时岔气,养两天就没事。” 她想也不想拒绝。 老大夫还想说什么,张培青面色淡然他也就识趣地闭上嘴巴,不过还是尽职尽责地开了个方子,抓好药后嘱咐带回去每日三次饮用。 傻大个听得无比认真,每条都仔仔细细问好,郑重地接过药,好似接过珍贵的王冠。 韩平晏又过来问了几条可能涉及到的细节点,两人这才罢休。 喝了药,小孩被他们一同带回了行宫住下。楚太子嘉奖他有功,特意赏赐了一些东西,又从王宫中派遣婢女过去照顾。 受了伤不能沐浴,婢女们只是帮他擦了擦身体,换上舒适的衣裳。当小孩醒过来之后,发现自己呆在一个陌生华丽的殿宇内,一时间惊呆了。   ☆、第25章 后娘 作者有话要说:  听说收藏作者专栏可以增加积分,所以——收藏收藏收藏!(重要事情) “小公子,您醒了。”丫鬟清清脆脆的嗓音黄鹂般动听。 小孩吓了一跳,警惕起来,“你、你是谁?” “小公子别紧张,我们是太子殿下派来照顾您的,这里是行宫。” “太子殿下?行宫?” 小孩茫然不知所措,下意识瑟缩起身子,可发现自己身下竟然是光滑无比的绸缎,顿时浑身不自在。才动了一下后背上剧烈的疼痛侵袭整个脑神经,他低低惨叫起来。 丫鬟急忙伸手扶住他:“小公子受了重伤,不易动弹,还是躺下休息吧。” “你放开我,我不认识你。” 小孩浑身不自然难受之极,从来没有被人服侍过的他只觉得无法接受。他焦急地想要下床离开光滑昂贵的床铺,躯体的疼痛却让他难以动弹。 丫鬟被他折腾的满头汗,连忙阻拦他拼命下床的动作。 “张先生来了!” 另一个自小孩醒来就去通知的丫鬟进门后高声吆喝,两人挣扎的动作都停止下来,丫鬟这才松了一口气。 光芒从门外照射进来,凉爽的风微微吹拂,一人跨门而入,宽大的袍角轻轻飞扬,如同三月的柳絮。 “快躺下!” 那人的声音也带着淡淡的杨柳清爽,温暖的照射人心。 “先生……”小孩极其小声喃喃自语,迷蒙的双眼朦胧,隐约中一道人影靠近,他知道这就是自己心心念念崇拜的张先生。 这种风华气度,当世无人能及。 “受了伤怎么还乱动。”眉头皱起,张培青锐利地扫过两名婢女。 婢子们立即惶恐低头。 “不怨她们。” 小孩赶忙给两人辩解,“是我自己……”他难受地看看身下的床单,好似上面长满了刺。 张培青目光闪烁,微微一笑:“不用担心,这段时间你就住在这里养伤吧。还要多谢你救我的性命。” 说罢,郑重地朝着床上不满十三岁的小孩行礼。 “先生!”他诚惶诚恐想要起身扶住,奈何伤势太严重,拉动背后伤口重重咳嗽起来,“先生千万别,是先生救了我全家的性命,我为先生做这一切都是应该的。” 见他停止咳嗽,张培青这才疑惑:“我与你并无交集,此话怎讲?” “先生的确不认识我,可我认识先生。您当初救下历城五万百姓,我就是其中一员,包括我的家人们。”小孩激动不已:“先生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求先生能让我留在您的身边,尽我每一点力量回报先生!” 黑脸少年眯起眼睛,突然说了一句。 “救了历城百姓的是司马先生。” 小孩愣了愣,随后果断摇头:“不,我原以为是司马先生,不过现在我知道是您!” “你怎么知道?” 小孩迷茫,“大街上人们都是这么说的。” 她不再说什么,只是眼底的意味有些高深莫测。 “好好休息,养好身体,你还年轻千万不能拉下病根。” 感慨地拍拍小孩的肩膀,她嘱咐两名侍女好好照顾人便离去了。只留下两名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侍女,和一脸莫名其妙茫然的小孩。 出了门张培青立即命令随身的赵国侍卫调查小孩的来历,还有关于她“救人”事件的始末。 怪不得突然有人行刺,她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被暴露。如果不是横插的这个小孩子,她还被蒙在鼓里。 有人想要对她不利…… 手指抚平衣领的褶皱,唇角勾勒一抹冷笑。 她不想惹事,可事要是惹上她,什么后果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了。 当天晚上张培青就接到了楚太子的密信,里面是一封帛书,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把行刺的妇人所有资料,包括意外受伤那小孩的所有资料全部都详详细细,一笔一笔明示。 “江城,自幼长于魏国至赵国边境历城,年十又三,上有双亲及四名长姐,下有四岁幼弟一名。年岁尚小,佳色已显。” “年岁尚小,佳色已显。” 重复了一遍最后一句话,她想到那张洗干净后白玉似的小脸蛋,认同地点点头,“这要是长大了还不知道得多祸害。”幸好她张先生向来定力非凡,初次见他洗干净后的脸蛋,纵使诧异也很好的掩饰住了。 让韩平晏取来火,将帛书扔进红铜火盆里烧掉,难闻的焦糊味道立即充斥着房间。 “先生,药煮好了,我亲自看的火,是不是该喝药了?” 王衡端着碗走进来,瞅见火盆没多想,眼巴巴把苦味冲天的药碗凑到她鼻尖。 嘴角抽了抽,张培青接过碗笑的艰难。 “好,你们先出去吧,我等会儿就喝。” 冷面小郎君韩平晏当即反驳。 “不,留下,看你喝。” “……”兔崽子兔崽子兔崽子! “这个,我觉得它太热了,烫嘴,凉凉吧,凉了我就喝。” 憨厚的傻大个认为有理,老实地道:“好——” 刚出口话语就被另一边的韩平晏打断,但见那沉默的少年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油纸包,二话不说打开,露出一包甜枣,话语简洁干脆。 “乖,吃药。” “……”第一次被这么叫的风华绝代气度凌人仪态万千风流潇洒的张先生瞠目结舌! 灌下让人想死的苦药,她娇弱地躺在床上横尸。 “我没病啊,为什么要喝药?这是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对于先生在病痛中出现一系列类似撒娇卖萌的诡异状态,两人很有默契保持忽视。王衡顺势给她掖了掖被角,“天色不早,先生睡吧。” “睡吧。” 冷面小郎君也跟着哄了一句。 两人默契地关上窗户,出门,合上。室内一片寂静。 —— 在楚国待了半个月,她腰部的岔气完全康复,张培青要动身回到赵国去。本来打算把小孩留在楚国养伤,谁知道他听闻张培青要离开,拼命跟上,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张培青坐着马车出楚国国都郢城的时候,送行的依旧是大司马。 “先生,后会有期。” 她回礼,“大司马,告辞。” 一千精兵全副武装,长长的队伍蜿蜒成浩荡的黑龙,杀气血气交织成震天的澎湃气势。张培青就坐在其中,在这一千兵马的全副保护下,跟随队伍离开楚国。 辉煌的都城在背后渐渐变小,连带着那里的花香和人们。 城墙上,有一道宽阔结实的身影傲倨伫立,大气磅礴的深红袍服黑色纹路边角滚落在地面,华丽耀眼的金丝彰显无与伦比的尊贵。 那人淡色眼瞳倒映出逐渐消失在天地水平线中队伍,冷峻的侧脸犹如沉寂的雕塑。 “孤等着你归来。” —— 马车很大,足以坐下好几个人,比如张培青,比如王衡韩平晏,比如江城。 孩子小心翼翼低着头,大气不敢喘一口,即使因为颠簸震荡的腰背疼也紧紧抿着唇不敢开口。 他对面坐着个一米九以上的大高个子,古铜色的刀刻脸凶狠,两只眼珠子要吃人,就连声音都闷闷翁翁怪吓人的。 “先生,为什么要带个累赘?” 粗粗的手指头要戳到小孩鼻尖,恨不得直接把他戳死算了,刻薄恶毒的直逼后娘。 “他救了我。” 先生叹口气,对这个时不时发表自己不满意意见的大小伙子深深无奈。要不要表现的这么明显,你让先生我很难做啊。 王衡更加委屈。 怎么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莫名其妙跳出来一个人缠上先生,先生是香饽饽还是怎地,咋就这么招人爱?有他一个还不够么。 张培青习惯性揉揉他的脑袋,“回去给你吃红酥糕。” 乖巧点点头。 “要两碟。” “好。” 如此爽快让缺心眼喜了喜,顺着竿子往上爬,试探道:“那三碟可以么?” “……好。” “那——” “闭嘴。” 马车上又静了。 回去的路途顺畅无比,帛书早早就送回了赵国,当她回到赵国都城邯郸之时,整个城门口居然遍布了欢迎的人民。这番热情着实把素来低调的张先生吓住了。 “好多人,都是来欢迎先生的。” 小孩看见热闹的场景立即忘了害怕,欢快地叽叽喳喳。白玉小脸蛋上水灵灵的大眼睛纯真,无意中生出一股子勾人意味。 张培青不动声色转移目光。 繁华的街市到处都是欢呼的人群,隐约还能听见什么“伟大功绩”“大王昭告天下”“嘉赏众多”之类的闲言碎语。 宫门口热锅上蚂蚁般来回绕来绕去的赵拓疆看见一丁点队伍苗头,兴奋的眼光放光:“回来了回来了!” 天知道张兄弟离开这段时间他日子过得多无聊!没人陪他斗蟋蟀,没人陪他逛红楼,没人陪他玩骰子搓麻将,日子太痛苦了! 下车,行礼。 “臣幸不辱命。” “好好好,快起快起,我早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你可是我兄弟!”说完赶紧捂住嘴巴,心虚地瞟了瞟装作没听见的众臣子,嘿嘿笑:“张大夫,哦不,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张行人了,你不知道这次你干的太漂亮,父王给了你好多奖励,快随我入宫。”   ☆、第26章 阴谋 百官相迎,君王亲封,张培青这次可谓出尽了风头。总有那么一两个不满意的人,只不过这点不满意在风头正盛的时刻,悄然隐藏在繁华之下。 “爱卿辛苦了。” 赵王红光满面,挺着肥油满肠的大肚子哈哈大笑,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 “为大王尽忠是臣应当的。” 她也笑的开心,谦虚又本分的模样让赵王十分满意,心中更加愉悦找到了一个不错的人才。 一系列的加封赏赐砸下,要是普通人此时肯定美的找不着北。 张培青大喜,急忙甩袖双手叠加行叩首大礼,高亢的声音压不住激动:“臣多谢大王赏赐!” “免了免了,爱卿如此有才,只要好好干寡人一定不会亏待你。” “诺。” 和和美美的君臣同乐喧哗之后,新上任的张大人带着大批赵王赏赐的仆人和自己的护卫队回到新鲜出炉的府邸。 队伍老实地前行,马车上很安静,没有人说话,除了一位。 “你都不知道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天天以泪洗面肝肠寸断,都没人陪我斗鸡喝酒吟诗作对!” “你的府邸是我亲自挑选的,肯定符合口味,光是美女就有十八名嘿嘿嘿嘿。” “楚国风光如何?听说楚国花儿最多,是不是特别呛鼻?我还听说楚太子长的比女人都好看,是不是真的?他真的和传说中一样厉害?长的比女人还漂亮的家伙怎么可能厉害?像张兄你这样子的才正常嘛。” “……” 张培青默默拉长了驴脸。 王衡早就受不了这个啰里吧嗦的家伙,每次见面都话一大堆,biubiubiu的叫别人都没有办法开口,太过分了,完全抢了他的存在感嘛! 可是对方是太子,又不敢开口,只能忍气吞声用恶毒的目光杀死他。 赵拓疆瞅见王衡憋屈的黑脸心里乐开了花,又是一通耀武扬威。他是太子他怕谁? 新来的小孩江城用好似的眼神偷偷打量俏生生的富贵公子,听说他是赵国的太子殿下,可是太子这样尊贵的身份不都应该庄重严肃的吗? 说的口干舌燥的小白兔殿下感觉到不对劲,这才惊奇地发现马车上多了一个人。 “咦,这个小孩是谁?眼生得很,又是张兄你从哪里捡来的?” 张培青实在忍不住开口,“现在才发现你的反射弧是有多长?” “反射弧是何物?” “……你猜。” “我猜不到咧,你告诉我嘛~” 面对无节操的撒娇卖萌,张大人丝毫不为所动地面无表情。 赵拓疆也不在乎,反正他问的话张培青基本上没有理会过,于是兀自说的唾沫横飞欢快无比。 “张兄你这个习惯不好,不能随随便便捡东西回家,你现在俸禄没有多少供养不起这么多人,噢,要是你跟我借钱那就另当别论了,我肯定会借给你的咱们什么关系嘛是吧。” 说完顺便又把炮火指向卑微低着头的小孩。 “你抬头我瞅瞅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是哪国人,家里几口人?你父母是干什么的?怎么会遇上我兄弟,又怎么会跟着我兄弟一起回来——哦、呀( ⊙ o ⊙)!” 最后的话语截断在震惊中。 手指摩挲下巴,赵拓疆啧啧称奇。 “小孩长得不错,瞧这个小脸蛋水灵的。”说着还不要脸地动手掐了一把,惊喜地对张培青吆喝,“张兄,手感好!你有口福了!” 张培青真想一巴掌扇死他。 严肃纠正道:“太子,他不过是个孩子。” 只是个孩子啊禽兽! “我当然知道。”赵拓疆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皱眉:“张兄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说这个孩子长得不错而已,你乱想什么。” “……” 真的是她想多了么? 新的府邸位于邯郸城较为偏僻的地方,环境宜人,的确惊讶到了张培青。 “怎么样,不错吧。” 赵拓疆把众人的神态收在眼底,得意洋洋。 “太子有心了。” 她感慨道,这并不是客套的假话,能在邯郸城找到这样距离中心王宫不远,且地处环境幽静的地段,肯定下了不少功夫。这种好地方,如果不是赵拓疆出手,绝对轮不到她一个小小的行人住。 “你喜欢就好。” 被夸的有点不好意思,他不自然地转移话题:“府里的东西我都置办好了,连护卫杂役仆人和管家都齐全,你只要住进来就行。” 众人纷纷观赏这座崭新的府邸。 墙壁和大门上的朱红漆明显被重新粉刷了一遍,连青铜雕兽门环都被擦拭的铮亮。高高的门楼彰显大气恢弘,沉淀历史的古朴和静谧。 朱红门大敞。 早被通知新主人回来的仆人们罗列在两边,低着头,衣裳色调款式一模一样,姿态整齐划一。 “主子。” 仆人群中唯一穿着不同的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胖乎乎的脸弥勒佛般笑眯眯,让人很有好感。他穿着较为鲜艳的翠色,明显区别于低贱的仆人奴隶。 “管家?” 疑问的句式,陈述的语调。 “主子英明,奴正是。” 胖老头满脸崇拜,毫不做作自然的敬仰让人很舒服,颇为飘飘然。 张培青暗道赵拓疆这小子也太会选人了,一看就知道胖老头绝对是个管家能手,关键是还能讨主人欢心。 问完了张培青的安,胖老头这才恭恭敬敬给贵公子行礼:“奴见过太子殿下。” “免了。”赵拓疆给张培青介绍:“我从别人家打赌赢过来的,名回琛。你可以自己另外换一个。” “不用,回琛挺好。” 张培青简单给介绍了一下自己,又提了王衡和韩平晏,“掌家之事我不大明了,就全交给你了,希望不要让我失望。” “奴谨遵主令。” 胖老头眼皮子不动声色划过不安低着头的小孩,笑成了一朵祥和的花。 府里的地方很大,除去两个十几米宽的花池和鱼塘外,后方另有一座小山,上满种满了竹子,在萧瑟的秋季依旧翠绿挺拔,傲骨铮铮。 整座府邸由四大块组成,每个块各成体系,除罢东西厢、正房、倒座房和两个跨院之外,还有无数曲折迂回的廊道和大大小小的庭院。他们走了好半天才算在赵拓疆一一详细的解说下逛完自家地盘。 “还是这里好,一个厕所都比那儿大的多。”享受地自言自语。 下午赵拓疆又在她家蹭了一顿新厨娘做的饭,这才捧着肚皮心满意足的离开,并且和亲爱的张兄弟约好了一同到馆子里斗狗。 “你的伤要多多休息,以防伤口加重或是日后拉下什么病根。” 语重心长嘱咐一番,她专门派出两个婢子照顾江城的起居生活。 “多谢先生!” 江城感动的两眼泪水,想要跪下来叩头被她拦住了。张培青扶起他的双手,粗糙中带着很多茧子。 冰凉的手被人拉住,他有些腼腆的害羞,想到对面之人是自己崇敬的先生,江城偷偷地抬起一点点眼角,悄悄地仰视。 一寸寸扬起的睫毛犹如瘙痒的蒲絮,挠的人心尖子痒痒,干净的白玉面颊尚带着孩童的天真和属于少年的青涩,那种绽放在偷窥中的崇拜**,小心翼翼又蠢蠢欲动的羞涩,惹人怜爱,比光、裸的舞女还要勾人。 眸色渐渐深沉,张培青扶起他就势松开手,平静地又说了几句嘱咐的话,很镇定地离开了。门外王衡和新管家聊天,韩平晏默默地站在一边,等她。 她一出来,王衡立即撇下管家欢脱地凑上来。 “先生,您对那小子太好了,还亲自给他送药,对我都没这么好。”最后一句小声嘀咕。 张培青看了看自己的手,眸光闪烁,背到身后去,面上依旧笑语吟吟。 “他是病人,要忍让一点。我家阿衡才是最好的,谁都比不上。” 果然听罢傻大个咧开灿烂的笑容,白牙闪亮。 “先生待我真好!” “那是,我不待你好待谁好。” 韩平晏在一边静静听着两人的话,垂下眼睛,呆呆地盯着脚边微小的蚂蚁。它艰难地搬动着一块超出身体负荷的粮食,一步一步靠近阳光,没有任何人注意到,稍不留心就会踩死在土地里,尸骨无存。 —— 夜色静谧,屋子里,朦胧烛火照映出两个人的影子。 “查到历城的事情了吗?” “这里是全部的资料。” 王衡把一个木匣呈上,“先生,我觉得这件事情不对劲。” 打开盖子,拿出里面一张张帛书,她认真地观看起来。这些东西除了关于历城事件的调查外,还有一份江城的身世资料。 上面写的大致和当初看的那一份一样,只不过没有那一份详细,最重要的是没有那一份来的快。中间十几天的相隔时间,并不是他们的手段太慢,而是楚太子太快。 “哪里不对劲?” 头也不抬继续把东西看完,她兴致勃勃倒想听听傻大个怎么说。 沉吟片刻,他道:“外人都知道是司马先生的功劳,即使有怀疑,可没有确切证据说明您就是谋划人,就算别国知道了也不会大张旗鼓宣扬。这般突然不明不白天下皆知,肯定有阴谋!”   ☆、第27章 挑衅 她十分诧异,看来王衡还真的没少学到东西,想到之前这孩子信誓旦旦说要好好学保护她,张培青这个安慰。没白疼! “既然如此你说说是什么阴谋。” “这个……” 俊脸红红的,挠挠头发,傻里傻气:“我只能猜到前面的,后面的没想过。”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阴谋权术这种东西只有先生这些人才能把握,如果他真有那个本事早就不是个小小的侍卫了。 “没关系,你做的已经很好。” 半眯起眼睛,把深不可测的幽光收敛在两弯眸中,她手指敲击桌面,慢慢分析道。 “任何计谋被设计出来的本意都是为了要把自方利益最大化。把天下的棋局搅浑,对谁最有利,谁就最可能是那个人。” 王衡眼睛亮晶晶,“先生是不是已经知道那人是谁?” 她摇摇头。 “如今局势太复杂,除罢七国之外还有无数小国家,而在这七国之中另还有赵楚齐三个大国,他们之间每一个都是对立存在,又彼此需要对方来稳定这个表面上的平衡状态。很有可能某些看似毫不相关的人会横插一脚,要想从中分析出真正原因太难。” 按照目前的调查来说,她的事情已经全天下皆知。 这种恐怖的传播速度在现今乱世几乎是不可能的,更从侧面反映了一个事实。这件事情,并非出自一个人的手。 或许在刚开始是由某一个人推动,但是之后的发展早就远远的超出了他的掌控,被暗中无数只手一次又一次的推波助澜。 张培青觉得,除罢赵国这个最不想她出名的国家,其他各国只怕都多多少少有点关系。 这种猜测太让人心惊,她也不敢贸贸然下定论。 初冬时节,窗外的夜风呼呼啦啦作响,在死寂的黑夜中犹如悲惨的啼哭,撞击在木头窗户上发出“咔哒咔哒”的脆响,给浓厉的夜色增添了几分阴阴森森。 忽而一团狂风暴击,将半遮的窗户“砰!”地撞开,刀子似的冷风直逼面颊,割的人脸生疼。 王衡不慢嘀咕着去关窗,她坐在椅子上,默默眺望窗外天空中明亮的圆月,还有圆月旁波涛汹涌翻滚的阴云。 山雨欲来,风满楼…… —— 燕宋两国开战。 少了楚国的支持,燕国也只能和宋国小打小闹,掀不起什么大风浪,至于瓜分宋国更是想都别想。 赵王当初除了派遣张培青到楚国游说,还亲自给宋王写了一封信,大意就是为了使得你在交战中更加有利,我甘愿把你送给我的利益割让出一半给楚国,这样才能满足楚国的大胃口,你既有我的帮助,又少了楚国的敌对,对你大有裨益。 宋王看了信后感激的涕泪交流,直呼赵王仁义,再次回送了大批珠宝,并欲与赵国长期盟好。 而楚国那边,楚失信于燕国却一点不好流言都没有,反倒是谴责燕国的人众多。 原因在于,楚王当着全天下的面昭示,燕国明知他们和赵国有盟约还想要让楚赵开战,陷楚国于不仁不义之地,其心恶毒,其行为可恶,楚王对此很不满意。 天下士子纷纷表示理解,一时间都为楚国叫好,夸赞声到处都是。 整个神州大地一时间风言风语火热起来,各国之间许多曾经被遗忘的话题又再次提起,随着千千万万谋士和众多士子的悠悠众口,流传遍布天南海北。 其中最令人耳熟能详的一个名字为:张培青。 伴随她计谋一同流传的,还有那张标志性的黑脸,曾有谋士大家戏称他为:张黑子。 —— 燕王宫。 暴跳如雷的燕王将整张沉重的案桌推翻在地,“轰隆”的巨响伴随着各种各样名贵酒器稀里哗啦掉落,震荡的地面颤抖。 奴仆们早就战战兢兢五体投地匍匐着,冷汗在地板上汇聚成小水洼。 一名谋士也跟着急忙跪下。 “白的说成黑的,楚国无耻之极!”又狠狠踹飞脚边的酒杯,燕王阴沉的面孔透出狰狞:“此事明明是楚国毁约在先,现在反倒他们占了好理,叫寡人怎么甘心!” “大王,是那楚国太子荆太狡诈,我们上了他的当,说不定他早就和赵宋两国串通好了要坑害我们。” “哼,楚荆小儿欺我,总有一天寡人要赢回来!” 燕王咬牙切齿,好不容易降下火气,突然问了一句:“那个张培青又是什么人?” 谋士赶紧道:“回禀大王,张培青是赵国的谋士,据说……这次的计策就是她所为。”说完怕燕王怪罪,又接着道:“听说上次赵魏两国之间的事情也是出自她之手。大王,此人乃贤才,堪重用!” “赵魏?你是说几个月前魏国送赵国两座城池的事情?” “正是。” “嘶……这么说来,此人倒是真有本事,先是拿了魏国两座城池,这回又拿了宋国城池。” 燕王忽然心情大好,“此人等人要是到我燕国来,何愁燕国不富强?” 谋士面露喜色:“陛下,韩国就是因为一个百里仲华兴盛,若我国有了张培青,势头定当不亚于韩国!” “有理。”燕王点头,随即皱眉:“可是你不是说她是赵国谋士吗?怎么会到我燕国。” “大王,天下之事皆可变。现在在赵国,不代表以后也在。”谋士笑的诡诈。 “臣有一计可教张培青到我燕国来。” —— 休养了这么久,张培青以为江城的伤势应该差不多了,老是待在屋子里不好,还是要多出去逛逛晒晒太阳。 抱着这个理念,她带上江城王衡还有小尾巴的韩平晏,4F拉风地到街道上招摇过市。 他们一行人,三个英俊小伙,一个黑脸奇葩,回头率不是一般高。 来往的行人种不少小姑娘大婶子偷偷的朝着他们看,张培青每逮到一个就飞个风骚的媚眼回去,电的好多小媳妇满面晕红娇羞不已。 江城第一次在这样繁华的大都城肆意玩耍,表现的十分活泼。 “先生,那里有红酥糕,我记得先生和王大哥喜欢吃这个,我去买点。” 他今日穿了一身嫩青色的长袍,乌发如墨,笑靥烂漫,脸上还有两个可爱的酒窝。小小年纪风华初放,大街上很多人都被他吸引了目光。 “去吧,顺便帮你平晏哥哥买个糖人。”先生邪恶地笑了。韩平晏第一次吃糖人时拉长的驴脸她到现在都记得一清二楚。 韩平晏默默瞥了一眼小孩,不语。 小孩欢快地飞走了,王衡逮着机会恨恨咬牙瞪眼:“先生,你看他那模样,我真想一拳头揍过去!打得他牙齿掉光,看他还笑不笑!笑不笑!还王大哥,我呸呸呸!” “……” 这么凶残的孩子是谁□□出来的。 “他是个小孩子嘛,多笑笑很正常。” 傻萌委屈了:“他就比平晏小几岁,平晏都没这么笑。” “……” 张先生无语地看向另一边常年不变刻板死人脸的少年,少年也面无表情看着她。张培青果断转移目光绝壁不和他对视! 几人正站在路边等待,迎面走来一人,那人看到张培青后惊讶地笑了。 “怪不得远处看来乌黑一团,我当是谁把碳球顶脖子上了,原来是张大人。” 她一眼就认出对方,太史大人的门客,也是个行人。两人之前并没有交集,不过没关系,礼尚往来是传统。 “哦……我当时谁呢,如此气度非凡叫人过目难忘,原来是您啊。” 对方愣了愣,没想到她这么说,当下冷笑:“张大人好口才。” “没办法,靠这个吃饭——对了,您哪位?” “……” 那人眼角狠狠一抽,半晌都气的开不了口,“张培青,你少跟我装蒜,我们可是在殿中见过三次!” “难为您记得这么清楚。”张培青诧异:“大人如此注意我,该不会是……龙阳?”她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最后两个字下意识拔高了嗓门,引得周围百姓纷纷看过来,目光怪异。 那人被臊的面红耳赤,一指头戳到张培青鼻子上:“你、你可是个谋士,怎地如此卑鄙!” 张培青怕怕地躲到傻大个身后,可怜巴巴控诉:“阿衡,有人要打你家先生。” 一米九多的大个子凶狠地拔剑就砍,“当着我的面打我家先生,找死!” “救命嗷嗷嗷!” 那人吓得面色大变,什么风度节操都扔了拔腿就跑,王衡一剑下去吓得街道上大姑娘们尖叫连连。 “兀那竖子,站住!看爷爷怎么收拾你!” 那人跑不过王衡只能绕圈子回到张培青身边,“你快拦住他!我可有正式官位,你们这是以下犯上!” “大人似乎忘了我也有。我的护卫保护我安危,这叫衷心,和以下犯上一点干系没有。幸好身边有阿衡,没想到李行人居然要当街打我!” 围观的路人们小声议论:“原来那人是个行人呢。” “还姓李。” “看模样是个文秀人,怎么还当街打人。” “哎这年头,人面兽心的越来越多。” 于是当小孩江城左手红酥糕右手糖人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凶残画面。他呆滞了。   ☆、第28章 棋局 李行人眼尖地看见傻呆呆的小孩,回想起这是张培青不知道从哪里弄回来的,当即指着小孩大声叫嚷:“说我是龙阳,我看张大人你才是,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人群随着他的高呼转移视线,那头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小萝卜,脸蛋白嫩还带着稚气,小小年纪已是俊美非凡,足以看出日后的杀伤力。 众人言论又起,只不过这回讨论的对象换成了张培青。 李行人得意哼哼:“张大人,你看看你身边这些人,哪个不是容貌艳丽,要说张大人没有一点心思我是断不相信的!” 安静如幽兰的少年,伟岸俊美的青年,还有一只惴惴不安的小萝卜。再看张培青黑脸,猥琐无比,越想越像那么回事。 江城吓得说不出话来,在人们**辣的针扎目光中惶恐地低头,想要解释又不敢开口,不一会儿就焦急的满头大汗。 李行人见他不说话只当是默认的心虚:“看吧,真相大白你们都没话说。” “胡说!”江城终于憋不住了,对上李行人恼怒的眼神,害怕地结结巴巴:“先、先生才不是那样的人,先生人最好了!” “先生,让我砍了他。”王衡越看他那脸越咬牙,只想磨刀霍霍向猪羊。 李行人被他的话唬住了,外强中干地虚张声势:“放肆,杀人是犯法的。张培青,你这么纵容你手下小心我到大王那里告你!” 从头到尾默不吭声的韩平晏忽然蹦出一句话,犀利无比,直接秒杀他。 “要去你早就去了。” “……”众目睽睽之下李行人被堵的面上无光,比甩他几个巴掌还要难受! 他的确没那个胆子到赵王那儿去,现在张培青风头正盛,他也只敢底下做点小动作,小小的挑衅几次无伤大雅。这种事情大家知道就好,说出来不是一点半点的难看。 一个卑贱的仆人也敢当面甩他脸,李行人这会儿梗着脖子,双眼通红,简直要杀人。 他深深觉得此人挑战到了他的底线! 脸色绿的发毛时,又听见那道讨厌的声音。 “李大人,招呼也打过了,若是无事,恕我先行离去。” 黑脸小子笑的无辜又纯洁,潇洒地甩了袖子,带着三妻四妾悠闲地晃荡去了。只留下原地他一个人心脏病都要迸发。 “张培青!你给我等着!” 背后远远的传来凄厉的叫声,大街上人们侧目,没有一个人敢说什么,然而第二天关于一个姓李的行人当街打官员的事情却风速流传出去。同时流传的还有,那个闻名天下的张培青先生,是个龙阳。 几人继续逛街,只有张培青一人保持好心情,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兴致缺缺。 江城低着头,小声哽咽:“先生,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这种上来就把错误全部揽在自己身上的小白花是怎么回事? 先生尚未开口,凶狠的高个子立即呵斥:“算你有自知之明,既然如此你就自行离去吧!”说罢学着先生的模样潇洒甩袖子,高冷地扬起脖子。 “……”此处是被忽视的某先生。 江城听完哭的更厉害:“先生,我不想离开先生,我会改的,我什么都改,我会干很多活儿还会少吃,求求先生不要赶我走。” 王衡:“哼,做梦!你说的别人都会,多你一个只是累赘,你还是快快走人的好!” “先生呜呜呜哇哇哇——” “哭也没用!”嘲讽技能全开。 “先生我知道错了,求求你给我一个机会,我是真心仰慕先生,求先生留下我呜呜呜。” “做错事的人都是这么说的,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呃……”不知道此时该不该插话的张培青犹豫了一下,“我能说句话吗?” 三双眼睛同时瞅过来,一双平静无波,一双委屈不满,一双湿漉漉可怜。 张培青把小孩那张脸完全收拢眼底。水灵灵的模样怪可人,此时梨花带雨含着泪,更叫人三魂不稳七魄勾心。怨不得被当成娈、童,换谁谁都有点想法。话说她似乎运气特别好,随手一捡就捡了只貌美如花的小萝卜。 “咳咳,是这样的,关于江城是否留下的事情我已经下了定论。”顶着他们**的视线,她接着道:“江城毕竟救了我的性命,与我有恩,我自当不会薄待。我决定要供奉天地认江城为义弟。” 供奉天地,这事大发了。也就是说她绝对没有开玩笑。 “先生!”王衡惊叫出声,紧紧抿着嘴唇,发火地重重把头扭到一边。 韩平晏眸光闪了闪,没什么反应。 江城不敢置信,水汪汪的眼睛瞪大,里面还带着泪花,“先生!”他哽咽着:“先生如此待我,可我、我——我的身份怎么敢配。” 这件事情上张培青表现的尤为坚决,王衡的反抗也置之不理:“我说配就配,明日我就会上报大王,你我于奉天台滴血融亲。” 王衡猛地抬头,脸色发青,咬牙硬是没有说一句话。 —— 近日来没什么大事,唯一一件称得上大事的便是,赵国有名的臣子张培青,要认弟弟了! 一时间整个邯郸城流言四处窜动,而关于那位神秘的、突然冒出来的“弟弟”更是众说纷纭。据传闻此人年约一十三,救过张先生的性命,不过是个平民百姓,家境普普通通,又传说此人虽年幼可容貌绝佳,堪称国色。 不管怎么样,这个之前名不经传的小人物,忽然间就风靡邯郸,实地向人们诉说了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的高大上美好憧憬。 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偌大的奉天台上祭祀所用的三牲已经准备妥当,中间隔开两道空隙,指头粗的供香在最前面静静燃烧。 祭祀台下方的广场人遍布了看热闹的百姓,放眼望去密密麻麻铺天盖地,这么多人却出奇的安静,不可谓不为一方奇景。 本来是一个臣子的自家事,可这名臣子正备受大王恩宠,于是祭天的主持者就变成了高高于王座之上的赵王,甚至很多邯郸百姓根本不是为了看祭祀,而是听说了赵王的名头才来。 日晷阴影直指正午,赵王身穿朝服站在奉天台祭祀的三牲的案桌前,云梯下方站着两个人。黑脸少年,白嫩小子。 “祭祀起——” 赵王浑厚的嗓门在空荡荡的天地间如同钟鼓层层震荡,下方的人群越发肃穆。 黑脸少年和紧张的小孩按照礼数一步步做,宣誓,滴血,点香,叩首。张培青面色恭敬,每一步都诚恳之极,偷偷打量她的小孩神色复杂。 赵王将最后一块奉天的笏板放在三牲中间的空隙,转身面对两人,高声道:“礼——成——。” 礼成。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弟弟,亲弟弟。” 她站在风中,宽大的袍服如同天空中雄鹰,笔直的脊梁骨承载着一身傲气。这是一名谋士,一名逐鹿天下,把江山把玩于手掌心的谋士。 “诺。” 江城颤抖着应下这句话。他不知道自己什么心情,那一瞬间好似所有的思维都跟随她鹏飞的衣角飘扬。他站在祭祀台上,在千万人的注目中仰望那个人,那是一只随时都会振翅高翔的孤鸟,他只能在尘土里仰望。 先生,你如此待我,可我…… 祭祀韩平晏来了,王衡也来了。两人站在最底下,站在纷杂的人群中,听着众人嘻嘻哈哈议论台上两人之间多么多么要好,连大王都亲自行礼,成就了一段传奇佳话。 王衡仰着头看着他们,心里堵的发疼,他眼睛有些酸涩,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只能闷闷开口,“先生不要我了。” 韩平晏就在他身边,听见这话后扫了他一下,淡淡道:“想多了。” “先生就是不要我了!她还认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子当弟弟,我、我——先生不要我了!” 他有种想痛哭的冲动。那个江城有什么了不起,动不动哭哭啼啼,不就是会装腔作势吗,不就是会博先生的同情心吗,他也会哭!凭什么他不但留下来还成了先生的弟弟,凭什么! “你那时候怎么不劝劝先生,你比我聪明又会说话,说不定先生就听你的了。” 他理直气壮的话听得韩平晏想笑,抿了抿唇,他回答:“先生,最喜欢的人是你。” “真的吗?”傻大个眼睛亮了亮,又暗淡下去:“我怎么没发觉。” “江城……”他面无表情仰视奉天台上笑的天真灿烂的人,低低说了一句谁傻大个没有听清的话:“只是一颗棋子。” 先生,你的计谋我猜不到,可我知道,在这盘风云涌动的杀局中,你们这些人才是天下的操纵者。江山因为一个谋士分裂成七国,现如今,七国要再次乱起了吗?齐楚燕赵韩魏秦,一个楚荆,一个百里仲华,一个你,你们究竟在谋划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听说今天有二更……   ☆、第29章 投燕 世界上传播最快的就是消息,在他们风风火火举办奉天祭祀的第二天,几乎各国的重要人士都接收到了本国探子传送回来的信息。 楚国。 “张培青认了个弟弟?” 太子修长的眉挑起。 “然也,名字叫做江城,据调查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查,看她玩什么花招。” “诺。” 韩国。 儒雅的男子合上手中的帛书,笑的高深莫测。 “这一招用的好歹毒,不愧是我看上的人。” 谋士震惊不已:“大人,您是说,她发现了?” “你以为张培青是那些随便可以糊弄的阿猫阿狗?”百里仲华眼中冰寒三尺:“本来还想劝说她与我共谋大事,如今看来,只有一条路。” 谋士恭敬地低下头颅。 燕国。 燕王疑惑地看着帛书上的字,百思不得其解:“张培青这个时候认个弟弟干什么?难道真像传言中的,为了报答救命之恩?” 座下谋士双手抄在袖子中,摇头,“陛下,此事绝非那么简单。张培青此人心机深不可测,天下风云正动,她不可能做出这样没理由的事情。” “那这件事怎么说?” “唯一的理由就是……有人比我们先动手了。” —— 张培青无语地看着大爷似的坐在主座上的贵公子。 “太子殿下,您坐了整整一个时辰,喝了七壶茶,一句话不说,敢问您到底有何重要事情?” 赵拓疆哼一声,重重放下茶杯。 “真难喝,孤堂堂一介太子来了也不奉上点好茶,你真抠门。” “……所以说您来就是为了评价我家的茶叶?” “想得美,你的茶叶哪里请得动我。”他终于坐不住,猴子似的蹿起来:“张兄你也太不够意思了,你要认弟弟的事情我居然最后一个知道,凭我们的关系,凭我对你的了解,我居然最后一个知道——” 飙高的嗓音要掀翻屋顶,又重重落下:“太过分了!” 挖了挖耳朵,她翻白眼:“所以呢?” “所以!我要和你!张培青!你这个无情无义的人!断绝!……三天关系。” “……” “你那是什么表情!”贵公子殿下莫名其妙再次炸毛。 张黑子表示很无辜啊:“我没什么表情。” “骗子!你在鄙夷我!” “……”这都被看出来了我去。 “说吧,那个毛都没张全的小子到底有什么好,你连凶大个的话都不听,你都不知道今天我见他那个模样啧啧啧。”他暗爽无比。 “江城救了我,又诚心留在我身边,我认他当弟弟不是很正常吗?”是你们这些人想多了好不好? “真的?” “真的。” “不是因为他长的漂亮?” “不是!” “哦,那你为什么不认我当哥哥?” “呵呵,你是太子,不能随随便便认亲。” “这个不是重点嘛。” “这个就是重点。” “你多大?”他忽然道。 对方安静下来。 然后太子殿下就看见那个风靡邯郸城,拥有无数粉丝各种高大上拉风的张先生,眼珠子朝左上方转,掐着指头默默算起了自己的年岁。 太子竟然无言以对。 掐算完之后,她才慢吞吞回答:“没算错的话,今年十八。” 即便知道她本来就不大,可亲自听见还是让他感慨。 “当年伯鲁先生闻名之时,也不过三十;韩国百里仲华二十一,而你,比他们又上了一层。” 这番话从任何人口中说出来都正常,唯独从不学无术的赵拓疆嘴巴里说出,最不正常。 张培青深深凝望,“太子殿下谬赞。” 他咧开灿烂的笑,“怎样,是不是觉得我很有才华?这可是我专门从钱先生哪儿学来的!” “您是有才。” 和所谓的钱先生无关。 两人聊着聊着话题早就脱离了原本的轨迹,啰啰嗦嗦把自己这几天吃的什么喝的什么,斗了哪只蟋蟀调、戏了哪个宫女一一八卦一遍之后,天黑了。 “太子殿下,天色已晚,您应该回去。” 对这种厚脸皮的人,不直接戳出来他是不会听的。 “哦,没关系,我还没吃晚饭,你不是也没吃吗?正好一起。” “臣寒舍菜色不及王宫——” 话还没说完就被不耐烦打断,赵拓疆满脸鄙视。 “少装蒜,你家什么样我还不清楚。”说罢朝着外面吆喝起来:“回琛,回琛!让厨子给孤做个银丝白玉汤!让人送信回王宫,孤今晚要和张兄秉烛夜谈!” “……” 张先生就默默的站在角落里看着他,不说话。 以往的餐桌上只有王衡韩平晏,今天多了两个人。 赵拓疆端着青瓷小碗,盯着江城,喝一口,盯着江城,再喝一口,一直盯着江城。 王衡捏着一直鸡腿,盯着江城,狠狠撕咬一块,继续盯着江城。 气氛诡异,张培青只当没看见,兀自吃的香喷喷。 食不言。 到了晚上睡觉时间,赵拓疆和她同睡的意愿没达成,干脆找了一个房间搭窝顺势睡了。王衡一句话不说回自己屋子,韩平晏鬼一样飘回去,江城给她行了个礼也回去。 寝不语。 张培青躺在床上,身上卷着毛毛虫被子,在黑夜中睁大一双眼睛。 刺杀的事情彻底调查清楚,妇人只是一个人行动,并没有任何组织。也正因为她是一个人,才可能逃脱楚荆的眼睛,混入郢城她的身边实施刺杀。 一个怨恨她的魏国人,真是完美的刺杀理由。 单独行动,死无对证,又是个完美的安排。 为了算计她,不可谓不费尽心思。 把棉被扯过头顶蒙住,包成一个不见天的汤圆。 江城小孩…… 对不住了。 —— 一个月后。 日子一天天过去,张行人和赵王之间的关系似乎越来越亲近,君臣和睦不知道羡煞多少人的眼睛。赵王不止一次感叹自己有福气,只差没到各国炫耀。 反正当初隐瞒的事情现在纸包不住火,大家都知道攻城计出自这个人,而这个人就是赵国的张培青。瞒不住干脆不瞒,让天下都知道,他赵国也有一个不亚于百里仲华的谋士! 云客楼。 作为一个每天人流量无数的大客栈来说,有多少来自五湖四海的神秘客商都是正常事。 某间不起眼的屋子里,两方人对坐。 但见三十多岁笑呵呵的男人啥也不说直接朝桌面上放了三个木质小匣子,打开,推到另一方面前,态度好的不像话。 王衡看着这一幕想起来曾经百里仲华贿赂先生的场景,如今只不过对面换了人。 今天本来先生说要进宫面见大王,把韩平晏和讨厌的小子都留下,只带了他一个人,结果半路忽然转道来了这里。 有上次事情,这次他很快就接受。 不知道他们又是何方人士,珠宝看上去似乎比百里先生给的还要多呢…… “常闻张先生气度惊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瞧瞧,连开场白都差不多。王衡默默地数着盒子里的珍珠。 张培青没有说话,等待对方自报家门。 “某代表燕王来和先生谈一谈。” 她点头行礼,算是对对方国君的尊重。 燕国来的人有很多,房间里的只有一个,这是为了使得张培青的防备程度降到最低。相比于她这边有杀气腾腾的傻大个,燕国那边气势弱多了。 “先生协助赵国拿下魏国两座城池的事情,天下皆知,现在根本不是什么秘密,可是赵国直到现在还没有承认那是先生的功劳,所有赏赐依旧在司马佐手上,赵国于先生,未免太不看重。” 谋士不动声色收拢她的脸色。 可惜张培青面无表情,连睫毛都不曾动一下,他什么都没看出来,只能心中赞叹不愧是奇才。 “之后赵国对先生的赏赐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行人,在朝堂内实在排不上数。相比较先生所付出的,收获叫我这个外人都叫屈。赵国明知道先生有才,还如此不识珍品轻慢先生,这是完全无视先生的才华,试问天下谋士,谁能容忍?” 他义愤填膺措辞激动,似乎恨不得吐赵王一脸口水。 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轻轻晃荡的水面倒映出背后俊男盯着某处、两眼放光的模样,她唇角勾起小小的弧度。 一直紧盯她面部表情的谋士眼睛一亮,以为自己的话起作用,紧接着继续投下一记重磅。 “以先生的本事,不难看出,赵王不复年轻时的贤明有为,赵太子只懂得吃喝玩乐,于国事一窍不通。这样一个看不到前途和希望的国家,在竞争激烈的战乱中,很快就会凋零,唯有那些能长久发展的,才是上佳选择。” 这句话果然有用。 她平淡的脸上终于泛起波动。 “阁下所言极是。” 一句话,让谋士知道,自己今天的目的达成了一半。 他来无非有两个目的。一,试探张培青的态度;二,针对她的态度劝说她离开赵国到燕国。现在成功了一半,那么接下来就是如何劝说的问题。   ☆、第30章 吃醋 在他出声之前,张培青先开口了。 “先生,您说的很在理,不过据我所知燕国似乎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谋士的话语卡在喉咙里。 她道:“赵国虽说未来可能不怎么样,好歹现在也是三大国之一。燕说穿了只是一个小小的国家,无论是军事还是内部政治,都远远比不上赵国。 有句话叫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赵国下一任君王无能,还有臣子辅佐。我们有足够的把握教导好下下任君王,要使赵国重振威望,并不是一件难事。这一切对于燕国就远远不同了,燕国不仅仅实力比不上赵国,似乎……” 她笑了笑,表情有点微妙。 “燕王并不比赵王好到哪里去。” 这句话说得格外不客气,谋士面色微微一变。 良好的气度还是让他没有发怒。 “先生此言差矣。”他摇摇头:“看待一个国家不能只看眼前,寡君虽说有些放纵,可我燕国太子姜在七国见也是出了名的贤明。赵国至少还要等两代,从这里看来,燕国比赵国好的多。” 张培青并对此不置可否。 或许他说的有理,或许燕国比起赵国来更好,但是,这只是在燕赵两国之间。放眼天下,七国之中比燕国好的多得是,大楚、大齐、秦,甚至在她看来韩国也比燕国强上几分。 良禽择木而栖,这是天理。 见她表情不明,谋士接着下猛药许诺了一大堆好处。 “寡君让某转告先生,只要先生能到我燕国协助寡君共谋大事,寡君愿意奉先生为上尊,拜相国之位。” 相国? 瞳孔惊讶睁大,张培青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 那人悄然收拢她的脸色,意味深长道。 “先生,我也是谋士,我知道先生所求和所想。我们追求的无非就是功名利禄,追求名垂千古声震天下,现在百里仲华已经在韩国大兴主张,作为一个才智不逊于他的人,您又怎么甘心屈居于他之下?” 他慢悠悠说着,却是句句见血,犀利无比。 谋士一生追逐的就是能记上史册,名垂千古。很显然百里仲华已经做到这一点。 百里仲华是韩相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她张培青还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于心高气傲的谋士来说,的确不能忍受。 再说就算燕国现在的大王不行,不是还有一个贤明的太子姜吗。燕国能许给她的,别的国家不一定能做得到,这一点上算来,燕王很有魄力! 她沉吟片刻,“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 谋士压着心中的焦急,强装淡定:“既然如此,希望先生能好好考虑一番,我不打扰先生了。” 他说完之后指骨屈起敲了敲桌子,很快推门进来一个气息内敛的年轻人,那人朝着谋士点点头。谋士这才放心地对张培青行礼,然后推门离去。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 桌子上好几盒的金银珠宝谁都没有动,在明媚的阳光中金灿灿明晃晃,煞是好看。 “先生,咱们要不要回去?”王衡试探道。 黑脸人盯着珠宝,目光放空不知道想些什么。溶金的太阳光朦胧了她的面孔,犹如一尊亘古尘封的雕塑。 淡淡的语调不缓不急,“等。” 不明白什么意思,王衡还是乖巧地听话,什么都没有说安静站着,他知道先生总是对的。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木板门忽然被敲了敲,有人隔着门板说:“先生请回吧。” 一直坐在椅子上的张培青这才起身出门,王衡赶紧抱起几个匣子跟上。 敲门的不是别人,正是燕国谋士的人。关键时期但凡做事都要谨慎一点,小心驶得万年船总是没错。 门外,方才敲门的男人恭敬地站着。张培青让王衡把手里的匣子都交给他。 王衡愣了一下照办,心里却在纳闷。这次先生不收钱?上次不是说,不收钱容易引起他们的怀疑吗? “当成银票送他手里。” 谁知张先生一指头对准他,转变之快叫王衡难以适从。 对方小小呆了一下,立即回过神,“诺。” 有燕国的人保驾护航,张培青根本不用担心自己的行踪会被什么人发现。在大街上闲逛了几分钟,便朝着自己的府邸走去。 王衡忍了忍,还是没忍住。 “先生,为什么要兑换成银票?现在珠宝金银正是降价时候,兑换了我们会损失很多。” “你还挺能管家的嘛。” 张培青夸赞了他几句。这小子因为江城的事情一直跟她闹别扭,今天之所以只带他一个人出来,一是为了解开他的心结;二是因为身边的人中,她只信任王衡。 看样子这个办法颇为有效。 这么想着解释的语气也好心情上扬。 “大白天我们带着三个精美珠宝箱回来,难免引起一些误会,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兑换成银票吧。” “换银票我也可以,干嘛要让陌生人去。”万一私吞了怎么办。他在心里小声嘀咕,先生这么不会管钱,迟早要被人骗成穷光蛋。 她大笑起来,道:“正因为他是陌生人才用,整个邯郸城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今天你拿着一大堆珠宝去兑换,明天就会传遍都城,我们做的一切岂不是都白费。” 王衡想了想,是这么个理。 “他会把钱给我们?” “当然,这东西他绝对不敢私吞。”张培青哭笑不得,“他会把银票神不知鬼不觉送到我们府上。” “原来是这样。”傻大个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嘿嘿笑,“先生真聪明。” “怎么,不和我生气了?” 傻大个小声哼了哼。 “你说你吃什么醋,江城怎么可能比得上你。” 这话说的王衡心头爽的不行,表面上还得装模作样:“可您还不是认江城当弟弟。” “怎么,你想当我弟弟?” “……没有。” “那不就行了!” “可是——” “可是什么?” “……没什么,没事。”绞尽脑汁最后不知道说什么,傻大个只能郁闷地闭上嘴巴。 这条街道很长。 两人慢悠悠走着,直到背影完全消失在人群中。   ☆、第31章 揭穿 两人回来以后,江城正站在门口苦苦等待,韩平晏不知去处,估计依旧闷在屋子里看书。 “先生您回来了!” 他眼睛亮起来,像只小鸟一样立即凑上来,小声抱怨:“先生去个王宫怎么这么长时间,我等您等了好久。”他殷勤地绕来绕去,“我给先生做了红酥糕,是我专门跟着城西口的师傅学的,您尝尝看喜欢不喜欢!” 一长串的话说完才笑着对一边儿的王衡道:“王大哥也吃点吧。” “哼!” 王衡看见他就烦,直接扭过头。 江城委屈地双眼含泪,看了看张培青,张培青装作没有看见两人,他只好作罢。 “先生先生,王宫中什么事情这么长时间啊?” 他懵懂好奇地问。 张培青笑了笑:“不过是大王问我一些政事,稍微耽搁了一下。” “这样呢。”小鸟点点头,脸上两个腼腆的小酒窝:“先生日后出去可不可以告诉我?这样我就不用总是担心。” “好。” 江城眸光水亮,笑容更加甜美。 糕点她尝了一块,味道香软爽口,居然不比店里的差多少,这让她十分惊讶。 “你什么时候学做的?味道真好。” “学了十几天。”他羞涩道:“我见先生天天吃城西口的红酥糕,料想先生一定喜欢。” “这么说我这段时间吃的红酥糕都是你做的?” “不不不。”江城赶紧摆手:“只有今天的是我做的,以前都是城西口那家师傅做的。” “你的不比他差。”张培青赞美。 “只要先生喜欢就好。”江城低下头,只露出半张粉嫩的面颊和水灵灵的眼睛,欲语还羞,煞是好看。 王衡面色铁青,简直看不下去,本想直接甩袖离开,可又不舍得先生,只能窝火地强忍住怒气。 吃了一会儿,张培青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不经意道。 “对了,今天的红酥糕是你做的,那城西口送过来的呢?” 江城赶紧回答:“在厨房。” “待会儿送给阿衡去。” 王衡表情顿时亮了。 江城僵了一下,笑的更深,乖巧点头:“好。”悄然背在后头的双手却紧紧捏起。 被她三言两句打太极,江城很欢快的继续到城西口学做红酥糕去了,王衡见他的背影消失在府里,松了口气。 “把平晏叫过来。” 年轻人站在院子中,折下一朵小小的野菊花,灿黄的花瓣映衬着小小的蕊,静谧中热烈,如同这个世界上许许多多平凡的人们,活在无知而忙碌的世界。 唇角勾起一抹讥讽,她眺望遥遥远远的天空,目光诡谲。 韩平晏踏进院子,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天高地阔,万里风云。那修长高挑的人屹立在天地之间,犀利的犹如一柄直插苍穹的剑,小小的院子根本容纳不下光芒万丈的剑锋。 “先生。” 他不自觉弯下骄傲的脊梁。 “来了。”张培青回神,对两人招招手,“过来坐。” “先生有什么话要说吗?” 王衡脑子再笨也猜到不对劲。 但见她笑而不语,拿过石桌上的食盒,打开,里面是整整齐齐摆放的红酥糕,王衡还在盒盖打开的瞬间问到了城西口师傅家特有的香味。 先生要请他们吃红酥糕? 不至于吧。 正纳闷的时候,又见黑脸先生把第一层的隔板端下来,将里面的红酥糕全都拾到食盒里,手拿隔板,翻了个儿。 椭圆形的隔板底光溜溜,她在一侧不知怎么摸索了两下,竟然取出一小块下来,从取出的那一块中抽出一卷小小的纸条。 两人目瞪口呆! “这是——”王衡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他都不知道城西口师傅家的食盒还有这个功能! 先生淡定地打开卷纸,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滴了一滴上去,空白纸条上立即显示出一竖排隶书小字。 “明夜子时三刻,东城门口,梁家豆腐右行观音庙。” 将纸条递过去,王衡赶紧接来。 “先生,您要去?” “不。”她意味深长摇摇头:“是我们要去。” “啊?” 他还在疑惑,韩平晏已然明悟,微微皱眉:“现在走,风头大。” “就是要趁着风头大才好走。”张培青笑的诡诈:“浑水好摸鱼。” “先生,我们要走了?去哪里?”王衡呆滞,犹豫片刻又问:“那个江城怎么办?” 把一小块儿的木头按回去,将食盒里的红酥糕一个个重新摆放到隔板上,安装回食盒,盖上盖子。 “江城和我们一起。” “一起?”王衡几乎要尖叫。 “一起。”拍拍完好如初的食盒,她露出一口森森白牙:“他是我弟弟嘛。” —— 即将深冬,夜晚的风更加凛冽。 马蹄踏踏,行走在安静的昏黑的街道上,车夫无声无息赶架,车上的人都披着厚实宽大的斗篷,看不出样貌。 “先生,赵国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要离开?我们要到哪里去?” 江城眼见城门越来越近,忍不住开口。 “赵国终究不是久留之地,我们这是要到韩国去。” “韩国!” 他惊愕:“怎么是韩国!” 斗篷中的年轻人挑起眼皮子,漫不经心:“怎么,不应该是韩国?” 发觉自己失态,江城连忙掩饰:“不不不,当然可以,我只是因为一时听到这个消息惊讶罢了。” 高深笑了笑,张培青不再追问。 江城松了一口气。 此时,他开始觉得不对劲。先生忽然做出这样的举动,按照王衡的性格一定会比他还着急地询问,然而今天…… 他偷偷看向一声不吭的王衡,又悄悄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先生。 不对劲…… 江城心中惊恐起来。 似乎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变动。忐忑不安地压抑住狂跳的心脏,他紧张的手心额头全是汗水。连带着前方未知的黑夜路,也扭曲的犹如一张狰狞的嘴,正等待他们缓缓驶进。 观音庙。 周边几根杂草稀稀拉拉横生,几分寂寥森冷。 马车停在门口。 观音庙门口蜷缩着着一个破烂乞丐,见有人来,连忙起身滚过去,“几位大爷行行好,给点赏钱吧。” 王衡皱眉刚要呵斥,便听见先生不咸不淡的嗓音。 “赏钱没有,只有几个人要走,给不给过?” “大爷们要走奴自然不敢拦。”乞丐点头哈腰。 张培青道:“你的人呢?” “在暗处。” 她指着江城:“这是我弟弟,你们要好好保护。” 几人听得云里雾里。 见她一指头对准自己,江城尚在迷茫未反应过来,乞丐已经飞快蹿到他身边,袖中滑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刃口对准他的咽喉,快的像一道箭。 “你、你做什么?” 被迫扬起脖颈,江城面色惨白。 乞丐不理会他,对张培青回答:“一定好好照顾。”在他出手的同时黑暗中又蹿出几道影子过来,防备地包围江城。另有几人默默地站在张培青身边,角度刚好将她保护起来。 突如其来的变化快的让所有人难以应对。 当王衡回过神,一切已成定局。 “先生?”他也很惊讶,虽然他讨厌江城,可是眼前也没想要杀了这个人。 “先生,您为什么这么做?我做错什么吗?” 震惊的江城忍不住小声哽咽,像是受惊小鹿叫人心软。 这一回张培青没有和往常一样顺着他。银色月亮下,黑脸斗篷人面庞冰冷,和平日里的和和气气完全不同,寡淡的唇凉薄残忍。 “你没有做错。” 明明是同一张脸,此时看起来冷淡的令人害怕:“你只是奉命行事,错不在你。” “先生,你说什么?”江城茫然透着惊恐,“先生,我只是崇敬您的才华,没有受到谁的指示!”他激动地挣扎起来,很快被按住,脖子上划开一道长长的血痕。 王衡不忍地撇开头。 原来江城居然是奸细吗? 韩平晏冷冷看着江城,犹如在看一只将死的鸟。 “不用解释,你的破绽太多,怎么解释也圆不了。” 张培青说完江城挣扎的动作愣住了,猛地抬头,“破绽?” “怎么,还要我一条条说给你听?” 江城面色变了几变,铁青的难看,最后讥笑起来:“都说张黑子才智过人,果然名不虚传。”依旧是那张白嫩嫩的脸,此时却不复昔日腼腆,带着几分狠戾和阴毒。 “张培青,你骗我!你根本不是要到韩国去!” 耸耸肩,先生满不在乎:“怪我喽。” “张培青!”江城狠命挣扎,按住的乞丐二话不说直接扭断他的手骨,剧烈的疼痛瞬间蔓延全身,他咬牙面庞疼的扭曲,却死死忍住一声不吭。 “我不明白。”江城咬牙遏制声带的颤抖:“你既然知道我是细作,为什么还要认我当弟弟?为什么还要留我在身边?” 他只是一个卑贱的细作,是主人的一枚棋子。他从记事开始就学习一切杀戮和伪装,他的世界里只有黑暗,然而第一个给予光明的人,却是欺骗的对象。 十三年的光阴里,只有张培青一个人真正对他好。 可到最后,这个人也是假的。 “为什么要留下我?”他紧紧盯着那个人,眼中带着微弱的希冀。 张培青没有回答,只面无表情说了两个字。 “带走。”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稍后奉上~么么   ☆、第32章 诱饵 为什么要留下江城? 原因很简单,第一,江城是百里仲华派来的人,留下他可以放松百里仲华的警戒心,顺便还能利用一下;第二,她无意中发现江城的背影看上去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 这才是关键。 她本为女子,身形瘦弱个头也不比男子,十三岁的江城身形稍宽,修饰一番正好和她差不多。用他当诱饵再合适不过。 当然这些话她是不会跟他解释的,不过一枚棋子,知道的多少又有什么用。 当初遭遇刺杀的时候她就起了警惕,果然如她所料,所谓的妇人刺杀不过是棋局中的前奏,真正的后手是看似无辜受害人的江城。 不得不说百里仲华不愧心机深沉,利用她对孩子的柔软心和同情,使得她自己心甘情愿把棋子带在身边。 江城利用自己的容貌,利用自己年弱的优势,一点点减轻她的防备,明里暗里不动声色探听消息。 它才是百里仲华安插在身边,试探她态度的后牌。 张培青有理由相信,一旦被他知道自己要到楚国去,江城会毫不犹豫执行最后的命令,杀。 正因为如此她才故意说要去韩国,目的就是稳住江城。既然百里仲华敢派他一个人过来,江城的功夫肯定不弱,张培青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 “先生,你怎么,发现他?” 几人上了马车,保护的人依旧隐藏在暗处,只有一个车夫赶车。 问话的是韩平晏。 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她,执着的想明白。 张培青听后,不吝赐教把细节都讲出来。韩平晏是个聪明人,好好学必成大器。 “还记得当初刺杀我的妇女吗?消息上说她承认自己是魏国人,杀我是因为恨我把魏国的两座城给了赵国。这本应该很正常,可是她什么时候刺杀不好,偏偏在我于楚国动手?难道她不知道楚太子戒备森严,贴身保护我的高手如云,不易成功? 只能说明,她所谓的刺杀,并不是真的想要我死。她的目的,只是铺路。” 黑夜中马车行驶到城门口,车夫不知道从衣裳里掏出了什么东西,守门士兵们一看,立即恭敬地行礼,并且传报直接开城门。 厚重的铜花城门缓缓打开,低调的马车悄无声息踏出邯郸城界限,沿着路途越走越远。 张培青推开实木的小窗户,扭头最后看一眼这繁华庞大的都城。 它伫立在昏黑中,如同浓墨重彩渲染的瑰丽晕画,无与伦比的魅力悄然散发,呼唤着远去的行人。 天空中皓月明朗,地上寒草凄凄。 她叹息一声,合上窗户,顿了顿,继续解释未完的话题。 “七国之中,和我相处最多的就是百里仲华和楚荆,我已经答应楚荆到楚国去,那么对我下手的最有可能是百里仲华。” “其他国家的人呢?难道他们就没有可能?” 王衡急忙问道。 “非也。”摇摇头:“其他国家也有可能,只不过没有百里仲华的嫌疑大。” “百里仲华也是谋士,他最懂我的心思。我去楚国一方面为了赵国的事情,另一种是为了探查楚国的环境是否适合我。 楚国国富兵强,还有一个贤明的掌控者,我和百里仲华都明白,楚国比韩国好的很,二选一再简单不过。只不过我并没有明确说明,他不好妄自猜测,所以很可能让人试探我的态度。 而于其他国家,他们就算要直接下杀手,也会在此之前派人探查。 不论是百里仲华还是其他国家,要探查就要朝我身边安插人手,因此看似受伤出现的江城,就成了我最重点的怀疑对象。” 韩平晏听得很认真,见她停下来,有点着急。 “还有,吗?” “有。” 喝了口茶润润嗓子,道。 “第一,我随随便便撞见个乞丐洗干净便化身俊俏郎君,这不是桃花运好,是有人故意算计,天底下知道我喜欢美男的只有一个人;第二,江城中了‘封喉’,恰巧附近的医馆大夫有解药,就算没有调查出不对劲也未免显得太巧;第三,我曾经刻意注意过他手上的茧子,的确很厚,很像长期做活儿的,只可惜假的就是假的,只有长期练武的人虎口才有茧子。” 说到这里王衡好奇发问:“先生,我怎么没有看到他虎口有茧子?” “大拇指外侧,自下而上第二关节到指甲盖那里有一小片。”她说:“你看不到是因为他把虎口上的茧子全挖掉了。新长出来的肉依旧会带薄茧,所以他的手,不止处理过一次。” “……”王衡浑身都不舒服了,尤其是手。 “您早就和楚太子商量好了?城西口红酥糕是楚太子的人?” “差不多吧。” 她想起什么似的,哀怨:“谁告诉百里仲华我喜欢吃红酥糕了,喜欢的明明是阿衡。” “嘿嘿。” 挠挠头,傻大个乐呵呵,得意无比:“谁叫我和先生关系好。” 韩平晏对他们两人的话不感兴趣,执着地询问自己关注的。 “留下,为何?” “你没有发现江城的背影和我很像吗?”她反问一句。 韩平晏怔了一下,果断回答。 “诱饵。” “聪明!” 夸赞完给懵懂的傻大个又解释一遍:“百里仲华心思深沉,不可能只派江城一个人,江城失事想必他很快就会发现。江城的背影和我很像,装饰一下,让楚荆的人带他到燕国去,作为掩饰的诱饵,而我们则悄悄潜伏到楚国。” 王衡越听越心惊,“先生,你真是太厉害了!这是不是就是那个什么一石二鸟?” “不,这叫敲山震虎。” 她冷冷笑了,屈起手指轻轻敲击窗台,沉闷的咔哒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我要让百里仲华知道,并不是只有他能算计我。”   ☆、第33章 谋杀 有江城做诱饵,张培青并没有完全放心。她知道那不过是一时的缓兵之计,自己连夜逃走的事情,迟早会被知道。 从赵国到楚国千里迢迢,快了也需要十几天的路程,在这期间很有发生许许多多无法预料的事情。 比如,谋杀。 —— 这是谋士第一次看见素来温润的相国发怒,儒雅的脸庞阴沉,暗藏着波涛汹涌的狠辣,甚至有几分扭曲。 陡然,他笑了起来,那一瞬间的艳丽,让谋士差点腿软的跪下。 “张培青,好,真好。” 骨节分明的指头掐死手中的帛书,雪白的衣裳犹如最锋利的白色刀刃,光芒刺眼。 谋士也看了那封信,上面很明确说明,江城叛变,刺杀失败。前天晚上张培青已经动身离开赵国,可是他们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若不是另外一个安插的探子汇报,只怕他们连张培青走了都不知道! “没想到江城会居然会叛变。” 谋士叹息,如同江城那样的死士,从小就被灌输奉主意识,他们的脑中除了听从主人的话没有第二条选项,说江城叛变,真的跟母猪上树一样惊诧。 百里仲华冷笑:“江城不一定叛变。” 谋士惊讶:“大人,此话怎讲?” 将手中的帛书扔到火盆里,银丝碳很快燃烧起幽蓝色的火焰,把整张帛书吞没在獠牙之中。 “张培青知道我的性子,同样的,我也了解她。你以为她为什么要认江城当弟弟?为什么她张培青认个弟弟还要大张旗鼓让全天下人都知道?” “……” 谋士一言不发。 狠戾盯着火里化成灰烬的帛书,凉薄的唇边如刀。 “她就是要让全天下知道,他们两个是关系紧密的人,是在奉天台上供奉天地滴血融亲的亲人!就是为了让我对江城产生怀疑,让我不信任!” 闭上眼睛,他喃喃自语。 “而我明知道这是她的诡计,依旧无法对江城如以往那般信任。张培青啊张培青,你真是上天派给我的克星。” 谋士越听越心惊胆颤。 江城的伪装有多高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先不说张培青是怎么看穿江城的,就说她走一步想三步的思绪便叫人望尘莫及。天下人都道韩国百里仲华思虑深沉,无人可敌,可这次…… 大人彻底败了。 输在那个尚未加冠,名声薄弱的无名小卒身上。 “张氏子,若放任她成长起来,天下恐危矣,韩国危矣。”谋士激动地申论,这等祸害,既然不能为我所用,还是早早除去的好! 百里仲华站在凉亭里,冬日里花园萧索,满园枯枝凌厉。 “引起我的怀疑只是其一,张培青认江城为弟弟,另有他意。” “哦?”谋士惊讶的差点不能说话。 张培青此人未免太可怕,脑子是什么构成的,想的怎地如此多! “只怕现如今赵国人根本就不知道她已经离开。张培青认江城为弟弟,请赵王亲自封礼,无论是在天下人看来,还是在赵王看来,都是她为了讨好赵王的一种手段。这就间接向世人证明,她中意赵王。” “可她明明早就决心离开赵国?” 谋士思绪转动,很快明白了其中缘由,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没错,她是早就打算离开。”百里仲华淡淡道。 “正因为如此,她才要掩饰住自己的真实意图,给全天下人造成一个假象,在所有人都认为她君宠倍盛,在这风头正盛的时候,没有人会料到,她出其不意离开赵国。” 谋士心惊肉跳忍不住快速接上:“她利用江城欺骗您,利用赵王欺骗天下,胆子也太大了!” “你说,她会不会已经在我们不知不觉中,把我也给顺手利用了?” 百里仲华挑眉,露出高深的笑容。 谋士打了个寒颤,不吭声。心里却知道,这种事情很有可能,特别当那个人是张培青的时候。 一直以来他都十分崇敬先生,当断则断该狠则狠。想不到张培青也是这种人,不但胆大包天还手段狠辣,她连赵王都敢利用,连全天下人都敢欺骗,还有什么她不敢做,做不了的? “大人,张培青不除,韩国不安。” 谋士郑重地跪下:“叩请大人击杀此人!” 温润的眼眸望着那团跳动的火焰,精灵般活跃,渐渐地,火焰中仿佛出现一张奇黑无比的脸,朝着他露出一口白生生好牙。 百里仲华心头一动。 张了张嘴,最后吐出一个字,“允。” “张培青唯一可能去的地方是楚国,如果出现了什么不对劲的,不要相信,直奔楚国路途!”他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地叮嘱道:“她太过狡诈,我怕你们上了她的当。” “谨遵大人口谕。”谋士赶紧记下。 张培青那种人,只有大人能对付的了,听大人的准没错。 “另外,秘密修书一封传往赵王宫,务必让赵王知道张培青叛逃。” 谋士眼睛一亮,“诺!” 百里仲华点点头,再也不看那火焰,转身离开凉亭。宽大的白色大氅在一地萧条中飞扬出清冷的花,远去背影如同孤飞的候鸟,在长空万里中寂寥。 “熄灭那火。” 路那头,远远传来他冷淡的吩咐。 谋士望了一眼火焰,莫名其妙。 —— 野外的天格外寒冷,哈出一口热气瞬间化成浓浓白烟,若是再刮上几阵凛冽大风,简直不能更美妙。 张培青觉得自己鼻子要冻掉了。只可惜她脸黑,看不出鼻头红。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冻僵的面部肌肉。 这个马车比战车好多了,最起码有四周和顶上的挡板,能抵御一些风寒。想到外面还有那么多默默跟行保护她的人,那些人都没吭声,她这样的米虫有什么资格说冷,于是张先生很自觉地闭着嘴巴,一句抱怨都没有。 “先生,您受苦了。” 王衡在一边看的心疼。 可是他们急匆匆连夜出来,行走了两天一夜,连干粮还是硬邦邦的牛肉干和馒头,哪来的什么炭火取暖。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张某某立即注意到这个身强力壮的大个子。 传言中孤高傲岸的张先生咧开一口白牙,嘿嘿笑着,要多猥琐有多猥琐。 “阿衡,先生给你看看手相。” 王衡愣了愣,“我怎么不知道您还会看手相?” 沉默的韩家小郎君默不吭声盯着她,仿佛在说“看你玩什么花样”。 张培青直接忽略他,继续勾引小白兔:“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先生我多才多艺,少废话,快伸出两只手来给我摸摸,哦不,给我看看。” “看相……要两只手?” 小白兔迷茫。 “两只手更准嘛你怎么那么多废话,伸不伸?” “哦。” 乖巧地伸手,摊开,“先生您算算我什么时候发财。”   ☆、第34章 前奏 张培青差点装不下去,憋住笑,一本正经。 “嗯,看你这个掌纹的延伸线路,你两年之后会发大财。” “真的!”王衡想吃了肉骨头的小狗,脸上写满了兴奋。 韩平晏不忍地扭开头。 张培青认真点点头:“当然是真的,也不看看先生我是什么人,我岂会说谎话来糊弄你?” “我信先生!先生您太厉害了!” “一般一般。” 张某某丝毫不感到愧疚,拉着傻大个的手唠家常,把他忽悠的一愣一愣。 果然这小子手就是热乎,跟一火炉似的。要不是有碍她伟大的形象,张先生真想把脚也伸过来暖暖。 “先生,前面有个村子!”外头护卫隔着马车木板喊道,“您不如到前头歇息一晚。” “也好。” 张培青同意之后,车夫很快把马车赶过去。 天空中繁星的点缀之下,隐约能看到几座朦胧的房屋,还有星星点点的灯火光。让人心中觉得温暖。 车夫停下马车,他们待在马车中等待护卫去探查安全。 “先生,村子共有十一户人家,不存在隐患,请您下车吧。” 没过多久探查的护卫回来禀报,王衡这才下车把张培青扶了下来,韩平晏也跟着跳下。 由于村子小,各家各户距离的也比较远,每家都有一个很大的院子,还能大致看到院子里的瓜果蔬菜,听见猪圈里的哼哼唧唧。 不远处那户人家的狗从他们来开始就凶猛地叫了起来,在寂静的夜中格外清晰刺耳。 或许终于受不了狗叫声,屋子里传来了一声中年男人的呵斥:“闭嘴,再叫老子把你杀吃了!” 没想到狗果真不再叫,只是用两只凶狠的眼睛恶狠狠锁定他们,脊梁骨低伏毛发炸起,森冷的獠牙露出嘴角外,发出威胁的低吼。 “好狗。” 张培青赞叹一句,撩起袍子直接推开稀稀疏疏的栅栏门。 “先生!”王衡大惊失色。 恶狗在她推门的一瞬间后退用力蹬前爪刨地,以无法想象的速度,飞快朝着她扑过来!张培青只觉得自己才刚刚推开门,远在七八米之外的狗便扑到了她整个人上方,满口獠牙对准她脆弱的脑袋。 刹那间风似乎都静止,王衡脑子空白反射性抽出剑冲过去,韩平晏几乎在同一时刻蹲下,随手捡起地上一块石头,朝着狗的脑袋用力扔了过去。 张培青睫毛都未曾眨一下。 在她下一步落下之前,但见黑影一闪,挡在面前的东西被一拳打飞了出去,那步子便稳稳当当落在土地上。与此同时一块石头擦着被撞飞的狗脑门而过,“砰!”地重重砸翻一道栅栏。 韩平晏紧抿着唇,提起的心脏放下。 她面如止水,一步一步往前走,袍角微微扬起的弧度依旧。 一个护卫默不作声收了拳头,跟上她的脚步,谦卑而内敛。 王衡见她没事松了口气,懊恼不已。他太笨了,总是保护不了先生,这样可不行,他可是发誓要好好保护先生的! 狗躺在地上哀嚎了几声,透亮的眼睛虚弱地看着这群陌生人闯进主人的家园。另一个护卫抽出水亮的佩剑,张培青脚步顿了一下,“只用它安静下来,不要杀它。” 护卫怔了一下,收起剑。 “诺。” 外头的巨响终于引起屋子里人的重视,一个三大五粗的男人拎着根木棍打开屋门,橘黄色的灯光从屋子中倾泻而出。 “你们是什么人?” 站在灯光中的男人呵斥,面部紧绷肌肉表明他此时只是色厉内荏。 他不害怕不行,满院子的陌生人,况且这些人各个手中拿着长剑,通身杀气一看就不是平民百姓能招惹的。 “这位大哥你好,我们只是路过此地,天冷风寒,晚上想要借宿一宿。” 清朗的声音传来,男人不由得看过去。人群中央站着一个瘦瘦的年轻人,像根竹竿。夜太黑看不出样貌,只不过她客气的嗓音倒是比这群凶厉人好多了。 男子犹豫起来,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又不敢直接开口赶人。闪躲的目光碰到自家奄奄一息的大黑狗,心疼又窝火。 “大哥,我们不会给你惹麻烦,一宿之后我们立即就走。” 张培青使了个颜色,韩平晏随即会意,从袖口中掏出一锭硕大的银子,走到那人面前,盯着他。 男人被银子刺瞎了眼,连忙接过来,笑脸热情无比:“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天气冷了避避风寒可以理解,只不过……我家地方小,只怕住不下您这么多位?” 他小心翼翼说着,紧紧攥着银子,生怕又给夺回去。 “无碍,我们要一间足够。” 瘦高个子好说话的不得了,貌似还是所有人的头头,他看这些厉害的剑客都听那个人的话。男人想不通她那么个身娇体弱的,怎么能让剑客们心服口服听从呢? 推门进来是大堂,里头分了四间小屋。 大堂里一家人正在吃饭,灰褐色的木头桌子旁边坐着个妇女还有两个孩子。 三四岁的男孩子睁大眼睛,小脸躲到母亲怀里,怕生。□□岁的女孩好奇地瞅着他们,重点瞅了瞅所有人手中的剑,和张培青那张奇黑无比的脸。 “哥哥,你的脸好奇怪,它为什么那么黑?” 清脆的黄鹂鸟发问,正在寒暄的所有人愣了愣。男子反应过来赶紧训斥:“死丫头一点规矩都不懂,滚到一边去!” 小女孩两眼泪汪汪,妇女心疼地搂着她。 “无碍无碍,是我们打扰了你们吃饭,真是抱歉。” 张培青对小女孩笑了笑,随手掏出一片金叶子逗笑:“不怕,过来,给你个好玩的东西。” 妇人和男人看见金叶子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男人朝着小女孩使劲儿使眼色,妇人也不动声色推了推怀里的她。 小孩意会地走了过去,小心仰头瞅着她,伸手拿下叶子,“谢谢哥哥。” “不客气。” 男人殷勤地道:“几位大爷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吃点饭?天寒地冻的,暖暖胃。我让我家娘儿们给几位烧菜去。” 护卫们面无表情。 张培青点点头,“也好。” 男人悄悄看了看,没有一个人反对,也就是说这个瘦弱男人真的是他们的头头。心中吃惊,他催促自家妇人做饭去,妇人连连点头,快步朝着厨房走去,一个护卫自觉地跟上她的脚步。 “你、你跟着我做什么?” 妇人吓了一大跳! 护卫冷冷瞥了她一眼,不语。 张培青解释道:“大姐请放心,我这护卫是个厨子,他只是看看你怎么做饭。” 妇人扫过护卫手中森冷的长剑,战战兢兢点头。 本来打算邀请他们先吃着桌上饭菜的男人,见此老实地闭上嘴巴。 他想他这是遇上传说中的贵人了吧?那些尊贵的人听说都是这个样子,出行带一堆人贴身保护的人,还有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规矩,最重要的是,他们打赏尤其大方! 想到方才闺女接下的金叶子,男人嘴都要笑裂开了,端茶倒水更加殷勤。   ☆、第35章 剑术 男人奉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茶杯是自家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碗口,里头飘着几根暗黄的碎茶叶沫子,是男人刻意翻箱倒柜找出来的稀罕玩意,平常在家都不舍得吃。 一股子苦涩清冽的气味弥漫进鼻子,带着些劣质的杂味古怪的酸气。张培青接过来,听见男人道。 “几位大爷这是从什么地方来,要到什么地方去?” 他话音未落,锵地一声,一个护卫抽出利剑压在他喉咙边,狠辣的眸子如狼:“你问这个干什么?” 男人吓得当场说不出话,好半晌才哆哆嗦嗦:“大、大爷,我、我什么意思都没有,我只是、只是随意问一下,真的!” 修长的手指转动热气腾腾的茶,她低垂着眼眸吹了吹,红唇放到碗口边缘,轻轻啜了一口,瞬间古怪的味道充斥满味蕾,让她昏昏沉沉的整个人都刺激的清醒。 “这茶,真不错。” 无奈笑了笑,她摇摇头。 两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恐惧地挤作一团,女孩带着哭腔呼喊:“爹!爹!” 男人眼珠子死死粘在那柄贴着自己咽喉的利剑上,冷汗从额头沁出。他耿直了脖颈,一动不敢动,求救地看向惬意喝茶的瘦高个,快要哭出来了。 “大、大爷——” 护卫把剑下压了几分,嗓音阴翳:“不该问的不要问,懂了?” “懂!懂!懂了!” 护卫这才收起剑,反手一转把利剑入鞘。 男人松了口气。 黑脸的瘦高个子转动了一下茶碗,吹开漂浮的茶叶,又轻轻喝了一口。 这时候听见动静的妇女从小厨房急急忙忙出来,“咋啦咋啦?发生啥事了?” 屋子里的人都扭头看她,所有的护卫冰冷的目光齐刷刷汇聚过去,妇人哆嗦了一下,见没什么事情,这才结结巴巴道:“既然没事,我就、就回去做饭去了。” 没人理她。 妇人担心地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男人,这才回厨房了。 有了教训后男人老实多了,什么话都不敢再问,本来还打算为自家狗谋不平,顺便敲诈一笔的心思也歇了。 妇人做的饭菜很普通,都是用大口碗装的。一碟青菜炒肉一碟咸菜,还有一碟鸡蛋,另外放了满满一筐的窝窝头,有些凉了。 饭菜端上来,一个护卫拦住打算给他们盛饭的两口子,自发地盛了一碗大米粥,就着翻滚的热气灌下一大口,然后每盘菜都夹了两筷子。 其他护卫一动不动,只看着他吃。 两口子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只能提心吊胆陪着。 吃完后那护卫又等了一盏茶的时间,这才对着张培青点点头,给她好盛饭送过去。 “先生,请用饭。” “多谢,大家一起吃吧。” 护卫们一个挨着一个给自己盛饭,然后站在旁边吃了起来。 其实屋子里的护卫只是一小部分,外面还有很多隐藏在风寒中的人,他们只吃自己带的最放心的干粮。不过这些东西他们认为张培青没必要知道,她只需要安安全全抵达楚国就好。 两口子也跟着站在一边,小孩眼巴巴盯着桌子上香喷喷的饭菜流口水。 “你们也来一起吃吧。”张培青看不下去,觉得自己有点喧宾夺主的意味。两口子推脱不过,只能紧张地坐下。 一顿饭就这么诡异地过去了。 农户家一共只有四间房,一间厨房,一间仓库,一间两口子的卧室,还有一间两个孩子的屋,现在空出来给他们住,张培青这么多人也只能挤在一起。 “先生,您休息吧,我们守夜。” 张培青没有多说什么,点点头。兀自带着衣服躺到硬硬的、泥土糊的榻上,盖上陈旧带着潮味的老棉被。 “你们俩,过来一起睡。” 她看这炕还挺宽,于是对靠墙站着的王衡和韩平晏招招手。 王衡急忙摆手:“先生,我会挤到你的,你快睡吧。” 韩平晏没吭声,不过也是同样的意思。 “少废话,我让你们过来就过来,马上。” 犹豫再三,王衡还是没胆子反抗,一步一步小媳妇似的慢吞吞摩擦而去。 韩平晏眨眨眼,低头想了想,果断地大步走过去。 挤在一起睡果然暖和多了,张先生舒服地喟叹一口,双手交叠放在小腹,规规矩矩睡了。韩平晏偷偷看她一眼,把脑袋转过去,在昏黄的灯光中睁大一双黑漆漆眼睛。 油灯缓慢燃烧。 冬夜依旧漫长。 大风吹在窗户上发出呼呼声,靠着墙壁站立的护卫陡然睁开眼睛。几乎与此同时,一股子血腥味顺着风向,从窗户缝隙里飘进来。 护卫们对视一眼,狠辣的视线交织成带血的刀片。 无声中几个手势,很快完成了分工。三人留下,两人出门帮助外面人应对。 那两个护卫悄然走到门口,慢慢打开,门轴发出一丝丝细细的嘎吱。刚从细小的缝隙蹿出半个身子,忽然清朗的嗓音在安静的屋子里响起。 “保护好那户人家。” 护卫们纷纷一惊,立即转头望向床铺。 上面瘦弱的人一动不动,好似真的睡死。他们彼此对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心动魄。 “诺。” 出门的护卫低低应道,消失在门外茫茫冷风中。 —— 第二天天蒙蒙亮张培青就起床了。 从床榻上坐起来,跨过最边缘的傻大个,顺便给他掖了掖被角。 “等,我。” 一道压低的小声传来,张培青回头对上少年黑漆漆的眼。他麻利地起身从榻上翻下来,顺手拽了拽衣裳,又给她也整理了一番。 “走,吧。” 默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她点点头。 两人开门踏出,屋内的三个护卫们纷纷跟上。 院子里的血腥味更重,一晚上都散不掉。鞋子踩在土地上,有些异于平日的松软,还带着黏黏湿湿的感觉。 尸体已经被清理干净,放眼望去空空荡荡一个人没有,天高地远又是一番大好风光。 “那两个人呢?” “扔尸体去了。” “来了多少刺客?” “二十八。” “我们有伤亡吗?” “无。” 张培青不再多问什么,她知道,今天只是一个开始。 一晚上的刀剑碰撞和血液喷溅的厮杀把农户家吓得要死,第二天看见他们一行人走了终于松口气。 “你们最好搬家。” 张培青上车时候停顿了一下,对着他们定定道。 两口子连连点头,张培青却看出了妇人脸上的犹豫。 不知道会不会牵扯到,希望他们能好自为之。车上的她叹口气,抚摸膝盖上森冷的长剑,目光深沉。 这是扫荡过后护卫们呈上来的东西,剑整体长一米四七,厚一厘米,用料为上乘百炼钢,通身雕刻繁琐华丽的纹路,双面剑刃火淬,锋利无比。 “先生,搜查并没有找到任何标志性东西,不知道来的是哪方人马。”王衡懊恼:“夜里袭击怎地不叫我?” “休息好了第二天才有力气赶路。” 张培青微笑。 傻大个沮丧低头,心里知道这是先生给他面子。其实就是他太笨了,去了也是送死,所以先生才不叫他。 到了楚国一定要央求先生让他学剑!重重捏起拳头,要努力学习剑术,成为一个厉害的剑术大师! “看出什么了?” 韩平晏也盯着剑,抬头,又盯着她。 把膝盖上的长剑放到长椅底下,她整理下袖子,不慌不忙:“赵国人。” “你怎么知道?” “感觉。” 能用上先进百炼钢技术的,只有军事强大拥有一定锻造技术积累的大国。现今七国中,唯有楚赵齐三**事强盛,齐国和她无冤无仇,加上齐国民风野蛮彪悍,崇拜野兽图腾,这种繁琐华丽的花纹,只有可能为赵国所出。 “赵国怎么会知道先生您——” 王衡吃惊,先生走之前,明明和赵王告病假说生病要修养一段时间,赵王也应允了。按理说先生布置的天衣无缝,赵王不应该这么快发现才是? 再说了,不是还有一个江城作诱饵吗?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找到他们的方位! 唇角勾起讥讽,她似笑非笑。 “这样的好事,除了百里先生,还有谁能干的出来?” “您是说,百里仲华告密?可是百里仲华怎么知道您的去向?” 低低笑起来,“他什么都知道。”眯起的眼中闪过毒辣,红唇开合,飘出一道意味不明的余音。 “只不过,知道的太多了。” —— 颠簸的马车行走在茫茫荒原上,枯黄的野草冻死在硬土里,车轮碾上去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 楚赵两国要通行,必须途经齐国。上次出使有赵王的通关文书,这一次,注定他们只能偷偷摸摸。 不过这些东西轮不到她来操心,想必来之前楚太子已经全部安排妥当。 齐国作为三大国之一,疆域辽阔,拥有无尽的矿产资源。并且由于齐国实施的“和睦”政策,使得许许多多外来者入住,导致齐国到处充满了不同的风情。 最重要的是,齐国剑客天下闻名。 甚至传闻中的剑术大师孤竹无堪大师,便是土生土长的齐国人。每年不远千里奔赴想要见他一面的人数不胜数,求学之人更如过江之鲫。 作者有话要说:  淺笑☆灓橆傾飛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5-11-23 18:16:35 (づ ̄3 ̄)づ╭?~   ☆、第36章 剑客 在这个世界上,能佩戴剑的只有两种人:贵族,剑客。 两天后。 齐国边城大丽。 城门口一辆马车缓缓驶进,车夫是个沉默的年轻男人,车四周还跟了五个剑客,个个腰间跨剑,面容犀利,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车子刚进城就引起了很多人注意,乱世中能请得动这么多剑客护送,非官即富。何况这样的马车也不是人人都能坐,没有贵族头衔绝对不敢乘坐马车,平常人顶多坐坐牛车。 到底是边疆,比不上中央都城的繁华,街道两边摊位稀稀疏疏,百姓也不怎么多,倒是拖家带口的流浪人和乞丐满大街都是。 街道上最多的门铺就是锻造坊,在贫瘠的乱世依旧生意兴隆。 马车的小木窗紧紧闭合,外头的人压根看不到里头那些个贵人的模样,只能好奇地躲避到一遍偷偷张望。 “请停一下!” 正行驶着,忽然车前头拦了一个人。 青年大约二十出头,一身利落的剑客青衣,腰间一柄简单长剑。唯一突出的就是他的气质,格外清冽爽朗。 突如其来的阻拦让所有人都惊讶,车夫猛地拉住缰绳,车身周围的护卫中两人二话不说冲了上去,两把利剑同时出鞘,森森杀意令周遭的百姓们退避三舍。 路中央立马空出一大片。 “喂,不是,我——” 青年的话憋在喉咙里,因为护卫们的剑已经到了他的鼻尖,如果再不闪躲便会血溅当场。 他吓得脸色大变,赶紧低头闪开!然而护卫的剑法太快,青年不过闪躲到了一半,两人已经一上一下,一个再次攻击咽喉,一个攻击双腿。 但听得罡风长啸,他连闪躲都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两柄剑毒蛇一样逼近。 “剑下留人!” 就在青年绝望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不高不低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嗓音很清朗,听得出应该是个年轻人。 于是青年便见两人剑锋一转,削掉了他两片衣角。正惊喜之际,两只脚同时踹上他的胸口,青年只觉得肺脏都要破碎了,直接飞出五六米远,重重砸在地上。 “咳咳咳。” 悲催地咳出大半口血,他死狗一样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全身骨头快要碎掉。 “太、太狠了。” 好半晌才哆哆嗦嗦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季久申在心中默默流泪。 “你是什么人?” 刚落地,两柄剑唰唰唰地压在脖颈两边,冷面煞神们一丝一毫的逃跑机会都不给他。季久申相信,只要自己稍稍动一下,脑袋立即就会分家。 他哭丧着脸。 都怪自己手贱,拦什么人不好,明明看着这伙人不好惹还要拦,缺心眼!活该! 眼巴巴盯着无动于衷的马车门,他解释道:“几位几位,我没有恶意,我只是看你家护卫挺厉害,想要切磋一下,没有别的意思!真的!” 说完指着自己腰间的剑,就怕他们不相信:“我是一个剑客,看到厉害人手痒想比比剑,真的!相信我!” 马车依旧没有动静。 过了一会儿,才响起一道声音,正是方才听见的。 “不说?” 慢悠悠的、似笑非笑的,危险的两个字。 “不不不,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我是冤枉的!我就是想比比剑而已!” 季久申快要哭出来了,这回他知道了,马车里的不但是贵人,还是碰都不能碰一下的禁品!触之即死有木有! 冷笑从里面传来。 他提心吊胆,便听见那人又道:“卸了手脚腕,堵上嘴巴,带走。” Σ(⊙▽⊙")!!! “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救命啊杀人啦!救命啊啊啊啊!” 惨叫声在护卫利落的手法中戛然而止,脱臼的下巴形状诡异。把人扛到肩膀上,一行人和马车渐渐远去。 大街上人们又回到原来位子,热热闹闹该干嘛干嘛,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寻了处酒馆停下,护卫们点了三间房屋。 王衡一间,韩平晏一间,张培青和所有护卫一间——他们只负责保护先生,其他人是死是活无关。 “先生,请下车吧。” 酒馆里的人都好奇张望,这么大的排场也不知道是哪家权贵。 众目睽睽之下,从马车上跳下一个身影,瘦瘦高高,头上戴着长长的竹笠纱巾,把面容遮挡的严严实实。 众人失望。 “几位客人,要些什么?”店小二殷勤地凑上来,刻意忽视被两个护卫架在中央,手脚绵软的满脸求救的青年。 乱世中最不该做的就是多管闲事。 很显然这个道理大家都知道,酒馆里没有一个人理会。 张培青点了些菜叫他们送到屋子里,便带着一行人上楼去了。 直到他们走的没了影,底下的人才敢小声唏嘘起来。 “这么强的气势,肯定是贵族。” “可不是,这样的人最不能招惹。” “你们猜那个是什么人?看样子像个剑客。” “谁知道,得罪了贵族下场都只有一个。”男人手刀朝脖子上一抹。 关上门,护卫们把人往地上随意扔下,青年脑袋“砰!”地磕在青石板砖地上。 带着长斗篷的大爷坐到椅子上,所有的护卫齐刷刷站到她身后,人高马大的凶狠男人倒了杯茶,另一个清秀的少年把茶水送到她手中。 “先生,燕国那边传来消息。” 一个护卫悄悄在她耳边开口。 张培青眸光闪了一下,“说。”瞥了一眼地上眼泪汪汪的青年,唇角弯了弯:“不用顾忌。” 护卫看了看青年,这才恭敬地退开。 “我们另一方人马传来消息,在到燕国路上江城自杀了。” “啊?!”王衡震惊。 韩平晏眉脚跳了一下。 斗篷人被纱巾遮挡脸,看不出什么神态,可季久申就是觉得,即便听见这则让所有人震惊无比的消息,她依旧很平静。 或者不能说成平静。 而是冷漠。 那是种一切都尽在掌控的超然和淡定,即使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心不跳。 “……他有句话说要转告先生。” 护卫犹豫了一下,开口。 斗篷人从鼻子里发出淡然的音色,“嗯。” “他说,你们两个人中,无心的不是他,而是先生你。” “还有吗?” 护卫小心翼翼看看她的脸色,只可惜纱巾挡住。 “没了。” “哦。” 然后就再没有了下文。 那斗篷人这才将目光转向地上死狗一样,一直可怜巴巴瞅着她的青年。 “让他说话。” 大爷您终于想起我了,青年激动的要落泪! 护卫走过去把他的下巴接上,季久申动了动僵硬的下巴,痛苦地□□起来,“我真的没什么阴谋,没想对你们怎么样,我只是想比剑切磋一番而已。” 斗篷人送他两个字。 “呵呵。” 窗户外的微风吹进来,微微吹动斗篷的一角,他隐约看见下面露出一道轻蔑的微笑。 “我有很多手段可以让你说实话,你想不想试试?” 季久申惊恐起来:“你、你想怎么样!我告诉你我可不是一般人,我、我的家族很厉害的,你要是敢把我怎么样——” 扁起嘴巴哭嚎:“大爷啊,您大人有大量放了我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斗篷人果断忽视他,直接下达命令。 “卸掉下巴,今天不给饭吃,晚上塞到床底下冻上一晚。”摸了摸下巴,呵呵笑起来:“如果明天不死的话,我再考虑怎么办。” “不!不!不!” 凄厉的惨叫在酒馆二楼里久久震撼,下方的客人们更加缩紧脖子。 百里仲华不愧手段毒辣,一招借刀杀人使的出神入化。把她的行踪告诉赵王,借着赵王的手杀人。赵国国富兵强,加上赵王对她恨之入骨,堂堂一国之君被人欺骗,肯定怒火冲天,必将倾大力势必拿下张培青的颈上首级。 第一批刺客不过是开胃小菜,身手只能算中上层,重头大戏还在后面。 店小二敲门送进来热气腾腾的饭菜,和往常一样试毒之后众人才开始吃饭,而悲催的青年就躺在地上盯着他们咽口水。 “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她对离开的店小二吩咐。 “诺。” 店小二点点头,端着菜盘退下。 吃过饭,她让王衡研磨,在帛书上写下一些黑字隶书,风干后卷起来递给护卫,青年躺在地板上好奇地瞅,可惜她手腕转动的轨迹太奇妙,什么都看不出来。 “务必在最短时间内,把这个东西送到你们主人手上。”百里仲华,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咱们就看看最后鹿死谁手。 “诺。” 护卫郑重收起来,“先生,我要送您的信去,这段时间请恕不能继续保护您。” “万事小心。” “多谢先生。” 护卫十分麻利,告别之后立即开门出去,屋内的五名护卫只剩下四名。 冬天天冷的要死,虽然屋子里有火炉,可季久申被扔在墙角,除了冰凉的地板什么温度都感觉不到,才一会儿他就冻的全身发麻。 想到魔鬼说今天晚上冻他一夜,季久申瞬间觉得人生无望。 张培青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冷了?” 眨眨眼。 “冻着吧。” “……”   ☆、第37章 败北 有门外护卫们看守,她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这么多天在天寒地冻的冷风中赶路,快要冻成狗,难得找到一个城市当然要洗洗热水澡。 青年被一脚踹到床底下面对着里头,加上他手脚腕都被卸掉,压根不用担心能转身偷看。再说了,她这身材被人看一看也没什么,谁吃亏还说不定呢。 勒好束胸的布条,她穿上自己宽松的大袍子,腰带松松垮垮系起,飘逸的袖子那叫一个带感。 门外站岗的护卫耳尖一动,眉头深深皱起,敲门说道。 “先生,有动静!” 张培青穿衣的动作顿了一下,眯起眼睛。 “进来吧。” “诺。” 门被推开,一群人呼啦啦涌进来。先生已经沐浴好了,头发湿漉漉地披散着,还冒着热气,一张黑乎乎的脸依旧看不出样貌。 床底下一直老老实实的人忽然从喉咙里发出惊恐的吼声,他好似也听见了什么不对劲。 “不想死就老实点。” 张培青冷冷呵斥。 于是床底下安静了。 “先生,您到那儿休息吧。”护卫指着床。 屋子里的床摆放靠着两面墙,处于整个房屋的死角,就算打斗也很少波及到。来者不善,他们务必要保护先生的安全。 张培青没说什么,自觉地坐到床上,顺手拉上被子盖上。 “阿衡,平晏,回你们的屋子去,今天晚上无论听见什么都不准过来。”有能耐找到这里的,又是被第二批派过来的,一定不会是善茬。 “不,先生在这里,我要保护先生!” “回去!” 少见的,张培青沉下来怒斥,她很少发脾气,好脾气的人一旦沉下脸最让人害怕。 “先生——” “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俊朗的脸紧绷,王衡艰难点点头,转身快步走出去。 淡淡的目光转向另外一个少年。 韩平晏兀自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也转身走了。 床底下季久申听着他们的对话咽了咽口水,紧绷起神经不敢错过门外的任何蛛丝马迹。这都是招惹的什么人,怎么还有刺客! 不过也从侧面说明,这伙人的确来历不小。也不知道是哪国哪家的贵族,真想看看斗篷下那张脸长什么模样。 冷风呼呼地吹,众人严阵以待。 没过多久,房顶上传来极其细小的踩踏声音,紧接着窗户口显出一道黑影,门外也有轻盈的脚步声。 “好大的排场。” 张培青低低笑了笑。也不知道现在外面她的命值多少钱,赵王应该赏赐的不少吧? 这句话瞬间冻结了沸水,一切响动停止,下一秒破窗的破窗,劈门的劈门,房顶上还有毒烟缓缓吹进来。 果真四面八方,滴水不漏。 张培青苦笑一声,他们只预料到对方可能人手众多剑术高超,可是没有预料到还会使用毒!纵使她素来心思缜密也不免有想不到的东西。够无耻,看来这次不想栽也得栽。 护卫们纷纷变了脸色,赶紧屏住呼吸。 实在是在这个年代用毒对人们来说太过下流卑鄙,一般人都不屑使用这种手段,剑客之间的比拼即使是刺杀也使用剑术,谁能想到堂堂高官甚至君王会使用这一招? 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速战速决。 门口和窗户都被刺客把守,就是想散散气都不行。 外面有多少人不知道,屋子里来人一共十人,其中四人把守,其他人直接朝着床上的张培青进攻。 瘦高个子,黑脸。 认都不用认。 但见眼前白光闪过,剑影犹如长虹贯日气势磅礴,她似乎隐约听见了快到极速的破空声,披散的头发被扑面而来的罡风震的往后吹动,一张面容和修长的脖颈直接暴露在剑下。 千钧一发之际,另一道长剑从旁里横插过来,两兵相接发出清脆的震动,“叮”的一声极为好听,接着便是长剑锋刃摩擦开一连串火花,混合着两人同样森冷死寂交错的视线。 他们的招式太快,只能看见舞做一团的白光黑影,还有不断变换身法的两人。 屋里屋外都是刀剑碰撞的杀戮,起初还能听见一些客人吓得屁滚尿流的惊慌惨叫,到后来大概是跑完了,就什么都没有,双方人马无声厮杀,让躺在床底下的季久申听得心惊胆颤。 他大致猜测来人就算没有宗师的水准,也是个高等级剑师。可是斗篷人那一方连高级剑师都能拦下来,可见他们的厉害! 他剑术学了十三年,自以为有成,加上他爱剑成痴,但凡看到个剑术好的就想上去比拼比拼,哪知道这次倒霉踢上铁板,不过好在他也算间接性的见识了真正的高手对决,这一点季久申认为就算自己冒着生命危险,还是很值得的。 当然如果不但能听还能看那就更好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打斗声音终于有停下来的趋势。季久申在心中默默计算倒地的闷响,一共九人。 也就是说已经死了九个人,具体是哪方的不知道。 窗户早已被劈开,屋子里的毒烟却没有那么容易散开,再加上他也吸入了不少,此时昏昏沉沉只能勉强支撑清醒。 他想外面死的,应该斗篷人那一方更多。 毕竟人家有毒烟,就算武功再高超也难免少不了吸入,这种玩意大街上几乎买不到,都是特殊研制的,会使人精神萎靡陷入昏迷,他自负心志坚定也只能勉强支撑一刻钟。 和季久申猜测的差不多,外面的确张培青那一方人马伤亡惨重。 对方是不亚于甚至更朝他们的高手,再者人马还众多,最重要的是对方有毒。这三点每一点都可能让他们失败,当三点混合在一起的时候,便必败无疑。 张培青亲眼看着最后一个护卫被一剑穿吼死在她面前。 护卫悲伤地望着她,嘴皮子动了动,动脉喷射出的鲜血溅了一地,甚至有一滴溅到她的脸上,凉凉的,有点像冰冷的雪花。 她看懂了他的意思。 生命的最后时光里,护卫说:“对不起。” 她并不抱怨楚太子荆想的不周全让她身陷囹圄,实际上他想的已经很周到了,只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世界上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外面的人也被他们解决掉。 青石板砖地面上,滚烫的血液缓缓流淌,渗进砖缝隙里沉淀。一路上一直保护她的那些人,端茶倒水试毒做饭,现在变成冰冷的尸体横七竖八。 全都死了。 张培青抬起眼皮子淡淡看着面前一字排开的人。 里外加起来一共剩了三个。 她相信如果没有毒烟,就算对方人数众多剑术绝佳,胜利的也可能是己方。只可惜,成王败寇已成定局。 “我本不想出手的。” 她掀开被子,宽大的衣裳随着冷风飘扬,面色无喜无悲。低低的叹息化在风里,谁都没有听见。   ☆、第38章 高手 刺客们手中的剑整齐划一地对准她。 明明床上坐的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弱书生,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人动手。 森冷的剑在月光下凌厉逼人,上面还沾染着猩红的血,这把剑也即将斩下她的头颅,完成这一次的使命。 床上的黑脸小子伸出一只手,修长、白皙。食指朝着他们轻轻勾了勾。 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没有挑衅,没有傲据,没有轻蔑,只是非常平静的、自然的招呼,仿佛叫他们来吃饭似的。 所有的刺客默契十足,在同一时间出手! 青铜盏内的油灯灯芯摇晃了一下,明明灭灭,衬得屋子里的几人也阴明不定。三道剑气携裹着狂风骤雨,旁边的花瓶骤然爆裂,无数碎片化成漫天飞雨洒落,哗啦啦啦掉在地上。 半吊的眼皮子没有丝毫波动地看着他们,就在剑身逼身的刹那,面前朦胧的衣裳飞过,床上的人忽然消失不见。刺客大吃一惊,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觉得两根冰冷的指头捏住他的喉骨。 似乎不经意的一扭。 “咔嚓。” 轻微的、细小的,仿佛花瓣飘落在树叶上的轻盈。 刺客倒下了,瞪大的惊讶瞳孔诉说他的死不瞑目。 直到他死的那一瞬间他都没有看清楚对方如何出手!被一个必定会死在他手中的人杀死,这份窝囊让他做了鬼都不甘心。 剩下两个刺客震惊的懵了,连刺杀的动作都忘记。 天下间能达到这种速度的人,他们还没有听说过几个! 资料中分明清楚写着张培青是个丝毫不通剑术的普通人,身体瘦弱不堪,主人能派他们来刺杀不过是忌惮她周身众多的高手。 可是谁来告诉他们这是怎么回事? 她不是只精通谋算吗?她不是应该文文弱弱乖乖等着被杀吗?为什么到最后出招的大BOSS居然是她? 没有人理会他们的震惊,在第一个刺客倒下的瞬间,黑脸小子顺手转动,转走了他手中的剑。 三个人只剩下了两个,时间不过相隔几秒。 她站在两人面前,手中提着剑,露出一个无害纯洁的笑意,雪白的牙绽放在漆黑的脸上,格外叫人发冷。 她脚边躺着那具尚且温热的尸体。 “你——” 刺客呼吸有些不顺畅,脊背上仿佛有冰冷的触手一点点攀爬。 这样的高手根本不是他们可以应对了的。世间功夫如此出神入化的人,要么隐退要不就是被高高供奉起来,然而这个人、这人她—— 主人失算了!或者说张培青的演技太高超,全天下的人都被她欺骗了! 脑中轰隆隆的爆炸只发生在瞬息之间,危险的场景容不得他们多想。 不能死。 绝对不能死! 他们必须把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带回去,事关重大决不能就葬送在这里。 两个刺客下意识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讯息。几乎在瞬间他们就完成了分工,我留下,你走。 “想走?走得了吗?” 女子清丽的嗓音咯咯笑起来,刺客们再次被雷的四分五裂。 他们听见了什么?张培青她—— 恰在此时,破碎的窗户外一股子冷风猛地袭来,刺客只看见眼前的人随着冷风忽然动了起来,她身上那件宽大的白衣在寒冬中犹如鬼魅,飘忽不定,同样的剑被她使在手中好似化作千万柄,一时间周身铺天盖地都是剑影,居然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平常人用剑都有剑气,都有威压,可她的剑不同。 那是一种无声无息的震慑,像是酥酥麻麻的小雨,细腻湿润,却能在悄无声息中把整个人都覆灭。 如同蜉蝣挣扎在苍茫大海上的绝望,不是我太弱,而是你太强。 没有剑气,却更胜一筹,完全压倒性的屠杀,不存在任何反抗的可能性。 刺客们刚对视完,那道声音尚且在耳边萦绕,睁大的瞳孔中便倒映出无数柄刺目的白光,从四面八方穿透他们整个人。 冷风消散。 剑影归于平静。 瘦弱的年轻人对着烛光观赏手中的剑,纤长、轻薄、锋利,剑刃还有一线血红,宛如雪地里的红梅凌然绽放。 身侧两个绵软的身体重重倒下,喉咙上一抹嫣红。 张培青…… 张培青她居然…… 主上! 奴不甘心! —— 世人都道她用计如神,诡诈阴险,可没想到她在这一方面也隐藏的如此深沉。世人都道她为人朗朗昭昭,平和儒雅,可没想到,她是一介女子。 这就是你们想要带走的消息吧? 愚蠢。 既然被你们知道了,自然死人更能保险。 年轻人扔下手中的剑,叮当一声脆响。 她走到早就备好的浴桶中,把脸上仅有的一滴鲜血洗掉,又认认真真将手指头一根根一遍遍洗干净。 还是这双手,舞文弄墨,修长好看,关键是洁白无瑕。 满意笑了笑,她重新走回床上盖上被子躺下,一如下床时的悄然无声。 —— 次日,天大亮。 焦急了一晚上迫不及待的王衡和韩平晏破门冲过来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原本整齐的屋子里,窗户全部破碎,柜子衣架上到处都是深深剑痕,满地的尸体横七竖八堪比炼狱。油灯早就被吹灭,花瓶的碎片凄冷。 “先生?” 王衡傻呆呆地呼喊。 韩平晏沉默站在一边,冷峻的脸更加没有人气。 “先生?”王衡高大的身躯颤抖起来,沉重的呼吸压的整个人直不起腰,两行热泪顺着眼角流下。 他一直都说保护她,可他从没有完成过自己的诺言。他家先生为人宽厚,他家先生慷慨仁善,他家先生曾经救了一个城池整整五万人——为什么要杀她?你们是眼瞎了还是心被狗啃了?先生那么好,从来不嫌弃他笨,先生那么好…… 你们为什么要杀她! “先生。”王衡紧紧攥起拳头,眼里满是恨意。 他不应该那么听话,他的命本就是先生救下的,就算死也要和先生死在一起才对! 王衡跪下,瓷片深深刺穿他的双腿,眼里满是浓重的哀伤。 “先生,承蒙您不弃,是王衡保护不周,等王衡替您报仇回来,甘愿以死谢罪。”额头砰地撞在地板上,听的人牙酸。 “……” 卷在被窝里缩成虫子的张培青实在忍不下去了。 有没有搞错大哥,大清早的用这种方式叫人起床真的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苏的酸爽~~~   ☆、第39章 先知 “先生,你没死?” 张培青有种想抽他的冲动,能不能说人话! 翻个白眼:“你希望我死?” 傻大个急忙把脑袋摇成拨浪鼓,他露出个傻气的笑容,憨憨的:“您没事就好,我以为、以为……先生没事就好。”说到最后他鼻头酸涩起来,话语越来越低卑贱到尘埃里。 看着他俊朗的侧脸,她有一瞬间的心动。 傻小子,张培青哪有那么容易轻易死掉?收敛了目光中的温和,心中叹息,全世界怕是只有王衡一个人全心全意的信任她。 这种感觉,真好。 说来,他们之间的关系,比上级对下属亲密,比朋友之间信任。傻大个对她而言更像是一只手,一只她自己的、能随时感知到的手。永远不会背叛,永远不会离弃。 张培青很清楚自己的心思。 尽管他俊美刚毅,脾气好的不得了,对她也关怀倍切,可她知道自己没有一丁点非分的思想。有时候她将他当成一个孩子,有时候他又是她的保护神。 不管如何,阿衡,只要你不离,我便不弃。 想起来床底下还有一个冻了一晚上的家伙,张培青连忙对两人道:“把床底下的人拉出来。” 床板很低,下面的人只能被迫平躺,与冰凉的地板接触。里头的人手脚腕都被卸掉了,只能身体蠕动,昨天晚上打斗太恐怖,吓得季久申动一下都不敢,寒冷之中硬生生憋出一头汗。 两人把他死狗一样拽出来的时候,他正发睡的迷迷糊糊。 “这样都能睡着。” 王衡睁大眼睛,佩服的不得了。 韩平晏摇摇头,“昏迷。” 张培青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又扒开眼皮子看了看,瞳孔没有聚焦和光,看来真是发烧晕过去了。 “把他抬到床上去。” 王衡点点头,两只结实的胳膊直接将人一个公主抱打横,放到了床的边缘,还特意注意不让他碰到先生的被子。 “平晏,你去买点药,让药店直接煮好了带回来。阿衡,你把他的骨头都接上,再去打一盆凉水。” 两人点头,各司其职。 拧了布巾的水放在他额头上,张培青听见一便的王衡忧愁道。 “先生,保护您的人都死了,咱们还怎么去楚国?” 先生漫不经心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走着去。” “先生!”王衡不依,“您想想办法啊。” “办法已经想了。” 沉郁的眼睛瞬间亮起来,“是什么是什么?” 坐在床沿上的年轻人微笑看着他,嘴唇开合。 “你猜?” “……” 你能正经点吗! 张培青指着床上昏迷不醒的青年:“我的办法就在他身上,如果他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王衡一脸狐疑:“他一个笨得要死的剑客,连我都打不过,他能干什么?” “你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唇角含笑:“这里是大齐,剑客的天下!” “……可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吗?” 张培青指着挂在青年腰间那把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剑,“天底下只有两种人会佩戴剑,一是剑客,二是贵族,他就是第三种,贵族中的剑客。” 王衡不可思议:“贵族中的剑客?您怎么能这么肯定?” 学剑是个吃苦活,就是普通人也很少能有坚持的。贵族生来高高在上,娇贵的很,怎么可能会当一名苦行僧似的剑客?再说了,剑客说到底不过是一种平民的卑贱活儿,尊贵的贵族怎么屑于干这个呢? 张培青不回答反问,“你觉得他像一个剑客吗?” 想到他傻了吧唧挑衅,以及最后被揍成猪头的画面,王衡果断摇头,“不像!” “那你觉得他应该像什么?” 歪着脑袋想了想,“大户里的公子爷。” 双手一拍,“这就对了!” 尽管青年的衣裳看上去很普通,他脚底下的那双瀚海蹬云靴可一点都不平凡。不同的人生于不同的环境,就会有不同的气质,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最能暴露一个人的身份。 连傻大个都觉得他应该是个贵公子,就算不太准确,也**不离十。 青年根本不知道,从看见他的第一眼开始张培青就在默默的观察他。观察他的身形,观察他的举止和说话间不经意的口气。 这种有着三脚猫功夫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她遇见了不知几何,一眼就能看穿。 她正处于水深火热,自然是能拉一个人下水就拉一个人。平白送上门的肥肉岂有不用之理? 不过能学剑说明他肯吃苦且心性较为坚定,这种人一般很有主见,张培青并不认为自己能很快忽悠住他。 心思百转千回,张先生当即敲定使用暴力手段强行把人绑在一起。简单粗暴,顺便挫挫他的锐气。 这小子身体这么结实,面色红润,冻一个晚上绝对不成问题,也省的以后动不动策反闹脾气。 昏迷中苦逼小青年压根不知道自己的无妄之灾居然是这么引起的,足足烧了一个时辰,被强行灌下一碗苦药,体温才开始渐渐下降。 昏昏沉沉的脑袋像灌了水银般沉重,眼皮子上压着巨石,怎么都睁不开。朦朦胧胧间,季久申听见耳边有人对话。 “先生您早就料到今天晚上会出事?所以才带上他留一条后路?” 是个男子的粗嗓门,带着崇拜的惊讶。随后是另一道清朗的声音,有点耳熟。 “我又不是先知。”那声音无奈笑道:“不过未雨绸缪罢了,哪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季久申头痛欲裂,听在耳边的话很快被迷糊的脑子遗忘,脑神经一根根撕扯的剧烈折磨实在难以忍受,他忍不住痛苦地□□起来。 “咦,他醒了!” “痛……” “忍忍就过去了。” 茫然睁开的眼中率先倒映出一张黑漆漆的脸,鬼一样阴森,还带着笑容,吓得季久申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噎死。 好半晌混沌的脑子才反应过来这是那家的贵人,连带着自己被卸掉手脚腕孤零零扔掉床底下冻了一晚上的悲惨记忆,纷纷潮水涌来。 他鼻头微酸,想哭。长这么大谁敢这么对他!过分之极! 季久申很想很有骨气地高傲扭头,可是他浑身疲惫无力,再加上……扫了眼地上狰狞的尸体,他识相地选择暂且闭上嘴巴。 昨天晚上的事情到现在他还没弄明白。 先是来了一伙儿刺客双方打起来,后来应该是她这方的人马都死光了,而对方还有人剩下,具体几个听不清楚。 她把两个护卫赶到另一间屋子去,也就是说当时整个房中只有她和对方的刺客们。凭她手无缚鸡之力肯定不是对手,可是今天醒来这人却安然无恙。 眼珠子不动声色转了转。 想必是昨天晚上突然出现的那个神秘女子救了她,看不到季久申也能听见那道声音,清脆悦耳,堪比黄鹂鸣翠柳、雏燕新啼。 关键是,对方是个高手! 秒杀绝顶刺客,难不成是传说中的宗师?可是世界上有那么年轻的宗师吗?宗师不都是七老八十且归隐山林不见人的吗? 他陶醉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这般剑术登峰造极的女子,正是日日夜夜梦寐以求的良配! 听声音想必长得也好看,人又漂亮又会剑术——啊,这么好的女子往哪里找? 斟酌一番,他犹豫开口。 “昨天救你的人是个女子?” 早想好了回话,张培青果断摇头:“不知道。” 刚准备说出下一句“你能把那女子的样貌描述下来吗?”的季久申噎住了,“不知道?” “不知道。” “骗谁呢!” 他激动地爆发了,看在良配的份上可以不计较揍他冻他,但是你不能不知道他良配是谁!太过分了!无法忍受! 黑脸小子很无辜。 “当时我被吓晕了,后来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等我醒来已经天大亮。”指了指地面:“这幅样子。” “……” 季久申嘴唇哆嗦,气的。 “一点印象都没有?她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是啊,做好事不留名,值得赞扬。”话音一转:“你好像比我还关心?” 面颊红了红,青年眼珠子乱瞟,“我这不是帮你想想嘛。” “哦,谢谢。” “……”噎了好半晌,他才郁闷地憋住一句:“不客气。” 听着他们谈话的另外两人莫名其妙。 “除刺客,还有第三个人?女子?” 疑问的口气,陈述的语调,冷面小郎君韩平晏。 “什么救命恩人?难道不是我们的人和对方人全部同归于尽?”王衡这才意识到事情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中间还有一个他不知道的插曲,很重要的插曲! 季久申立马兴奋了,“那当然,要不然你家先生早就死翘翘了。我告诉你对方可是个绝顶高手,剑术之厉害天下鲜有敌手!长的貌美如花,连嗓音都动听的不得了,你是没见有多好,balabalabala。” 张培青就站在一边,感慨。低调啊哥们儿。 作者有话要说:  【小伙伴们都收藏专栏啊~这个和积分挂钩,和排行榜直接挂钩嗷嗷嗷】   ☆、第40章 学剑 “你见过?”韩平晏一句话把人打入十八层地狱。 青年说不出话来,脸色青了又白,最终愤怒地重重哼一声,闭上眼睛养病。没见过又怎么样,反正他就是认定了高手一定是个美人! “先生,我想要学剑。” 王衡郑重恳求:“我是先生的护卫,可我却没有尽到一个护卫的职责,王衡愧对先生栽培,所以我要认真学习剑术,决不能再这样下去。” 铿锵有力的声音,连装死的青年都为之侧目。 季久申看到他便想起了自己对剑术的痴迷,对这个本来不看好的人,也多了几分好感。 “不着急。” 张培青劝说道:“等到了目的地,我会给你找一个好的剑术大师做师父,到时候你再学习也不迟。” 王衡听话点头。 季久申眼睛亮了起来。 好的剑术大师他不是不认识,只是这种东西只可远观,家族的人认为他没有天赋根本不必在这上面浪费时间,因此百般阻挠。 “咳咳咳……” 季久申装模作样咳嗽几声吸引大家的注意力。他才不信此人一点都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又不是死猪,打斗的那么厉害没有半点反应。 他猜张培青一定知道些什么,只不过不告诉他而已。所以他要死死缠住她,迟早要从她口中套出些什么! 大家都盯过来,他这才苍白着脸对张培青虚弱说。 “我和你们无冤无仇,可是你们却把我弄成这幅模样,你们是不是应该表示些什么?” 认真想了想,她点点头。 季久申一喜,却听见她慢吞吞询问。 “要不要再放到床底下感受一晚?” “……”僵住。 季久申憋屈又恼怒:“最起码应该赔偿我一点什么吧!” 天真的年轻人。 张培青似笑非笑:“你想要我赔偿什么?” 这么直白的询问他反倒不好意思,脸红了红,支支吾吾:“我身无分文又生病了,你们应该照顾我。” 回答的出乎她意料,不过正中下怀。心思一转她便知道对方打的什么算盘,双眼睛眯成了狡黠的月牙弯。 内心明了,表面上还是装出很高冷的样子。 “也就是说你要跟我们一起,我们还要包吃包住?” 季久申面颊又红了几分。 “这是你们应该的嘛……”说话都没什么底气。 韩平晏望着他,那人正心虚地低垂头颅。他不明白明明是先生捉弄他在先,怎么现在反倒是他不好意思? 苦恼地皱眉沉思。这是一个深奥的问题。 黑脸小子扫一眼年轻人,颇为无语,又有些感慨。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气势太强,导致身边遇见的人各个都是小白兔的样子。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 外人眼中高冷的韩平晏,凶狠的傻大个,还有这个看上去怪机灵爽朗的年轻人,不管别人怎么看,在她面前就是些能捏圆搓扁的面团子。要说不同…… 脑中闪过一张儒雅的面容。 那个总让人如沐春风的君子,温润如玉的青年人,他对自己可一点都不客气,并且还数次置她于死地。 不过这个时候,他应该收到她的礼物了吧? —— 谋士面色铁青,阴沉的要滴出水。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叫骂:“竖子!可恨!可恨之极!” 谋士气急败坏的时候,他身边白衣胜雪的年轻人正慢条斯理地煮茶。 修长的双手犹如穿花蝴蝶让人眼花缭乱,半晌后,他将一口青瓷茶碗推到对方面前。翠绿的水色比碧玉还要漂亮动人。 “喝口茶,静静心。” “先生,张培青这是摆明了打我们的脸!是打韩国的脸!” 百里仲华不语,只是端起茶杯放在鼻下轻轻缭绕,有一股子静谧的幽香。 “她素来狡诈你又不是不知道,连赵王的脸她都甩了,打韩国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相较于谋士,百里仲华确实冷静的过分。 不愧是他看上的人,手段狠辣迅速。现在他都开始怀疑江城的死是不是她一手策划的。江城被她当成替身的事情他是后来知道的,说实话他自己着实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但是很无奈,就是被她注意到了,并且还顺手利用了一把,即便没有绊住他也让百里仲华心头不愉。 江城自杀后,本来在燕国路上的尸体,忽然莫名其妙出现在了他们韩国,还随行了很多“家”人。这些人到处宣扬此人是风头正盛的张黑子义弟,是个韩国人,本来回国探亲结果莫名其妙被杀,他们要为他讨回一个公道。 普通老百姓只当茶后闲话,可是诸多国家的上位者不会这么想。 他们会想,江城之事是真是假?韩国为什么要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这件事情背后有什么阴谋?难不成韩国在谋图什么东西? 等他们深入调查的时候,百里仲华之前为江城布置的一系列假资料就派上了用场。活着只是一枚棋子,死了也被人利用彻底,到底该说江城悲哀还是她张培青太狠? 冰冷的眸色和茶色混为一谈,百里仲华唇角讥讽。 “利用我反过来把我坑害一番,她的确是个聪明人。” 满腔怒火的谋士暗暗咒骂。那哪是聪明,分明是诡诈多端!拿着他们的韩国的人来甩韩国的脸,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江城的尸体现在何方?” “回大人,已经扣押在当地官府。”谋士回答。 他知道这件事情赵王肯定不会管,毕竟他堂堂一国之君被张培青骗了这事,说出去面子太难堪,否则的话赵王早就大庭广众通缉张培青了,何必偷偷摸摸搞刺杀。事情只能韩国内部解决。 “你去处理了吧。” “诺。” 这样的小事根本用不上大人出手,张培青不可能只有这一招,依照他对她的了解,必定有后手。恶心的不行的谋士再次唾弃,狡诈小儿! 作者有话要说:  烨叶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5-11-28 09:23:57 谢谢叶子~~   ☆、第41章 大师 青年想了想张培青说的话,觉得她说的有理。 他们的护卫已经死的差不多,只剩下一个凶神恶煞的笨蛋,还有一个看上去便没什么武力值得人,再加上她那般手无缚鸡之力,只怕要不了两三天就会惨死于刺客剑下。 “你是齐国当地人,你对这方土地肯定比我们熟悉。我们要在大丽城寻找一处安全之地以免刺客刺杀,你既然要和我们一起,这个任务是不是就交给你了?” 她郑重地握住青年的双手,那副我的性命都托付到你手上的诚恳,让他为之所动。 他很想揍这小子一顿报仇解气,可他是一个光明磊落的剑客,对付一个看上去要死不活的弱鸡书生未免太掉面子。再说,万一刺客真的来了,美人高手来了正好,要是不来这帮人不幸死掉,他岂不是更加找不到她? 思来想去,季久申决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先给他们弄个住处再说。等他找到了美人高手,这几个小虾米还不是捏扁搓圆。 “好。” “多谢多谢。”张培青感激不已:“价格好商量,重点是要安全。” “你放心吧,我一定给你找个安全地方,保管让那些人找不到。” 装模作样大义凛然地说着,心里头暗道大丽城最安全地方不就是苏家的管辖区域么,他只要在附近找一处地方不就行了? 等下,那些刺客不知道什么来历,万一不看苏家的面子呢?伤了这些人不要紧,伤到了他那可就不好玩了。 沉吟片刻,他猛地灵光一闪。 “我知道了!” —— 大丽城虽说是边境,但也是大齐的一部分。大齐剑客天下闻名,大丽城自然也不例外。 偏僻的半山腰种满了高高的竹子,在深冬季节依旧翠绿逼人。 隐隐约约能看到竹林中一条蜿蜒小路,曲径通幽,十分神秘。 按理说这么冷的天,如此偏僻的地方不应该有人才对,可这地方不但有人,还很多。老的少的各个或蹲或坐把竹林前方围的水泄不通。 这幅奇景看的来人新奇不已。 “新来的,你们也来拜师学剑?” 一名三十多岁的剑客抱着剑随口闲扯:“公孙大师不收徒弟。” 不明所以的张培青他们闭口不语,只好奇地打量四周景观。 嗤笑一声,季久申道:“不收徒弟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剑客似是被他这话噎住了,看他的目光顿时不善起来,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们。 “这里的人都是来学剑的?” 张培青第一次见到这番奇景,不由得好奇询问。话刚一出口就听见旁边无数声毫不掩饰的讥笑。 “不知道来干什么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 “你看她弱的快要晕倒似的小身板,哪是个练剑的料子。” “来这里头上还蒙着纱,是不是丑到不能见人?” 王衡被他们气的要死,下意识手握住剑柄就要□□,却被张培青按住了。对他摇摇头,张培青就当没听见。 季久申见张培青的动作松了一口气,这些人虽说不是什么高手,但是揍他们几个还是不成问题的。 心中不甘,王衡只能咬牙狠狠瞪着这些找死的人。 剑客们起初被他凶狠的气势吓了一跳,以为撞见了个厉害的高手,有些人闭嘴了,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认为他们不过是纸老虎,当即笑话的更大声。 “在我们面前还敢拔剑,真是班门弄斧,年轻人狂傲一点没问题,太没有自知之明就不好了哈哈哈。” “先生,不要拦我,我要给他他们一些教训瞧瞧!”王衡怒发冲冠。 张培青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乌合之众,不足挂齿,我们今天来的目的不是打架。” “那个病秧子,你说谁是乌合之众?是不是找打?” 她无语:“你叫我?” “少废话!我们比剑!” “……”张培青将他从下到上打量了一番,忽然道:“你是来拜师学艺的?” 这话问的多傻,以至于季久申在内所有旁听的剑客都愣了愣。 那人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她:“你小子是不是打不过我想逃?” 张培青不理会他继续道:“你见不到里面的那位公孙先生?” 剑客脸色难看:“公孙先生岂是说见就能见的!” “知道你为什么见不到他吗?”张培青认认真真地说出了第三句话。 剑客面色铁青,不语,其他人偷偷竖起耳朵尖。不知道什么时候,乱哄哄的四周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竖直了耳朵,就怕放过一丝声响。 “……” “……” 没有人吭声。 他们期待的那人也不吭声。 说完第三句话之后张培青便不再开口,悠闲地继续打量没有打量完的竹林风光。 ? 众人莫名其妙。 怎么不说话了?大家都等着她说原因呢! 季久申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凑过去,小声道:“你怎么不说话了?”他问话的时候也有一个人憋不住了,“你不是说原因嘛!怎么不吭声了?” 斗篷人看了看他们两个,语气很是惊讶,“我不是说完了吗?” (ノ`Д)ノ┻━┻什么时候的事! 季久申不傻,很快便反应过来大家都被张培青耍了,再看看那些还愤怒尚未反应过来的人,当即拉着一行人朝竹林里走去,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喂!你们凭什么进去!快出来!” 眼尖的人急忙高声吆喝起来:“没有公孙先生的允许不能进竹林!” 季久申怕这些人又缠着不放,呵一声“快跑”率先撒丫子狂奔起来,张培青二话不说跟着跑,傻大个见先生跑也跑,韩平晏听见话便也很快跟上。 竹林外的众人看到这一幕呆滞。 “怎么办,他们进去了!” “我们也进去!” “可是公孙先生说了不能走进竹林。” “我们可不是故意走进竹林,我们只是去抓这些流寇。”那人狡诈笑道,其他人恍然大悟,随即也跟着狂奔而入。 幽静的竹林到处都是撒丫子的野人,鸟兽惊飞,乱七八糟。 竹林深处公孙普正平心静气地练剑,哪知道练了一半忽然大地震动,飞鸟乱窜,他当即收了剑惊愕莫非地龙(地震)来了? 然而很快一群人解开了他的疑惑。 “……” 公孙普面无表情看着他们,“谁让你们进来的?” 跑在最前面的四人急忙刹闸,季久申见了救命稻草似的叫嚷起来:“公孙先生!救我!我是季久申!” 公孙普眉梢动了动,“是你?” “是是是,是我是我!” “你为何会在这里?” “我是专门来找你的!”季久申见公孙普还记得他,大喜。 身后众人见此人居然是公孙先生的旧识,顿时心头大感不妙,连连叫苦。好个狡诈的小子,一定是故意引他们进来让公孙先生厌弃的,好歹毒! 公孙普对他的话疑惑,并没有说出来,而是直接冷脸对着他身后的那些人。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我们……我们……”众人支支吾吾,“……我们,啊!我们以为他们是坏人,追着他们进来的!” “出去。”公孙普毫不留情冷斥。 一群人哼唧一声都不敢,孙子般乖乖退散。 季久申看的两眼发光,太厉害了!不愧是远近闻名的公孙大师,就是有高手范儿! 王衡也热血沸腾,他们被追的只能逃跑,可人家一句话就吓退如此多人,简直就是他梦寐以求的高人师父! 冷酷帅气的高人瞥了他们一眼,提着剑转身离开。 “跟我来。” 张培青跟上大家伙的脚步,打量的眼睛垂下睫毛。 竹林很大,曲曲折折的小路深处有一间茅草屋,十分简陋,一点都不像是这般有名大师应该居住的地方。 公孙普年龄大约在二十六七岁,他的家冷冷清清一贫如洗,和人一样单调。 “您该找个女人打理家务。”季久申忍不住开口,家里头也太冷清,都不像活人住的地方。再说这个年纪,别人孩子都打酱油了。 公孙普冷冷道:“没事就走吧。” 季久申赶紧道歉:“好好好,我不说了,我好不容易进来当然有重要的事情想请你帮忙。” “和你身后的人有关?” 季久申点头,有些不好意思:“你能不能收留我们一些时日?” 皱眉,公孙普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这样的,我这个朋友正遭受刺杀,可是她的护卫为保护她都死了,为了安全只能在这里等待下一批护卫到来。我想了想附近只有你家最安全,所以……” “……”所以你就把人都带到我家来了? 小心翼翼瞅着公孙普的脸色,季久申哀求道:“只小住几天,一定不会长留,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万一刺客把我也杀了我家可怜的父亲母亲……”季久申擦着眼角的流水偷偷看他。 公孙普见他如此一阵不耐烦,沉吟片刻:“十天之后,你们离开。” “好!十天之后一定离开!”怕他反悔似的,季久申连忙答应。   ☆、第42章 宗师 公孙普不愧是个积极勤奋的剑客,天尚且不亮他便已经早早起床到竹林中练剑去了。 王衡是很想去看看的,昨天为自己见到了大名鼎鼎的公孙大师激动了一晚上,今天大清早,公孙普一起床他听见响动,立马也跟着起了。 可是—— 无奈地对着先生紧闭的门板发呆,不用看也知道里头的人定又是把自己卷成包子,正呼噜呼噜睡大觉。 身为先生的保镖+保姆,时时刻刻都要待在先生身边,即便先生从来没这么说过。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最懒的季久申也起床了,伸懒腰,路过门口时候看到蹲在地上的傻大个,很是惊讶。 “你大清早的在这里干什么?” 扯淡的大清早,日头都上三竿了好不! “等先生起床。”傻大个头也不抬,眼巴巴瞅向竹林,望眼欲穿。 季久申恍悟,再瞅他这幅架势便知道怎么回事,“你们家主子另一个童儿哪里去了?” 童儿?韩平晏? 傻大个不假思索:“肯定在屋子里看书。” “呦呵,还是个好学的。既然不知道你家主子什么时候起,你为什么不学着他,先离开去看看公孙大师练剑?” 傻大个低着头,沮丧,“我不能走。” “为啥呀?” “我要保护先生。” “傻蛋!在这里谁敢对她动手!放心的去吧!” “真的?”傻大个眼睛亮了亮。 “当然是真的。”季久申翻白眼,以为说清楚这傻个子就会离开,谁知道下一句他又闷闷翁翁道。 “那也不行,我还得等着先生起床给她打洗脸水。” “……” 固执!死板!那你就慢慢等吧! 季久申甩袖而去。 直到正午时分,这位名动天下计谋超凡翻手为云覆手雨的鬼才,才慢吞吞乌龟一样从被窝里准时钻出来,顶着一头野性的爆炸流行发,懒洋洋吆喝。 “阿衡,打水来。” 不用都知道王衡一定在门外等。 “先生您稍等!” 果然门外传来了他沉闷的嗓音,只不过今天带了点欢喜的嘹亮。阿衡这是撞见什么开心事了? 先生好奇琢磨,却不知人家就是因为她终于起床终于可以看剑去了喜极而泣!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当王衡欢天喜地急匆匆伺候完她,便要去竹林深处的时候,公孙大师提着剑回来吃饭了…… ┭┮﹏┭┮ “阿衡,你怎么了?”先生这个没眼色的还傻不拉几的问,王衡幽怨瞥她一眼,默默咬手绢。 先生莫名其妙,待发现了王衡眼珠子一直朝着公孙普瞟的时候,这才明悟。 怪不得耍小脾气,想学剑早说嘛,你不知道你家先生我是高手吗?随意指点两招够你品味好久,公孙普这小豆丁算啥子嘛。 先生心中大言不惭yy了一番,干咳几声。 “阿衡,时间不早了,我们去吃饭吧?”小心瞅了瞅他黑漆漆的脸。 王衡俊脸紧绷,闷声不吭地端走洗脸水,“走吧先生,吃饭。” “哦,好好好!” 见他还愿意和自己说话,先生松了一口气,又得意起来,好在她家阿衡不是小心眼的人,待会儿顺顺毛就没事了。 饭桌在正堂中央,是一张十分简朴的木桌,粗糙的模样似乎是自己手工削的。 公孙普一个人住,清早练剑回来,自己到厨房做好了饭菜端上桌子等待众人过来。于是当季久申他们过来之时,饭菜已经热气腾腾的上桌。 季久申惭愧的要钻到地缝里去。 吃人家的住人家的,半点活不干,太难为情了。 这么想的不止他一个,向来粗心的王衡也难为情,甚至连韩平晏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都露出惭愧神色,只有一个人,堂而皇之坐到位置上,宽衣飘飘潇洒无比,神情自然地拿起筷子后见所有人都盯着她,还诧异地问了句话。 “你们都看我干什么?” 季久申嘴角抽了抽。 王衡不忍直视。 韩平晏默默低头。 倒是主人家公孙普没什么感觉,他本来就是个除了剑什么都不关心的人,对众人诡妙的气氛也没察觉到,众人一来他便自发地开动。 “别看我了,吃饭吃饭!” 先生跟到了自个儿家似的热情。 公孙普这般冷清的人,张培青和他几乎只有在饭桌上才能见到面。一个爱练剑,一个爱晒太阳,着实没什么交集。 得到了她的允诺,王衡没事儿就屁颠屁颠跟着看人家练剑,也不知道有没有得到他“心爱”的公孙大师指点一两招。 “先生,您布了局?” 院子里,韩平晏一边儿走白棋一边儿问。 两人都知道,他问的局不是面前的棋局。 张培青将指尖夹着的黑子盖下,“啪”地一声,吃了他一大片,“你猜?” “猜不到。” “猜猜嘛~” “……” 不语,盯着她。 “好好好,我说,百里仲华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阴险的要死,不给他制造一点麻烦他岂不是要来找我的麻烦。” 韩平晏皱眉深思:“他很难,对付。” 张培青深以为然:“不是一般的难,百里仲华的脑子就是个计算机!禽兽啊禽兽!”先生抱怨着,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茶。 “什么是计算机?” “你猜?” “……” —— “大人,我们失去了张培青的下落。” 谋士不敢抬头看那人的脸色,头颅深深垂下:“安插在各地的奸细和派出探子汇报上来消息,几乎都说发现了张培青的行踪,且出现在不同地点。这一定是她的**阵。” 揉揉眉心,百里仲华少见的露出一丝忧愁。 “你说,我们能如愿以偿除掉张培青吗?” “这……”谋士面色变了变,若是以前的他,一定会要不犹豫回答有,可是现在,在见识了张培青层出不穷的手段之后,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张培青的标志太明显,他们能利用她黑脸的特征找她,她也能反过来利用自己这个特征给他们制造假象。 按照她狡诈的性格,老老实实穿过齐国赴赵不大可能,故意奇怪八绕在各国中来回乱蹿最后再到赵国,这才有可能。 因此每一处传过来的消息,都可能是真,但也都可能是假。 正因为这样,真真假假,他们才更不好分辨。天下之大,要找一个有心躲藏起来的聪明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谋士从来没有觉得如此绝望。难道真的就打不过张培青了? “大人。”他从喉咙深处发出颤抖:“我们怎么办?” 天下间居然真的有这般灵慧之人,假若她要插手四方格局,那未来……谋士不敢想象那恐怖的场面。 大周王朝的江山在两百年前由盛转衰,谋士伯鲁一人使其崩裂坍塌,造就了今天七雄称霸,数百个小国环绕的局面。 七国中,他们韩国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国,其上还有更加强大的齐楚赵三国。在这样紧张的局势下,各国看似你来我往战乱不断,实际上保持着某种平衡,不至于整个天下大乱。 然而一旦有人打破格局,将会引起的动乱,远远不是现在能比较的! 百里仲华盯着桌子上的红酥糕看了很久很久,忽而展颜一笑。 “天意如此。” 谋士顺着他的目光向窗外看去,两三只寒梅凌然独放,半空中飘飘扬扬雪白的碎片落下,仔细一看,居然是雪。 下雪了。 —— “下雪了。” 低沉性感的嗓音在空旷的大殿中来来回回。 臣子看向窗外,鹅毛般的大雪铺天盖地到处都是,很快便在亭台楼阁花园小路上薄薄铺了一层,放眼望去,苍苍茫茫,徒生出天高地阔的雄浑磅礴。 他心头震撼,下意识望向太子殿下。 那人就站在窗户口,手里拿着的是暗卫千里迢迢带过来的帛书,深红的长袍刺目猩艳,尾端迤逦蜿蜒在后,边口一指滚黑庄重华丽。 “命令已经下发,现在各地大致布置好了,新一批的暗卫也派出,根据张培青暗中传来的信号到达齐国边城大丽。” “几天能赶到?” 淡淡的声音传来。 “回太子,快马加鞭也得十几天。” 那边没有再问话。臣子静静地仰望他的背影,心中叹息,齐国未来的君主,齐国的天下都要靠他了,幸好,幸好太子是个明君。 过了半晌,楚荆忽然问道:“她会不会冷?” 臣子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个“她”指的应该是张培青,“呃……大抵不会吧。” “为什么?” 嘴角抽搐,他硬着头皮:“听张先生说她现在寄住在大丽城有名的剑客家中,既然是有名剑客,家中必然十分富有,应当不差取暖衣物。” 太子殿下沉吟片刻,认真点头,“有理。” —— 张培青抱着破被子缩成球,凄凄惨惨地朝着门外吆喝:“阿衡!阿衡!炭找到了没有?你家先生要冻死啦!” 从远方传来一声粗犷的回音:“先——生,还——没——有——” 被勒令蹲在床上抱紧先生为她加暖的韩平晏扭开脖子,避免自己耳膜遭殃。然而上天注定了他跟在张培青身边就是一个杯具。 “平晏啊,你说他一个大名鼎鼎的剑客,家里头连取暖的炭都没有,是不是很过分?是不是!” 韩平晏不敢反驳,抱着她的胳膊又紧了紧。 “没有炭我就不说什么了,最过分的是,连柴都没有!一个活生生的人家,没、有、柴!难道他每天都是现捡柴回来烧火做饭?” “到大街上花十文钱也能买一堆回来,可是他家硬生生的一根没有!怪不得年纪这么大还找不下老婆,定是人家看不上他!抠门到这种境界哪个姑娘愿意嫁!” 韩平晏盯着窗外小石子路尽头,抠门鬼正站在那里,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听见没有。 外头雪很大,他身上很快就覆盖了一层白雪。似乎这才意识到冷,公孙普动了动,抖落一身学,却是径直朝着他们的房屋走来,“吱呀”一声推开门板,带着一身寒气坐到椅子上。 张培青嘟嘟囔囔的话立马卡死在喉咙,“你不练剑?” 公孙普怪异看了她一眼,“外面下雪。” “雪中练剑才有风情嘛。” “冷。” 我去你也知道冷,大冬天的家里一点柴火不储备,我以为你是铁打的呢。扁扁嘴,她看公孙普头发上的雪融化后都结成细细的冰,头发一撮一撮冻在一起,那张冷酷的脸也比平素白了几分。 不会真是冻的吧? 怪可怜的,张培青良心发现把被子挪出一个角,“要不要一起来?” 公孙普瞥了一眼,两只缩在破棉被里,一只抱着另一只,有种街头要饭的即视感。 “不了。” 酷酷地拒绝,他扭头不再看两人。 王衡和季久申劳动半晌终于带回来一大捆死竹竿,枯黄枯黄,没有水分燃烧的最好。两人把堆积了厚厚灰尘的火盆搬出来清理干净,拢起火,一群人赶紧都拽着垫子跪坐到地上凑过来。 火光照亮了有些昏沉的屋子,不知道谁先起的话题,渐渐闲聊起来。 “不如你说说剑客吧。”张培青对公孙普道。 他没有推脱,静默了一会儿,开口:“剑客中数十段剑客最厉害,世间封这样的奇才为大宗师。” “大宗师好几百年都没出过。”季久申插了一句,“传闻中的东西,不知道存在不存在,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达到十段境界。对了大师,你属于几段?” 公孙普道:“九段称为宗师,其下称为剑师。” “不是所有剑客都能被人尊称剑师,最起码要达到五段境界!”季久申赶紧插话。 “大齐以剑客闻名,最厉害的剑客基本上都汇集在大齐都城,临淄。” “因为临淄有剑术宗师孤竹无堪!大家都想去拜师或者求见一面!传说孤竹无堪大师是全天下最厉害的宗师!” 公孙普定定望着他:“传言有误。” “啊?”季久申傻眼。 “最厉害的宗师不是孤竹无堪,是太昭。”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多发点补偿一下时间慢~   ☆、第43章 离别 “谁?”季久申瞪眼:“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公孙普淡淡道:“孤陋寡闻,不足为奇。” “……”还能不能愉快玩耍了! “这个人,我倒是听说过一点。”一直不说话的张培青忽然插话,众人顿时都被她吸引,公孙普十分诧异她知道这个。 “太昭是孤竹无堪大师的弟子,但是他青出蓝而胜于蓝,剑术之高,尚在孤竹无堪大师之上,孤竹大师曾经当众承认并且对众人夸赞他的这个弟子,最有可能成为百年来第一代大宗师。” “大宗师!”王衡和季久申倒抽一口气。 公孙普赞同点点头,对这个向来视而不见的斗篷人多了几分好感。他并不好奇张培青是怎么知道的,毕竟这件事情虽然鲜为人知,在贵族中也不是什么秘密。 此人一看气度和随从便知是个贵族,会知道这些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上次赵王大寿,齐国派遣的人中便有太昭。” “啊?是吗?”王衡大吃一惊,赵王大寿他也在,可是他怎么没有看到?等等,他又不认识太昭大师,就算见到了认不出来也很正常。 想到这里王衡后悔的肠子都青了,那可是最有可能成为大宗师的顶尖剑客!竟然就被他这么稀里糊涂的错过了! 张培青也吃了一惊,她没见过太昭,上次赵王宴会人太多,她只把各国重要位子上的人看了一遍,并没有发现符合剑客条件的人。难不成她看走眼了? 在众人面色明灭不定之时,听见公孙普又慢悠悠补了一句。 “如果当时你们也在场,没有看见他很正常。太昭向来不喜热闹,估计会自己一个人坐到不被发现的角落里。” 原来如此。 张培青恍然大悟,眯起眼睛,注意到一个重点。她笑了笑:“公孙大师对太昭好像十分熟悉的样子,莫非你们是旧识?” 季久申眼皮子一跳,紧张地盯着公孙普。 说实话公孙普他并不熟悉,这个人具体厉害到什么程度他也不知道。几年前父亲曾经对此人有恩,从那以后无论季家有什么条件他从来没有拒绝过,只不过季家也是大户,一般不会麻烦他。 季久申这回本来是到大丽玩耍,正要碰上张培青那么一茬子事情,便想到了常年居住在大丽的他,于是才有了后来的事情。 按照正常来说,他和公孙普也是第一次相处这么久,在此之前两人不过见过几面而已。 公孙普没有矫情,点点头。 “是。” (*@ο@*)哇~ 季久申能听见自己心脏开花的声音,“你连太昭都认识,那你一定认识孤竹大师!你既然认识他们两个人,剑术一定也十分厉害!” 对他崇拜的神色,公孙普只是冷静地淡淡回了一句。 “孤竹无堪大师,是我师父。” 天雷滚滚! 被劈的四分五裂的王衡傻呆呆下意识接话:“那太昭……” “师弟。” “……” 什么叫牛逼?这就是了! 张培青咂舌,看不出来这个穷光蛋如此大来头。说来在贵族圈中,孤竹无堪大师的名头自然不用说,天下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太昭虽然平民百姓不知道,在贵族中也是广为流传的,可是他公孙普—— 如果不是季久申误打误撞带着他们到此处,她压根不知道孤竹无堪还有这么个弟子! 有那么大的后台怎么还这般籍籍无名? 张培青狐疑地盯着他,公孙普面对众人探究的目光,兀自八风不动。 “他们都在临淄,你怎么不去?” 朝火盆里又添了一根竹竿,公孙普头也不抬:“吵。” 目瞪口呆,张培青在心底给他点一个赞。任性! 一屋子人相谈甚欢,中间张培青还提议把厨房的土豆花生都拽过来埋到炭底下,烤熟了人手一个,再兑上一坛竹叶青,逍遥自在。 —— 在大齐待的这几天,张培青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满大街的剑客。来来往往中不少戴着斗笠背负长剑的人,正因为这样她脑袋上的玩意儿才不显眼。 平平安安度过了危险期,昨天晚上楚荆派过来的护卫已经全部达到。 这段时间尽管她和主人家公孙普依旧没什么交集,但是两人之间多出了一些不用言说的东西。君子之交淡如水,千言万语,尽在一杯酒。 她戴着斗篷站在竹林外,看着冷酷的剑客身姿挺拔,背后是大片大片映衬的翠绿竹林,天光一色,美不胜收。 大家手里都端着酒,几人相对无言,唯有一声饱含愁思的离别叹息。 “冬天了,别抠门的到大街上买些柴回来吧。”张培青好心叮嘱了一番,率先一饮而下。 公孙普面无表情饮下。 “大师,你可一定要记得你的话,记得带我见见孤竹和太昭两位大师!”王衡依依不舍灌酒,含情脉脉。 公孙普点点头,又一杯饮下。 “等我找到了我要找的人,一定来找你!”季久申愤然地把酒全倒进喉咙。 公孙普不语,饮下。 三杯下肚,她们是时候走了。张培青坐到防风的马车中,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推开小窗户朝后面看了看。 连着几天下雪,这会儿天地间冰雪苍茫,公孙普依旧站在原地,木桩子似的一动不动,冷酷的眼睛透出几分呆滞。这模样……醉了? 不是吧,才三杯酒就醉了骗谁呢? 她半信半疑,终究还是关上窗户,朝着未知的前路慢慢行驶。身后,曾经安逸美好的竹林和日子一点点缩小,终归隐没在白雪皑皑中,消失不见。 —— 车轮在白雪中嘎吱嘎吱滚动,一路上撞见了很多携裹风寒拖家带口的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现实中的场景远远比诗句惨烈的很。 马车行驶的时候曾经碾压到什么东西,等大家下车查看,才发现是一具早已冻死的婴孩尸体,只有两三岁,丢弃在过道中被大学覆盖,成为了车轮下的铺路石。 众人沉默良久。 张培青垂着睫毛,不知道想些什么。她就站在寒风凛冽中,刺骨的风吹的面颊生疼,掩饰掉眼底的悲悯,她对护卫们道:“挖个坑埋了吧。” 她放眼往遥遥远远的四面八方看去,无数小黑点在冰天雪地中,一寸寸挪动,艰难而绝望。百姓的意愿很小,小到只能吃饱饭穿暖衣,可是千百年来他们从来没有如愿过。 如此卑微谨小的愿望,竟然从来没有如愿过。 张培青闭了闭眼睛,眼角溢出一丝水光。   ☆、第44章 拜师 前方终于到达楚国边境。 这段时间他们在寒风中日夜兼程,糟糕的天气使得路两边死亡的人数恐怖增加。张培青从来没有真正体验到人类的数量居然多到这种程度,多到每走十米必见尸骨。 这条康庄平坦的大路上,铺就了无数惨死的灵魂。如果阴灵可以伸冤,那么他们此时必定行走于炼狱。 从最开始的见一具还能埋葬,到之后的麻木不仁,哪怕明明感受到车轮底下偶尔不正常的颠簸,她也再不会下车看一眼。 埋葬的只是已然死去的**,不能再他们活着的时候拯救,所有作为不过是可笑的徒劳无功。 再一次抵达楚国都城郢。 繁花似锦的城市弥漫着清雅的香味,人来人往脸上洋溢着笑容,五彩缤纷的花色映衬着他们各式各样的香包,一片片不同布料的漂亮衣裳来回穿梭。 马车缓慢地行驶在街道上。 张培青从窗户外透过纱巾看他们,她想到了大雪中被野狗叼食的那些人,那些面色青紫的尸体身上,只裹着破旧肮脏的、薄薄的单衣。 “一个是天堂,一个是地狱。” 喃喃自语,她唇角勾起讥讽的笑,不知道是笑这些人太奢侈,还是笑那些人太悲惨,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笑什么。 季久申一直在角落里悄悄打量她。 她无时无刻不带着那面长长的黑纱斗篷,直垂到腰际,根本看不到面容。 此时的她沉默地坐在车中,头外面是繁华景象,她却静谧的如同一尊石雕。太过强烈的对比让他恍惚生出,其实相隔的不是一层薄薄的木板,而是一个世界的荒唐错觉。 明明看不到,他却觉得,她的心在哭。 “你们是楚国的贵族吗?”季久申故意大声说话,试图转移话题。马车里的气氛太低沉,压得他喘息不过来。 “不是。” 靠着窗户的斗篷人动了动,好像被惊醒一样,不咸不淡回了一句。 “……”他不知道说什么了。 不是楚国的贵族为什么还要千里迢迢来到楚国?不是贵族为什么又一批又一批的死士前赴后继刺杀她? 季久申忽然有点焦躁不安。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 张培青早就发现了屁股上长钉子似的他,故意晾了他一会儿,才慢悠悠解释:“到楚国是为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有些人想要阻止这件事情,于是派人刺杀我。你放心,到了郢城我们就安全了。” 楚国是太子荆的天下,郢城更是他最为核心的掌控之地。 凭楚太子霸道无比又精明的心思,想要在这座布置下天罗地网的城市中杀死她,真是一件非常具有挑战意义的事情。 也是,楚荆那般傲倨的人,要是连一个她都保护不好,遑论保护楚国人! 想必楚荆早就接到了他们已经抵达的消息,以他高傲的性格肯定不会亲自来迎接他们,估计又会派出臣子。 正这么想着,马车停在王宫门口。张培青从车上跳下来,抖了抖衣袖上的灰尘,不经意抬头,然后,愣住了。 她没有想到,楚荆会亲自来。 宏辉巍峨的宫殿前,他高大的身影融化在金碧辉煌中,天神般威严凛冽,相距近百米她都能感觉到一股子逼人的气势兜头压下! 下意识双手拢起抄在袖中,她挺直了脊梁骨一步步走过去。 黑色布鞋稳稳当当踏在通往宫殿的大理石面上,行动间的微风带动黑纱隐约飘扬,直到停在他面前,骄傲的脊背深深弯下,入目是一双玄黑绣云龙的藻金蹬云靴。 “殿下,又见面了。” 她弯腰弯了半天,脑袋上也不见动静。张培青纳闷,觉得老腰有点难受,便要直起腰身来。 “嗯。” 就在此时淡淡的回应才飘过来。她直起身体,抬头,对上对方俊美到令人发疯的面孔。那人玻璃色的眼珠也看着她,樱花色的薄唇不带半分人气。 楚荆素来不近人情。 冰冷、威严、轻蔑。 他生长的环境注定他就是一个天生的帝王,高高在上,永远俯视苍生。张培青是这么认为的,全天下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所以在向来寡淡的他忽然开口问了一句,“受伤了吗?”,张培青当场傻在原地。 握草…… 吓死个人,天寒地冻都给她冻出幻觉了。 楚荆皱起眉头,不耐烦。 太子殿下好不容易真心关怀一下,没想到被直接无视,这让他面色很难看。 “回宫吧。” 张培青茫然地看着重重甩袖离去的太子殿下,莫名其妙询问王衡:“他怎么了?” 傻大个呆呆傻傻,挠挠脑袋:“不知道啊。” 楚国大臣闭了闭眼睛,尽量和颜悦色:“张先生,殿下刚刚……询问您的身体。” “啊?!”张培青瞪圆了眼睛:“不是错觉?” 她急忙看向前方,高大傲据的背影只剩下小小一寸,懊恼地拍了拍脑门:“一失足成千古恨!” 这是季久申第一次进楚王宫。 他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到,此人就是近来在各国中风头正盛的张培青。怪不得她老是带着斗篷黑纱,她那一张标志性黑脸,不戴黑纱只怕没走个几米便被刺客们包饺子了。 以前不认识张培青,对她也没有多少了解,不过至少知道她是赵国的谋臣。季久申想破脑袋也搞不明白,她说的“为了一件重要事情”是什么。难不成赵国和楚国在秘密中达成了什么条件? 就算知道这些季久申也不会说什么,实际上他不过是个纨绔子弟,对政治什么的一点兴趣没有,他跟着张培青的唯一目的就是,告诉我美人高手是谁。 张培青当然不可能说。当初为了利用他,用这一点把他绑在身边,现在他没用了,张培青正琢磨着要不要给此人找一个好去处。 季久申的底细她一清二楚,连这小子什么时候不尿床都有明确记录。敢把大街上来历不明的人留在身边,她自然有所依仗。 不得不说楚荆真是一个好上司,要什么有什么。在她初到楚国的时候,还十分体贴大度的给她放了十天假。 “赵国孤会处理,你好好休息。” 直接在王宫给她安排一个住所,楚荆淡定霸气地说出这样的话。 辉煌的宫殿内流光溢彩,各种奇珍异宝随处可见,简直闪瞎了她的钛合金狗眼,以后这个银窝窝就是她张培青的狗窝了。 然而这统统不是重点,重点是新任boss包揽一切的狂霸冷艳,瞬间biu中了她的小心肝! 张培青眼中冒着粉红泡泡仰望他,好帅好帅好帅!有这样一个任性的老板,比面对糟老头赵王幸、福、的、多! 天知道她暗地里没少为赵王的事糟心,新任boss果然帅的个性。张培青觉得,自己混吃等死的美好愿望,大抵在楚国可以实现。 见她顺从地点点头,亮晶晶的眼睛和他从前养的幼豹十分相似,乖巧可人。黑的乱七八糟的脸看不出样貌,大致轮廓还是能看出的,只不过很多人下意识被奇黑吸引,忽略了这一点。 她的轮廓很漂亮。 楚荆眸光闪了闪,猝不及防伸出指头,用指腹在张培青脸上划了一把。 Σ( ° △ °|||)︴!!! 被老板调戏的张男子惊呆,谋略多端的她,此时此刻不知道报什么表情才好。 好半晌,张培青才哆哆嗦嗦:“殿下……”你不会是龙阳吧! 楚荆瞥了她一下,一本正经举着手指头。 “孤试试你的脸是真是假。” “……”她张了张嘴巴:“结果呢?” 楚荆没有吭声,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微微摩擦,凌厉的丹凤眼眯起,透出些高贵的慵懒:“真的。” 张培青心底唾弃一声,悄悄瞅了瞅他冷艳的俊脸,按住蠢蠢欲动的手,还是没敢吃雄心豹子胆地反摸回去。 楚太子证实了想要的结果,心情很是愉悦,薄唇勾起小小的弧度,华服迤逦地款款离去。 季久申等人面面相觑。 她干咳两声,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潇洒甩了甩袖子,打量起自己的新家:“都愣着弄啥,该干嘛干嘛去。” —— 楚荆说她不用管赵国的事情,张培青知道他一定会处理好,没有别的,只因为他是楚荆。 论谋士的诡诈计谋,他比不上百里仲华比不上张培青,不过又怎么样呢?他不是一个臣子,他是帝王,生而高贵统领天下的君主。 君主不需要有多么高超的计谋,他只要对臣子慷慨,对百姓仁慈,能驾驭人心,能统御疆土,能保证江山稳定蓬勃壮大,这就足够了。所处的高度不同,掌握的层面便不同。楚荆是她迄今为止见过的,最适合成为帝王的人。 没有之一。 议政殿。 群臣朝拜后君王赦免,两列文武各归其位,跪坐在属于自己的金丝铺垫上。 全程整齐划一,没有一丝多余的杂音,庄严肃穆。 整个大楚国最顶尖政权掌控中心,今天有些不同寻常。 “张培青。” 正座第一位是楚国的君王楚驷君。 “臣在。” 一个身材高挑纤瘦的人从跪垫上起身,恭恭敬敬行礼。 她穿着很普通的衣裳,和满朝深红朝服格格不入,今日的不同寻常,正是因为她。 天下间真正见过张培青的没几个,但是要说没有听过她名声的,也没几个。先有一计攻城,后有一技得城,轻轻松松为赵国谋得了五座城池。 在大国中五座城池不算什么,然而即便如此,别人的领土可不是好拿的,谁敢说他们得到的城池像她一样干干净净,甚至是被原主人心甘情愿双手奉上? 赵国得了城池,还成了别人尊敬的对象,天底下这么好的事情就是被它占全了! 这些只是因为一个人,现如今,这个人就站在他们楚国的大殿中。 “寡人擢封你为政事参知,任少尹,即日起享少尹俸禄,另加赠黄金千两,绫罗十车。” 官封少尹,不算大,也不小。 群臣默然,心里头都有自己的小算盘。他们对张培青说不上排斥,这个年代谋士辗转是很常见的事情,楚国大殿中便有五分之一臣子是其他国家跳槽过来的,他们感兴趣的是张培青这个人,是否真的如传说中一样,参透天文星象,能知千里之外。 —— “张培青跑到楚国去了?” 燕王不可思议,前段时间她不是还倍受赵王宠爱,风头盎然无人能及吗?怎么才短短几天,就跑到出国去了? 最可气的是,张培青要离开赵国便离,怎地会到楚国而不来他们良好的燕国? 心中郁结,燕王把火气统统撒到下座臣子身上,“你不是信誓旦旦说会让张培青到我燕国来的吗?她怎么到了楚国去!” 那臣子不是别人,正是曾经约张培青在酒楼见面,送了她三箱珠宝的人。 臣子有苦说不出,他的确想好了办法,起初是利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如果张培青不答应他就直接把人绑架过来,到时候不去也得去。 可大王,他被张培青那厮骗了! 她明明让人传书过来说要到燕国去,并且行李什么的都备好了,就趁着赵王不注意偷偷启程。他听了之后欣喜若狂,立即派遣护卫过去保护,护卫传来的消息说那就是张培青。 天知道他那几天狂喜的做梦都笑醒! 为了给燕王一个惊喜,他悄然压下所有事情,只等待张培青到燕王宫,到时候大王一定非常开心。忠心耿耿的臣子没有想到,队伍才走了几天便被人刺杀,最后张先生不堪受辱自尽于荒野。 当时收到消息的他心头拔凉拔凉,恨不得直接提剑过去砍死胆敢破坏他好事的那些人。不用想,一定是赵王,糟老头的赵王怨恨张培青离开,于是干脆杀了他。 臣子把赵王从头到脚十八代问候了一遍,悲伤地流下眼泪。张黑子一生才智过人,哪想到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他对不起张先生! 燕国的护卫几乎都惨死在刺杀下,臣子对赵王的怨恨更上一层楼。 不想让大王悲伤,忠诚的他想着哪天时机差不多再说,哪知道还没来得及告诉大王,细作便传来消息,死的那个不是张培青,是她弟弟。 我勒个擦,张培青什么时候多了个弟弟! 等等,好像是有那么一个,当初她来信说,认弟弟是为了给赵王造成她决心留在赵国的假象,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她分明就是为了对付燕国! 好一个张培青,好一个张培青!谋士咽下喉头翻涌的腥甜,强忍住脑中阵阵眩晕。 “大王,当时张培青确实承诺要到燕国来,这是她亲手写的帛书。” 谋士把袖中的小盒子珍而重之奉上,深深低下头颅。 不管怎么说都是他没有完成任务,他甘愿受罚。 燕王面色阴沉接过来,打开盒子抽出里面一卷帛书,上面黑字写的清清楚楚,大致含义的确如臣子所说。 “大王,我们可以此为证,昭告天下张培青的诡计。” 谋士道:“煽动天下士子,让他们来口诛笔伐,楚国都城我们进不去,但是可以煽动他们内部矛盾,让楚国的人反对张培青,待到时机成熟再下手也不为迟。” 阴沉地盯着满脸狠辣的臣子,燕王如同狰狞的野兽濒临爆发。帛书被他死死攥在手心,手背上一条条青筋高高蹦起。 “你说这是张培青的亲笔书信?” 臣子心中咯噔一声。 他分明亲自检查过无数遍的,没有任何作假痕迹。 燕王把帛书团起来,狠狠砸到他脸上:“愚蠢!愚不可及!寡人见过细作传来她给宋国的亲笔拓印书,这根本就不是她的字!” 臣子犹如洪钟当头一撞,嗡地一下大脑空白,软在地上。 都怪他太得意忘形,居然把最重要的一点忽略了。当初的他完全不敢想象,假如一切都是骗局会将怎么样。 帛书是假的。 最后的证据是假的。 臣子嘴唇抖了抖,面如死灰。 是了,张培青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给他留下把柄…… —— “大人,最后一批死士没有回来。” 谋士跪在青年脚边。 “知道了。” 重重捏着眉心,百里仲华叹一口气,忽而又无奈地笑了。自从遇见张培青以来,他叹气的次数一次比一次多,这人定是上天故意派来克他的。 谋士想了想,犹豫道:“大人,张培青既然到了楚国都城,我们的死士不可能再动的了她。”楚太子是什么人天下皆知,想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杀人,既没有那个本事,也没有那个胆。 “张培青……先放到一边吧。我们在她身上投入了太多精力。”结果统统徒劳,赔了夫人又折兵,百里仲华真的不想再提起她,他需要时间冷静冷静:“伯鲁定下的十年峰会到了,这才是我们需要关注的重点。” 当初大周王朝土崩瓦解,谋士伯鲁为各国定下了一条契约。 每隔十年,各国君王都要选一处地方汇聚,共商天下大事,并且会各自交换质子。看似约束,实际上是经过各国君王同意的。他们需要某些规矩来平衡这个战乱的世界,需要一个能共同说话的地方,缓和一些矛盾。 虽然十年峰会没有表面上那么和谐干净,但至少迄今为止,没有哪国破坏它。 没了压力,他整个人都感觉舒爽了不少。玉树兰芝的青年起身,望了望窗户外亘古不变的两只三梅,决定好好欣赏欣赏它们。 路过案桌的时候,他顿了顿,修长的手指端起桌子上一碟红酥糕,翩然而去。 —— “太子殿下,一共十八个。” 暗卫匍匐在地上,汇报最新一批的举动。这一批人一如既往什么都不肯说,骨头硬成钢。 玻璃色的眼眸望着面前的竹简书,主座上优雅的那位头也不抬,“挫骨扬灰。” “诺。” 暗卫临走还在想,殿下是不是撞见什么喜事,今日心情如此好,连惩罚都用了最轻的。 楚荆是遇到了喜事,这段时间走路都带风。只不过他向来冷面,很少人能从那张刻板的脸上看出不同。 楚国的事情楚王基本上不过问,不用惊讶,世界上并不是人人都爱江山,至少楚王不是。大手一挥把所有权力扔到儿子手中,自个儿只要没事出出面表示一下国威便好,于他而言江山哪有富贵好,吃吃喝喝享享乐乐,还不用担心背负一个昏君名头,爽极了。 楚国二十七位皇子,公主不计其数,只有一个楚荆为正统王后所出,也只有一个楚荆能把所有忤逆之人镇压在五指山下,永世不得脱身。 放下朱笔,内侍立即有眼色地奉上一杯热茶。 楚荆抿了一口,感觉屋子里的银丝碳有些热,放下茶杯问:“张培青那边如何?” “据说张少尹要给她的护卫找一个剑师做师父,近来她都在为这件事情奔波。” “哦?” 寡淡的音节微微上挑,兴趣盎然。楚太子起身,内侍赶紧把挂在架上的狐裘大氅取下,“殿下,天冷风寒。” 楚荆任由内侍给自己披上大氅,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你在这里待着,孤去看看。” 内侍眼巴巴瞅着主子越来越小的背影。 这几天张培青大司马帮忙打听打听郢城内有什么闻名的大剑师,大司马曾经在张培青出使楚国的时候,奉命接待她,两人之间关系不错,初来乍到张培青就跟他一个熟。 大司马行动很快,要不了四五天,郢城内所有出名的剑师资料纷纷到了张培青桌子上。这会儿她正和王衡季久申两人研讨琢磨,没兴趣的韩平晏淡淡坐在一边看书,兼职给三人端茶倒水。 楚荆进来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张培青此人素来不大注重尊卑,此时正和她的两个护卫趴做一堆,对着满地帛书唾沫横飞,传闻中经天纬地的风流气度,此时此刻一根毛都见不到。 太子面无表情。 感觉到一大片阴影挡住阳光,张培青下意识抬头,愣了愣。 门口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宽大的狐裘大氅披在身上,凭生出逼人的气势,光一个眼神便带着十足压迫感。他似乎天生适合黑色,沉重肃穆,一如他的性格。 大氅唯有颈周围绕了一圈雪白,映衬着他冷峻的脸,越发衬得白皙如玉,那夺人呼吸的惊艳足以让天地旷远都沦为背景。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动了动,满脸严肃起身。 “太子殿下,我们到正殿商议。” 楚荆这种寡淡性格,绝不会没事过来瞎逛。 哪知道高贵的太子殿下只是冷艳看她一眼,径直忽略张培青走进屋子里,随手解开大氅扔到还发傻的她怀中。 “孤来看看你。” 张培青吓得脑溢血。 大爷,您这是闹哪出?吓死宝宝了! “呃……殿下——” “这是何物?”骨节分明的手指捻起一张帛书,上面画了一个人物像,年约五十,满头华发。 目中无人的太子又挑起另一卷,帛书上详细说明了此人的凭生爱好剑法程度老婆孩子等等。 “孤听说你最近很闲。” “没有!绝对没有!”张培青果断否认。 “哦?那这些是干什么用的?” 张培青想了想,觉得给自家护卫选个师父好像没什么说不得的,于是就实话实说。 太子冷淡的目光淡淡划过旁边那坨,傲倨的下巴扬起:“你觉得孤保护不了你?” “……”这个,好像和您老人家保护不保护没什么关系吧?张培青忽然觉得楚荆纯属没事找茬,狐疑地打量他。 楚荆确实有点闲的蛋疼,不过他是绝对不会承认的。这张黑包子脸没事儿逗逗是个不错的主意,他这么想,理所当然地这么做了。 张培青望着他那张冷脸,明明暗爽还要装出高冷的模样,忍不住扶额,为什么她觉得传闻中冷艳的太子有些二? 这是错觉吧!(╯>д<)╯彡┻━┻ “孤知道一个不错的剑师。” 或许看她被吓到的小模样太可怜,楚太子矜贵地含蓄开口。 果然张培青心头一动,楚荆这般身份,认识的剑客一定不俗,给她家阿衡选护卫自然要越厉害越好。 两人谈话,季久申他们这些可有可无的小喽啰根本没有存在感,楚荆从进来只看了王衡一眼除外,压根没瞥他们。 若是以前,张培青大概还会好言好语,恭恭敬敬客客气气一番,今天…… 她笑的很开心,直接给楚荆行了个大礼:“那就多谢太子殿下了。” “……” !他有说把人给她吗? 傲倨的太子被她这么一堵,有些下不来台,最后重重哼了一下,甩了袖袍阔步走出门。 “随孤出去走走。” “诺。” 张培青朝不明所以的众人打声招呼,拾起被她放置在地上的昂贵狐裘,屁颠屁颠跟着走了。 明明就是过来帮她的,还打死不承认,不是傲娇是什么?   ☆、第45章 赏赐 外面没有浓烈的炭火,冷空气哇凉哇凉。 小风一吹,吹的她浑身鸡皮疙瘩突突突往外冒。张培青适时把狐裘大氅奉上:“太子,风寒霜重。” 楚荆回头,长睫毛落在她冻成胡萝卜的爪子上,又瞅了瞅她快缩成球的寒酸穷逼样,满脸鄙夷:“赏你了。” 张培青忽然觉得他好可爱! 二话不说抖开华贵的大氅裹到自己身上,为他量身定做的大氅足足拖到地上,将她整个人裹成了一颗黑丸子,只有领口一圈雪白,却在那张黑漆漆的脸下映衬的不伦不类。 楚荆目光怪异。 黑丸子朝他感激咧开白牙:“超级保暖,多谢太子。” 越看越嫌弃,楚荆不搭理她,扭头继续往前走。 “十年峰会还有三个月就要到来,你怎么看待?” 十年峰会除了是各国解决一些矛盾的场所,也是展示各国实际力量的场所。只有你呈现出足够强大的实力,其他国家才会和你联盟,才能共同抵御未来可能发生的威胁。 今年的峰会地点,在齐国。 后头吊着的黑丸子正苦恼地双手拎起长长的后摆。狐裘太大太沉重,她的手根本缠不住那么多,拽起来这一块儿那一块儿还趿拉在地上,一路走来沙沙沙把灰尘扫了个干净。 自带扫把装置的人伤不起。 她仰天默默流泪。 没听见回话,太子殿下很不开心,皱眉便看到这幅场景,本来冷斥的话语噎在喉咙里。 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作甚?” “啊?”见是跟她说话,张培青赶紧回答:“这个玩意儿太长了,我拽一下。” 胡萝卜爪子使劲儿揪住狐裘,两只手里塞得满满当当。楚荆狐疑地盯着她的手,不动声色垂眸瞥了一眼自己的。 ……怎么这么小? 这时候他才开始正经打量张培青的身高,目测了一下,到自己胸口。看上去挺高挑的个子,实际上这么水。削瘦的肩膀有种轻易能被捏碎的错觉,连着那张黑乎乎的小脸,也不过巴掌大。 发育不良。 太子殿下冷静判定。 正纠结要不要舍弃大氅跟上他脚步,张培青发现他停下了。 楚荆路也不走了,直接转身,居高临下直直俯视她。 “你什么时候弄完了,孤再走。” 充满压迫力的目光360°全方位锁定她,若是平常之人肯定被他吓得手脚都不利索。张培青想了想觉得有理,不搞定这玩意儿她老是心不安,脱下吧又心不甘。 “谢殿□□贴!” 真心的,她觉得楚荆是个贴心男人。 锋利的刀子眉分毫不动,楚荆面无表情一点也不承情。 让堂堂一国太子专门等着她拽衣裳,此人当属天下第一。 最后足智多谋的张先生灵光一闪,直接把多余的边角折叠,狠狠塞进腰带里,满意整理一番,完美。 高贵冷艳的太子殿下看她着成丸子不算,还非要堆成一坨的张谋士,动了动嘴皮子,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他觉得此人今天,大概是被他的威严吓傻了。 楚荆有一张七国地形图,图中详细标注了各国地理环境,从地理环境中能得到很多信息。比如说,什么地方最适合建立军队,再比如,根据他们的人口规模,大致能建立多少军队。 当然,那些只是大致猜测,不敢贸然拿作实际应用。 “按照以往各国轮流惯例,今年轮到齐国。齐国势必会大张旗鼓欢迎来客,顺便展示一下军威。依照齐国的军事力量,天下间除了赵国和我国,别无敌手。” 她先是把表面的东西分析了一遍。 楚荆认真听着,放慢脚步。 “齐国君王励精图治,是个聪明人,他不会在这样重要的事情上出什么岔子,所以前往装备齐国大可不必太过繁琐。” 十年峰会是天下盛事,各国君王汇聚一堂。别说什么趁此机会一网打尽,那是蠢人才干的事情。一旦君王出事,群龙无首更少不了天下动荡。事发的国家更会被其余各国趁机联手踏平,这样不堪的局面谁也不愿意看见。 再说了,人家敢千里迢迢过去,没有防备怎么行? “敢问太子殿下,以往出行您带了多少兵士?” 楚国当家的是楚荆,十年峰会出行的自然也是他。 “一万。” 楚荆淡淡回应。 张培青点头,能被楚荆带出去的一万兵士,定当是百里挑人、精英中的精英。况且这一万应该是明面上的数字,至少不包括暗卫和死士。 “今年一万也没问题。”她说。 “今年你和孤同行。” 张培青愣了愣,并没有多大惊讶,顺从地点头:“诺。” 既然赵国那边楚荆已经谈妥,她出现在楚国成为楚国客卿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谁没个跳槽的时候。 她更加感兴趣的是齐国剑客。齐国以剑客众多闻名天下,峰会来临齐王势必提前做好准备,此番出行倒是可以悄悄那些传闻中名震天下的宗师们。 譬如太昭。 —— 依照楚荆的雷厉风行,他说给王衡找师父,第二天一名而立之年的剑客便出现在几人面前。对方是一名六段剑师,这种程度在世间足以奉为大师级别。教导一个半吊子王衡绰绰有余。 王衡跟师父练剑,季久申观看,韩平晏在屋中读书。 华丽的殿宇中只有张某某一只,另外加上呼啦啦涌进来的一群。 张培青目瞪口呆。 面前这裙子环肥燕瘦风姿妖娆的少年郎是怎么回事! “你们是什么人?”被吓到的张先生厉声呵斥。 少年郎中一人走出,朝她恭敬行礼,“我等是太子殿下赏赐给大人的。” “啥?” 她心脏病都出来了,“太子没事儿给我赏这么多人干什么?” 少年郎十分镇定,双手奉上一只小盒子,“这是太子殿下给大人的。” 张培青打开盒子里的帛书,严谨的字体果真是太子。 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简洁的和他那张冷脸一样。 “闻君龙阳,助君发育。” 龙……阳? 发……育? 张培青有种把屎糊到他脸上的冲动!   ☆、第46章 往事 “太子殿下,送给张少尹的人,她全退回来了。” 正批奏章的男人眉头动了动,“哦?” 臣子低垂着头颅,“她还让带回来了一句话……” “说。” “……她说,所爱之物当共享与他人,太子殿下您勤政操劳,给你放松放松心情。”臣子一口气说完战战兢兢地等待着上座的人大发雷霆,额头沁出紧张的冷汗。 一分钟。 两分钟。 三分钟。 上座没有丝毫动静,深红华服的俊美男人依旧安静批阅,好似什么都没有听见。 臣子诧异地抬头看了看,满面疑惑。正在此时听见那人淡淡开口。 “张培青,好大的胆子。” 敢把他送出去的东西退回来,她是第一个。 臣子双腿发软,楚国太子什么脾气全天下人皆知,他做出的决定没有任何人能更改,说蛮横专政也不为过。 冷酷、狠辣,外加霸道。这种人最不喜别人和他对着干,偏偏张培青撞上了他的逆鳞。 臣子在心中哆嗦怎么为这位新来的同事求情,毕竟对方是一位实打实的人才,要是因为这件事早早死掉,岂不是太可惜。 “太子,张少尹初来乍到,对楚国不甚熟悉,她只怕也是一番好意,无意中冲撞了您,还请太子殿下不要责罚。” “照你的话,孤就要收下了?” “臣不敢。”臣子吓得趴下,额头紧紧贴在手背上,黏腻的汗水穿过手指缝隙。 他双眼只能看到大理石的地板,耳根子直直竖起,不放过上座那位的任何风吹草动。时间越来越久,他承受的压迫也越来越大,僵硬的躯壳几乎承受不住来自上方那道犀利的目光。 好半晌,才有缓慢的语调响起。 “起身吧。” 臣子如蒙大赦,大喜,“谢殿下!”急忙提起袍服起身,犹豫一番,终究没有敢再问张培青的事情。 座上那人八风不动,继续批阅奏章。 朱红的笔尖在竹简上龙飞凤舞,脑中却闪过一张淡定的黑包子脸,樱花色的薄唇抿了抿,目光飘移起来。 难不成,她不喜欢男子? —— 之前忙于政事没有见过王衡的新师父,这会儿闲了,张培青在奴仆的带领下找到了几人练剑的地方。 那是王宫外一处僻静的树林,距离张培青他们住的宫殿足足需要行车两个多小时。 练个剑都能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她佩服的五体投地! 一路过来累的要死,挥手打发走奴仆,张培青没形象地一屁股坐在河边。这块区域属于王宫附近,被划在宫卫保护范围之内,一般没有人来。 从她的角度,能隐约看都河对面的树林中,空地里有三个身影,高个子是王衡,身姿修长是季久申,还有一个应该就是那位易文种大师。 在张培青看来,剑术其实很简单。劈、刺、点;撩、崩、截;抹、穿、挑;提、绞、扫,辅助以平衡、翻腾、跨击等,行如流水、动若飞风。 在这个年代,佩剑不仅仅是一种体术上的表示,更是荣誉的象征,许多人把剑奉为终生信仰,剑在人在,并非虚传。 真正的剑术大师,高超的不仅有剑术,还有剑心。厚德仁明,宽宏大度。 就是不知道这位大师如何。 她看了一会儿,觉得休息的差不多,准备走过去看看,不料刚动了一下,脚下一颗小石子咕噜噜滑下,扑通一声掉进河里,声音还挺响亮。 张培青还没反应过来,河对面树林中便传来愤怒的呵斥。 “何等宵小之辈,胆敢偷学我剑术!” 那边人剑也不练了,大剑师提着剑怒气冲冲朝河边走来。 张培青颇为无语,她实在好无辜。方才动身的时候没有刻意小心,声音不算小,石子掉进河水也没有多大浪花,只不过这位剑师耳朵未免太灵光了些。 她干脆大大方方从靠着的石头后站起身来,顾不上拍掉身上的草屑,先给人家恭恭敬敬行礼,“易大师。” 剑术不是什么人想学就能学的,和读书一样,都需要花费大量的钱财,一般人根本学不起,由此剑术也被当做一种较为保密的私人技艺。这就跟独家秘方不想被别人学去是一个道理。不管她有意还是无意,都触犯了剑师的底线。自知理亏,张培青语气十分友善。 “你是何人?” 易文种满面怒火,为了清净他特意找了这个地方,哪想到还是有人混进来,简直气煞人! “在下张培青,王衡是我家仆人,知道他在此处学剑特意前来拜访大师。” 她良好的态度让易文种怒火稍稍平息了一点,总算正眼打量了一番此人,此时王衡季久申他们也出来了,看见张培青眼睛一亮,急急忙忙挥手。 “先生!先生您也来啦!” 确定了她没有撒谎,易文种这才冷哼一声,“以后找人光明正大的找。” 张培青没有回话,腰背弓的更深。 毕竟对方没什么大错,易文种自己也不好揪着不放,倒是这年轻人的好脾气让他另眼看待。年轻人哪个不是气血方刚急急吼吼,难得碰上个沉稳之人。 他下意识打量了一番,心中摇头。只可惜,身子骨太瘦弱,不适合练剑。 “师父。” 王衡跑过来给他行了礼,眼睛亮晶晶盯着张培青,“先生,您大老远的过来渴不渴?累不累?我给您揉揉腿吧。” “咳咳。” 易文种不大高兴,想伺候人回去伺候,这里是练剑地方! 季久申也行了礼,赶紧把蠢呆的傻大个拉到一边,使眼色让他闭嘴。 张培青眼珠子转了转,笑的宽厚:“多有打搅,大师您还请继续练剑。” 易文种瞥了她一眼,没吭声,冷脸对王衡道:“回去。”说罢率先头也不回地朝树林走去。 王衡迷茫,张培青拍拍他的胳膊,三人跟着走过去。 剑师划分为一到十段,普通剑师只有三四段,六段剑师已经十分厉害。况且说到底王衡不过是一个仆人,楚荆甘愿纡尊降贵给他找师父,已经是破天荒的大恩赐,何况找的还是位大剑师。 要知道每天有多少名门贵族跪在易大师门口哭着喊着求师,人家连瞅一眼都不带。傻人有傻福,说的就是稀里糊涂的王衡。 可在王衡看来,什么太子大剑师他都不在意,他只知道,他的命是先生救的,吃的是先生给的,穿的是先生买的,连师父都是先生请的。他要记下的,只有先生的恩情。 两人并肩走着,王衡时不时瞅瞅她的胳膊腿,十分想问她是走来的还是乘车,想问她腿酸不酸,难受不难受。越想越是懊恼,怎么就没有提前问过先生,要早知道她来,他一定提前准备好车。 心里为她心疼的憋屈,王衡眉头深深皱起。 几人回归原位,易文种继续教导王衡,季久申这只小尾巴跟在旁边学习,张培青就坐在一边看,易大师倒也没说什么。 阳光正好,一丝丝穿过枯枝照射进来,打在几人身上,她看得目光迷蒙。 几人练剑的动作太熟悉,熟悉到将她埋藏在内心最深处的、长久以来深深压抑的盒子打开,潘多拉魔盒般引起回忆倒流。面前的场景仿佛一面水镜,从中央波动散开,呈现出另一幅陌生又熟悉的场景。 那是一年深冬。 凄冷的院子里有一棵古老的杏树。 杏树下有两个孩子。 女娃娃拎着小木剑练剑,男孩儿坐在旁边的石头上,笑容温暖看她。 “不练了不练了,累死人!我不要练剑!”女娃娃眼红可以休息的他,不满地大声嚷嚷,一把将小木剑扔到地上去。 “你这小家伙,又闹脾气。” 男孩不过□□岁,说话却老气横秋,跟个大人似的。他的脸很白,透着严重的病态,眉宇温和如三月暖阳,“乖,还有半个时辰你就能休息了。” “不要不要,我再也不要练剑了!”小短腿跑到男孩身边,小小的身体带着满身寒气挤进他怀里,“我要冷死了,我要累死了,阿诚你抱抱我。” “你真是……”男孩顺势抱住她,将她通红的小手包裹在大手中,“我家阿祯最坚强,肯定能坚持下去的对不对?” “不对!” 男孩哭笑不得,只得提前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热鸡蛋,诱惑道:“练完这一招,就给你吃。” 他的身体依靠石头撑起来,削瘦的骨架单薄,笑容交叠在光芒中,仿佛随时都会化成风消失在世界上。 那是母亲特意给他补身体的鸡蛋,唯一一枚鸡蛋。 “我才不吃鸡蛋,难吃死了,你自己留着吧。”女娃娃嫌弃地别过脑袋,眨下眼中的泪光。 “阿祯……” 阿祯。 张培青伸手遮挡住头顶明媚的光,也遮住她的双眼。耳边又响起一声声熟悉的呼唤,魔咒般缭绕不绝,疯草似的狠狠揪住她的心。周边长剑撕裂空气带出唰唰的寒意,她就坐在这冰寒之中,一个人沉寂成灰。 “先生,您睡着啦?” 忽然一道粗狂的嗓门炸响,她从黑暗中睁开眼睛,眨了眨,放下手望过去,那方王衡满脸疑惑。 视线不动声色在他手中的剑上绕了一圈,她笑了笑,“是有些困,你们今天结束了?” 点头,他咧开灿烂的白牙:“先生,师父好厉害!”说罢不好意思挠挠脑袋,“只不过我太笨。” “你初学剑,不用在意那么多,先把基础打好才是。” 正细心擦拭剑面的易文种听见这话,手中顿了顿,扭头:“你懂剑?” 满头大汗的季久申和王衡都直勾勾看着她。 张培青摇摇头:“我听说过。” 易文种不再理会她,继续擦剑,话语却是对王衡说的,“她说的没错,你初学剑术,重要的是基础功。今天我已经把最基本的剑招教给你了,你回去自己每天每个招式挥舞一百遍,两个月后再来见我。” 易大师如同来时一样,挥挥衣袖潇洒地走了,剩下三人慢吞吞步行回去。他们至少还要走半个小时才能到达王宫门口。 季久申把剑挂会腰间,忽然问了一句,“先生,阿诚是谁?” 张培青眸光闪了闪,无辜地回视:“阿诚是谁?” “呃,这是我从你口中听见的,你不知道?” 她很诧异:“我口中?你确定?” 这下季久申真不确定了,狐疑看看她,喃喃自语:“听错了?” —— 韩平晏觉得先生有些不对劲。 从树林中回来,她就一直很不对劲。尽管看上去她还和往常一样笑语翩翩,可他总觉得很别扭,就好像,有一张微笑的面具戴在她脸上,强行扭曲另外一张脸。 他什么都没有问。 韩平晏知道就算问了她也不会说,张培青这个人,一旦她要隐瞒些什么,别人就算掘地三尺都休想挖出一丁点辛密。 这是她的聪灵,却也是她的悲哀。甚至连唯一有所察觉的他都不敢确定,自己隐约感觉到的是真是假。 她把自己隐藏的太深,别人进不去,她也出不来。 “先生。” 修长的手捏着一枝梅花,粉红的花瓣一片片盛开,映衬的其下枝干越发凌厉。 张培青坐在案桌前研究七国地形图,这是她自己手绘的那一张,这段时间她来来回回总共朝楚荆宫殿跑了七八回,每次记住一点,大致把地图画了下来。 听见呼唤,她抬头,正对上那枝梅花。 张培青愣了愣:“送我的?” 没想到韩平晏这小子也会送人花。 “你的。” 他点点头,黑漆漆的眼睛直直盯着她,隐约带着小小的期盼。他期盼她能心情好过来。 韩平晏不懂得如何表达感情,从来没有人教过他。他也不懂怎么安慰人,因为他每一次受伤的时候,没有人安慰他。 他觉得窗外的花很漂亮,他看了很开心,于是他把这只让自己开心的花送给她。 平生所愿,唯君无忧。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修修改改修修改改修修改改……】 九里小葫芦扔了一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5-12-04 23:10:46(づ ̄3 ̄)づ╭?~   ☆、第47章 耍赖(小修) 张培青坐在案桌旁边翻看竹简,案桌上除了酒水之外,还放置了一个金雕的花瓶,华丽的色调和古朴的桌子格格不入,很明显是新找来的。 花瓶里插着一枝梅花,几瓣颤颤巍巍的花朵粉嫩嫩,娇艳的很。 她时不时抬头看上一眼,心情便会好上很多。 有时候人真的很神奇,当你不开心的时候,只要静静的一直看着某样东西,就会忘却那些悲伤的事情,专注到这件事物上。 看了一会儿,她继续低头,提起毛笔在竹简上慢慢写下一行字。 十年峰会还有三个月,她不着急,眼下更加需要关注的是楚国的国情。一个国家想要蒸蒸日上,内修外治少不了,她作为一个臣子,即便打着混吃等死的心思,也不免要多想想后路。 首先她要知道的是,楚国的利点和弊端。 楚**事力量十分强大,每一年光用在军事耗费上的财政就花费国家收入的五分之三,如此看重军事实力,想不强大都难。 在战乱年代,这一点没有错,但也仅仅能保持楚国不落后,要想更进一步却有很大难度。偌大的国家光靠着军事是绝对不行的。 她知道这个年代正是百家争鸣,各种各样的思想潮流涌现之时,各家争辩论赛在各国中也时有发生。 像最流行的九大家,儒、道、法、墨、阴阳、农、纵横等,每一家的思想都各不相同。他们就像是包子和饺子,谁都不服谁。 正因为如此,很多国家治理也只大力重点使用某一种法度。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她的世界中,那个一统天下的大秦帝国,把严厉的法家制度奉为上策,轻视了其他学说,所以才会出现苛政暴虐。 楚国虽说没有秦帝国那么夸张,但是楚国在修生养息方面的确做的不足。 严重的军费支度需要从百姓那里拿来更多的钱,可是天下战乱,百姓们得不到放松,根本拿不出钱,而为了保证楚国不受侵犯,必须加强军事的提升。这样就形成了一个连环的矛盾。 叹一口气,她把自己的法子尽心地一点点写下来。 更换一个国家的制度,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情。这是一个庞大无比的工程,一点都急不得,可能要花费三年、五年、十年,甚至更久。况且在这一场改革中,一定会遇到许许多多阻拦的问题。 千百年下来,无论是商鞅变法还是王安石变法,无一例外都遭到了巨大的阻拦,最终他们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为了推行新的制度,他们触犯了许多阶层的利益。她可以想象,一旦自己所写的东西开始推行,最先受到威胁的,就是地主官僚集团。 封建的政治便是由他们构建而成,政治、经济、军事,这些人的触手无所不及,要改革他们,无异于自断手臂。 可以想象,那将会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甚至一个不好,还有可能导致楚国元气大伤。 平摊的竹简面上微涩,蘸了墨水的毛笔慢慢地,一笔一划用心勾勒出每一个字,古朴而沉稳的隶书渐渐构成一篇篇文章,从她的思维中脱生,大白于天下。 吹干墨迹,她将竹简合起来,仔细地用丝带系好,放置在旁边的箱子中,里面已经存放了整整十一卷。 不要小看这些东西,对于这个年代的人来说,这种超意识的政策思维才是无价之宝。只不过,她目前并不想把这些交给楚荆。 还是先放着吧。 伸伸懒腰站起身,她活动了活动难受的身体,胳膊腿发出一串噼里啪啦的响。窗户外不远处,王衡和季久申两人正在练剑,季久申底子好,比王衡学的要多。 她家神出鬼没的冷面小郎君,送了花后,又不知道隐藏到哪里去了。 现在这样的生活平平淡淡,她很喜欢。 练剑的两人看到她走出来,纷纷欢喜地打招呼。 “你们继续,我就是看会儿。”张培青连忙阻拦他们过来。 王衡乖巧地继续练,季久申提着剑笑呵呵朝她走来:“我练习半晌了,是时候休息休息。” 张培青根本不相信他,双手负后。 “说罢,你想和我说什么。” “咦,你怎么知道我想和你说话?”他瞪眼诧异。 指了指他的脸,张培青道:“你的眼睛已经告诉我,你有一大堆话要跟我说。” “不愧是聪明绝顶的张黑子。”他赞赏不已。 再次听见这个久违了的绰号,她嘴角抽了抽。也不知道当初哪个无良人士给取的,哪知道竟然得到了天下人的认可。在外面,提起张培青估计知道的人不多,说张黑子,没有人不认识。 坐到石头上,季久申犹豫一番,“你知道的,我起初跟着你就是为了打听那位高手的下落,咱们两个同行这么长时间也算是熟人,你能不能跟我说个实话,你当初的到底有没有看到她的样貌?” 张培青早就猜到他迟早会问这件事情,并没有意外。 郑重地摇头,口气十分真诚:“跟你说实话吧,当时我的护卫都被刺客杀害,最后还剩下两个护卫,他们提着剑刺过来的时候,我就被吓晕过去了。至于你说的什么美人什么高手,我完全不知道。” 季久申盯着她的双眼看了很久很久,终于肯定那双诚恳无比的眼中没有任何欺瞒,他眼中的光一寸寸熄灭,呼出一口气,复杂的说不出来。 “我知道了。” 难道就这样再也找不到?耳边空灵的嗓音再次响起,仿佛还像昨天,他捏了捏拳头。不管多难,他一定要找到那个人! “对了,你为什么一定要找到她?” 张培青忽然问了一句。凭季久申的家世和地位,完全不缺一个剑术师父,哪怕六段剑师太难找,相信对他来说也不是多难的一件事,比如当初的公孙普,那可是孤竹大师的弟子。 季久申想了想,笑了:“大概是因为,我对她一见钟情。” 满头黑线,她无语:“你当时在床底下还不能动弹,怎么‘见’?” “我听的行不行!”季久申恼羞成怒。 “呃,好吧,不过你要是一直找不到呢?再说了我也不认识她,你跟着我岂不是浪费时间?” 季久申噌地站起来,气势汹汹,“张培青,你也太过河拆桥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你利用我避灾,现在用完了就要赶人,你有没有良心!” “不要说得你好像受气包小媳妇似的,谁叫你当初自己眼巴巴凑上来?”她耸耸肩,表示无辜。 季久申真想把剑戳到她脸上!忘恩负义!卸磨杀驴!这种情况是个人好歹都会有一点愧疚心吧?没有人性的禽兽! 语言交流不通,他干脆耍无赖:“不走!休想!我还要一起去参加十年峰会,去齐国见识见识,说不定我的美人高手就在那里,在此之前你别想赶我走。” 说完挺胸阔步帅气地离开,只留下无语的张培青。 目光扫过王衡,扫过韩平晏的屋子,再扫过前方的季久申……所以说,她身边到底是怎么随着时间,多出一个又一个人的? 摸摸下巴,张先生很担忧自己的未来。 —— 张培青又跑到楚荆的宫殿串门去了。 七国地形图还有一个尾巴,她再来转悠一圈就能画下来。 “张少尹,您来了。” 内侍熟稔地和她打招呼。作为太子的贴身内侍,太子的冷脸吓人功力多强大,他最清楚不过。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哪个人像她这样敢把稷下宫当成自己家,没事儿就来转悠两圈。 新上任的少尹,不是胆大,是胆大包天。 “宫正有礼,太子殿下在干什么?” 她行礼后随口问道。 内侍笑眯眯:“太子殿下已经批了两个时辰的奏章,您过去正好和他说说话。” “多谢。” “您请。” 宫正欣慰地看着她飘摇洒脱的背影,叹息,幸好天下出了个张培青,也只有她不惧怕太子的威仪,能和他平心静气的说话。 高处,不胜寒。 张培青进来的时候,空旷的大殿中只有楚荆自己。 每次他批阅奏章都会让宫侍们退下,偌大的殿宇只余孤零零的一个人,即使燃烧着浓浓的炭火,也让人温暖不起来。 走在大理石地板上,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的脚步混杂呼吸声。 座上的楚荆耳尖动了动,没有抬头,没有吭声。 “下臣见过太子殿下。” 睫毛上扬,玻璃色的眼睛淡漠:“免礼。” “谢太子。”她起身后,左手伸进宽大的右边袖中掏出一物,口上解释到:“有人送了我一样东西,我很喜欢,便也拿来给太子殿下分享我的欢喜。” 楚荆居高临下俯视。没有人和他说过“分享”这个词。 那是一枝梅花。很普通,很常见,此时它被张培青高高举起,仿佛孩子珍爱的宝珠,“你看,是不是很漂亮?有没有感觉心情放松了点?” 她的语调欢快,让面色紧绷的楚荆也忍不住微微放松,“拿过来给孤瞧瞧。” 他理所应当地伸手。 “诺。” 张培青刚走了一步,忽然停下,警惕道:“我只是借给你看看,太子看完了要还我。” 伸着手的太子:“……” 对她抠门的神情不屑一顾,太子口气寡淡:“孤只看看。” “那好!” 梅花这才到了他手中。小小的,精致漂亮,几瓣颤巍巍的粉红色可怜又可爱,躺在他宽大的手掌中显得异常柔弱。 楚荆认真看了看,捏着枝干举起来,对下方一直眼巴巴盯着他的张培青淡定地宣布:“不错,归孤了。”于是顺手放到自己案桌上。 “……”张培青:“太子,那是下臣的。” 太子轻蔑,“孤的。” “太子……您不能不讲理,都说好了只是看看。” 楚荆一点没有霸王之风被破坏的自觉,霸气地甩了甩袖子,矜贵傲娇:“方才的话不做数。” 一句话把张培青噎的没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对方可是整个大楚国的实际掌控者,加上这厮看上去道貌岸然实则蛮横泼辣的性格,跟他抢,还是省省吧。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 c o m 决定回去多吃点牛肉犒劳自己受伤的心灵,张培青就当没这回事儿。 大抵因为抢了别人东西心情舒爽,楚荆很是愉悦地敲了敲桌子,修长的指尖撞击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语气一转,转到另一个话题上。 “你把孤的礼物退了?” 她怔了怔,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那群年轻的少年们,脸色不由得便秘似的难看。干咳几声,“太子,坊间流言不可信。” 言下之意便是,我不是龙阳! 楚荆不置可否,“你喜欢什么?” 他既然问的这么直白,张培青也不好藏着掖着。美色不过是红颜枯骨,看看就行了,还是来点实际的更可靠。比如说……黄金? 她说完便眼珠子亮晶晶,满怀期待等着楚荆赏赐。想想楚荆真是个好老板,知道她不喜欢美少年后还想着赏赐别的,妥妥的土豪boss。 楚荆听完淡淡嗯了一下,表示自己听见了,然后,没有然后。 大殿里寂静片刻,张培青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开口,“……太子?” 她欢天喜地等了好半天,座上那人依旧半分动静没有。 “您不是打算赏赐我黄金吗?在哪里?” 楚荆奇怪盯着她,“谁说的?” “……” 张培青觉得自己被耍了! “你方才询问下臣喜欢什么,难道不是要把喜欢之物赏赐给臣?” 楚荆恍然大悟,学着她平常的样子故作无辜道,“孤就是问问。” 张培青盯着他那张脸,怎么觉得这幅神情有些熟悉呢?   ☆、第48章 诬陷 说到楚国,张培青不过初来乍到,没有半分根基。如果她是个有野心的人,便会立即着手建立自己的人脉,打入自己的势力团体,只可惜,她是个胸无大志的野路子,对权力也没什么特殊爱好,抱着得过且过的不良想法。 正因为如此,在受到众多世家雪花一样纷飞繁多的邀请信笺时,她毫不犹豫地统统派人打发了。即便口头上说的什么身体不适头晕脑热,本质还是拒绝。 张培青的信息来源都来自于楚太子荆,这等同把她的咽喉送到对方手中拿捏。她这个人向来谨慎,即便如今拜在楚国下也不能完全把自己真心托付。 现如今在郢都她半分势力都没有,想要在太子眼皮子底下做小手段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脑子一转,她眼中闪过笑意,拿过桌子上的笔,顺手在竹简上写下一行字。 —— “你说张培青在坊市间开了一个小铺子?” “然也。” 楚国郢都大世家,黄家家主捋捋胡须,满面不解:“她身处少尹职位,自有大王俸禄供奉,再说她备受太子宠爱,不可能缺少钱财——那店铺是做什么的?” 汇报那人面色古怪:“禀家主,是卖点子的。” 黄家家主愣了愣:“什么?” “听说她专门给人出主意,按照事件大小而定,最低价一条十钱,只要有钱,不管什么人都给出。” 黄家家主听完满脸古怪,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店铺,卖点子?亏得她想得出来。 张培青此人初到楚国便深受太子看重,前途不可估量,既然平日里没有办法拉拢,此事到不失为一个契机。 张培青的店铺才开了十几天便在整个郢都传疯了。从来没有人听过卖点子的店铺,就算以前大家伙有事情,也不过找一找都城中有名声威望的人,这般明明白白开出店铺,的确独秀一枝。 店铺坐落在东城门三城区第十八街上,在浩大的郢都中,并不是个繁华地段,不过酒香不怕巷子深,谁叫张培青名声大? 战国乱年私商十分流行,地位也相当高。张培青做点小生意赚钱花,理论上似乎并没有什么错。 在张培青那个世界中,私商从商周开始便繁盛无比,甚至于“商人”这个名词,也是由于商朝经商者繁多而发展来的,要不是后来商鞅变法重农抑商,商人依旧很吃香。 而今这个架空世界根本就没有商鞅这个人,自然不存在那种状况。就算有些国家采取对商人的抑制从而提高农产,也因为力度小阻力大,进行的并不好。 总的来说,张培青现在这一举动,尽管奇怪,并不超乎规范。 店铺很小,甚至能称得上寒酸,分成前后堂。堂中没有奢华的装饰,墙壁上冷冷清清,只有地上一张张跪垫,剩下便是屋中唯一一件大型家具:案桌。 此时,传闻中的张黑子就坐在这案桌之后,正襟危坐,身边一个虎虎生威的侍卫,一个秀雅的研磨小厮,还有一个给客人端茶倒水的活跃仆人。 面积甚小的店铺密密麻麻全是人,且放眼望去几乎都是些衣着华丽的贵族之流,只有那些勉勉强强被挤在门外、里外三层巴望的人才是衣衫破旧的百姓。 身为当朝新贵,她受到多方关注也是应该的。世家想要拉拢她,可张培青是个软硬不吃的人,请柬不收,礼物贵重一点也不收,除了在朝堂上,平日里见一面都很难,好不容易逮着这个空,怎么着也得好好套近乎。 不是瞎子都能看的出来,未来大楚势必是太子的天下,只要张培青一日受宠,她就绝对不会倒下。依照目前宫中传来的消息,她与太子关系甚笃,年纪轻轻身怀大才,前途不可限量。 最重要的是,她一无妻妾烦扰,二无家族劳累,条条都向世人展现:快来拉拢我! 跪坐在张培青面前的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 他精神抖擞,趾高气昂,双目扫视房屋连带着张培青的时候,隐隐含着蔑视和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挑衅。 “听闻先生以点子卖钱,正好今日我有一事困扰,想请先生赐教。” 青年穿着华丽的楚国织锦,一看便是上等料子,质地柔软光滑,在阳光一条条金线折射着亮光,简直闪瞎狗眼。他的跪姿很标准,正经的贵族礼仪,跪坐的时候双手很自然地放在大腿上,没有半分拘谨。 睫毛遮掩住眼底的流光,张培青问道:“我这里的规矩君子大概知道了,不知你认为所问之事价值多少?” 青年冷哼一声,从袖中掏出一根黄金放下,“我的事自然都是大事。” “请讲。”张培青挥手,韩平晏把金条收起来。 青年道:“我有一物三日前丢失,几经辗转,后来得知竟然流落到娼馆,此物于我十分重要,我若是不取,便是我的损失,可我若是取了,有损我的名声,张黑子认为我该怎么做?” 他话音落地旁边的人纷纷窃窃私语,这种事情不管去还是不去都是损失,进退两难,的确难办。 “敢问君子丢失了何物?”张培青问道。 “一只锦囊。” “在何处丢失?” “城西门口二城区四街钱家药铺门前。” “你怎么证明那东西是你的?” 青年“砰”地拍桌而起,陡然站起的高大身子压迫性十足,气势汹汹:“你是不是根本想不出办法糊弄我!” 屋子里的人没想到他们说翻脸就翻脸,都吓了一跳。 身后的王衡二话不说往前方跨出一大步,将近两米的身高小山般宏伟,把张培青护在身后,凶恶的脸叫人忍不住后退三步。 张培青两指头按住案桌上颤动的茶杯,抬头,定定望着他,目光凌厉如刀:“你是不是说的假话?” 那人也被王衡唬了一跳,碍于面子,只能强装镇定:“胡言乱语!”他甩袖怒骂,“明明是你想不出办法,还反过来诬陷我!” 她冷笑几声:“君子莫不是耳背了,你什么时候听见我说‘没办法’这三个字?” 青年噎住,屋子里的众人压低嗓子小声交谈,然而还是能隐约听见几声,“好像是没听见张先生说这个”“我看分明是这青年无理取闹”。 脸色越发难看,青年撩袍重新坐下,“好!我倒要听听你能有什么意见!” 对他恶劣的态度张培青一点都不生气,口气一如既往的平静:“还请君子回答我的话,你怎么证明那东西是你的。” 青年忍了忍,道:“我那锦囊是秦国特产的素锦加上楚国针绣织成,上面绣的是青云浩淼,并以银丝佐之,里头装的是楚国秘制金桔香料。”说完他十分得意,看着回张培青还有什么话要说!   ☆、第49章 提亲 “既然如此那就好办了。”张培青笑道:“你叫上钱家药铺的掌柜,把那家娼馆告到官府。拾之不还谓之盗,治他们个偷窃之罪!” 别说青年,便是其他人也没想到张培青会出这样的馊主意,纷纷惊呆。好半晌,青年才开口:“要是官府不相信我呢?” “你身家清白,既无过错也冒失之处,再说你才是丢失东西的受害人,身正不怕影子斜,有我们这么多人给你作证,你怕什么?” “谁、谁说我怕了!”青年梗着脖子死鸭子嘴硬。 张培青云淡风轻:“不是别人说不说,而是你心中到底清明不清明。”她的目光太深沉,仿佛要把人一层层解剖分析,青年几乎无处遁形。 好似没有看到他的心虚,她继续道:“如果官府解决不了你的问题,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可以把此时禀报太子殿下,太子向来公正,让他帮你解决最合适不过。” 青年脸色变了又变,青中透着惨白,结结巴巴:“还是不用麻烦少尹了,太子殿下日理万机,这种小事我自行便能解决,不需要太子殿下出面。” 他说完向张培青行了个礼便草草离开,和方才傲倨的模样大相庭径,看的众人一愣一愣。 身后张培青客气地招呼一声“慢走不送,有空常来”,便淡定地将此事抛之脑后,笑眯眯看着屋中众人,“还有哪位客人要买点子?” 众人面面相觑。 大家都不是傻瓜,刚才那青年一看就是出头鸟,还是只蠢的被人当成枪使的那种。张培青初到楚国,备受太子垂青,相当于把她本人推到了风口浪尖。想来试试水深的人不计其数,只不过没有人会傻到直接上,毕竟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太子宠臣,一不小心得罪就不好玩了。 那人话里句句藏针,摆明了是来挑衅的,没想到被她三言两语化解,看来这张培青真有几分本事。 没过多久又一人请教,却是个二八年华的贵族女子。她穿着华贵的楚国金镂纱衣,发上簪花镶嵌斑斓的玳瑁,容貌艳丽骄傲,面对张培青的时候,少了几分方才青年的肆意挑衅,多了些窥察和试探。 她将一袋子银钱放在案桌上,素手芊芊如玉。 “我有一事想请教先生解惑。” 这等衣着华贵的女子不像是出门带着寒酸大铜钱的人。张培青扫了一眼钱袋,约莫着里头的如果装的是金珠,大约有十几颗,于是笑的更加温和。 “姑子有话尽管说。” “后日我要参加姑母家的家宴,可是父亲曾经赏赐我两批锦布,都是绝佳货色,我用这两种布各做了一件衣裳,穿上都十分好看,让我不知应该舍弃哪一件,为此事我困扰了足足半日,你说我后日该怎么办?” 两件衣裳都漂亮都喜欢,可是只能选择其中一件,这种事情的确最常见,同时也最叫人烦恼。看似简单的一件小事情,实际上却把许多可能走的路都堵死了。 围观众人小声猜测应该怎么做,那方张培青已经开口了,“鱼与熊掌可兼得,你为什么不两件都穿呢?” 贵女狐疑,“都穿?” 其他人纷纷质疑:“两件衣服怎么穿?” “是啊,同时穿两件衣裳怎么可能?” “那岂不是丑的很?再说了哪一件在里哪一件在外?” 贵女听见那人的话点点头,“如何两件穿?哪个在里哪个在外?” “谁说一定要在同一时间穿?”张培青反驳道:“你参加家宴可以穿一件带上另一件,中途找个理由把衣裳换了,这样就能在宴会上同时展览两件美丽的衣裳。” “对啊!”贵女欣喜不已:“这么简单的事情我怎么没想到!” 其他人也恍然大悟,答案没被说出来时候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然而一旦张培青说穿了,脑子自然转过来,再回想就感觉简单的不得了! “你的确有本事!”贵女笑嘻嘻对张培青道:“我家就在这片城区,家父和你一样是朝中官员,任职大司马,你要是喜欢我就上我家提亲。” 贵女说完明目张胆地把张培青从头看到脚,评估大白菜似的:“你虽然样貌丑陋,不过看在你头脑尚可的份上,我勉强答应你娶我。” 王衡在后头死死盯着她,凶狠的眼珠子要吃人似的。 胡言乱语!这等半分贤淑矜持没有的泼皮女子怎么能配得上他家先生?居然还想让先生娶她?痴人说梦! 张培青颇为无语,这姑娘估计是从小金贵惯了,太以自我为中心,别说她压根没打算娶个女人回家,就当真的要娶也不会娶这样的。 心中曲曲折折,面子功夫还是得做足。 张培青赶紧起身给她稍微行了个半礼,“原来是大司马的千金,我与大司马是忘年旧识,今日见到故人之后真是意外之喜。” 她满脸激动,看那贵女的目光更是欣慰中夹杂着长辈看待晚辈的慈祥,愣是让众人看出了“我和你爸爸是一辈儿”“小丫头见了叔叔还不行礼”的感觉。 众人看看她又看看贵女。张培青和大司马同朝为官,相识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人们更加八卦的是,这位贵女难道想嫁给堪当她叔叔的人? 女孩脸绿的难看,瞪着张培青嘴唇发抖,最后自己把自己气的两眼泪花,起身跺跺脚跑了。 张培青看看众人,满脸无辜。 她和大司马真是旧识,想当初在赵国出使楚国时候,接引她的就是大司马,后来到楚国和她关系最好的也是大司马,那丫头叫她一声“叔叔”实在没什么,她这回可是真冤枉! —— 风云人物就是受关注,她开一家小小的店铺便闹得满城风雨,连太子殿下都亲自询问。 “孤听说你开了一家铺子专门卖点子?” 楚荆的寝宫总是冰凉冰凉,没有半分人气。他一个人待在这孤零零的大殿,沉寂在淡漠中,隐藏在阴翳中,如同孤独的雕塑。每次张培青来都觉得凉飕飕,熊熊燃烧的炭火都暖化不了。 “然也。”   ☆、第50章 缺钱 她不经意转动眼球,定格在太子办公案桌、青铜瓶尊中突兀插着的那只小小红梅上。这么多天了,居然还没死…… 楚荆捕捉到她怨念的眼神,换了个坐姿,单腿横放另一条腿竖起,十分悠闲恣意。他用指尖挑了挑梅花瓣,仿佛挑逗个孩子似的,“你缺钱?” “缺!”张培青毫不犹豫道。不过有了前车之鉴,她不再天真以为黑心太子会给她发钱。 果然,楚荆听了没什么反应,顶多嗯一下表示自己又听见了,“孤希望你能把更多心思放在发展楚国上。” 他不缓不急,并没有直言不好。身为臣子,君上的喜好最重要,如果张培青聪明就知道君王厌恶的东西臣子最好不要碰触。 但那是对于别人而言。在张培青看来,楚荆说这番话的原因无外于认为她不务正业,还有另一点,可能一般人体会不出来,不过张培青不可能感觉不到——他是为了她好。 她出来楚国根基尚浅,加上她从不答应各家的邀请也不和世家官员们多联系,如今这种防护被她自己打破了一个缺口,那些人自然会顺着这个缺口纷沓而至。人越多麻烦就越多,他不希望张培青被卷进那些世家的无底洞。 他的担忧,也是张培青的依仗。在张培青看来,暴露自身,恰恰是她手段的一种。 就像所有人知晓的一样,她没有根基,这是弊端,却也是她最大的优点。正因为这样不会引人怀疑,她可以理直气壮地用自己作为诱饵,得到许多她想要的东西。比如说,消息。 “太子殿下,下臣这么做正是因为臣把发展楚国放在心上。” 楚荆微微扬起下巴:“此话怎讲。” 张培青:“兵法有言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于楚国而言,要想发展起来,首先要对其方方面面加以了解,此番才能对症下药,药到病除!要了解,就要知道消息。 在臣眼中,所有听来的消息都是虚的,只有实实在在见识到的、感知到的,才是真东西。我一人之力有限,只能另想他法。这点子铺便是如此,看似是他人问我回答,但在这一问一答中,何尝不能展露出这个国家中存在的许许多多无法解答的问题?这些不能解答的问题,才是楚国最大的问题! 现今我刚刚开张,来的人问我小问题,等我的铺子时日久了,名声旺盛了,前来询问的自然都是大问题。从这些问题中,我可知民生,知国情。一叶落而知天下秋,说不定我这间小小铺子就能知天下大事呢?” 楚荆听完,久久无言以对。 他着实没想到一间小小的店铺也有这样大的作用,世人都说张黑子深谋远虑,先谋定而后动,从她所作所为种种可见,的确如此。 眼前的利益太短浅,放长线才能钓大鱼,她甘愿把自己推到风尖浪口、拿自身作为诱饵,这份真心叫人钦佩! —— 张培青和楚荆说的都是真话,但未必是真心话。楚荆这个人太精明,她想要摆脱楚荆的辖制,得在光明正大的中不动声色,这就要有一个叫别人不能否认的的借口。 她原本就没有什么大志向,一点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对,再说了,她说的又不是假话,只不过稍稍掩饰一下小算盘罢了。 一天之中除了早朝,其他时间她都十分悠闲,反正也没什么大事,用不着忙活,看看铺子逗逗自家傻大个,日子过的很是逍遥。 自从她坦白之后,楚荆算是默认她可以干这个。有人撑腰就是好,她可以理直气壮扯着楚荆这张大虎皮威风八面,那些胆敢来挑衅的牛鬼蛇神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 这日店铺中来了一个小厮给她送了一封信还有一个盒子,张培青打开一看,满满当当的黄金。仔细盘算,这一年来她赚的钱不少,将来就算落魄了还有个养老本。 把钱放到一边,她抖开帛书看了看。上面的字体很清秀,分明出自女子之手,大概内容是说她的铺子太张扬,人多眼杂,此人邀请她今天晚上到招盈酒馆谈话。 店铺白日里忙活完之后,她便让季久申和王衡回家,她带着韩平晏前去。 “先生,我可以保护您的安全,他怎么比得上我!”一听见她这么说王衡不依了,凶狠地瞪着韩平晏。都怪这小子,一点本事没有还想和他枪先生,欠打! 张培青安慰道:“我们是应邀隐蔽前去,你平日里总是和我待在一起,容易引起人家的关注。对了你不是要置办田地吗?把这些金子带回去,趁着今天晚上好好琢磨琢磨,等我回来要看你选的地方怎么样。” 王衡皱巴着一张脸,认真想了想,勉强点点头:“好吧,不过先生你要是不带我不如带上季久申,他尚且有点武功,万一出了什么事情也好保护你。至于这个……”轻蔑地扫过韩平晏,“真出了事情只怕是先生您保护他!” 季久申本来没打算去,他知道张培青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他,又怎么会带上他。然而听见王衡推荐的时候,眼睛下意识亮了亮,巴巴瞅着她。 和张培青在一起这短短一个月,他学到了很多以前没有学到的东西,季久申觉得待在她身边比在家好玩多了! “他不行,我需要一个帮我出主意的人。”张培青一点都不给季久申面子,反驳的彻彻底底。 “可是先生——”王衡还想说什么,被她直接打断,“你放心吧,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没有半分自保能力,再说了,王城之中哪有那么多不安定事情,你就安心吧。” 季久申哀怨盯着瞅都不瞅他一眼张培青,恨恨咬牙。忘恩负义的小人,现在干脆连带着他出去逛逛都不肯了,坏人! 张培青带上斗篷遮住脸,韩平晏默不吭声跟在她身边出门。两人走了老远王衡还眺望着放心不下,转来转去,焦急的不得了。 “要是先生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要是先生遇上坏人了怎么办?” “要是先生打不过对方怎么办?” 他晃来晃去晃得季久申眼都花了,不耐烦地挥挥手:“人都走了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处,再说了,张培青面前谁还敢自称坏人?我看整个郢都就没有比她更坏的!” 傻大个横眉怒目:“不许说先生坏话!” “就说了怎么着?” “找死!” “想打架?我怕你啊!”   ☆、第51章 嫡庶 一到夜晚,家家户户点上油灯,无数辉煌的灯火照耀的整个郢都星星点点,美不胜收。楚国政策宽松,往来商人繁多,使得商业经济十分发达,夜市甚至比白天的市场还要热闹。 她依言到了招盈酒馆,等待在屋中的并不是写信之人,而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婢子。她装扮的技术挺不错,一般人大致看不出来,不过张培青自己就是玩这个的,自然比其他人更能注意到一些细节。 “先生,我家主人请您在扬川河上见面。”见张培青来了,婢子赶紧行了个君子礼。 听见婢子这么说,韩平晏目光冰冷,径直给张培青倒了一杯热茶,张培青也十分配合地顺势坐下。两人半分动一动去见“她家主人”的意向都没有。 “先生?”婢子惶恐,不知道该怎么办。主子明明就是这么交代的,她一丝篡改都不敢,可为什么张先生发火了? 慢条斯理喝了口茶,张培青这才似笑非笑道:“贵家主子好大的排场,吓得张某都不敢去了。” 求人之事,不亲力亲为来她的店铺,反倒让她自己找就不说了,如今她冒着风头过来,结果见到的只是一个带话的小婢子,此人未免太不将她放在眼中! 她可以理解这是谨慎之举,但对方的诚意似乎就没有这么足了。现在是那人有求于她张培青,不是她有求于别人,连这点基本尊重都做不到,可见此人当真愚昧。 想到这里她忽然笑了,也是,如果对方像百里仲华那般老谋深算,还找她张培青干什么?想通了,火气也降下来了。 她对跪在地上战战兢兢、满头冷汗的小婢子道:“你起来吧,我不过是走累了歇息一会儿,等我歇息好了就跟你去。” “多谢先生!多谢先生!”小婢子如蒙大赦,急忙叩拜,眼中尽是感激。 于张培青而言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对她来说却可能关系着主子对她的信任甚至是身家性命。这年头做什么都不容易,拿一个带话的小婢子撒火,张培青还没不要脸到这种程度。 稍微歇息片刻,她放下斗篷上的黑纱,叹口气跟着婢子走出楼门口。 冬季的夜晚冷得要命,张培青出来的时候穿了件厚厚的大氅,暖和之极。说来这件大氅还是当初楚荆赏赐给她的,原本似乎是楚荆的衣裳,不过后来她穿过一次之后楚荆便不屑要,张培青心安理得的拿回家,修改一番正好御寒。 楚荆的衣裳大都深沉华丽,十分好辨认,她叫人修改的时候直接让人把外面那层华贵的面料拆了,换上普通面料,任谁都想不到这么平凡的大氅用的是千金难求的雪山银狐皮。 贵族们欢闹真是不分时间地点,大冬天的他们在冰层之上开凿出大片大片的空地,供游船玩乐。扬川河案的冰层几乎都被奴隶们开凿完了,这会儿水波荡漾,一只只楼船画舫飘摇,老远都能听见里头歌姬们甜腻的嗓子。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喃喃自语两句,她摇头跟着婢子登上停留在岸边一只不起眼的小船上。 船舱里跪坐着一名女子,整个人淹没在大大的黑色披风中,油灯朦胧看不清她的面孔。 看见婢子领着两人走进来,那女子掩饰不住的惊喜:“可是先生来了?” “姑子有礼,在下张培青。”取下斗篷交给韩平晏,张培青抖了抖衣袖上头的冷雾,哈出一口寒气跪坐在女子对面。 “姑子这般遮遮掩掩,不知所谓何事?” 听出她话中的讥讽,女子愣了愣,思绪转动狐疑地望向自家婢子:“可是我这小奴惹先生不快了?”她朝着瑟缩的小婢子狠狠训斥:“大胆贱奴,还不向先生赔礼道歉!” 婢子抽噎着就要跪下,张培青拦住她:“不用不用,没你的事儿,你出去吧。” 婢子小心翼翼看着主子,女子眸光闪了闪,冷声道:“既然先生对你不计前嫌,你下去吧。” “诺。”小婢子松了一口气,对张培青真心诚意了个礼:“谢先生!”这才离开船舱到外面把风。站在船头的韩平晏瞥了她一眼,冷淡扭头,沉默地望着平静的水面。 闹了那么一出,张培青没兴趣再提起这件事情,于是直奔主题:“姑子有话但讲无妨。” 看她似乎气消了,女子放下心。她猜到了张培青为什么生气,这也是无奈之举,要不然不会冒着得罪张培青的危险出此下策,幸好张先生如同传闻中所言那般宽厚,要是其他贵族,只怕在酒馆便甩袖走人了。 挂上诚恳的笑容,她道:“小女为黄家女,姓黄名若朴。不瞒先生,我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把先生请出来,为的就是请先生助我一臂之力! 黄家女儿到了年龄都要与各世家联姻,我只是一介庶女,没有嫡女尊贵的身份,纵然同样学习诗书六艺,依然摆脱不了为奴为婢的命运。先生,我不甘心!” 黄若朴狠狠揪住心口的衣裳,赤红的双眼燃烧着熊熊烈火,“我要做的是高高在上的贵族,不是卑微匍匐的奴婢!” 张培青安静听她说完。 嫡庶一字之差,千里之别。正经的贵族世家正妻,娶的当然是同样血统尊贵的嫡女,至于庶女这样血脉杂乱的人,只能算个妾氏,妾便是奴,身份自然卑贱。 庶女们也不一定全都做妾,如果嫁与的对方是个配不上她世家的寒门子弟,就算庶女身为为正妻也绰绰有余。看她的样子,大抵并不想嫁个穷酸的寒门,这句话张培青自然也不会说出口。 在女子炙热的目光中,她不慌不忙,微微一笑,“姑子需知,要做人上人,就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我愿意!只要能达到我的目的,哪怕付出再多都值得!” “有梦想,敢实现,好!——敢问你现如今可有看中的目标?”听她的嗓音有十五六,足够出嫁的年龄,这般有野心的女子不可能没有给自己挑选好中意人。   ☆、第52章 出事 “有。”过了一会儿那边才传来声音,略带羞涩,到底还是个女儿家,“那人是当朝大司马卫扶邱家的大公子,卫丹。” “卫丹?”张培青诧异。这几天她倒是和卫家人挺有缘分,上次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就是卫家的嫡女卫成香,这回黄若朴看中的又是卫家嫡子丹,张培青都怀疑她是不是知道自己和大司马关系不错才来找她的? “听闻公子丹厚德仁慈,精通诗书和乐曲,是郢都中鼎鼎有名的大才子。黄家姑子,你的眼光可真不错。” 她笑眯眯地夸赞着,心中却直嘀咕,上次跟在大司马后头那个书呆子好像就是他大儿子卫丹,又呆又愣,这种木头桩子也有人要。 黄若朴不好意思地低头:“我与卫公子情投意合,苦于我的身份在其中作梗。世人都说先生您足智多端,要是先生不帮我,这天底下还有谁能救得了我?” 这吹嘘的本事真好,叫人听了心里头很是舒服。不过这点**汤还晕不倒张培青。沉吟片刻,她把其中的缘由理清楚。 按照黄若朴的说法,她和那个卫家公子两人两情相悦,说不定早就暗通款曲。看不出来那个呆头鹅还有这种本事。 如果他们两个真的发展到这一步,若是没有意外,娶嫁是肯定的,关键在于黄若朴不甘于当个妾。卫丹家族显赫又是嫡子,不可能娶个庶女当正妻,黄若朴这个想法的确无异于痴人说梦。 “三日后我会给你答复。”张培青道。 一直担心她不接的黄若朴惊喜异常,赶忙说道:“多谢先生,那我就静候先生佳音。”说着起身朝她行了个标准的大礼:“今日劳烦先生冒着风寒出来,若朴不胜愧疚。先生之言千金难买,那些黄金不过是给先生的见面礼,三日之后厚礼定当送到先生门前。” 够上道,有前途。 张培青笑眯眯虚扶一把,“姑子客气,说来公子丹与我也算有亲故,既然你们两人情投意合,我帮忙自然是应该的。” 两人客套了几句话后,张培青便带着韩平晏告辞。 “先生,如何?” 并肩走在冷清的大街上,韩平晏问了一句。 “你是问你家先生怎么样,还是问那美人怎么样?”邪恶地挑起眉毛,她歪过脑袋盯着他秀雅的脸蛋直瞅,口气带着“吾家男儿初长成”的沧桑:“你年岁也不小了,是时候娶个媳妇生个大胖娃娃。” 韩平晏看白痴一样看着她,不说话。 张培青被他的目光激怒,瞪起眼睛,“先生我说的不对吗?你今年有十九了吧?别人家十九孩儿都能打酱油了!” 听她越说越离谱,韩平晏干脆不理会,直接把人无视个干净,任凭张培青怎么气恼呼喝他都不关注。 正笑闹间,迎面忽然射来一只利箭。箭头锋利无比,极速穿破空气,但听得“咻”的一声已经逼至张培青门面! 一切发生的太快,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利箭直直从面前穿过,韩平晏才反应过来猛然转头看向张培青。电光石火之间,她恰好被脚下什么东西绊住,一个踉跄斜开身子,利箭擦着她厚重的大氅飞过。 “什么玩意儿!”张培青吓了一大跳,连忙抱住韩平晏的胳膊,“平晏!平晏!有人要害你家先生,快保护我!” 韩平晏被第一支利箭惊的满头冷汗,确定她活蹦乱跳后高悬的心脏才从嗓子眼回到胸膛。他全身紧绷,高度集中注意力警惕地锁定四周的风吹草动,把张培青紧紧护在身后。喉头滚动了好几下,才断断续续表达清楚。 “不要怕,我保护你。” “好好好,你站到我前面挡着,万一箭射到我怎么办。”张培青从他肩膀后露出半颗脑袋,小心地窥探四周。两人连动一下都不敢,隐藏在暗处的眼睛时时刻刻锁定他们。 “唰!”又是一只箭,径直朝着张培青露出的脑袋射过来,她赶紧把脑袋缩回去。箭擦着韩平晏的肩膀传过去,再次落空。 “先生。”张培青刚要开口,韩平晏便打断了她,“你跑,我掩护。” 坚定固执的词语让张培青又片刻怔愣,定定望着他倔强的侧脸。这个她从来没有信任过、也不曾真正放在心上的固执少年,居然也有保护她的一天? 她忽然想起当初那个蹲在奴隶群中脏兮兮的孩子,那个双眼如野狼般凶狠执拗的小可怜,哪怕被锁住脖子依旧拼命挣扎,哪怕被人抛弃,脖子上挂着牌子被当成小狗,依旧不在乎地傻乎乎寻来她。 张培青站在他瘦小的背后,目光复杂,“韩平晏……”低低喃语,声音小的连她自己都听不见。 就在此时“唰”地又是一箭,在这根利箭射出后一秒钟,另外两只箭紧随其后,目标不再是身后的张培青,而是街道中央、直挺挺的韩平晏! “啊!” 箭还没有飞过来韩平晏便听见左后侧传来先生凄厉的惨叫,他心头一紧,下意识回头,连三根瞄准自己的箭都顾不上管。就是这扭头的一瞬间,他的脖颈猛地被手刀重重劈下,只来得及看到一个朦胧的黑影,便不省人事了。   ☆、第53章 受伤 拎着韩平晏轻而易举躲开两支利箭,她翻身一跃稳稳当当捏住第三支。寒冬的冷风凛冽,吹动斗篷垂下的黑纱翻飞。那支箭被她攥在手中,如此轻描淡写,却叫人感到毛骨悚然。 暗处刺杀那方有一瞬间死寂,随后便是不安的躁动。不过躁动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下一秒五六支箭从不同的方向流窜而出,根根带着尖锐的杀气直指咽喉! 张培青一边闪躲一边带着韩平晏退到安全地方,直至抵达利箭直射不到的死角,将他随手放在地上,又把自己厚重的大氅脱下来盖上去。 少了累赘的困扰,她的身形越发凌厉。 暗中一处的人刚拉开弓,一支熟悉的利箭便从远处那人掌心飞出,带着雷霆之力霹雳而来。 刺客瞳孔重重收缩,呼吸尚未落下,箭头连带着四厘米长的箭身已然贯穿他的咽喉,带出一串鲜艳的血红喷溅而出。远远看去如同串了一支糖葫芦。 “不好,快撤!” 眨眼之间接连死了三个人,其中一个貌似领头的人立即下达命令撤退。其余剩下的四人两人作掩护,两人逃离。 没退多远,前面两个打掩护的一声不吭噗通倒下,全都是一箭穿喉,当场毙命。仅剩的两人大吃一惊急忙拉弓射箭,然而射出的箭速居然比不过那人闪避前行的速度。她的躲避身法太高超,根本看不出出自何方,最叫他们难以置信的是天底下真有人能凭空接住利箭,甚至反手用于杀人! 以计谋闻名天下的张培青竟然是个武学高手,若不是亲眼所见没有人会相信。此人好深的算计,把全天下人都骗过了! 容不得他们多想,穿喉的利箭一支支密网般极速射过来,半分闪躲余地都没有,丝毫不停留的带走了他们最后的思维。几人的尸体交叠着一一倒下,暗处再无动静。 张培青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两支箭,闭上眼睛倾听风声中还有没有隐藏的呼吸。半晌,她大步走到那些尸体前面,随手给其中一个濒死挣扎的又来了一根,然后在他们身上翻找起来。 什么都没有找到。 看来准备的挺完善,半点线索都不打算给她留下。张培青拎了拎手中的另一只箭,熟铁,箭尾是上等的雁翎。攥紧箭身,她在自己胳膊上寻了一处位置,用力扎进去。 —— 郢都再次因为新来的张少尹沸腾了。听说这位备受太子殿下宠爱的新贵昨天晚上遭遇刺杀,身受重伤性命岌岌可危至今昏迷不醒。她和她的一名护卫都是凌晨时分被人在大街上发现的,被发现的时候两人已经冻得不省人事,街道上还横七竖八散落着大量尸体。 据说那些刺客下场更惨,各个一箭穿喉,奇特的是那些箭似乎是他们自己的。于是有人断定,昨天晚上正当张先生危机之时,横空冒出一名武学高手,唰唰唰解决了所有刺客,随之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不管怎么说,张培青又火了一把,虽然代价有点惨痛。 卧室中张培青无聊地躺在床上,胳膊上的箭早被大夫□□了,包扎了厚厚一层。昨天晚上演的太嗨冷风中过了一夜,今天妥妥的发起高烧。这会儿王衡正一条毛巾接着一条朝她额头上放。 别看傻大个平常最听话,说什么都听,真发火的时候才是最可怕的,此时他阴沉着脸,尤其吓人,连平常总挑衅他的季久申都一言不敢发,更别说张培青这个窝囊货色。 “阿衡,我渴了。”她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开口。 王衡冷冷扫过她,眼刀锐利,吓得张培青缩缩脖子钻进被窝里,只露出两只眼睛朝着他眨一眨。 凶神恶煞的大高个子板着脸转身倒茶去了,蹲在一边的季久申夸张地擦擦汗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 一边儿顶着张猪头脸的韩平晏,默不吭声再换一条凉布巾放在张培青额头。他比张培青醒得早,凌晨时候是被冻醒的,醒来发现自己和先生躺在大街上,四周除了惨死的尸体,便只有有三两个推车打算把他和先生搬上去的百姓。 郢都里认识先生的人不少,这些百姓们本来就是准备把人送回府。在百姓们的帮助下韩平晏抱着冻得面色发青的先生坐着架子车回府,回去之后才发现,整个府上大部分人都出去找人去了。 请了大夫处理伤口后没多久王衡就带着一身风霜回来了,确定先生无恙后,他先拽住韩平晏狠狠揍了一顿。 平日里家门口冷冷清清,出了事那些趁机攀亲的赶紧一个个提着东西络绎不绝,顺便捎上几句主人家“早日安康”的话,一波接着一波。 黄若朴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简直寝食难安,不顾形象地把刺客和不知名的背后主使骂了个狗血淋头。 她的身家性命都压在张培青身上,张培青要是出一星半点的差错,别说计划成不了,甚至还有可能因为这件事情被拖下水!幸好张培青没事,要不然她岂不是冤枉死。 为了表达诚意,她还特意叫人偷偷带话,请张先生务必好好养伤,计谋一事暂且不提。这件事情她不好出面,只能暗中祈祷张培青快好起来。 刚来楚国没多久就遇见这种事情,况且还是在防护严密的郢都,在太子眼皮子底下,这已经不单单是刺杀小事,而是挑衅太子的威严,是挑衅整个楚国的脸面! 太子震怒,命令封锁全城,排查一切可疑人物,但凡有任何包庇者一经发现诛满门。一时间整个郢都满城风雨,人人自危。 此时此刻,始作俑者正借着高烧的缘由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挺尸。 “孤不过半天没见,你就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 张培青正对着房顶发呆,忽然一道熟悉的淡漠嗓音传来,吓的她差点从床上滚下去。门外正一步步走进来的,可不就是日理万机的太子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54章 试探 “承蒙太子探望,臣感激涕零!”她连忙装模作样地要起身,虚弱地挣扎了几下。 楚荆居高临下,俯视中透着鄙夷,“躺着吧。” “多谢太子!”心安理得躺回去,季久申王衡两人赶紧给楚荆搬了个铺着金丝软垫的太师椅,那方韩平晏给贴心地给她后背垫了一个软垫靠着。 楚荆扫一眼韩平晏那张青青紫紫的猪头脸,径直在椅子上坐下。 “你的事情孤大致知晓,只是你半夜外出所为何事?” 张培青心中一惊,眸光闪烁,坦白道:“昨日里有人给下臣送了一封信,叫臣于那个时间到扬川河上见面,于是臣就去了。” “何人?” “黄家四姑子,黄若朴。” 楚荆眼尾锋芒略微挑起,“她叫你何事?” “黄家姑子与卫大司马的长子公子丹两人情投意合,苦于黄家姑子的身份不能为妻,所以特意找下臣给想个法子。” 楚荆听罢嗤笑:“你倒是连媒人的行当都做了。”瞥见张培青骨碌碌转动的眼珠子,似笑非笑道:“别以为孤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想借着孤成全你?” 被揭穿张培青也不在意,咧开一口白牙:“太子英明,什么都瞒不过您。” 嫡庶之分犹如一道鸿沟,没有特殊情况怎么可能穿越的了?要是楚荆愿意帮忙,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楚荆傲倨地扬起下巴,“孤日理万机,哪有空帮你。不帮。” “……” 果然每次一看到她憋屈的脸色就格外愉悦,太子殿下心情好了很多,整个人阴雨转晴,交代了几句“你好好养伤”便毫不停留地如来时一般潇洒大步离开。 太子走了没多久两个宫奴便带着一大堆竹简来到她家中,在众人面面相觑中,把车架上的竹简一捆捆放到张培青面前。 “……你们这是作何?” “回禀少尹,太子殿下说您养病期间或许无聊,特意给您找了些乐趣打发时间。” 张培青有种不好预感,指着小山堆似的竹简:“这是什么?” “回禀张少尹,这是《公礼》中的上学篇,太子说他前日里读到这本书,深感意味丰富,但是《公礼》太杂,上学篇整理的不好,所以请您帮他整理一番。”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公礼》有三万册吧?”张培青突然觉得肺疼,她就是不吃不喝没日没夜也整理不完! 两名宫奴低垂着头颅默不作声。 呼出一口气,她苍老地摆摆手:“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两名宫奴一动不动,恭恭敬敬道:“回禀少尹,奴们是太子专门指派给您的使唤的,从今起就待在您的身边伺候。” 专门?张培青心思微动,深深打量这两名看上去不起眼的宫奴,“既然如此你们就留下吧。” “诺。” 让王衡安排好两个人,张培青特意观察了一下两人走路的姿态。平常人走路脚步飘浮,这两个人走路时下盘稳稳当当,应当是常年习武的练家子。她不禁感慨不愧是高手,隐藏功夫好厉害,连她都没发现,如果不是他们刻意提起,张培青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注意到。 楚荆这回只怕真的发火了,当着他的面动他的人相当于甩他的脸,依照他霸道的性格,不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绝不善罢甘休。 本身刺客们埋伏的地方就是一条不起眼的小街,加上夜晚天寒地冻没有一个人,所以才并没有第一时间引起人关注。 当天晚上她曾经再三勘察,依她的耳力,没听到周围的动静就可以肯定,那件事情除了她别无他人知晓。 她跟韩平晏王衡他们的解释是,当时韩平晏正保护她,飞来一支流箭射中她的胳膊,她惨叫一声后脖颈忽然剧烈疼痛,接着就不省人事了。正好和韩平晏的解释吻合,加上张培青又是被刺杀的受害者,的的确确受了伤冻了一夜,没有人把事情怀疑到她头上。 谁会相信整天娇弱无比的张先生会武功呢?说出去都笑掉大牙! 听完她和韩平晏两人的话,最兴奋的无疑就是季久申,要不是张培青有伤他真想抱着她狠狠晃两晃! “我就知道跟着你准没错,一定是我的美人高手,天底下只有我的美人高手又这样出神入化的武功哈哈哈。” (﹁﹁)~→蛇精病。   ☆、第55章 浑水 张培青打断他的癫狂:“天底下武术高超者多了去了,齐国的孤竹无堪大师和太昭就是各种翘楚,你所谓的那个高手遇见人家指不定被打的多惨。” 季久申狠狠磨牙:“不准说她坏话!” “这是实话。” “一派胡言!我承认孤竹大师和太昭两人都很厉害,但我的美人高手也不差!” “那可不一定。” “张培青!你太过分了!我要跟你决斗!” 王衡锵地抽出剑二话不说架到季久申脖颈上,冷着脸:“来。” 季久申:“……” 少了闹腾,很快屋子里安静下来。张培青叫人把围棋拿来几人对着下,在床边搬了张小桌子,韩平晏坐在她对面,一窍不通的王衡在一边观看。 季久申沉浸在自我的喜悦中,琢磨了一会儿,他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张先生,有一处疑问还请你为我解答。”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张培青狐疑:“干嘛?” “为什么我的美人高手总出现在你身边?”上上下下审视张培青,季久申皱起眉头:“你和她到底什么关系?” 淡定地敲下一颗棋子,张培青头也不回,“你问我我问谁?” “可她保护的人是你!” “你怎么知道她是保护而不是路过?” “两次都路过,未免太巧!” “是啊怎么这么巧。” “张培青!” “在此。” 季久申怒火中烧,直接横插到棋盘中央,“你知道我千里迢迢跟你来就是为了她,可你为何要隐瞒我?” 把棋子放到棋篓中,张培青无奈:“我既不知刺杀的人是谁,也不知你说的人是谁,若我和她真有交情,怎么还会受伤且在寒冬中街头露宿一夜?” 季久申哑然,眸光黯淡。 没错,张培青若真认识她,又怎么会受伤?就算受伤后才赶来,哪里又会放任她在街上冻一晚。难不成真是路过随手救下?世界上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张培青不再理会他,继续和韩平晏下棋。补脑这种事情交给他自己就好了,越是自己想出来的,越容易相信。何况这一点本身就是个大漏洞,正好借着季久申的口堵上,即使别人怀疑也和她没有半分干系。 至于刺客是谁的人,她真不好说。 张培青大致扳着指头算了算,仇人到处都是,且还不是小仇。远方的赵国、燕国,加上一个恨不得将她置之死地的韩国百里仲华,如果当初魏国也算的话,七大国她都快串个遍了。 这还是楚国之外,更不用说楚国之内许多因为她到来而牵扯到利益的人。 深感自己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张培青给自己鞠把同情的泪水,盘算着黄若朴的事情该帮她怎么解决。 帮黄若朴可不仅仅为了钱,钱财她最不缺,重要的是黄若朴的身份。 郢都三大世家,黄、叶、卫。她要在楚国发展,总不能没有半分自己的根基,万一哪天楚荆不管她,出事了哭都没地方去。 黄若朴是黄家女儿,第四庶女的身份不容易让人怀疑。张培青前几日专门让人调查过她,得知这位小姐的母亲不过是个身份低贱的美姬,她凭着自己的手段在黄家混的风生水起。 这种不甘屈居人下,野心勃勃加上有点小聪明的人,用来当棋子最合适不过。再加上她是黄家人,黄家身为大家,即便是个庶女该知道的消息也会知道,一旦嫁到卫家去,棋子就能被利用的更彻底。 郢都之中能瞒过楚荆的事情很少,她干脆主动暴露出去以免让人起疑。依楚荆的性格这种小事肯定不会插手,说不定还能在什么地方帮她一把。 —— “听闻魏国把赵王送去的东海蛟珠烧了,赵王震怒,发兵魏国,势必要教魏国知晓赵国的厉害。赵王特意修书一封请我楚国加入,共同瓜分魏国。众卿看此时我楚国该当如何?” 朝堂上楚王问道。 臣子们交头接耳小谈片刻,大司马卫扶邱站起来回话:“禀大王,臣认为不能答应。” “讲。” “赵王昏庸自大,有到手的肥肉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甘心分与我楚国。赵魏两国临界,然而我楚国与魏国之间还隔着南齐、西秦,若我楚国出兵,千里迢迢,且不说士兵们的粮草军资耗费,就算攻下魏国,赵王又肯分多少给我们?我们楚国又怎么管辖远方的魏地?” “有理。”楚王点点头,“还有谁奏言?” “臣有奏。”另一人走出来,行礼:“臣赞同大司马的话,两月前赵王忽然派人把心爱的蛟珠送给魏国,只怕此事从头到尾就是个阴谋。赵国之意就是为了借此攻打魏国,怕魏国请帮手,于是叫上我们楚国。楚国一旦相助,既有损自身又得不到什么好处,实在没必要趟浑水。”   ☆、第56章 战起 上完朝后没多久张培青就收到了太子殿下专门传来的消息,同时也看到了各位大臣们对这件事情的看法。 张培青没有瞒着王衡他们,把东西放在案桌上大家一起看。 “赵国请楚国一同瓜分魏国,这件事情你们怎么看?”她重点关注王衡:“你怎么看?”当初张培青在魏赵两国的边境历城救下他,王衡可是个地地道道的魏国人!如今楚国要伐魏,作为母国她想知道王衡什么心思。 对先生担忧的目光感到不解,傻大个挠挠头发,迷茫:“分就分呗。” 张培青噎住了,无语盯着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 是她糊涂!现在这个战乱年代,百姓压根就没什么国家概念,哪怕那些宗族贵族之类心中家族概念也大于国。 再者说,战乱流亡,百姓们本来就是今天这儿明天哪儿,真要算还算不清楚到底谁是哪个国的,也只有贵族们才对国家有比较强的归属和维护意识。 像王衡这种没文化的二愣子,指望他爱国简直是说笑话。 他既然没事张培青也就不必担忧了,原本还想着自己母国要被攻打他一定会伤感,现在看来完全是她自己想多。 “你们的看法呢?”她问其他两个人。 季久申摸了摸下巴,沉吟道:“据我所知,赵王那人刚愎自用,狂傲的很,加上他性格贪婪,如果不是没有足够的能力吞并魏国,不可能叫上楚国一同瓜分。” 张培青点点头。 魏赵两国临近,齐国又和这两国都有交界之地按照正常说法,赵王想请人瓜分魏国,找最近的齐国才是最好选择。只不过那样下来齐国肯定会瓜分走魏国不少土地,这不是赵国想要看到的,所以才会选择千里迢迢之外的大楚。 大司马的分析一点都没有错。 “平晏,你看呢?” 一直沉默的韩平晏这才慢慢开口,“魏虽小,赵国要灭掉也需要很大力气,楚可以趁机从赵获得利益。” 他的话和张培青想到一起去了。 天下势力分散,魏国在三大国眼中是小国,但是在七国中也是排的上号的。赵国想要完全占领魏国,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很有可能魏国拿下,赵国自己也垮了。赵国就是想到这个可能,自己一个吞不下大象,才想要找一个利益冲突小的盟友。 楚国如果要获得利益,只能从魏、赵两国下手。 假如楚国答应和赵一同伐魏,那么楚国要得到的魏国领土,就只能自己打,需要花费大量的财力物力。可要是转一个弯,从赵国那里拿利益,楚国完全不必花费那么多精力,随意派遣军队意思意思就好了。 赵国想吞并他国,却又怕被拖垮,只能找人联手。目前天下格局诡异,各国快速发展虎视眈眈,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因此在挑选伙伴上必须慎重。加上上次燕宋两国的战事,使得赵楚两国结成共合联盟,所以楚国是他首选的最佳伙伴。 换句话来说,赵国是求人者,楚国是大爷,大爷提几个条件不是很正常吗? —— 楚荆把张培青的策论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手指轻叩桌面,冷艳的眼尾蜿蜒出一段天然黛色,霸气妍丽。 “出兵……” 他琢磨着张培青的策论,皱起眉头思索各国中的利益联系。 张培青在策论中同意大司马卫扶邱的话,不过提出的政策却不同。大司马不同意出兵,她恰好相反。 她认为正由于赵国有阴谋,才更要利用这个阴谋占取更大的利益,至于拿到好处后干活不干活,那还不是楚国自己的事情。 够不要脸。 他喜欢。 楚荆衡量再三,最终决定使用张培青的策论。 作者有话要说:  圣诞节快乐!!   ☆、第57章 家事 楚赵两国联手伐魏,魏王吓得从龙床上滚了下来,由此一病不起,魏国王宫中人人自危,整个魏国上下惶恐不安。 当今七国,齐楚赵三个大国是龙头老大,其他国家都是小弟,如今两个老大强强联手,魏国岂不是只有引颈受戮的份儿? 眼看战事在即,赵楚的士兵已经上路,重病的魏王根本来不及修生养息,拖着奄奄一息的身躯颓废地垮在王榻上上朝。 是的,他的病已经连基本的跪坐都无法支撑,只能躺着。 “众爱卿,国之将危,爱卿们有什么法子都赶紧说出来吧。”魏王费力地喘息着,残破的喉咙如同破败的风箱,每呼出一道气都花费极其大的力气。 往日朝气蓬勃的殿宇,现今阴气沉沉,到处弥漫着一股子若有若无的药味和将不久于人世的死气。 朝中众臣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楚赵两国大军压境,现在就是有天大的力量也无法扭转乾坤! 本来魏人就爱文,对武力虽有发展但不是擅长之道,可生于乱世偏偏需要的就是武力。魏国的军事力量不咋地,所以此时才会如此人心惶恐。 朝堂上臣子窃窃私语了半晌,也没有一个人胆敢站出来说个办法。魏王卧在病榻上,看着底下的一幕,越发心寒,难道我魏国就要断送于此?越想胸口积压的疼痛越激烈,他止不住地撕心裂肺咳嗽起来,咳的下面人们胆战心惊,就怕魏王在这紧要关头去了。 “大王,臣有一言。” 就在此时,大谏钟离百庆出列,朝着魏王深深行礼。 魏王眼睛顿时亮起来,咳嗽都止住了:“讲!” 钟离百庆道:“赵国和我国相邻,攻打我国是为了我国的土地,然而赵王深知自己吞不下才要找一个帮手,之所以选取千里之外的楚国。既然如此,我们也可以找帮手,只要魏国不灭,仍能东山再起。” “善也!”魏王听了大喜,“爱卿以为,找哪个国家好?” “秦!” 钟离百庆接着道:“秦国与我魏国相邻,然而秦国于赵国之间却隔着齐国,秦国要是帮我们,赵国就算想阻拦也奈何不了。 七国之中,秦国虽说比不上齐楚赵三大国,然秦国励精图治,国家蒸蒸日上,军事强大。加之秦王年幼,秦国大政落于秦太后手中,我魏国上卿大夫与秦太后的子侄有姻亲,此事可教上卿大夫出面周旋。” “大谏果然人才!”魏王激动不已,转头道:“上卿大夫,你可愿意出使秦国游说此事?” 上卿姬称连忙回答:“臣愿意!” 满意点点头,过了一会儿,魏王又想起什么,问钟离百庆:“秦国虽然强盛,可仍旧不是赵楚联盟的对手。” “所以我们在游说与秦联盟的同时,也应该分化赵楚联盟。” “哦?此话怎讲?”魏王越听越兴奋,其他大臣也专心致志。 “赵国选择楚国做盟友,定是因为楚国和其利益相争不大。楚国就算占领了我们魏国,相隔千里也没有办法管辖,我们何不趁此游说楚国,以礼奉之,假如楚国不出手,赵国一国何惧哉!” “妙计!妙计!”魏王感觉神清气爽,整个人好了不少:“依你之见,怎么游说楚国?” 赵楚正联盟,赵国只怕也给了楚国不少好处。和堂堂大赵想必,魏国能拿出手的东西太少,魏王真怕说服不了楚国,那可就糟糕了。 提起楚国首当其冲的便是楚国太子荆,此人之毒辣精睿在天下都赫赫有名,和他谋事无异于与虎谋皮,想要打动他简直比登天还难。 魏王眉毛皱成了一团,揪心的不得了:“那楚太子荆……” “我王不必担忧。”大谏胸有成竹道:“我们说服不了楚荆,自有人可以。” “谁?” “张培青。” 魏王心头一动,“张培青?最近那个在天底下闹得正火的张培青?” “正是此人!张培青乃一代贤士,谋略之高可比先古谋士南麓、竖方。赵王昏庸有眼无珠,将此等良才弃之不用,使其明珠蒙尘,竟让司马佐顶替其功劳并昭示天下,致使张黑子与其离心,弃赵投楚。” 大谏说着自己都唏嘘不已:“大王有所不知,张黑子无亲无故,身边唯有两人,一个叫做王衡,一个叫做平晏,而那王衡正是我土生土长的魏国人!” “魏国人?可是历城百姓?”他这么一说魏王立马明了,当初赵军攻打他魏国历城,大将军下达命令屠城,就是这位游说之下救了五万百姓,说来张培青还和他们魏国渊源不小呢。 “然也。” 听见大谏肯定的话魏王心头戚戚,明明张培青初入世到达的是他们魏国,想必她当初要投奔的也是魏国,哪知道被赵国一搅和给黄了,这么一个人才活生生落入楚国囊中。 可恨的赵国! 占他领土,侵他国家,还把他们的良才都给弄没了,这该死的赵国! 唾弃一番魏王整个人都爽快了,“哪位爱卿愿意到楚国游说?” “臣愿意!” “臣愿意!” “臣愿意!” 满意地看着底下一个个热络站出来的人,魏王心情愉悦。竖子赵人,这次叫你有来无回! —— 楚国,张府。 从来到楚国后王衡就没日没夜练剑,片刻不做休息,这副深受刺激的模样看的张培青内心很是焦灼。 她拎了一本书,懒洋洋地靠在花园中的长椅上,一边吃糕点一看着王衡啧啧叹息。 “我说阿衡,你休息一下呗?这么拼命你不累?少练一下又不会怎地,来来来,我们一同赏花。” 张先生心情愉悦地掐了一只小红梅,嗅了嗅,吟诗作对起来:“冬天快要过去了,春天还会远吗?” 王衡压根不理会她。 先生这人除了出策论的时候正经,其他时候统统不正经。对于一个不正经的人来说,你越是理会她,她越是矫情。 招呼了几声没人理会,张培青自讨没趣换个人调戏,哪想到季久申也对她视而不见,打了鸡血似的非要跟王衡一较高下。 三个人,两个练剑,剩下那只闷头鹅整天除了看书就是看书,这会儿被强行拉到花园中手中还离不开书。人家才是真正的阅读,哪像张培青那样打鱼晒网。 把梅花插到耳朵边,张先生觉得人生寂寞如雪。 “阿衡,你一点亲戚都没有了?” 王衡抽空回答:“有,不过不经常走动。以前家里头穷,能顾着自家就不错了,后来我娘走了我一个人过,偶尔遇上几次,再后来遇上先生跟着先生走,就再也没见过面。” 他忽然收起剑,灼灼盯着张培青:“先生,我似乎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你的家人。” 季久申立马也跟着收起剑,兴致勃勃。天底下查张培青来历的人不知几何,还从来没听过有谁真正查出来的。这件事情可是大谜题,人人都好奇! 连一边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韩平晏也直勾勾扭过头。 张培青看看他们,无辜,“我从来没提起过吗?” “没有!”王衡果断摇头。 “哦……小事,不提也罢。” 季久申一听急了,眼珠子转转,学着家里头姬妾们撒娇的模样嗔怒道:“先生~~” “噗!”张培青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忍了好半晌,她才憋出两个字:“变态。” “讨厌~~” “……” “说嘛~~” “握草。” 季久申疑惑:“什么意思?” 翻翻白眼,张培青整个人瘫痪在长椅上。 湛蓝的天空如同碧玉,万里无云清朗异常,看着就叫人舒服。 她仰头望天,目光穿越天空深处,道:“我小时候家里很穷,经常吃不上饭。” 季久申安静下来,凝望着她。 她的声音很轻,有点飘忽。 “我有一个哥哥,叫阿诚,他对我很好,有什么吃的都藏起来给我。阿诚身体不好,时常生病,我母亲总把家里头鸡蛋煮了给他吃,我就在一边看着。” 张培青的瞳孔渐渐失去焦距,思维仿佛回到了过去,回到那个贫苦的茅草屋中。 “我家有两只老母鸡,下了蛋要拿去卖钱,我母亲手艺很好,时常做针线活儿补贴家用。那时候一件衣裳卖两个半钱,这些钱都是用来给阿诚买药的。” 阿诚人多好啊,什么好东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还记得有一年冬天,下了很大的雪,她的破棉衣缝缝补补冷的要命,阿诚趁着母亲不在家,偷偷把自己厚实的新棉衣脱了给她,硬是倔强地穿着她那件不合身的小棉衣,结果第二天就病倒不起,害得她被母亲用竹条打。 这种人,又蠢又笨,老是害了别人还害了自己。 季久申静默良久,“你父亲呢?” 张培青口气淡然,漫不经心道:“死了。” 季久申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她的口气太平常,平常到让他心惊胆战,那种口气根本不是提起一个父亲该有的。 穷苦百姓的生活他没有经历过,不过可以想象,战乱年代一个没有顶梁柱的家,长子重病幼子懵懂,可想而知要背负多大的贫瘠和痛苦。   ☆、第58章 除赵 窗外一只飞鸟也没有,气氛越发凝重。张培青扭头看他们,一个个都目光发怔,眉宇间带着忧愁,她不禁笑了。 “都是以前的事情了,瞧你们一个个的。” “先生……”王衡张了张嘴,最终没有问出口。既然她有家、有家人,那么她的家人在什么地方?她口中严厉的母亲,和善的哥哥在什么地方? 战乱年代,就算有专门人保护也难免死于非命,何况他们孤儿寡母。先生的家人莫非…… 被自己的想法震的心头重重一颤,王衡死死闭上嘴巴。 他是个笨人,看不懂人心,更看不懂先生,他只能凭着感觉去猜。韩平晏曾经说过先生是这个天底下最难猜透的一类人,她总是笑眯眯的,好似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其实王衡知道,她只是把事情都压在心底,从来不与别人说。 每个人都有伤,都有无法忘怀的痛,他想,先生应该也一样。 她的世界太深奥,连同那些积压已久的苦楚和曾经撕心裂肺的伤痛,一同埋葬在心底,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深深扎根,腐烂生蛆。 别人眼中她好似无所不能,一切困难问题都能轻而易举解决,可人都不是万能的,那样的先生遥远的不真实。他只知道他的先生有血有肉,她也会痛,也会哭,也会悲伤,也会流泪。只不过从来不让别人看见,好似永远都笑着一样。 王衡不敢想象,在她那放肆张扬的明媚之下,是也会在夜里为了家人而偷偷哭泣?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她帮了他,那么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是否曾经有人帮过她? 王衡忽然不敢看她那双眼睛,他怕看到哪怕一丁点的忧伤,这样恣肆的人应该永远活在烈焰中,而不是积压破败。 “先生,我练剑去了。”王衡低着头小声说完,自顾自的离开。 张培青没有吭声,凝望着他高大的背影,忽而笑了,透着点无奈,也透着点说不明的复杂意味。她整张脸都带着笑意,唯独那双漆黑的眼,深沉如渊。 —— 休养了几天,张培青自己在家无聊硬是带病上班。楚赵联手第五天,点子小铺来了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人。 “张黑子有礼。”那人朝着案桌后的她客套行礼。他穿着楚国流行的长袍,口音也是流利的楚国地道方言。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跪姿。 楚国人严谨,在跪坐之时姿态务必规范,因而往往浑身紧绷有如临大敌之势。此人虽然穿着楚国的衣裳,说着楚国的话,常年迥异的习惯却是改不掉的。 并没有提及此事,张培青好似什么都没发现般,诚恳回礼。 “足下可有要事询问?” “然也。”那人在桌上放下一根金条,看了看店铺里众多客人:“先生可否与我找个隐蔽点的地方说话?” “当然。”张培青点点头,带着他到后堂。 当初设定的时候就到一些人私事隐蔽的问题,所以她这件店铺建立分成前后两堂,至于到底是在前堂还是后堂,只看客人自己。 虽然前后堂只隔了七八米一堵墙,其间设计可是完全采用现阶段最佳隔音模式。两层木板中加了一层厚厚的棉花,外面也用棉布包裹,门一关外面吵杂的谈话几乎在瞬间消息殆尽。 “咦,此物真是神奇。”那人好奇又欣喜地打量那堵特质墙壁,感概几番之后回归正题,“不瞒先生,我今日前来,代表魏国。” 他面色凄惨,双手交叠在胸前深深弯下腰:“还请先生出面救我魏国。” 张培青给他倒了一杯茶,请他坐下,自己也跟着礼貌跪坐。 “先生高看,张某没有这等本事。” “张先生!”那人大惊,急迫地上前抓住张培青的手,看到她手臂上的伤口又不敢太放肆,只能放开焦急道:“先生仁义,这等灭国之痛定不忍其发生,何况魏国与先生渊源甚广,先生不能见死不救啊!” 张培青听出他话中的意思了。 他所谓的渊源,指的应该是阿衡吧。阿衡本就是魏国人,即便他自己傻乎乎的没什么国家概念,她这个作先做生的不能跟着一起傻。他的家族亲戚,他的祖宗坟冢都在魏国,将来就算落叶归根也要归于魏国,怎么能任由他人践踏?若是连母国都没了,她的阿衡将来可怎么办? 这些就算心中明了也不会显露出来,张培青平静地喝口茶,八风不动的模样看的来人挠心挠肺。 张培青此人一不好色二不重财,听说她所有的财产都交给护卫王衡保管,这样一个人,要想攻破只能从“情”下手。王衡本是他们最大的筹码,然而此时看来,这筹码好似并没有想象中重要? 心底忐忑不安,那人佯装镇定道:“魏楚两国相隔千里,楚国就算拿下魏国也得不到多少利益。寡君承诺,如果楚国愿意收兵不出,魏国愿意在二十年之内,每年供奉楚国粮草一千车,牛马各五百匹,黄金一万!” 他殷勤地望着张培青,“先生劳苦功高,您的辛苦费自然少不了。” 不得不说魏国提出的条件的确叫人心动,这样一个乱世,粮草和牛马可谓重中之重。张培青眯起眼睛,“素问魏国人文采过人口若悬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那人心虚笑了笑:“哪里哪里,和先生相比不值一提。” “先生客气,只是先生有没有想过,就算楚国不出兵,赵国同样会借助其他国家的力量犯魏?” 他叹口气,无可奈何:“张先生之言我们也曾想到,只是赵国强大,我们魏国不是对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这话可就不对了,国家大事岂容儿戏。”她慢条斯理开口,眸中闪过精光。 魏人心头一动,惊异:“张先生……可是有妙计?” 张培青并不回答,转了一个弯儿道:“赵国狂妄我早有体会,当今乱世民不聊生少不了赵国搅和,这等害群之马,自当除之而后快。” 她三言两语轻飘飘的话,听得魏人心惊肉跳! 赵国……除了?堂堂偌大的赵国,怎么可能说除就除! 魏人只感觉自己浑身都在颤抖,不知是激动还是震惊亦是者两者都有。他心脏砰砰砰狂跳,面颊透出急迫的红晕,仿佛久未饱餐的野狼见到生肉般透着一股子惊心动魄诡异:“先生快讲!先生请快快将来!”   ☆、第59章 联手 张培青好似看不到他的焦急,依旧慢吞吞:“此等大事怎可随意与他人说。” 那人被当头浇了一桶冷水,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重重拍自己的脑袋:“愚笨!张先生你看我这脑子,都怪我见到先生太激动,一时情急。” 他说着从袖中珍而重之地掏出一管样貌普通的竹筒,双手递了过去。 张培青毫不客气地接过来,打开,从中取出一封帛书。帛书轻如蝉翼,上面上等的油龙墨还散发着幽香。整齐端庄的隶书一列列排行,下方一个硕大端正的国玺印记,还有魏国其他一些重要印章。 在她观看的时候魏人解释道:“我王早料到一路上定当有人拦截,故而派遣的使臣兵分四路前往各国。他们都是明面上的幌子,以便我暗中抵达楚国找寻先生。” 魏人除了拿出帛书外还拿出另一管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要不然他知道,张培青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他。 随身携带这些东西过境不可谓不危险,因此他不敢从齐国穿越,只能千里迢迢绕道从秦到楚,期间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 “如此我便放心了。”张培青把他身份的碟书归还,收下盖了国君印玺的帛书,“兹事重大,我需和太子商量。至于计谋,先生和我一道前往王宫面见太子吧。” 国与国之间有他们自己的信息传输方法,等真正确定了再谈不迟。 “如此劳烦张黑子了。”魏人无奈,只能跟着她走。 —— 乘坐马车不多时候就到了王宫,一路上张培青暗中观察他的脸色,焦急中透着迫切,没有半分伪作心虚之意,心中稍稍安定。 依照旧例魏人把腰间跨剑取下交给内侍,没多久进去通报的宫正便出来,告诉他们可以进去了。 楚荆的常德宫一如既往冷清的叫人发寒,庞大的宫殿中静的听不见一丝声响,让急匆匆的魏人也不敢造次发出半点动静。 “太子殿下。” 张培青率先开口行礼,她的声音不过正常音量,却因为宫殿过于冷僻而显得格外清晰响亮,吓了魏人一大跳。 “魏国外臣陆亚夫见过太子殿下。” 魏人弯下腰背双手交叠过头顶,忐忑地悄悄抬头仰望远处高座上的人。 背后的轩窗透出刺目的阳光,散落在他身上,一时间看不清样貌,只能隐约觑见一道高大威严的身影,如同沉重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这就是楚太子。 他越发战战兢兢,就怕一会儿张先生的话楚太子不相信怎么办?或者他不同意又怎么办?魏国生死存亡,尽系今日! 高处传来寡淡的嗓音,透着上位者的矜贵和睥睨,叫魏人更加惶恐难安。 “免礼。” 张培青起身,“多谢太子!”末了叫宫正把手中的帛书呈上去:“太子殿下,此乃魏王亲笔书信。” 宫正接过帛书快步上前在楚荆面前打开,他偏过头看了看,深沉的眸光没有波动,“确是魏国国玺无疑。” 陆亚夫松了一口气,急忙趁热打铁:“太子殿下,赵国不顾多年相邻邦交之情侵犯我魏国,我王特意教臣前来楚国求助。” 帛书上把缘由和好处写的清清楚楚,楚荆自然不会没看到。他没有回答陆亚夫的话,扭头看向一边懒洋洋的张培青,眸光闪了闪,透着只有张培青能听懂的嘲笑。 “张黑子以为如何?” 听见这个称呼张培青脸色黑了黑,不过她本来就黑,没人能看的出来,扁扁嘴回答:“兹事重大,臣不敢多言。” 魏人焦急的不得了,还指望着张培青给他们魏国说几句好话,哪料到她关键时刻掉链子。碍于楚太子冷酷多变的性情不敢多说,只能独自在内心焦灼。 楚荆用高贵的眼角蔑视张培青一眼,矜持地表达不屑。 “魏赵之事楚国本不应该插手,只是赵国仗着国大欺人,魏国使臣又不远千里而来,楚国若不加之援手未免太不近人情。” 陆亚夫喜极而泣,当场跪下给楚荆行了三拜九叩大礼,“太子殿下仁义!救国之恩魏国铭记!” 张培青抬眼瞥了下老神自在的太子殿下。 早料到楚荆会同意,前几天和赵国谈判,赵王那个抠门的老鬼怎么都不肯松嘴多给点好处。那点东西填别的国家还可以,用来敷衍楚国——尤其是楚荆这种利益当先人,他不反变才有问题! 这件事情解决了,陆亚夫还心心念念惦记着张培青说了半截的计谋。可恨张培青非要吊人胃口硬是只说了一半,天知道这一路上他被兴奋煎熬的要发疯。 斟酌一番,他开口道:“赵王残暴,魏国自知国小力微,所以求助邻国秦联合抗赵。”送楚国那么多东西,求的不过是楚国不出手打他们,至于更深一步的楚国帮他们,陆亚夫连想都不敢想。 赵国贪婪,楚国也不是什么好鸟,天知道又要多少东西填补这个无底洞。不过张培青此人公认的计谋超凡,就算楚国不出手,有了张培青一计,魏国的胜算也能增加不少。 “铺站内张黑子曾说有计谋对付赵国,不知先生您……” 楚荆盯着张培青,似笑非笑:“既然有对付赵国的法子,不放说出来听听,孤也很好奇。”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渗的她鸡皮疙瘩一身。 暗地里翻翻白眼,张培青恭敬地回答:“臣之计关系楚国。” 在两人的目光中,她说:“魏国先生隐蔽而来,行踪并不为人所知。只要我楚假意同意赵国邀请伐魏,到时候楚大军和赵军一同前往,在赵魏边临之地驻扎,蛰伏于赵军之后,与魏**队前后夹击。再加上秦**队旁击,定能叫赵国有来无回。” 陆亚夫心脏差点冲出胸膛。 正热血沸腾之时,听见她那慢悠悠的、叫人浑身战栗心惊肉跳的语音接着说:“赵王自大,仗着赵国国大又有楚国相帮,伐魏就算不倾巢出动,也会出半数以上,到时候赵国都城邯郸兵寡力薄,只要此时攻打邯郸,赵国王室之地覆灭,大厦将倾。” 作者有话要说:  【对地形不清楚的小伙伴可以看文章首页,我把简图放上去了】   ☆、第60章 毒牙 楚荆沉思了一会儿,问:“楚国的军队和赵国一同行军,不可能分出一部分力量打邯郸,这样只怕会引起赵国怀疑。 邯郸在赵国东边,魏国却在赵国西边,魏**队攻打邯郸不切实际,遥远的秦国更不用说——邯郸,由谁打?” 张培青微微一笑,两排白牙无害温和:“韩。” 陆亚夫心惊:“韩国?” 楚荆也稍微挑眉,沉思的目光幽深。 齐楚燕赵魏秦韩,七国之中韩国最不起眼,若不是后来出了一个名动天下的百里仲华力挽狂澜,硬是把没落的韩国治理的蒸蒸日上,韩国只怕现今距离灭国不远了。 韩国太子易登是个贤明的人,只是年纪尚幼历练不足,韩王早就不行了却总是吊着一口气不死,整个韩国上下就靠着百里仲华一个人。 此人也的的确确堪称名士,这等人才如果是楚国人就好了。 楚荆心中叹息,不由得看了一眼张培青,薄唇弯起一丝弧度。没有那个,有这个也不错,最起码他心情烦闷的时候,还可以逗逗玩。 张培青说:“韩国虽然国小,这几年来发展也不错,军队等方面都有了很大的进步,用来攻打一个虚空的邯郸绰绰有余。再说,各国中和赵国临近的国家齐、魏、宋、韩,其中韩国距离邯郸最近,又有百里仲华操持,当是最佳选择。” 陆亚夫担忧道:“韩国向来不参与各国战事……他能答应吗?” 她冷笑,“天下战事岂是谁说不参与就能袖手旁观的?”那眸光锋利如刀,看的陆亚夫后背阵阵发凉,“韩不过区区一小国尔,哪来拒绝的资本。” 如此轻蔑的姿态,如同随意拂去衣袍上的灰尘,信手弹指间,仿佛可见天下风云涌动,尽在一手操纵。 陆亚夫偷偷看了眼楚太子的神色,那人玻璃色的眼睛风轻云淡,对张培青不把韩国放在眼中的态度并无异样,他越发心寒,一股子寒气在脊背上攀爬。 群雄争霸,端的是你死我活的厮杀,弱者只有被践踏的份。 纵然韩国励精图治这么多年,和真正的大国比起来,差的不是一点半点,在这些霸王眼中,他们都是草绳上的蚂蚱,飞与不飞,全看诸王一个念头。 魏国,也不过是这棋局上随时可粉碎的一颗小棋子。陆亚夫舌尖发苦,默默地收敛下眸中的苦涩。 魏楚联盟达成,魏国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高兴还来不及。 一旦赵国被灭,常年积压在魏国的心头大患便除去,光是想想魏王都兽血沸腾、畅快淋漓! 秦、魏、楚、韩四国联手,任凭赵国有通天本事也得趴下乖乖臣服。 魏王在喜悦中忍不住咂舌感慨,“以前只听说过张黑子的名头,如今亲身体会了方才知道,此人当真可怕!” 楚国本就强大,又添了一个张黑子,等于如虎添翼。魏王生出几分忧愁,百年来的诸国并列格局,会不会由楚国打破? —— 早前魏国已经和秦国暗中商量好了盟约一事,如今加一个更强大的楚国,胜算便增加更多,秦国断不会蠢到拒绝。再说,由抗衡赵国变成了剿灭赵国,同样是出兵,之间的差距可非一星半点,收获的利益也千差万别。 楚国国书抵达韩国,韩国当即回复表示同意楚国的主意,愿意加入伐赵联盟。 韩国一直被世人看不起,这么多年韬光养晦,早该向天下人展示韩国的力量,只是苦于一直没有机会。如今大好的机会送上门,不用岂不是傻子? 再说前有魏秦两国做盾牌,后有大楚撑腰,这次就算灭不了整个赵国,也能叫赵国垮下来!赵国作威作福这么多年,是该叫人狠狠拉下马甩上两巴掌了。 只怕赵国到死都想不到,明明是他连同楚国伐魏,哪料到被魏国反算计,联合众国灭赵? 只是,这等大手笔的主意,岂是魏国那帮小家子气人能想出来的? 听到身边的谋士询问上面的话题,正研究古文的百里仲华放下竹简,工工整整摆好,宽大的袖袍流云般飘逸优雅。 “赵楚联手,魏国从中作梗,依魏国的实力,顶多能让楚太子答应不出兵,至于帮魏国,那是不可能的。” 谋士疑惑问道:“可现在楚国不但帮魏国了,还倾大力量相帮。赵国是魏国的心头大患,除掉赵国,对魏国无异于救命之恩!” 百里仲华神秘笑了:“能空口白牙说服楚荆的,只有一个人。魏国真是聪明,懂得迂回而行。” 谋士猛地明悟:“您说的是张培青?” 百里仲华但笑不语。 谋士恍然大悟,“这等阴险又狠辣的计策,的确像是张培青的作风。只是不知道魏国究竟给了她什么好处,教张培青这么相帮。” “非也。”百里仲华摇头,“张培青为的不是魏国,是她自己。” 谋士狐疑,“她自己?” “还记得半年前张培青弃赵投楚的事情吗?” 谋士心惊胆颤:“难道是因为这个?可是后来楚国不是给了赵国好处平息下来了吗?” “正因为如此,才叫张培青记恨呐。” 百里仲华深深叹息一口:“张培青刚入世那会儿,恰好被司马佐发现带回赵国,谁叫那赵王昏庸,把原本属于她的功劳按到了司马佐脑袋上,其后甚至百般遮掩不愿意承认。 谋士一生本就是为了追逐功禄,名垂千古,就算张培青心胸开阔,此事不免叫人寒心,生出间隙。何况后来张培青为赵国再建功劳,封的官位却是个小小的行人,试问天下士子,谁堪受此侮辱? 张培青弃赵投楚,赵国不追究也就罢了,本就是他的不对,然而赵国偏偏拿此事宣肆。张培青那人看着温文尔雅,殊不知越厉害的毒牙,越隐藏的深,赵国此举无异于给自己埋下大祸。” 旁边跪坐的谋士神色复杂,“当年的事我也曾听说,只是当时张培青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谁料到此人有如此大的本事。”   ☆、第61章 燕国 魏国一事,赵国完全蒙在鼓里,此时他们还在为即将到手的魏国土地沾沾自喜。 楚国十万盟军抵达赵国边境,已是一个半月之后。楚赵联盟,楚**队横跨赵国完全无阻力,甚至一路上赵国人还给了他们不少帮助。 楚国这次领兵的是楚国将军孟回,此人骁勇善战,战场上杀敌立功无数。作为这次的总统领,他自然知道楚国的真实意图,这会儿打量着欢迎他们的赵国士兵,脸上露出残忍的笑。 把狼群亲手放进羊圈,赵国人蠢的可以。 这个新来的张先生,他喜欢。 “孟回将军!” 楚国士兵抵达后,赵国将领亲自来迎接他们。 孟回下马,朝着赵国将军行礼,“楚国五万大军先行至此,后面五万不日将到。” 赵国将领并没有怀疑。一是楚赵两国千里迢迢,十万士兵一次性不全到很正常,另外毕竟楚国把十万大军带到赵国,万一赵国反水灭了他们,楚国哭都没地方,他们谨慎一点也能理解。 将领哈哈大笑:“将军和诸位将士们先在此休息两日,后天我们便启程前往魏国边境,这一次我们楚赵两大国联手,魏国小儿还不哇哇啼哭。” 孟回嘴上应是,跟着他前往大帐□□同商议战事。 两天后,楚赵联盟军共二十五万出发。 半月后,楚赵联盟抵达魏国边境历城。 又两日,战争开始…… —— 冬季天寒,胳膊上的伤口好的慢,按照往常早就好了,结果因为天气加上她自己作死的沾了水,硬生生到如今还留了个口子。 早朝之后,众臣往家回,张培青正走下大殿台阶,听见后面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于是扭头。 “大司马?” 她颇为诧异,“有事?” 两人虽说交情不错,也只限于公事上的交流,一般私底下只见面打个招呼而已,今天他急匆匆叫住自己,看样子是有急事。 大司马气喘吁吁跑过来,整了整凌乱的博带,愁眉苦脸,“张少尹,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啊?” 张培青愣了一下,心中嘀咕不会是因为那件事情吧,她有些心虚,面上笑的更加和善:“你说,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尽力。” 大司马喜笑颜开,“张少尹果真是爽快人!既然如此我也不绕弯了。”他忧心忡忡道:“我儿卫丹昨日里被大王赐婚,居然要他娶一个庶女,昨天我去找大王问了问,大王却说此时由太子殿下提起,他也没办法。” 大司马愤怒:“我儿才华卓越,正是一展宏图之时,怎么能娶个卑微的庶女做妻!太子殿下也不知怎么忽然提出这件事情,方才我试探了两句,太子却不理会我,摆明了非要这事成。张少尹,你素来和太子关系好,你帮我说说如何?” 张培青越发心虚。 果然因为这件事。 两个月前她用一个灭赵计谋和楚荆换了一个条件,叫卫丹娶黄若朴为妻,太子很爽快的答应了。如今前方战事正如火如荼,赵国溃不成军,太子一高兴就随口赐婚下去,于是乎…… “大司马,你也知道咱们当臣子的,谁知道贵人们什么心思,此事我姑且试一试,至于成不成……” 大司马赶紧说:“没关系,张少尹能帮我已是仁义,若太子真不松口——”他咬咬牙,重重跺脚,纳闷无比,“太子怎么会想起这么个事儿!” “那我就先回去了。”张培青嘿嘿笑两声,夹着尾巴灰溜溜快速离去。 大司马望着她一溜烟儿没了的影子,嘟囔,“张少尹今日这么着急干什么呢?” 坐着家仆赶的牛车回家,张培青喝了口热茶,杯子还没放下,之前楚荆送来那两个内侍其中之一,走进来向她行礼。 “大人,太子有书信给您。” “拿过来。” 这俩人功能忒多,既保护她的安危,又是她和太子之间的秘密邮递员,张培青怀疑他们更大的作用是太子监视自己的工具。 不过她这人向来老实,不犯错,自然不怕什么。 帛书上字体铿锵有力,龙飞凤舞间透着一股子杀伐凌厉之气,一看就知道是楚荆亲笔所写。上面只简单写了几个字。 刺杀,燕。 把帛书收起来,她眸色深沉。 刺杀,燕。当初刺杀她的人是燕国派来的? 燕国这样做有什么动机?仅仅因为怀恨在心?琢磨了一下燕王暴躁狠戾的性格,张培青觉得的确有可能。当初为了摆脱赵国坑了燕国一笔,燕王小肚鸡肠,怀恨在心没什么。 将帛书扔进炭火盆子里,刺鼻的焦糊味儿在屋中弥漫开来。 内侍早就退下了,王衡他们该练剑的练剑,该读书的读书,距离铺子开门还有一个时辰,此时她一个人清闲的很。 再过没几天冬季便完全过去,春天即将来临,天气没有往日那么寒冷,她也不用整天包的跟球一样。 拉了小板凳坐下,她拖过案桌上的点心,捏起一块两三口吃完,舔了舔手指头,顺便想了想燕国的事情。 七国之中,燕国只是个小国,加上燕王性情暴,燕王上下怨声载道。唯一棘手的大概就是燕太子,此人仁义厚德又不失果敢,若是君王,必定能将国家打理的井井有条。 只可惜上头有燕王压着,他只能缩头老实当自己的太子。 燕国诸公子皆无能,堪当大任的只有太子一人,他要是死了,整个燕国离垮也不久。也就是说,要灭燕国,只要杀了他就行。 又吞了一块点心,张培青信手翻开上次没看完的话本,津津有味看起来。 —— “太子殿下,您说张培青会不会上当?” 常德宫中,宫正小心偷看他的脸色。 楚荆正在批阅今日的奏章,闻言,淡漠的玻璃色眼眸瞥了他一下,宫正立即规矩地低下脑袋。 “不会。” 过了一会儿,楚荆寡淡的嗓音响起。 宫正“咦”了一声,大着胆子问:“太子殿下何出此言?您不是说赵魏一策,正因为赵国羞辱于她,叫张培青记恨才出手。这次燕国刺杀,谋害她性命,难道她不更应该出计谋伐燕?” 楚荆摇摇头,想起那个懒洋洋的无赖,笑了,“不一样。” 他说的简单,宫正却不明白哪里不一样,越发迷茫。 这回楚荆反倒是主动说话。 “张培青此人和别人不同,她空有一身才华,却没有其他谋士争名逐利的热心,更没有为国赴死的慷慨激情。” 慢条斯理的语调波澜不惊:“对付这种人需顺水推舟、借力推力。之前赵国是,现在的燕国同样也是。她不出手,就逼她,不得不出手。”   ☆、第62章 瓜分 张培青有理由相信楚荆并没有欺骗她,刺杀人的确是燕国。 在她看来,她曾经算计过燕国,被燕国人刺杀很正常,所以张培青暂时没有什么反击的思想,再说,目前她关注的重心不在这个上面。 千里之外的魏国战场上,赵国已经发现楚国反水。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当赵国大军一路劳累抵达魏国边境历城,提出休息几日再开战之后,楚国欣然同意。 等军队修养完毕,明日便准备攻打历城之时,当天晚上楚国士兵忽然叛变,将毫无防备的赵国人如同羊羔般一只只斩杀于刀下。提着裤子慌忙逃窜的赵国人连武器都忘了拿,匆忙逃跑间被利落砍下头颅。 赵国前行二十万大军,后随三十万大军,在同行楚国五万士兵,前方秦国魏国士兵五十万,以及楚国后行五万士兵夹击中,仓忙逃窜,只来得及拼死千里快马传书回国都。 然而传书之人尚在路途中,早就和诸国约定好日子的韩国人,立即发动大军悄悄逼近邯郸。 韩国和邯郸路途近,二十五万行军队不出五六天就到了邯郸城外,一路上破关斩将,遇神杀神。邯郸贵族们惊慌失措,无奈邯郸驻守兵力远远不是二十五大军对手,何况精英军队都到了千里之外的历城,就算传唤也来不及。 金碧辉煌的王宫中,赵王气急败坏地斥骂朝堂下几百名臣子,“韩国人都快攻打进寡人的王宫了,你们居然连个办法都没有想出来,寡人要你们何用!” 群臣战战兢兢。 谁能料到韩国忽然攻打邯郸,并且还一出动就是二十五万士兵,韩国以半数军士攻打赵国,就不怕韩国后方空虚被人趁人之危?就不怕赵国事后报复? 臣子中,司马佐仔细想想,惊觉不对劲。 以韩国的兵力,如果背后没有人撑腰,怎么敢动堂堂大赵,何况韩国在他们攻打历城之时偷袭邯郸…… “不好,有诈!”惊雷闪过脑海,司马佐惊骇的声音脱口而出。 似乎为了验证他的想法,朝堂外急促悠长的上报声直直冲来。 一个满身尘土的赵国士兵,高举符节开路,拼尽全力想冲进朝堂,却在距离门槛一步之遥的地方重重摔倒,再也起不来。 “急信……急!”他颤抖着吐出一口血,颤巍巍的手中高举一管竹筒,等宫正接过之后,整个人仿佛完成使命耗尽了全身精力,手臂无声无息落下,死去。 宫正看了那人一眼,急匆匆捧着竹筒,白净的面皮下肌肉颤抖,小碎步飞快走到赵王王座旁边,打开竹筒,取出帛书小心翼翼奉上。 整个宫殿中几百人死死盯着那卷小小的帛书。 赵王迫不及待接过来,苍老干枯的手展开,上面的内容霹雳般惊的他眼前发黑、几欲晕倒。 “楚国……竖子!” 赵王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喷出一口血,骇的臣子们躁动不安。 悲悯地凝望一众迷茫的臣子们,赵王老泪纵横。 “楚国叛变,联合秦魏偷袭我**队,赵国五十万大军,全军覆没。” 每一个字说出口都如同剜心刮肉般剧痛难忍,赵王又是一阵头晕眼花。 高台下随着他话落瞬间炸开了锅,群臣失声惊呼,更有当场大哭痛泣呜呼哀哉的。这时候要是再看不出来是个阴谋,他们就白长脑子了! 很明显,楚国、秦国、魏国还有韩国暗地里勾结成团,这是势必要踏平他们赵国的啊! “楚荆小儿,收了赵国好处还出尔反尔,此等奸诈小儿不死,寡人难解心头大恨!”赵王狠狠揪住自己的衣裳,苍老的面孔狰狞扭曲,极其怨毒恐怖。 “报——韩国人攻进邯郸城了!” 议政殿外士兵忽然闯进来,单膝跪地大声焦急道。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雪上加霜让在场的所有人感到天崩地裂。本就闹哄哄的群臣更加混乱,许多人甚至连高台上的赵王都顾不上,匆忙冲出大殿想要寻个地方藏起来保命。 “镇定!镇定!不要跑!大王都没走尔等下臣居然敢抛弃大王先走,站住!” 宫正焦急尖锐的嗓音高高飙风,那些逃窜的臣子们看都不看他一眼,到处都是逃窜的脚步,庄严肃穆的议政殿乱如猪窝。 “罢了,让他们走吧。” 赵王闭上眼睛,两行热泪缓缓而下。 “大王,国之将亡,老臣无颜面对先王及方家列祖列宗!恕臣不能再守护我大赵江山,先行一步。” 老国相五体投地,朝赵王三拜九叩,末了往大殿中金柱狠狠撞去,但听得“砰”地响动,他瘦弱的身体在众人惊痛的目光中,慢慢倒下,刺目的鲜血流了一地。 赵王目眦尽裂,“国相!” 有国相开了先例,前前后后又有四五人撞柱身亡,还有些臣子满脸死寂麻木地跪坐在原地,铿锵宣言:“誓死护我大赵!誓死护我大王!” 韩国将士势如破竹,杀败了所有阻拦士兵后猛虎般直冲赵国王宫。那里有赵国至高无上的大王,还有赵国未来的君主太子,更有赵国世世代代的宗庙祖祠,毁掉邯郸,就毁了赵国的核心。 铁骑马蹄踏踏,凶神恶煞的韩国士兵提着沾满鲜血的刀,路上但凡有一丁点阻碍,无论平民士兵,一律砍杀。 整条宽阔的大街失去了往日的繁华热闹,青石板路砖上渗透着大片大片血迹,被韩国马蹄踩下,没入泥土中消失不见。 家家户户大门紧闭,人们躲藏在家中提心吊胆。外面阵阵杀伐和惨叫声,时不时透过院墙门缝传进院内,惊吓大哭的小孩子被父母死死捂住嘴巴,只露出一双惊恐含泪的大眼。 “活捉赵王、太子者,赐粮五十石!赏百金!加官一等!” “杀——” 热血沸腾的韩国士兵撞开宫门,将守卫的士兵一个个砍死,抹下脸上飞溅的热血呼和着冲杀进大殿。 大殿中赵王和一干臣子都在,他们一个个坐在原位,沉默地望着冲进来的,满身鲜血的刽子手们。 “赵王在那里!” 当先的韩国士兵兴奋高亢尖叫,挥舞长剑毫不犹豫冲过去。 “活捉赵王!拿下他!” “杀了这些赵国人!” 赵王麻木地看着臣子们被一箭穿胸,被割开喉咙,被砍断脖颈……只觉得喉咙中腥咸猛烈翻滚,当着韩国人的面,他硬生生咽下,挺直了脊梁。 韩国士兵正大肆杀戮之时,一名小将冲进来,大声喝止:“住手!大将军有令,不许伤这些人性命!” 跟在他身后呼啦啦涌进来的士兵们解下腰间麻绳,利落地将臣子连同高高在上的赵王绑的结结实实。能在君王手底下做事,这些人都是贤才,有大用处。 “咦,赵国太子在什么地方?”小将狐疑地扫来扫去,全被镇压的大殿居然没有赵国太子赵拓疆的身影。 “不好,快搜!决不能让他逃出去!” “是!” —— “太子殿下,请您穿上这件衣裳。” 宁和宫内殿中,一名武将把脚边韩国士兵尸体上的衣裳扒下来,恭敬奉上去。 白嫩嫩包子脸的小公子默默地穿上衣裳。 见他这么顺从,聂三郎松了一口气。让尊贵的太子穿死人肮脏的衣裳,他们也是情非得已。大王舍身取义,赵国的未来全靠在太子身上,大王将太子托付给他们,他们就绝对不能让太子出半点差错! 大将军白期昌率领赵军将士们前往魏国边境,遭到诸国夹击偷袭,此刻怕早已壮烈牺牲。邯郸城破,赵国百年积累的世家贵族毁于一旦,其中包括他聂三郎的亲族家人。 只是他不能赶回去,他要保护太子,只能保护太子。 “殿下,我们混入韩**队中,到时候为了不引起注意力,我和柏松他们会隐藏在您身边。” 他们一共三人,加上太子四人。 现在韩国大军团团包围邯郸,要想出去只能伪装成韩国人。趁着现在韩国士兵刚攻城,还没有完全内部戒备排查,他们才有一丝逃脱机会,一旦韩国人稳定下来开始封锁城门,他们便是插翅也难逃。 赵拓疆静静听着他的话,往日调皮的甜甜笑靥消失不见,一张白嫩脸面无表情。 他在想,楚国态度反变,和张培青有关吗? —— 五天后,赵国沦陷,由四国上位者分配各地方瓜分。这一震惊天下的事件,才算开始慢慢揭露在世人眼前。 反间计、调虎离山计。 堂堂七国中三大国之一的赵国,一夕之间从版图中消亡,各地归诸国重新瓜分管理。有了偌大的赵国土地加持,韩、秦、魏、楚实力都有了极大提升。 其中最占便宜的应该就是韩国了。 韩国距离邯郸最近,又是攻破邯郸的首领国,在分配的时候,经百里仲华力争分给了他们。 邯郸城中搜刮的财物虽说都给了楚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邯郸的地理军事及交通等其他条件都是财物不能衡量的。 楚国也分割了大片土地,为了管辖它们楚国还特意派遣官员前来。只是这些土地相隔甚远,不好管辖,一些臣子提出“以地换地”的主张,要求和齐国兑换土地。 齐国加在楚赵之间,楚国在北头,赵国在南头。用南头的土地换北头的土地,于齐国来说没什么损失,大不了再送齐国些好处。 这一主张很多人都同意,也有少数不同意的,比如张培青。 “以地换地”却是有很多好处,最明显的就是能让楚国更好管辖土地,然而张培青认为这些只是短暂的。她把目光放在楚荆的理想上,所以想的更远,考虑的更远。 楚荆野心勃勃,从七国地形图就知,他此生宏愿是一统天下。 从这一方面出发的话,土地就不能换了。 赵国基本处于天下中心区,上临齐国,左临魏,右临宋、韩。加上楚国为后盾,天下诸国尽在掌控,这样一块土地日后用处大的很,哪能白白倒贴给齐国。 土地的事情引起楚国朝堂争议,而此时天下争议的,却是最近正火的联盟伐赵之事。 随着此事一同声名远播的,还有大楚那位手段狠辣的太子。 世人不会指责谁出尔反尔,国家之间本来就尔虞我诈,胜利者永远是值得歌颂的,哪怕手段再不光明,载入史册的照样是他们。诸国国君和谋士,只会称赞他楚荆心智过人。 赵国消亡,大国就只剩下齐楚。 天下群雄逐鹿争斗激烈,每个国家都卯足了劲儿发展,因而此战之后,天下短暂的获得了一段太平,随之转移人们注意力的是不日将来的十年峰会。 群雄云集,一较高下! 楚王宫。 张培青进大殿的时候,宫正告诉她楚荆还在睡觉。本来宫正要去通报,张培青拦住他的脚步,偷偷摸摸进去了。 宫正哭笑不得看着她猥琐的背影,摇摇头,守在门口。 不知从何时起,楚荆的寝宫大殿多了一盆梅花,和上次她送那一支一个品种。她经常看见大BOSS闲情雅致地修剪一番,如玉般漂亮的手,顺便把案桌上的花茶倒进去。 张培青忽然想起赵国名产云尖雾都,也想起了在赵国,那个处处照顾她的小白兔公子。 赵拓疆…… 她曾经私下和百里仲华做了一笔买卖,保他性命无忧,此时不知他身在何方。伐赵之举她丝毫不后悔,张培青自认问心无愧,这番已是仁至义尽。 每每想到被百里仲华那孽畜狠狠敲诈去的东西,她就忍不住心头滴血。 香炉内青烟缭绕,淡雅的味儿十分好闻。嗅了几口,张培青蹑手蹑脚靠近楚荆睡榻。 平日里见他总忙于政事,今日倒叫她诧异,估计是最近事情太多,恰逢赵国一事完毕,他才稍微放松。 睡着的他少了几分霸道和凛冽不可侵犯,多了点温顺乖巧。 张培青蹲在床头,色眯眯打量这位名动天下的美男子,寻思着楚荆经常练剑,身材应该也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2016新年第一天,大家新年快乐!!!   ☆、第63章 秀色 楚荆为人严谨,平日穿的衣裳都是正统朝服,或者严格规制的袍服,里里外外好几层。即便如此,玉束腰带下精壮的腰肢依旧显眼,想必脱了衣裳更好看。 他睡觉十分老实,身姿端正,双手整齐交叠在小腹,浓密的长睫毛落下,朱红的唇勾人品尝。 醒着的时候,那双玻璃色眼睛总是似笑非笑,叫人毛骨悚然,锋利的眉眼挑着霸气和冷艳。而今,这么朵高岭花就安安生生躺在面前,张培青觉得他浑身上下都透着几个字: 非、礼、我。 色胆包天的张某某默默看了一会儿,伸出狗爪子,把禁欲太子腰上那块凤纹金镶玉带钩缓缓打开,紧束的腰带随之自然而然松开。 张培青认真盯着他的脸,发现太子睡的香,完全没动静,于是毫不犹豫把腰带扒到一边,去解外裳的系绳。 他一共穿了四层,外衣、夹衣、中衣和内衣,张培青很是耐心地一层接着一层解,连床榻上那人什么时候睁开眼睛都没发现。 楚荆不吭声,就这么盯着她解自己衣裳。 张培青千辛万苦解完,终于露出大片古铜色结实的胸膛。喷薄的热气带着男子特有的火热,一块块分布均匀的肌肉下隐约可见暗藏的力量,如同蛰伏的猎豹,危险而魅惑。 抹了把口水,她两眼放光伸出猪蹄,刚准备狠狠揩一把,陡然冰冷的嗓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好似一桶凉水当头浇下,吓得张培青浑身冰凉,僵硬在原地。 “爱卿此举何意?” 楚荆一只胳膊支起面颊,侧起身子,散开的衣襟滑下暴露出更大片肌肉,越发衬得那张脸邪肆妖异。 张培青咽了下口水,艰难地把目光转移到他脸上,狗腿子地嘿嘿笑,“下臣见太子睡的香,怕衣裳硌得慌搅扰您清梦,这才想要帮太子殿下分忧解难。” “如此,孤要谢谢你?”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 2. c o m “不客气不客气。” 楚荆从床榻上起身,端坐在床沿,居高临下俯视蹲在床头的她,“辛苦爱卿了,孤要起床批阅奏章,看你宽衣解带的本事不错,劳烦爱卿帮孤穿回去。” “……”你这磨人的小妖精! 痛并快乐的伺候完傲倨挑剔的楚大爷,她这才说起今天的正事。 “殿下,十年峰会您打算怎么安排?” 今年的十年峰会在齐国举行,届时各国君王或者诸君等代表人物都会出场,随行的还有各国的精英部队。 之前她和楚荆大致讨论过随性兵士数量,但是还有一些后续问题,比如说质子交换,比如说参加人员。 上一批质子是十年前送去的,楚国的质子送到了赵国。前段时间赵国覆灭,楚国那位三十多岁的老皇子才算得以回归母国。而十年一次的峰会除了共商天下大事,还会进行新旧质子更替。 毕竟今年和往常不同,格局变了,规矩自然也要变。 楚荆沉吟片刻,道:“楚郊吧。” 张培青回想了一下,楚郊是楚王和黎夫人所生,楚郊三岁时,黎夫人因为嫉妒加害于王后,被楚王处死,公子郊也因此备受冷落。 算来这孩子今年应该刚过十二岁。 楚郊为人胆小懦弱,年岁又不大,送去做质子最合适不过。再说楚荆定下的,没有人能更改。 “今年峰会,你随孤同去。” “诺。” “‘以地换地’之策,孤决定采用。将一部分土地和齐国交换,留下一部分管辖。此次分的赵国国土广阔,我大楚相去甚远,这么多土地只怕难以管辖,留下足以掌控的便好。” 张培青没什么异议,“太子英明。” 听见这话楚荆斜睨了她一眼,冷笑:“半日不见,你作假的功力愈发深厚。”宽大的袖袍散漫甩开,华丽的朱纹金绣惹的人眼花缭乱,磁性嗓音和俊美的样貌一样迷人,“趁着孤睡觉脱孤的衣裳,张培青,谁给你的狗胆?” 大殿一片死寂。 张培青战战兢兢跪下,诚惶诚恐:“太子,您吓着臣了。” 楚荆面色难看,恼怒道:“孤问话,老实回答!” 她为难不已,小心翼翼望着楚荆,“真的要老实回答?” 那模样十分犹豫,小脑袋仰着,一双不安分的眼珠子骨碌碌转,瞅见自己盯着她,立即扯开谄媚的笑容。 楚荆神色冰冷,阴沉着脸。 张培青扁扁嘴,居然有几分委屈,气的楚荆怒极反笑,厉声呵斥,“说!” 她搓搓手,颇为不好意思,腼腆道:“臣是龙阳。” “……”楚荆随手抄起案桌上的竹简扔了过去! 张培青大惊失色急急忙忙打滚躲开,惊恐盯着他,嗷嗷大叫,“太子手下留情!臣就看了一眼!还没得逞!” 这回楚荆真笑了,笑的她一身鸡皮疙瘩,随手又是一卷竹简狠狠砸过去,伴随的还有怒火滔天的呵斥:“滚回去闭门思过三个月!” 张培青大气不敢喘,看看他发青的脸色,终于小心嚅嗫一句:“太子,还有十日就是峰会了……” “滚!” 大殿地砖上七零八落散着两卷竹简,张培青连滚带爬仓忙逃出常德宫。楚荆好半晌才压下剧烈起伏的胸膛,望着被她逃窜流风带动的卷帘,冷傲地哼了一声。 殿门外,宫正忍俊不禁,见张培青出来努力收敛起笑容,端端正正站在一边,给她行了个礼。 张培青点头还礼,高抬起下巴,人模狗样地整理了一番衣裳,潇洒无比离开。 —— 今年峰会,楚国太子亲自坐镇,五千精兵随行,二十名大臣同去。张培青就在其中。 楚国和齐国边临,楚国郢都和齐国临淄之间,七八天路程足矣。 此时张培青正坐在自己的车马中,享受韩小郎君捏肩捶背,季久申推拿按腿,忽而听见外面有人呼唤自己的称呼。 “怎么回事?” 外面骑马的王衡驾马到窗户口,“先生,大司马找您。” 张培青脸颊抽了抽,暗中唾弃倒霉。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喜欢太子吖!   ☆、第64章 流民 她支起木窗,挂上客气的笑容:“大司马可有要事?” 大司马朝四周看了看,部队缓缓前行,没有人注意到这边。他靠近窗户,压低嗓子:“张少尹,我儿的那个婚事……” “此事……”张培青十分抱歉地看着大司马,耷拉下眉毛,满面哀愁:“大司马,你也知道太子殿下的脾气……” 大司马心头颤了颤,哀愁地叹口气,“我明白了,多谢张少尹。”说罢骑马慢慢离开。 太子决定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能更改,原本他也不过报了一丝期望而已,看来即便是张少尹也没能够说服太子。只是大司马至今都想不通,太子怎么会突然关心他儿子的婚事? 张培青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大司马且留步!” 走了一小段的大司马疑惑地回头,只好回来:“张少尹有何事?” 张培青道:“大司马,虽说太子的命令不可违背,不过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说到底那黄家姑子,将来还不是你们卫家的人。” 她这话说的有深意,大司马略微琢磨,顿时眼睛亮起来,“张少尹说的极是!多谢提醒!” 张培青客气地笑笑。 大司马告辞之后,调转方向继续前行。放下窗户,张培青摸着下巴高深莫测。 棋子必须牢牢掌控在手中。她可以帮黄若朴铺下基石,路却必须要她自己一步步走。黄若朴既要有权,又不能太顺利,这样才便于操控。至于这个不顺利的因素……大司马不是正好么。 大军行了三天,距离楚国边境只有几千米的路程了。 越是边缘之地,于是荒野无人。放眼望去,天地苍茫,只有一望无垠的荒地,上头覆盖着初春时分葱葱茏茏的翠草。 平原之地,没有任何遮蔽物,站在马背上放眼千百里风光一览无垠。 远处平地上,隐约一片乌黑的点密布而来,缓慢朝前方移动。大军打头的的将军立即注意到不对劲,高声朝队伍下达命令,“不明队伍靠近,甲队骑兵勘察情况,剩余兵士警戒!” 命令刚一下达,五千精兵立即各司其职。一队轻骑兵策马狂奔而出,腰间长刀铮明发亮。行军停止进程,重甲军包围整个车队,步兵手持□□在重甲军后包围第二层。 “怎么啦怎么啦?”王衡瞪大眼睛急忙向远方看过去,他使劲儿眯起眼睛,也只能看到一片黑压压的点。 张培青皱起眉头,支起窗户眺望过去。 在他们的车马前方不远处,一辆外表同样朴素的车架中,宫正边支起窗户边对着楚荆焦急道:“太子殿下,好似有敌袭。” 楚荆正襟危坐在车架内,锐利的目光穿透空气,两道剑眉下压抑着阴沉。 没过多久,出去勘察的轻骑兵又狂奔回来了。冲到将军面前说了些什么,将军立即策马到楚荆面前,下马行礼。 “殿下,已经确认了,是一群流民。秦陈两国交战,秦国临楚边城业凉失守,百姓流离失所,于是千里投奔楚国。” 凝望那些开始渐渐绕道的流民群,楚荆皱眉沉思。 在轻骑兵的驱赶之下,流民们明显已经四分五裂窜逃开,一队队朝着四周扩散。楚荆眉色渐渐凌厉,低沉的声音透着铿锵杀伐:“前方只怕有诈,孟回,孤命你即可带队将流民包围,问清楚事由!” 孟回吃了一惊,下意识行礼:“是!” 转身利落地跨马而上,“第三第四旅士兵跟我走!” 被点到的士兵们快速跟上将军的步伐,剩下的士兵们变换队形再次形成一个严密的包围圈,整个过程简洁迅速,看的季久申张培青他们惊叹不已。 前方士兵们冲出去之后,大部队在剩余军士的护卫下依旧前行。努力竖起耳朵倾听的王衡这才把大脑袋凑到窗户口,对着张培青小声呼喊。 “先生,好像是两国交战,说什么业凉失守,流民要去楚国。”傻大个说的断断续续,时不时回想一下。 他的耳力向来过人,当初刚到赵国,在跟随军队行军途中张培青就见识过。听了他的话,张培青连忙问道:“哪两国?” “这个……”傻大个挠挠头发,一张脸皱巴成包子,用力捶了捶脑袋,“好像是……是……陈?” 陈?张培青眸光闪烁:“秦陈?” 王衡欢喜:“对!就是秦陈!” 她恍悟,“原来如此。” “啊?什么意思?”季久申疑惑不解,韩平晏也满眼迷蒙,王衡那傻小子更加懵懂,呆呆望着她。 张培青解释道:“秦陈两国相邻,又都和楚国相邻,按理说他们打仗百姓流离到楚国并没有什么不对。 但是,业凉地处秦国以南,陈国在秦国以北,陈国就算要攻打秦国,最先下手的也应该是秦国北边的大尚,而不是业凉。再者,秦国位列七国之中,实力比陈国强盛,两国开战吃亏的怎么着也应该是陈。 这些人的话,大致听上去似乎并没有疑点,可要是仔细推敲一番,就有许多漏洞了。我想太子应该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叫孟回将军前去。” 三人恍然,怪不得呢! “先生,你真聪明。”王衡憨憨笑,还不忘随时随地高捧他家先生。 张培青哭笑不得,“如果他们真的不是流民,我们这次只怕有难。” 她盯着流民逃窜的方向,指给几个人看:“这些人看似惊慌奔走,实际上他们逃窜的方向正好呈现圆弧,如果不加以阻止,很快我们就会被包围。” 王衡一看果然如此,顿时大惊失色,“先生,我们要不要告诉太子!” “不用。”张培青摇摇头:“我能看出来,太子自然也能看出来,孟回将军不正是去解决问题了吗。” 孟回率领的八百士兵很快将流民们逃窜的队形打乱。他们可是真正沙场上血洗的战士,刀光之下毫不留情,一道道鲜血飙飞,硬是把分裂的流民打回一团。 手无寸铁的流民们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只能羔羊般凄厉惨叫着,随之被一刀穿胸血溅当场。 季久申愣愣看了半晌,呐呐开口:“先生,似乎不对……” 张培青此时也愣住了,惊疑不定,难道她猜错了?这些人真的是流民? 士兵们杀了一些人之后,孟回下令住手,然后抓住五个人仔仔细细盘问,然而得出的结果和方才并没有什么大差别。 他犹豫了一会儿,让士兵先看守这些人,自己带了三个回到行军中。在士兵把三人团团围住确定不会出错之后,才上报楚荆。 “太子殿下,臣并没有审问出什么,只能把人带回来。” 那三人战战兢兢跪在地上,身上穿着破烂的麻布薄袄,头发稻草似的油腻结成块,脸趴到土地里,不敢抬头望高高在上的贵人。 楚荆冷淡俯视几人,凉薄的嗓音低沉:“业凉失守,秦国自会收回,尔等何以出逃?” “回、回禀大人,陈国人、陈国人残暴成性,他们要杀了业凉所有人,我们都是昨天晚上趁夜出逃的。” 几人说完后并没有听见任何回声,上位者的压抑叫他们冷汗直流。三人撅着屁股,额头贴着黄土,呼吸间土沫都被吸进鼻腔,却不敢动弹一下。 忽然,上方冷漠的声音再次传来。 “你们三个什么关系?” 三人皆是愣了愣,犹豫了一下,嚅嗫:“我们是邻村的人,约定一起逃亡的。” 孟回望着太子。 楚荆挥挥手,宫正把支起的窗户放下。 孟回恭敬地低下头,等窗户完全放下之后,他对三人到:“你们可以走了,回到你们队伍中去,绕道而行。”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三人喜极而泣,急忙朝着孟回磕了好几个头,然后跑了回去。 孟回骑马跟在他们后头,对包围流民的士兵们说了什么,那些士兵渐渐撤退开。流民们这才汇聚到一块儿往旁边绕道而行,死了亲人家属的也敢怒不敢言,只能擦干眼泪或背上尸体,或就地掩埋。 目睹一切的王衡默默无言,好半晌,才从喉咙里发出低哑的声音:“因为战乱被迫离开家乡,就是为了活命,结果还是死在路上。” 张培青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 这个世道就是如此,人命一文不值。若非如此,当初那个善良的少年,她的阿诚,怎么会惨死? 想到这里,多年不起的郁结再次猛地袭击心脏,张培青面色一变,强行压住胸口跳动的疼痛,好半天才疏缓过来。 她隐藏的太好,即使近在咫尺的季久申他们都没有发现。几人望着窗户外,队伍再次出发。孟回将军带领士兵返回原位,流民们从旁边绕开走路,张培青看到不少人好奇地小心朝这边望。 两行人慢慢错开,就在军士等所有人都以为风平浪静之时,忽然,流民队伍中飞出几十把匕首,直直扎进毫无防备的士兵们脑袋上,士兵们反应都来不及便当场倒地死亡。 “保护太子殿下!!!” 怔愣过后的孟回几乎把嗓子眼吼出来,下一秒已然策马扬刀杀了过去。可毕竟还是慢了一拍,流民中的刺客们投掷出匕首之后,人立即跟着飞扑过去,身手矫健三两下杀开了一条缺口,直奔楚荆和张培青的车辆而来。   ☆、第65章 母国 马车外的王衡下意识挥舞长剑,企图阻挡飞来的匕首,受惊的马匹嘶鸣着扬起前蹄,差点将他掀翻在地上。 “先生!先生快躲起来!” 王衡大声吆喝,韩平晏面色大变,立即揽住张培青将她护在怀中,随即按着她趴在马车底部,季久申也跟着立即蹲下。 “保护太子!保护太子!” 周遭的士兵们严严实实将马车们包围起来,和冲上来的刺客们厮杀。王衡也加入了队伍。他跟随剑师学习了这么久,自己私底下从来不懈怠,剑术自然突飞猛进。 但听得马车外兵刃交接一阵叮当响,张培青被迫缩在韩平晏怀中,暗中倾听外面的动向。 方才她仔细听过说话人的口音,就是秦国业凉本地无疑,因此在这方面上没有怀疑。哪料到果真有诈。 业凉区区一个小地方,又是秦国属地,怎么可能突然冒出这么多杀手?是秦国故意而为之,还是其他国家搞的**阵? 无论是杀手一方还是张培青他们,都心知肚明,这些人对楚荆根本造不成任何伤害。也就是说,这些刺客只是用来混淆视听的探路石?背后主人的目的何在? 才思索这么一会儿,外头的打斗声便趋于消失,很快所有冲上来的刺客被统统杀死逮捕,两大队精兵将不远处的流民们也杀的七零八落。 不管无辜与否,他们的下场只有死。 孟回扣押着两个被拦截下来的刺客,让他们跪到楚荆面前,厉声质问:“谁派你们来的!” 刺客冷笑一声:“没有杀了楚荆和张培青,无颜面对主子,你们休想知道任何东西!”说罢狠狠咬断舌头,大量鲜血从口腔流了出来,落在泥土中,汇集成一个小血洼,慢慢渗透不见。 “你——”孟回大吃一惊刚想阻拦,不料被抓住的刺客们动作迅速,一个跟着一个咬舌自尽。 士兵们认真检查后,确认这些人真的死了。 孟回面色难看之极。 马车门已经被打开,楚荆端端正正坐在里面,淡漠的眼睛俯视他们狼狈的死态,如同蔑视低贱的蝼蚁。 他无视倒在自己面前的尸体,对孟回淡淡道,“启程。” 孟回赶紧行礼:“是。” 士兵们将尸体清理干净之后,孟回骑上高头大马,“启程——!” 队伍再次行进,楚荆马车的门被宫正再次关上,趴在窗户口的张培青看见前面的楚荆,漫不经心瞥了她一眼,然后才隐没进马车之内。 王衡擦了擦脸上的血,骑马靠过来,担忧不已:“先生,他们要杀你。” 张培青云淡风轻回答:“听见了。” “先生!他们要杀你呀!”王衡焦急的不得了,先生怎么能不着急呢,这些来历不明的人可是冲着先生来的! “我这不是没死吗。”张培青好笑地说。 结果她随口一句话,让王衡怒火冲天。他绷紧了俊脸,眼睛瞪的凶狠,眉毛倒竖,“不许这么说!先生是长寿之人,能活好几百年!” “……”那不是成妖精了么。 张培青摸摸鼻子,看他正在气头上,就没敢说出口。 季久申问道:“先生,你能看出他们是什么人吗?” 张培青耸耸肩:“很明显不能。” 她散漫无赖的模样叫季久申也恼了:“能不能认真点!严肃点!正经一点!” 张培青吃惊,内心委屈又无辜:“我很认真!很严肃很正经!”干嘛都凶她,她才是受害人好不。 季久申狠狠瞪她,重重扭过头,“哼!”然后便不再理会她,独留张培青一个人纳闷儿不已。 另一边的韩平晏摇摇头,对上她无辜的目光,面无表情转开脸。 窗外凉风阵阵,吹动荒草微微扶动。 临近十年峰会,各国的军队都朝着齐国前进,如此大的动静和严密的保护,不可能没有人不知道。哪有人傻到在这种时刻刺杀? 除非…… 张培青眯起眼睛,眸光深沉下来。除非背后之人的目的就是十年峰会。看来今年的峰会只怕会不太平,到时候要多多注意才是。 大军行进了八天,终于抵达齐国都城临淄。 小小的临淄城可盛不下这么多国家的军队,各国的大军只能待在城外,随行一两百人保护贵人。 昨天晚上在外休息了一天,现今正是上午。 抵达临淄的人不少,放眼望去全是穿着五彩缤纷的锦缎丝绸的贵族,满身翡翠玛瑙熠熠生辉,隔得老远都逼的人睁不开眼睛。 驿站外恭候的专门接待楚国的大臣们,看到楚荆他们这一队,立即恭恭敬敬小跑过来,“外臣拜见楚太子殿下,各位使臣有礼了。” 楚荆微微颔首,张培青等楚国大臣回以礼仪。 楚国是大国,楚荆的队伍自然也受到了众多国家代表人的关注。张培青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各种微妙的目光,四周吵吵杂杂的窃窃私语也随之改变话题。 “楚国人来了。” “楚国太子果然如传闻中一样丰神俊朗。” “嘘,小声点,楚荆此人心狠手辣,万万不要只看外表。” “那个就是传闻中的张培青吧?” “张培青?在哪儿?哦看到了,啧啧,这张黑脸太有标志性。” “听说前段时间赵国灭国,就是张培青的主意。” “张培青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唉,我看天底下能和她比肩的谋士,也只有韩国的百里仲华了。” 齐国大臣带领众人到专门准备的休息宫楼去,张培青顶着人们火辣辣的是视线,双手抄在袖口中,慢条斯理跟上。 齐国大臣讲述了一系列安排事宜之后,便退下了。楚荆传唤,张培青和王衡他们打个招呼之后去找他。 楚荆住的地方是主殿,自然不是张培青的住所能相比的。殿内装饰的金碧辉煌,各种青铜器纹路精美,雕刻兽虫栩栩如生,整个大殿透着庄严。 这里头的东西随便捡两件,放到现代那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张培青咂舌摇头,只可惜,她活不了那么多年。 楚荆靠坐在软垫上,笔直的脊梁骨犹如锋利的剑,那双看似淡漠的漂亮眼睛,暗藏惊心动魄的锐利,看的张培青一惊。 “下臣见过太子殿下。”她赶紧行礼。 头顶上传来独特的寡淡傲倨嗓音,“免。” “谢殿下。” 张培青抬起头,找了个垫子跪坐下来。虽然她很想一屁股坐下去,但她没那个胆子。上位者面前大不敬,可是要斩头的。 “刺杀之事,你怎么看?”楚荆问。 张培青回答道:“臣没有看出他们的来历,只是那些人口音行为都像是业凉本地人。如果他们是外来的刺客,一定在业凉潜伏了很久。” 楚荆微微笑了,薄唇勾勒的细小弧度颇有深意,“业凉一个边境小地方,爱卿也知之甚详。看来爱卿对秦国熟悉的很呢。” “回禀殿下,臣年幼之时曾经随家母游走四方,听得多了,知道的也稍微多点。” “哦?”挑起的绵长音线意味不明,“孤还从来没听你说过你的家人,不如今日谈一谈。” 张培青沉默片刻,笑道,“臣幼时贫苦,早年丧父,后丧兄。” 楚荆眸色沉沉,咄咄逼人:“你的母亲呢?” 抿了抿唇,张培青道:“臣与母亲在数年之前失散,不知其下落。” “失散在什么地方?” 她垂下睫毛,遮住眸底的色泽,“秦,业凉。” 大殿有片刻沉寂,楚荆轻轻敲打桌面,那音符沉闷又压抑,仿佛一声声敲打在人心上。 “你为何不去寻找你的母亲?” 睫毛重重抖动了几下,张培青勉强扯开个笑容:“人海淼茫,乱世征战,臣无处可找,无处可寻。” 楚荆笑的很微妙,透着致命的危险。 “你是哪国人?” 宽大的袖口下,她的拳头猛地捏起,骨节紧绷,指甲掐进掌心肉中半分,轻微的疼痛刺激叫张培青清醒过来,她冷静地回道:“陈。” “陈?”楚荆皱眉,似乎是没料到她会这么回答。 “陈国和魏国历城,相隔千里之遥,你是怎么到魏国去的?” 她刚入世之地,的确是在魏国历城。张培青一点都不惊讶楚荆知道这些。 袖中的拳头慢慢松开,她气定神闲道:“当初臣与家母失散,臣为了寻找母亲,沿着陈国边境往下,一路前行,具体要到什么地方,到了什么地方,臣也不知。” “爱卿之心,感人肺腑。”楚荆似笑非笑:“既然如此,孤会派人帮你寻找你的母亲。” “多谢殿下。”张培青面色平淡,拜倒。 “爱卿似乎并不欢喜。” “时隔多年,臣已不抱希望。” “是么,孤怎么觉得,爱卿好似并不想找到你的母亲?” 张培青拢了拢袖子,抄起来,学着他的模样似笑非笑:“臣想见的很。”   ☆、第66章 临淄 来到齐国,最高兴的人就是王衡和季久申。两人都痴迷于剑术,齐国的剑客天下闻名,传闻中的剑师孤竹无堪,还有那个神秘的太昭都是齐国人。况且这里是齐国都城,说不定这次十年峰会,还能见到他们。 距离十年峰会正式开始还有两天。 诸国使臣基本上都来齐了,各自待在属于自己的殿宇中,等休息两日之后,共同参加峰会。 张培青站在门外透风的时候,撞见了韩国的队伍,其中就有韩国现在的太子,还有许久不见的百里仲华。 双方见面只是简单行礼,并没有过多交际,纵然韩平晏就站在她身后。 韩平晏虽说是韩国公子,但是他已经被驱逐出韩国,失去了尊贵的身份,现在只是一个平民百姓。 这个年代人们还是比较散漫自由的,既然他被驱逐出韩国,自然可以到其他国家生活做事。 韩太子和百里仲华两人看见他,只当没看见。一个庶民,在身份上,还比不上张培青。 季久申不知道这些,王衡却是知道的。 他小心看了看韩平晏的脸色,发现这厮和平常一模一样,板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心中稍微的担心也放下了。 只要不拖累他家先生就好。 季久申可没有那么多顾虑,早就听闻齐国的剑术天下无人能及,初到齐国他简直激动的不要不要。现在就想着怎么找到一个大师,然后麻利的拜师,成为登峰造极的高手。 “先生,我们到大街上逛逛吧?来的时候我都看见了,齐国街上到处都是剑客,没准儿就能碰见些高手呢!” “你想干嘛?” 张培青无语,这个渣渣,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就凭他那三脚猫的功夫和半瓶子晃荡的剑术,是去找死的么? 季久申两眼光放,“比武!比剑!” “你是去找削吧。”鄙夷地翻翻白眼,也不理会他,径自走进屋子,留下不甘心的季久申吹胡子瞪眼。 韩平晏跟着她进屋去了,院子里只剩下季久申和王衡两个人。 他刚想没好气地问问王衡,怎么这次不跟着他家先生进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饶有深意道:“你是不是也想出去看看?” 王衡腼腆地低下头,有些害羞:“……先生说,近几日各国使臣来往,前来观礼的人也不少,鱼龙混杂,叫我最好不要出去。” “切。”季久申万分蔑视,想出去就说嘛,做出这幅矫情样子给谁瞧,“你走不走?” 王衡笑的憨厚老实:“但是先生也没说一定不能出去,我们不惹事就是了。” 看不出这家伙居然也学会了阳奉阴违。 季久申惊讶,认真打量了一番王衡,忽然觉得这傻子,也没有平日里看上去那么傻。 两人悄悄出了门,一出驿站,齐国的风土人情便映入眼帘,带着浓厚的异国气息。 来时因为跟着大部队走,只是匆匆忙忙看了一眼,这时候才真真正正见识到齐国的风采。 齐国身为大国之一,都城繁华无比,不比当初的赵国、楚国差。齐国民风彪悍,崇尚武力,国土广阔无垠,盛产铁矿石。这样的风俗习惯也体现在人们的衣着也行为上。 赵人衣着华丽,楚人衣着大气,而齐人的衣着,更加简朴刚猛。不同于楚赵两国宽袖博裙,齐国人穿的更多的是裤子和窄袖,行动间十分方便。 “早闻齐国衣裳古怪,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季久申啧啧称奇,好奇地打量来来往往的剑客们。 正走着,前方传来一阵吵杂声,两人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走过去。 走进了方才发现,大街上两个人居然公众之下斗殴,周遭围了一圈观众,纷纷看的津津有味,有的甚至还鼓掌叫好,端的是故意火上浇油,半分没有害怕之色。 好不容易挤进人群前排,季久申惊讶的下巴都快掉了:“这、这王都之中公然打架,都没有管吗?” 他说完没多久,身边就传来一个回应。带着稚嫩和柔软,分明是个奶娃娃,“你是外来的吧,我们这里打架是常事,只要不死人就行。” 季久申瞪大了眼珠子,低头望着刚超过自己膝盖的小不点,指着自己鼻子惊异:“你在跟我说话?” 小孩歪了歪脑袋,脑袋上毛茸茸的小辫儿跟着歪了歪,“是啊。” 圆溜溜的大眼睛瞅瞅他,又瞅瞅黑铁塔王衡,甜甜笑了:“两位先生初到临淄,对这里风俗不甚明了。我们齐国尚武,打架是时有的事情。” 王衡也是第一次看见居然不害怕他的小孩,惊奇又高兴,以前的小孩他还没靠近就被吓哭了。 “小子,你今年多大了?看你胆色不错,不如跟我一起走,我带你见我家先生。” 季久申抽了抽嘴角。 小孩疑惑眨巴眨巴眼睛:“你家先生是谁?很厉害吗?” 王衡骄傲地挺起胸膛:“那是,我家先生是这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他高高扬起下巴,“你要是跟着我家先生,将来肯定能干大事!” 王衡生来气力大,嗓门也大,这一吆喝,立马众所周知了。 顶着人群火辣辣的视线,季久申干咳几声,小声对他道:“你家先生不是说了叫你不要惹事么,咱们是来看齐国风景的,你说这些干什么。” 王衡很不高兴,觉得他这是看不起自己:“这哪是生事,先生本来就很厉害!” 人群中有个人看他不爽了,道:“空口说白话谁都会,在我们齐国的地界上,还说什么‘你家先生最厉害’,你家先生是什么人?别是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敢妄自撒野。” “放肆!” 王衡这人这人有一个毛病,骂他可以,不准骂他家先生,谁说他跟谁急! 他当即抽出佩剑,“竖子可恶,胆敢辱骂我主,今日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季久申一看架势不对,急忙劝说他不要生事。 王衡犹豫一番,咬牙准备把剑插回去。 谁料对面那人麻利地抽出佩剑,口中讥讽不断:“叫我揭穿真面目,恼羞成怒了吧?我倒要见识见识你的剑术如何,我看你不过尔尔,你所谓的先生大概也差不了多少。” 季久申头疼不已。 果然,王衡立即炸毛,随手把剑鞘解下来仍在他怀里,撸起袖子骂骂咧咧,“可恶的齐人,我今日要让你知道天高地厚!”说罢一剑刺了过去,一米四的重剑带着生猛的罡风霹雳而来,唬了那人一跳。 “小子,有两下子!”齐人冷哼着快速用剑挑开他的招式,两人你来我往打斗起来。 早先那小孩见情况不对,早就退到三米之外,现在正嗦着手指头,睁大眼睛直勾勾观看。方才打斗的两人见此也各自收了剑,兴致勃勃站到旁边看起来。 季久申满头大汗,只盼着这件事情不要传到张培青耳朵里。 王衡毕竟学剑不久,渐渐落了下风,吃力地阻挡对面纷杂的剑影。那人看准时间,一把将他的剑挑掉,哈哈大笑:“我猜的没错,不过尔尔!” “你——”王衡正要再冲上去,被季久申连忙拉住,“算了算了,要是被你家先生知晓,我们俩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王衡皱起眉头,心中暗恨自己,回去定要更加努力练剑。 捡起剑,他俩准备走人,哪想到那人还不放过他们,“你不是说你家先生厉害吗?叫出来和我比比,我倒要看看,在我大齐临淄城中,谁敢自称‘最厉害’三个字!” “简直欺人太甚!”季久申恼火地也要拔剑,这会儿王衡反倒是冷静下来了。 “我家先生厉害的不是剑术。” “哦?那是什么?”那人轻蔑双手环起,倒要看看他们能说出什么来。 季久申冷笑:“你不过是个普通的贱民,没有资格知道。” “你!——”那人恼怒,正要动手,但听见季久申道。 “我家先生可是大楚来客,专门参加十年峰会。你如此出言不逊屡次侮辱,可是你们齐国看不起楚国?这就是你们齐国的待客之道?等回去面见我家先生,定要叫她去齐王那里讨个说法。” 周围一听,顿时交头接耳起来。 那人犹豫着没敢出手。能来参加十年峰会的都是本国贵族,他这样的平民百姓自是得罪不起。莫说齐王,便是齐国随便一个贵族,也够他喝一壶。 脸色青白交错,那人道歉不是,不道歉也不是,硬着头皮嘴硬道:“谁知道你们说的是不是假话!” “哼,我家先生可是楚国少尹张培青!” 那人当场脸色大变。人群小声的交谈也随之剧烈起来,仿佛在油锅里浇下一碗水,沸腾四溅。 张培青几次出手,皆是震动天下的大事。身为赵楚两国中央的齐国,怎么可能没有听说过她。 见他被震慑住了,两人也不愿意多留,转身便要离开。早知道就听先生的话,乖乖待在驿站里,现在可好,被先生知晓了怎么办。 纠结中,一道人影阻拦了他们。正是刚刚那个小娃娃。 “小子,何事?” 小娃娃胖手递过去一块木牌,奶声奶气:“有个老爷爷说,把这个东西交给你家主人,她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67章 开幕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要期末考试了,我还没有背书啊啊啊!抓狂!暴躁!明天小爆发一下,迎接后天考试……叫我过儿! 季久申下意识望向四周,根本没发现什么特殊人,不由得好奇:“小子,你说的老爷爷在哪儿?” 小娃娃回头看了看背后,人群来来往往,他困惑地皱起细眉毛,胖指头指着某处,“方才还在那里。” 王衡看了看,那儿只有个卖货郎。 把手中的牌子翻来覆去,没发现什么怪异之处,“喂季久申,这是什么意思?” 季久申翻翻白眼,“我怎么知道,既然是让交给张培青的,回去给她就是了,说不定她知道怎么回事。” 王衡想想有理,把牌子收起来。 有了之前的教训,两人这次没敢多停留,径直回到驿站。 张培青见两人结伴而来,不过随口问了一句“去哪儿了”,王衡个傻子就一五一十全交代了,听得一边的季久申眼皮子直跳。 “这事儿可不怨我们,我们都打算走了,是那人纠缠不休。”季久申抢在她开口之前急忙道。 似笑非笑盯着他紧张的模样,张培青笑道:“我又不会吃了你们,干嘛这么紧张?” “谁紧张了,我才没紧张!” 接过王衡手中的木牌,张培青随意看了两眼。 “先生,您认识吗?”王衡见她半天不说话,小心翼翼问道。 扭头瞅了他一眼,一米九的大个子满脸小心,正睁着一双纯净的眼睛盯着自己,俊脸一派严肃,怎么看怎么萌。 张培青笑出声来:“认识。” “那先生,这是什么?”憨憨接到。 季久申赶紧竖起耳朵听两人的话。 “这个啊,其实也没多大作用,不过是某个无聊人士,制作出来相互见面的小玩意儿。” 季久申抓住了这句话的重点,连忙追问:“什么人?” 张培青温柔看着他:“你猜?” “……” 果然对张培青这种恶劣的货色,不应该报以期待! “先生,你会去见面吗?”王衡眨眨眼,没想到先生在齐国还有认识的人,老爷爷?他也想跟着去看看。 对上他希冀的亮晶晶的眼睛,张培青咧开一口雪白牙齿,“不去。” 王衡愣了愣,呆呆问道:“为什么?” “呆子。”张培青用书甩了他一下,“万一那人是坏人呢,万一他要害你家先生我呢。” “可是先生,你不是认识人家嘛。” “认识又怎么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冷笑两声,张培青绕过他,走到榻上懒洋洋靠上去,散漫地看起书来。 傻大个挠挠头发,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但是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季久申被勾引的挠心挠肺,谁料她这个没良心的就是闭口不谈,气的季久申愤恨甩袖而去,到院子里抽剑砍了好几根竹子。 纵然他故意弄出大动静,也没有引起屋里人半分注意,季久申越发郁闷。下午的时候来了个意想不到的人,那人相貌堂堂,玉树临风,重点是他是韩相国,百里仲华! 季久申眼睁睁看着他进屋,没过多久傻乎乎的王衡就被赶了出来,剩下两人也不知道在里头干了啥。 百里仲华足足在屋子里待了半个时辰才走。路过小道的时候,还朝他微笑点点头。 季久申摩挲着下巴凝望他的背影。百里仲华年少有为,计谋超凡,名头震彻天下,加上他本人温文尔雅,样貌绝佳,很少有不认识他的人。 这种卓越的人不应该高高在上距离遥远吗?怎么和张培青搅和到一起?好似关系还很不错? 然而转念一想,张培青似乎也是这样一个人?只除了那张黑脸以外。他再次被自己的想法郁闷到,默默拎起剑砍竹子去了。 两日后。 十年峰会正式开始。 峰会开始要先到齐王宫中汇聚,之后的峰会,会在临淄城旭阳山上的行宫中举办。峰会是诸国大事,但凡进内者,必须按照十分严格的要求。 正衣冠,着素袜。 诸国王室每人只能带一名护卫,而贵族臣子等则是一名都不能带。 偌大的齐国大殿,放眼望去两列延伸百里皆是人头。楚国身为大国,位置在最前方,张培青身为楚太子宠爱的臣子,又是楚国新晋贵族,位置自然也十分靠前。   ☆、第68章 秦国 所谓的十年峰会,在张培青看来大概就是个协调和贸易市场。 你的国家缺少粮食,我的国家缺少铁矿,在这十年峰会上,我们可以按照自己的要求相互交换。或者说咱们两国有什么解不开的矛盾,今天可以在这里心平气和谈一谈。 作为今年的东道主,齐王热情地招呼诸国来使。 “往年各国间虽说有小打小闹,总体来说诸国相处和平。既然十年峰会举行在这里,今日在此,大家尽可畅所欲言。” 楚荆蔑视勾唇,这种陈词滥调的废话说多了只会浪费口舌,三大国之一的赵国都被灭了,还说什么天下太平。 峰会一开始,诸国皆纷纷交谈起来。大殿中诸国并坐两列,每个国家代表人后面都站着齐国安排的内侍。距离近的可以直接谈话,距离要是远了就让宫侍们传信。 楚赵两国对面而坐,楚荆对赵王道:“楚在原赵有土地一千五百里,然那方土地距离我大楚千里迢迢,不好管辖,故而楚想同大王以地换地。” “善也,不知楚太子打算如何交换?” 早知道楚国在瓜分赵国中占了大便宜,没想到居然分得如此之多。赵之地肥美丰厚,秦魏韩都是小国,争不过楚,只怕楚得到的土地利益不止这么一点。 想到这里,齐王不由得看了看楚荆身边的臣子们。 人群中那个顶着大黑脸的瘦高个子格外显眼,那张脸实在是太突兀了,想叫人不注意到都难。 此人便是这一年来传的热闹的张培青? 齐王将她上下不动声色打量一遍,果然如传闻中一般年轻。 赵国的事情引得天下震动,这个本来就小有名气的人,更是一举博得世人眼光。叫多少君王扼腕叹息,这等贤才当初怎地没有找他们? 赵国根基深厚,百年的根系盘踞,纵然轰然倾塌也不免有诸多叛逆党羽,意图东山再起。 然而,因为攻打赵国的足足有四国,使那些党羽也四分五裂。即便起义,也成不了大气候,很快就被镇压下来。 尤其是在楚国,实施了一系列怀柔政策,主攻对象还是低贱的平民们,却意外取的良好收效,叫世人惊掉了下巴。 前几天商讨此时的时候,谋士们都道那是张培青早就算计好的,要不然凭着赵国毫无防备,楚国连同魏国,想踏平赵国还不是早晚的事情。 就算为了稳操胜券,顶多再加上一个秦国。赵国几十万精兵被灭,打下邯郸还不是小事一桩。 明明可以获得更多的肥肉,张培青却非要叫上一个韩国,不得不叫人多想。难不成……就是为了分散日后起义军的势力? 韩国一介小国,分不了多少土地,可是他们攻打的却是赵之都城,是赵国宗庙祖地百年根基的邯郸。赵国人恨楚国这操盘手,难道就不恨挖他们祖坟的韩国? 这个计策毒啊…… 韩国就算知道是坑不也乖乖跳了。唾手可得的土地,谁能抵挡住诱惑,何况是急需扩展的韩国? 齐王目光复杂,再次心中叹息。韩国有个百里仲华,楚国有个张培青,他大齐的‘伯鲁’又在什么地方? 各方人士悄悄打量张培青,她也在观察这些人。 记得上一次诸国汇合还是在赵王的寿宴上,如今不过一年时间,再见面已是时过境迁。上次王衡跪坐在她旁边,这次他们统统被挡在门外,就她一个人。 摇摇头,她兀自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因为提纯技术不到位,酒水基本上没感觉。再说王宫的酒又不掺水,正宗醇厚的很,品上一小口足以回味半晌。 诸国前来交谈接待的都是楚国其他臣子,张培青自觉没什么事,优哉游哉装起小透明。一些国家臣子见此,干脆直接起身过来。 “张先生有礼。” 张培青眨眨眼,对面前陌生的山羊胡子中年男人回礼,“不知先生是……” “鄙人秦国公孙冶和,早闻先生多才,今日才得以一见,实在荣幸之极。” 她恍然大悟:“原来是信义君,失礼失礼。信义君以仁义诚信名扬天下,能同您叙话才是张某福分。” 公孙冶和笑了笑:“先生此次伐赵之计,可谓精妙绝伦,寡君听闻之后对先生甚是钦佩,临行前特交代某一定要与先生说上两句话。” 这些吹捧的话张培青自然不在意,她关注的是秦国君主。 和其他国家不同,秦国把持朝纲的,其实是秦太后。 现在王座上的秦王,并不是秦太后的亲儿子,只是秦太后用来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傀儡。一个性格懦弱整天要死不活的病秧子。 话说这秦太后也是一位传奇女性,当初不过是个大臣的女儿,后来嫁入秦王宫位份低微,因为其生性聪颖颇受秦王宠爱,后遭到算计被驱逐出秦国。 然而没有人想到,她临走之前在秦王宫留下暗棋。她同另一名相嫁的女子关系至好,那女子得宠之后千方百计将她接了回来,之后为了扫清障碍甚至不惜毒害王后。 王后虽然没死,但也重病将薨,秦王大发雷霆之时,她挺身而出大义灭亲,将至交好友供出。那女子最后赐以车裂,而她却扶摇直上,一路成为威名赫赫的睿后。 秦睿后手段残暴,但凡反对者皆以酷刑杀之,所以到现在秦国基本上没什么人敢反抗她的统治。 也是因此,张培青对他口中“寡君对先生钦佩”的话一点都不相信。秦王那个蠢材,除了斗蛐蛐什么都不知道。“寡太后”倒是差不多。 心思千回百转,其实只发生在瞬间。那方公孙冶和又道:“先生年纪轻轻入世为臣,然关于先生亲戚家人之事却是个谜团,着实不能不叫人好奇啊。” 对上他深意的眼神,张培青呵呵笑了。 似乎大家都对她的家事特别关心呢。 作者有话要说:  然而没爆发出来……照我这个作死程度,复习没成功,码字也没成功……呜呜呜   ☆、第69章 王牌 “流民野人尔,不足为道也。” 公孙冶和早料不会轻易打听出来,倒也不在意。话说张培青此人着实古怪,调查了这么久,关于她的消息不过一星半点。 资料中她首次出现大约是在六年前,只是那时候她尚且年幼,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惊奇之处,只是因为一张脸太黑,所以被人家记住了,故而才能查到一丁点线索。 可是再往前,就任何消息都没有了。 这人就像是从墙缝里蹦出来的一样,横空出世。 “先生前段时间一举荡平赵国之事,不可谓不叫人钦佩。赵国原是三大国之一,现今赵国灭国,天下格局再次变动,不知先生对此事作何感想?” 张培青认真想了想,道:“大争之世,本该如此。群雄逐鹿,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是不争的事实。” 公孙冶和眸光闪了闪,试探道:“先生对天下分合之事,难道就没有什么看法吗?” 张培青知道他的意思。这个世界本就是如此,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只是这样的话,却不能从她嘴巴里说出来。 现在三国中赵国被灭了,剩下楚齐两国独大。 楚国既然能联合诸国灭了赵国,自然也可能灭掉其他国家,这不得不让诸国人心惶惶动荡不安。 信义君此意,就是想从她口中,试探出楚国有没有接下来的动作。 这种话,一个不留神就会引起轩然大波,甚至可能使得诸国联手,共同先对付楚。 她委婉笑了笑,“天下之事自当顺其自然,非我等凡夫俗子可知。” 公孙冶和皱起眉头,一时间也猜不透她这话什么意思。 但听得张培青突然慨叹说:“楚国这次兴兵伐赵,直面抗衡几十万赵军,不可谓不损失惨重。楚之地,怕有些年要修生养息了。” 公孙冶和眼皮子一跳。 楚国直面赵军不错,可也不看看赵军当时都是什么状态。说楚军损失惨重,鬼才相信。张培青这意思也就是说,楚国并没有攻打其他国家的想法? 他这才将一颗心放回肚子里,说话也放松起来。 “先生之才举世可见,楚国当真好福气,只可惜,我秦国却没有先生这等的才子。” “信义君这话就客气了,谁人不知信义君在秦国的功劳。再说,秦国励精图治,前往秦国的贤士犹如过江之鲫,先生之国,前途无量啊。” 两人深意对视,公孙冶和双手叠合,大笑行礼:“楚国百色繁华秦国自是比不上的,只是秦国的牧野碧天,先生大抵也没见过,日后若先生有空,请一定要到秦国来看看。” 张培青回礼,心中嘀咕。也就这个年代,挖墙脚才能挖的如此光明正大。 各国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多了去了,不是一天两天能谈完的。眼见已经到了晌午,日晷上的时间到了,上半天的峰会也就到此结束。 中午齐王安排用膳,下午时分休息过后,众人会一起到齐国的演武场观看剑术比试。毕竟齐国剑客闻名天下,这一大特色没道理不看。 演武场在齐王宫外的狩猎场旁,面积之大,堪比古罗马斗兽场。且建筑层都差不多,一圈围着一圈逐渐加高,正中央最底下是比演的地方。 众人一看这架势都热血沸腾起来,男人嘛,谁没有个为国杀敌的英雄梦。也就张培青个伪男没什么感觉。 “齐国演武,果然名不虚传!”楚荆向来淡定的眸中闪烁着深意,看向演武场的目光也带了几分热烈。 齐王得意地捋着胡须,口上客气:“楚太子谬赞。” 众人落座之后,演武台上,从地下暗门中走出上百名身穿精简武士服,腰佩长剑的齐国剑客。剑客们朝着齐王和众人行礼之后,两人留了下来,其他人远远站开。 “这是寡人专门为诸君安排的剑客,以便诸君观看我齐国剑术。这些人都是我齐国五段以上的剑师,皆为有名之士。” 他话音刚落,诸国使臣中便小声炸开了。 “五段以上的剑师?嘶……齐国不愧是剑客之国,就是大手笔!” “也只有齐国拥有这么多剑客!” 寻常剑客不过两三级,高了也就是四五级,且极为少见。齐国这般着实叫人艳羡。 宫正给众人解释了台下两人的姓名和一些简单事情之后,比试正式开始。 两人都是五级剑师,手中长剑凌厉的晃眼。比斗才一开始,二人几乎同时跃出,剑影在瞬间拉开黑色残影,下一秒铛地碰上,划拉出一片火花。 但见一名武士反手转动剑刃,于此同时弯腰躲开迎面而来的长剑,将自己的剑迅速朝对手心脏刺了过去。他的速度快,对手也不甘示弱,一击不成立即转身避开剑锋,一个回旋转高举长剑,朝武士脖颈径直砍下! “快躲开!”当场有贵族惊呼出声,人们心都提到嗓子眼,那武士第一招刺空的剑,此时精准地挡住砍向自己脖颈的利刃,成功在电光火石之间成功反转。 他们身法快如闪电,挥舞速度叫人眼花缭乱,几乎看不见影子。人们只能听见一片叮叮当当脆响,再者便是武士飞舞的衣角。来往间招招直逼死穴,毫不留情,刺、挑、挥、劈看的人磨掌擦拳,跃跃欲试。 “齐国剑术当真了不得!好极!好极!” “看得我都想上去试试身手了!” 齐王听着他们的赞叹声,更加得意:“诸君莫急,今日比演,自然不可能只让诸君看的着,试不着,那岂不是犹如美人在前而摸不到,未免太不人道哈哈哈。” 人群听了笑话都跟着笑起来,一片欢声叫好,听的张培青颇为无语。 “诸君且好好看看,待会儿选择自己中意的比试。” 齐王说完,人们都赶紧睁大了眼睛看。张培青偷偷看了看楚荆,见他面无表情,也不知道有没有试一试的心思。 本来只是一眼,哪知道楚荆敏锐的很,立即扭过来,正对上她的眼睛。张培青吓了一跳,嘿嘿笑笑,别开脸。 楚荆倒是意味深长盯着她看了半晌,也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看了几十场之后,大家都有些心累,此时齐王说可以去选择自己比试的武士,人们顿时恢复了精神,兴致勃勃挑选开来。 张培青正观看之时,忽然一道声音响起在耳边。 “张先生不准备比试吗?” 那声音温和儒雅,带着笑意,仿佛三月春风扑面芬芳。 张培青心道这货怎地又来烦人了,回头一看,果真是百里仲华。她皮笑肉不笑:“百里先生好闲情,还有空管别人的事情。” 之前他多次暗里明里欲把她置之死地,那些账,她可是一笔笔记得清楚。估计后来要不是快十年峰会,很多事情要准备,这人还不打算放过她。 百里仲华低低笑了:“先生还是一如既往的幽默。” 张培青翻白眼。 “楚**队来齐国的路上遇到敌袭,这事先生有什么看法?” 张培青立刻锁定他,眸色有些阴沉:“百里先生想说些什么?”那群来历不明的人到现在没什么线索,难不成这事和百里仲华有关?他这是报复自己在伐赵中算计了韩国的事情? 看她的脸色,百里仲华便知她心中想些什么,“此事与韩国无关。”他眨眨眼,颇为无辜。 对上张培青狐疑的视线,百里仲华咧开一口白牙。 “这般大动静的袭击,只怕早就传遍了各国人的耳朵。韩国还没有那么傻,明目张胆动手脚。依照先生的态度看来……目前对那些人似乎还没什么线索呢。” 所以说百里仲华这个人就是烦! 没事儿生的如此聪明做什么! 烦人! “怎么,先生是准备给我提供线索吗?”此人鬼话连篇,狡诈无比,她才不会轻易相信。就算表面上不是韩国动的手,也没准儿他们在背后推动。 “先生说对了,我就是给先生提供线索来的。” 张培青诧异,惊疑不定:“你有这么好心?” “我对先生真心,日月可鉴。” “嗤。”冷笑,“先说来我听听。” 他双手负后,笔直的身躯修长如玉树,双唇间吐出一个字:“魏。” 魏?! “何以见得?” 百里仲华学着以往她的模样,无赖地耸耸肩:“信与不信,只在先生。我言已至此,是时候瞧瞧齐国剑客去了,张先生,告辞。” 凝视他离去的背影,张培青兀自皱眉。 百里仲华会好心给她提供线索?自然不可能,除非韩国能从中得到什么利益。只是供出魏国,和遥遥相隔,千里之外的韩国,又有什么关系? 魏国…… 当初刺杀的人混在业凉人中,且无论是口音还是外貌都和业凉人无异。可能别的人不清楚,业凉那儿的人普遍缺碘,大人小孩都有些粗脖子病。那些刺客也都是如此,故而她才一直找不到线索。 假如真的不能找到任何证据证明,刺客是混进来的,那么秦国肯定是要背这个黑锅的。 百里仲华的话虽然不大可信,但也不会空穴来风,此事看来要好好查一查,尤其是秦魏两国之间有没有什么宿怨。 若真是魏国人干的,那他们一定早在多年前就已经谋划此事,并且把人送到业凉去,这才使得刺客和业凉本地人一模一样。 这么多年魏国忍辱负重,一声不吭,所图之事,肯定不小。 越想越惊心动魄,张培青按捺住狂跳的心脏,迫使自己平静下来。等到回了行宫,得赶紧把这件事情告诉楚荆。 下方又是一阵阵叫好声传来,响亮的吆喝几乎要把围观人掀翻。张培青思维被打断,跟着看了过去,原来是一名贵族打败了齐国的剑师。 齐国这些剑师都是五级以上,举世罕见。齐王让诸国参观剑术,还大度的让他们自己挑选人比试,未免没有下马威的意思。 前面的贵族们都失败了,被齐国剑客打的毫无招架之力,哪想到这位居然连五级剑客都能干掉,剑法应该不错。 她这么想着,仔细观察那人。 对方是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人,留着一小撮胡须,姿态高傲,看上去十分清高的样子。从他的衣衫上大概能看出,应该是个燕国人。 “明瑞君好样的!” “传闻明瑞君剑法高超,已达六级剑师境界,看来传言属实!” 原来是他。 此人张培青也认识,是燕国某个世家的贵族,也是燕国大臣。剑术六级的本来就少,他的名声自然广播天下。 与剑术一同闻名的,还有他的狂傲自负。这一点大概是燕国人的通病,也不知道他们一个小国,哪来的这么大脾气。 齐王脸色十分难看,大约根本没想到会出现这种岔子。他死死盯着那人,面上还得展现大国宽容:“明瑞君剑法果然超群。” 明瑞君只是朝齐王点点头,这般傲气叫齐王面容更加阴沉。 张培青正乐的看戏呢,哪料到本来和他没什么关系的场景,忽然发生转变。 那明瑞君下巴高高扬起,直勾勾望着她,大声道:“张先生计谋超绝才华横溢,叫某佩服之极。只是不知道先生的剑术,是否也和你的谋略之术一样高超?” 这般□□裸挑衅还是头一回,何况在隆重的十年峰会上。 楚荆当场和齐王一样变了脸色,阴沉沉的玻璃色眼珠子盯着他。 张培青是他楚国人,是好是坏都是楚国的事情,是谁给他的胆子,敢出口不逊? 很多原本叫好的人都悄然闭了嘴巴,连齐王也饶有兴趣。 楚太子性残忍,天下皆知。这燕国明瑞真是…… 燕太子早见事情不对劲,赶紧出身呵斥:“放肆!张先生之事岂是你能随口言谈的!”说罢向齐王赔礼是自己管教不周,又跟楚荆好言好语的道歉,末了还跟张培青致以歉意,叫张培青受宠若惊。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一国太子,而她不过是个臣子,这般大礼,她要是还计较就太说不过去了。 燕太子贤明,果然名不虚传。 看事情差不多了,齐王这才出来搅混水,“燕太子客气,此事自然怨不得燕国。至于这等无礼之人……” 燕太子赶紧道:“随大王处置。” 齐王哈哈大笑,随手一挥:“杖毙。” 燕太子脸皮子狠狠抽了抽,复杂望了那人一眼,抿紧嘴唇。 相对于剥皮车裂烹刑来说,杖毙简直轻的不得了。 站在演武台中的明瑞君早就傻眼了,他压根没想到不过是看不顺眼的一句话,竟然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实际上在场想不到的人多了去了,这种事情,只能说该你倒霉。 燕国不过是个小国,别说齐王杀他一个臣子,就是杀了燕太子,燕国不照样不能怎么地?何况此事由燕国人挑起,齐王只是是顺水推舟解了气,还卖楚荆一个人情罢了。 经过这件事,方才热络的人群变得拘谨起来,就怕祸从口出。 张培青叹口气,耳边那年轻人凄厉的叫喊还在缭绕。她本人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这种时候,明显轮不到她说话。 在这里,齐王和楚荆两人才是操控者。剩下的都是蚂蚱,能不能蹦跶都得听他们的。 为了提高大家的积极性,齐王亮出了最后王牌。 “十年峰会举办一次不容易,寡人不能吝啬。故而,寡人特意请了孤竹无堪大师前来,孤竹大师作为剑术宗师,又是我齐国人,今日自当为诸君演绎一番。” 话语犹如一颗惊雷,轰然在人群中炸开! 孤竹无堪那是谁?那是天下唯一一位九级剑师,最有希望成为大宗师的巅峰人物!全天下多少人虔诚信仰就为了见他一面?多少人日日夜夜,十年如一日守在他待过的房屋门口,就是为了叩请成为他的弟子? 人们简直惊呆了,不少人甚至惋惜那明瑞君死得太早,稍微慢一点都能见到孤竹大师了,如此死了也没什么遗憾。 真是可惜呀可惜。 齐王介绍完,从地下暗门中走出两道身影。 一人白发苍苍,长须飘飘,一派仙风道骨;另一人却是个面色冷酷,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 看见他们,有人指着年轻人惊呼出声:“宗师太昭!” “什么?你说那就是太昭?真是的太昭?!” 张培青赶紧瞪圆了眼睛瞅过去。 以前途经齐国的时候,曾经有一段时间住在剑师公孙普家中。还记得那时候公孙普说过,太昭的剑术,更在孤竹无堪之上,他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有希望成为大宗师的人! 才二十几岁,啧啧啧,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另外一点,公孙普居然是孤竹无堪的大弟子,太昭的师兄。这么说,她张培青也算是和这两位名人,沾点亲故? 宗师就是不一样,两人的气场和之前的剑客们完全不同。 他们身上没有剑气的凌厉,仿佛普通人一般平平常常。正是这样的平常,却给了所有人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第70章 关系 “大师!”齐王朝台下喊了一声,口气骄傲又带着尊敬。 “大王。”老者双手叠交行礼。年轻人跟着开口,声音一板一眼,听上去有点……呆? 张培青饶有兴趣打量他们。 “还请两位大师为我们比演一番。”齐王说完后,老者点点头。年轻人面无表情往旁边走了几步,跟老者拉开距离。 在场的人都屏住呼吸。 两名巅峰高手对决,绝对是爆炸性的消息!这种战况很多人一辈子都看不到一次,今天在场的深深感觉自己格外幸运。 孤竹无堪的剑天下闻名,是上一任齐王赏赐给他的宝物。传闻齐王为了得到这把剑,用了六座城池和当时的秦国交换,拿到剑后直接转赠给了孤竹无堪大师。 两人之间的事情还成就了一段传奇佳话。 相比之下,年轻人手中的剑就平凡多了。大致看得出没什么装饰,只有在剑柄和剑面衔接口,刻着两个古朴的小字: 藏锋。 比试开始时,两人都没有动。过了大约两三息,太昭忽然双手紧握剑柄,快速刺了过去。他动作来的太突然,观看台上的人尚且沉浸在两人不动时的紧张中,陡然凌厉的剑鸣几乎叫一些人失声喊出! 孤竹无堪冷静地盯着他的动作,盯着他手中的剑。 就在剑即将触及脖颈之时,他身体扭开,同时手中的剑架上对方的剑刃,直直朝着太昭划了过去。 剑刃不断拉长的摩擦,产生一连串尖锐的金属嘶鸣,隐约火花闪烁,眼看孤竹无堪的剑就要刮上太昭拿剑的手。太昭信手把剑一个翻转,绕开对手的剑刃,顺势借着这个动作挥向孤竹无堪的后颈。 孤竹无堪几乎在太昭刚翻下剑的刹那,一个转身,之后精准地挡住他挥来的利刃,然后撤开剑划向太昭的腹部。 人们看的提心吊胆,两人动作招招致命,一个反应慢,就可能当场惨死剑下。 张培青悄悄四顾了一圈,所有人,在场的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比剑两人身上,全是一副震惊惊叹的模样。 隐忍功力好的,顶多能看出眸中情绪波动,功力不好的嘴巴都快掉到地上去了!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两人停止了比试。足足一个小时的时间,张培青瞌睡的眼皮子都睁不开,人们却神采奕奕,激动地死命鼓起掌来。 “这才是大师级别!” “太精彩了!实在过瘾!此生无憾也!” “此等剑术,精妙!精妙!世间再难有人能超越!” 孤竹无堪和太昭向齐王和众人行礼,然后从地下暗门离开,没过多久就在宫正的引导下来到众人身边。 “孤竹大师!” “太昭先生!” 人群激动的不得了,等两人走到身边的时候,早已纷纷凑过去套近乎。 老者面容慈祥,微笑着回应众人。太昭抱着剑,死板的面孔冷酷之极,眼睛只盯着自己的剑柄,直接无视所有人。 大家都去打招呼,张培青不去的话显得太突兀。她无奈地往前半步,开了口:“孤竹大师,太昭先生。” 没想到孤竹无堪直直锁定她,“这位就是名扬天下的张先生了吧?” 闻言,一直低着脑袋的太昭居然也抬起了头颅,望向张培青,紧紧盯着她的脸。 张培青这才看清楚他的样貌。 他的五官十分锋利,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冷傲感。不知道练剑的是不是都这样,当初的公孙普也不怎么爱说话,太昭比公孙普更上一层楼。 她赶紧道:“大师过奖,小子正是张培青。” “张先生谋略卓越天下皆知,先生乃世之奇才,能见先生一面着实为老夫福分。” 孤竹无堪感慨的时候,太昭一直不吭声盯着她的脸,好似要把张培青的脸盯出一朵花。炙热的目光叫她头皮发麻,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大师剑法超群,小子仰慕已久,今日得以一见真是三生有幸!” 听她说的诚恳无比,孤竹无堪哈哈大笑起来:“张先生果真口才好。你我在不同领域中各为其事,今日能见面实乃缘分,老夫和先生投缘的很,不知今日是否有幸邀先生抵足相谈?” 人们有瞬间发懵。 一个个目光诡异地看向张培青,就连楚荆和齐王也颇为诧异望向她。 “……” 张培青嘴角抽了抽。 “大师客气,既然大师不嫌弃,某愿恭候大师前来。” 直到她说完这句话,太昭才把目光从她身上转移开,继续低头看自己的剑,好似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比演结束后,天色已经不早。众人离开齐王宫回到行宫驿站。 回去的路上,楚荆忽然说了一句,“孤竹无堪是齐国的剑师,你是楚国的谋士。” 张培青眨眨眼,没听明白。 楚荆也不管她什么反应,大步离开,登上车舆而去,独自留下后头发愣的张培青。 好半晌她才反应过来,不由得失笑。 别扭傲娇的太子,不就是怕她被齐王用这种手段挖了去,直说不就行了,她张培青岂是那种见利忘义见钱眼开的人?哼。 车架跟在太子车架后抵达行宫,回到自己的小院,果然看见门口傻大个像只被抛弃的小狗般,可怜兮兮蹲着,望眼欲穿。 张培青唇角弯了弯,心中一阵暖流划过。 王衡看见她,惊喜地跳了起来:“先生!先生你可回来了!” 院子里季久申正在斗蛐蛐,韩平晏在看书。两人也纷纷站起来。 “怎么样?十年峰会好玩吗?郑国的太子是不是和传说中一样肥的像头猪?秦相国真如传闻中那般斗大如牛样貌凶残?陈国来的是什么人?听说他们国家的人都很聪明是不是真的?” 季久申一把扔开蛐蛐,兴奋地凑过来,嘴皮子啪啦啪啦根本停不下来。 张培青古怪瞥他一眼,“你都是从什么地方听得这些话。” “坊间都是这么说的!”他理直气壮。 张培青想了想,道:“郑国太子今年没来,来的是大司谏;秦相国温文尔雅,是个十分有礼的人;陈国太子来了,我不知道他们国家人是不是都很聪明。” 季久申很失望,“这么说十年峰会什么好玩的都没有?” “也不是。” “什么什么?” “比剑。”不意外看到季久申和王衡亮晶晶的视线,她接着道:“齐王相邀到观武场看比剑,齐国剑客众多,剑法精妙绝伦,不愧是剑术之国。” 她啧啧感慨,两人恼恨的捶胸顿,直呼没福气看见。 张培青觉得他们的表情甚是有意思,于是顺道把准备说出口的,关于孤竹无堪大师和太昭的事情咽回嘴巴。 “我现在要去找太子商量事情,你们在这儿待着,如果有人要见我,就到太子那里喊我。” “咦,有人要见你?谁啊?”季久申好奇地问。 “想知道?”张培青笑了笑:“就是不告诉你。” 王衡鄙夷地白一眼季久申。 傻蛋,还没学到教训,一看就知道先生不可能告诉他。“先生放心,我就在这儿等着。” “乖。” 拍拍他的粗壮的胳膊,顺势表扬了一番努力看书的韩小郎君,双手负后朝楚荆的宫楼走去。 宫楼中到处都是楚国护卫,宫正守在其中一间门口,见了张培青行个礼。 “宫正有礼,劳烦为我通报,我要见太子。” “张少尹且稍等片刻。”他轻轻推开身后的门走了进去,张培青从门缝里窥见偌大的宫殿的一个角,冷冷清清,和楚王宫一样。敏锐的耳朵听见竹简翻动的声响,太子肯定又在阅书。 在楚王宫就整天批阅奏章看书,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还是看书。楚荆这种男人,放到现代就是个工作狂。 通报之后他走了进去,大致说明自己的来意。 宫正已经退下了,天色昏暗,晃动的灯火照耀出他俊美的侧脸,勾勒出惊艳的诱惑。 “你是说,刺杀之人可能是魏国派来的?” “正是如此。百里仲华这人无利不图,他不会蠢到给我一个假消息。既然他说是魏国,那么魏国在其中可能扮演了什么角色。 那批人看似和秦业凉人一样,假如查不出来,这件事情就要落到秦国头上。只是依照目前的情景来看,我大楚和秦之间并没有什么纠葛。楚方才和秦联手伐赵,加之楚国强大,秦国刚刚崛起,实在没有行刺的理由。” “依你之言,魏国暗中做手脚,意图嫁祸给秦国?” “刺客们混在流民中,流民来自秦国。如果真是秦国人做的,至少也应该加以掩饰,如此明目张胆大张旗鼓,着实叫人不得不怀疑。” 楚荆沉吟片刻,“孤会叫人查探秦魏近些年的恩怨。” 若此事真是魏国做的……半眯的眸中闪过一丝锐利。 “太子殿下,相较于往年,今年形势大有不同。以往三国鼎立,赵国牵扯的纷争诸多,然而今年赵国突然被灭,诸国中只怕有些国家蠢蠢欲动。 临近十年峰会,居然有人袭击太子的军队,臣以为此次峰会只怕不会太平,还望太子殿下谨慎对待。” 楚荆点点头:“多谢先生,孤知道了。” —— “先生先生,你可算出来了!那位老者等待先生您许久了。”王衡着急的满头大汗,“宫正老早就帮我通报去了,先生您不是说他一到就通报吗,您怎么现在才出来?” 张培青笑而不语。 当然久了,因为她还在里头和楚荆喝了一会儿茶。不得不说,对着美人喝茶就是赏心悦目。至于那个老头…… 让他等去吧。 回到院落中,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院中石椅上,仙风道骨的白须飘飘的老者。 他穿着典型的齐国武士装,腰间挎着长剑,显得格外精神,容光焕发看上去只有六十多岁,大概只有很少人知道,这货已经快一百岁了吧。 老者站起身来,似笑非笑:“见先生一面,真是不容易。可怜我这把老骨头,还要如此大费周章。” 张培青皮笑肉不笑:“大师真能说笑,大师神采奕奕看上去跟十八岁小伙子似的,哪里称得了‘老骨头’三个字。” 王衡和季久申面面相觑。明明两人在客气寒暄,可是他们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呢? 韩平晏黑漆漆的眼睛意味深长看着老者,又看了看张培青,继续低头看书。 “老夫来赴今日约会。” “大师快快请进屋,外头风凉,您若是冻出个好歹,张某岂非罪过。”她扬高了嗓音:“阿衡,快去给大师沏茶,把我前日得的那包好茶泡了去。” 王衡呆呆愣愣,“啊?”对上张培青阴森的笑脸,两腿一哆嗦,“哦哦哦,好,我这就去。”末了飞快捂着心肝跑了,先生好可怕,吓到他了。 泡好茶,王衡还想凑在一边听听他们的话,结果被张培青毫不客气撵了出去,并且指令他看好季久申防止偷听。 “我不偷听,我就是瞅瞅。”季久申急忙摇头。 “不行!先生说要我看住你!” “你、你个木头脑袋!气死我了!”季久申七窍生烟,猴急地望向紧闭的门板,一阵挠心挠肺:“到底在说什么?神神秘秘的。” 突然,他眼睛亮起来:“王衡,还记得那天我们接到的那个木牌吗?你说这老者,会不会就是那天说要见先生的人?” “咦,此话有理。” 屋子里,孤竹无堪深深凝望面前陌生的小伙子,“故人,别来无恙。” “有话直说。” 张培青喝了口茶润润嗓子,舌尖的苦涩让她整张脸皱巴起来,心中大骂王衡个蠢小子,叫他给孤竹无堪准备的东西,怎么连给她也满上了,就不知道给她家先生开小灶吗! 孤竹无堪叹口气,“德祯,三年未见,你脾气还是这样。” “性格这种东西,岂是说变就变的?” 张培青垂眸看着手中的茶杯,剩下半杯茶轻轻晃荡,倒映出她冷淡的脸。 “你……老夫没想到还有和你再见面的一天。”孤竹无堪舌头硬生生绕了个弯。他本来想说你的哥哥,但是他忽然想起来,厚诚那个孩子早在多年前就过世了。 记得初见面的时候,两人还都是小娃娃。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物是人非。 想想那时候的德祯多机灵可爱,哪像后来,野蛮无赖。那时候的厚诚敦厚有礼,小小年纪文质彬彬,俨然挑起家中大梁,只可惜——只可惜那件事情…… 张培青转动茶杯,看着里面碧绿的茶水轻柔地荡漾,“世界是死的,人是活的,总有一天会见。” 把苦涩的劣质茶一饮而尽,她忽然问道:“太昭是怎么回事?你从哪里拐来的单纯孩子?” 孤竹无堪老脸黑了黑,很不开心:“老夫堂堂一代剑师,收个徒弟还用拐?每年想要拜倒在老夫门下的弟子多不胜数,老夫只当挑豆子随意来。明明是他父母苦苦哀求老夫教导,老夫才勉为其难收下。” 张培青鄙视不已,“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听说太昭的剑术快要超过你了,你这个前浪迟早要死在沙滩上。” “胡说!”孤竹无堪吹胡子瞪眼,“老夫那是让着他,一个小娃娃怎么可能比得过老夫。倒是你,这些年学剑有没有拉下?” 她无所谓地耸耸肩:“很久不练了。” “你、你这混账!你你、你简直——”孤竹无堪差点背过去,德祯这娃娃从小在剑术上的造诣举世罕见,小时候还蛮听话乖乖跟着他学剑,越长大越泼皮,放着如此好的料子不用,着实可恶! “消消气。”张培青赶紧给他倒了一杯茶。 孤竹无堪凶狠瞪着她,胸口剧烈起伏,接过茶杯灌了一大口咽下去,顿时脸都绿了,“这是什么茶?” “不知道,前日里我在街上买的。”张培青懵懂摇摇头,“花了我两钱呢。” “……两钱?”孤竹无堪拔高的声音几乎要穿破房顶,“你知道老夫是谁吗?你居然敢给老夫喝两钱一包的茶?你这个竖子,你、你、你——” “那不是两钱一包。”张培青解释道:“是两钱一捆。” 孤竹无堪捂住心脏,痛苦地叫起来,“老夫就不应该来见你。楚国的国君竟如此吝啬,给你配备好点的茶叶都不舍得,连累老夫一把年纪也跟着受苦受累。见你一面,老夫生生少活三年。” “你三年前就是这么说的。”张培青摇摇头。还老是骂她泼皮,这个老头才是不着调的人。 孤竹无堪有些心累:“你离开业凉游荡诸国这么多年,一直没有选择落脚的地方,怎么忽然选择了楚国?” “战乱纷争,我每待一个地方,要不了多久那里就会被铁蹄踏平。来来往往这么多年,干脆找一个安生地方算了。” “你怎么不来找老夫?”孤竹无堪皱眉,“齐国强大,足以保你太平无忧。” 张培青哈哈笑:“果然楚荆担心的没错,你就是来挖墙脚的!”   ☆、第71章 母亲 孤竹无堪一巴掌拍在案桌上,指着张培青的鼻子叫骂:“德祯小儿,你给我严肃点!” 张培青不耐烦:“大呼小叫什么,你的贵族风度呢?” “莫要跟老夫提风度,想老夫纵横世间多年,练就一身涵养,居然三番五次被你个小娃娃气的失言,你这般泼皮小子着实不讨人喜欢!” “哦。” “你、你!德祯——” 张培青及时打断他的话:“我叫张培青谢谢。” 孤竹无堪老脸僵了僵,嘴皮子抖了抖,深深望着她,最后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你……你这是何苦。你知道你母亲她是有苦衷的……” 张培青再次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 她面无表情,淡淡道:“站在她的立场上,或许那是唯一的办法,但是站在我的立场上,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 “你……她,她现在也过得不好。” 张培青笑了笑,那笑容缥缈带着悲戚:“既然选择了开始,就要想到结局,不是吗?” 她望向跳动的灯火,小小的火焰中,似乎燃烧着个凄厉的灵魂,日日夜夜缭绕在她耳边,对着她说:阿祯,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那时候的她太弱小,没有能力救她的哥哥,也没有能力救母亲。归根结底,她也是罪人,她没有资格怨恨谁,所以只好背井离乡,做一只游荡的孤魂野鬼。 “你这孩子,就是太倔。”孤竹无堪眼眶红了红,“这只能怨命,你们谁都没有错。” 张培青诧异地望着他红通通的眼睛,“真哭啦?老头,几年不见,你还是这么脆弱。” 孤竹无堪老脸尴尬,狠狠瞪着她:“放肆!小儿无礼!” 见张培青不说话,他又接着道:“你的事情,我谁都没有告诉。老夫既然当初承诺帮你保密,就一定会遵守诺言。” “谢谢啦。” “对了,最近楚国太子遇刺那个事情。哎,近两年天下不太平,各国保持了这么久的平衡,早就想翻天了,你自己要多小心一点。” “省得了。” “太昭那孩子,是个练剑的好材料,悟性高人实诚。” “嗯,就是看上去有点呆。” “呸,那叫接近大自然!” “瞎扯淡。” “他是最有希望进阶大宗师的人,只是我能教的都教了,大宗师和宗师,一字之差千里之别,需要个人领悟,我实在无能为力。”他嫌弃地看一眼张培青:“你有空也指点指点他,长时间不练剑,看你整个人都退化了。” “……”张培青沉默了一下,“老头,你把我的精髓都学到了。” 孤竹无堪冷笑:“早跟你说了,老夫岂是你个黄口小儿能相比的。” “哼。” 门外,季久申腿都站疼了,可门板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他用手肘撞撞门神一样,面无表情严肃无比的王衡,贼兮兮道:“喂,先生怎么在里头这么长时间?不会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吧?” 王衡眉毛倒竖,剑抽了一半:“你说什么?” “没没没没没什么没什么!”季久申尖叫起来,好不容易安抚炸毛的侍卫把利器归位,这才擦擦冷汗,暗中嘟囔这该死的傻大个! 天色更黑,季久申实在等不了。 依他活泼的性格,能乖乖等了一个时辰已是极限,这会儿脑袋靠在王衡肩膀上打盹儿,口水还流了王衡一身。 王衡嫌弃无比地皱起粗粗的眉毛,认真盯着那滩口水,又把目光转移到季久申身上,寻思着待会儿朝哪个地方吐口水,才能展现自己的厌恶之情。 正琢磨的时候,门板“吱呀”一声开了。 “先生!”王衡惊喜地叫喊,立即眼巴巴凑了过去。猛地失去支撑的季久申“噗通”一声栽倒在地,脑门磕在硬邦邦的黄土里,整个人趴在张培青脚边。 季久申当场就痛醒了,还没来得及惨叫,就听见张培青不顺眼的嗓音带着惊讶:“何苦行如此大礼,快快请起。” “……” 惨叫声憋回嗓子眼,季久申愤恨地抬起头,双眼通红吃人似的盯着她。 旁边一同走出来的老者也十分诧异:“张先生,你这侍卫居然如此虔诚,这等真心实在应该嘉奖。” “老先生说的是,我正有此意。” “如此实诚的人,你应当多赏赐些。老夫先行告辞了。” “老先生慢走。” 两人客气寒暄,从头到脚看都不看一眼季久申。还是一边的王衡呆愣了半晌,忽然反应过来,急忙将他扶了起来。 “你憋碰我!” 季久申鼻头酸涩,张培青太过分了!再也不要跟这种人说一句话! 王衡呆呆傻傻瞅着他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挠挠头。 张培青送完客人回来,站在他身边,一同奇怪地瞅向远方越来越小的人影,“他怎么了?” 傻大个老实地摇摇头,闷闷回到:“不知道。” “哦,估计是心情烦闷吧。” “或许吧。” “你去睡觉么?” “先生睡觉么?” “当然了。” “那我也去睡觉。” “好哒,乖,晚安。” 傻大个羞涩地低头,小声忸怩:“晚安。” 十年峰会第二天照常举行。昨天晚上张培青和孤竹无堪见面的事情,各国之人虽然惊讶,倒也没有多大意外。 孤竹大师是剑术领域巅峰,张培青在别的领域也算是独树一帜,两人之间惺惺相惜强强相会,并没有什么值得人注意之处。 相比之下,诸国更关心的是天下格局划分的事情。 所谓树倒猢狲散,赵国灭国,当初依附赵国的许多小国,现如今群龙无首。想要另外投靠,可大国最强只剩齐楚,其他国家不足一提。 投楚,被人骂背信弃义,赵国刚灭就巴结楚;投齐,怕引起楚国误会,你这是瞧不起大楚么? 此事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却也复杂的很。正好在峰会上一并解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坐了一天车,累死我了……   ☆、第72章 事故 事情提出之后,大家商量了半天都没有商量妥当,最后还是请求百里仲华出主意。 百里仲华帮忙归纳了好几条,张培青总结下来就是: 因地制宜。 一,根据地理位置分配,靠近哪个国家就投靠哪个国家。二,根据资源所需分配,你有粮草没矿石,另一个国家正好有矿石需要粮草,你就可以投靠它。 最后一种周边小国,距离大国太远的,则可以自己和其他国家联盟。 这样的结局大家都很满意,商量到最后,投靠楚国的有三个,一个是原本原本赵国的附属地,还有两个是本来独立的国家。 毕竟现在形势不同了,树大好乘凉。 下午齐王邀请众人观赏齐国美景,在齐军的保护下,一同到齐国狩猎场。 狩猎场只是一个笼统的称呼,地域面积极为广阔,在这般万物复苏的春季,充满了郁郁葱葱的大自然风光。 在场诸位都是国之贵人,什么样风光没见过,所以狩猎场重点不是风景,而是美人。 赵女多情,楚女温柔,齐女奔放。 齐王就是为了让大家看火辣辣的美女。 路上众人三三两两慢行,前方齐王正和某个小国国君交谈,这方楚荆被秦相国悄悄叫住。 张培青就站在楚荆旁边,只是两人的声音太低,她听不见。 秦国人赵楚荆,也不就是为了解释遇刺那事,不用听都能想到。 将双手拢进袖子里,她优哉游哉地看起风光。 这个世界上很多植物她都不认识,此时看到路边盛开着一丛橘黄色的、指甲盖大的小花,挺拔而坚韧,张培青不由得好奇多看了两眼。 “那是桐艾。” 温润的声音从身边响起。 见张培青不理他,百里仲华笑了笑,似乎有些无奈:“小小年纪,如此记仇。” 对一个想杀你的人,怎么可能不记? 高冷地扬起下巴表达自己的不屑与之为伍,张培青抬起脚丫子便准备大步离开。 “你不想知道它的功效吗?” 百里仲华悠然的声音慢条斯理,带着几分诱惑。 张培青回头看向他,黑乎乎的脸十分严肃,“不想。” 百里仲华叹了口气:“可是我想告诉你。” 在对方果断离去的前一秒,他恰如其分地捏住时间,一字一句道:“桐艾有异香,焚之招虫兽。” 张培青猛地盯着他,阴霾在眸中扩散,“你想说什么?” 百里仲华挂着纯良的笑意,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隐没在人群中。 她下意识觉得不对劲。 百里仲华这是什么意思?可她不过随便看了一朵路边花而已,还是说自己多心了? 一时间张培青自己也拿不定主意,沉吟了稍许,见楚荆旁边的秦国人已经离开,于是上前。 “太子殿下,有一件事情,臣觉得还是说了好。” 张培青素来果断,第一次见她如此犹豫,楚荆挑了眉。 “讲。” “这个……方才臣在路边看到了一株小花,乃桐艾,百里仲华说桐艾有异香,焚烧了能招虫兽。” “你方才和百里仲华在一起?” 她愣了愣,觉得方向似乎有点不对,但还是乖乖的回答了。 “没有,他自己冒出来的。” 楚荆点点头,认真凝望她:“孤觉得,你和韩相国走的太近了。” 啊?有吗? 张培青眨眨眼,仔仔细细反省自己的行为…… “有吗?!” “孤说有就有。” 楚荆蔑视:“你要反抗孤?” 她连忙低头,“臣不敢。” 回答她的是太子大人一个冷艳的背影。 这……他到底是听进去没有? 张培青苦思冥想,觉得楚荆这般谨慎的人,应该不可能出什么差错,于是彻底放心了。 看了一段风景,众人来到了齐国的露天行宫。 今日正好晴空碧洗,万里无云,人们穿着薄薄的春衫,各个宽衣博带,风流无比。 玩了一会儿文人吟诗作对的游戏,齐王便叫早已准备好的美人们上场了。 古朴的编钟声响起,随后各种乐器一点点加入,一队轻衣蹁跹、腰肢纤细的美人们鱼贯而出。 这么多游戏,张培青觉得这个才最有看头! 比起什么舞文弄墨作的要死,还是有胸有屁股活生生的美女最好。 果然齐国人奔放,赵国和楚国跳舞的美人儿们,浑身上下遮的多掩饰,你看看人家齐国,该露的不该露的全露,这才好嘛。 舞姬们唇角含笑,眉目风流,蛇一样柔和的身体随着乐声扭动出无数诱人的姿态。最叫人砰然心动还是那一张张可人的小脸,清纯中透着妖媚,真是要了老命。 “这十二人皆是我齐国上等舞姬,出自官胄世家,诸君若有看得上,选了去便是。” 齐王大大方方一挥手,舞姬们一生的命运就此定下。 他话音刚落,就有人道:“我等人数众多,可舞姬只有十二,该如何取是好?” 齐王大笑:“鲁相国莫急,美人齐国多得是,今日定叫众人选个够!” “哈哈哈都道齐王大方爽快,大王果然是豪爽人,如此某代替诸位多谢了!” 人们放肆交谈的时候,舞姬们还在翩翩起舞,仿佛听不到他们的话语。纵然听见了也没用,低贱身份的她们也只有这时候,才在上位者眼中有一星点价值。 张培青看的眼花缭乱。 美女太多了,各个白花花一片,她捡起这个又舍不得放下那个。 八_ 零_电 _子_书_ w _ w_ w_.t _x _t _ 0_ 2. c_o_m 再看旁边神态冷漠的楚荆,妖艳的眼眸平静无波,好似眼前晃动的是一堆白骨精。 典型的坐怀不乱。 张培青咂舌膜拜。 楚荆冷冷扫她一眼,顺着她色眯眯的目光看过去,顿时皱起锋利的眉头,脸色更加阴沉。 上一队的美人都被挑选完了,紧接着小碎步走出的是一群荷衣女子,领口大敞,袖口和裙摆曲折起伏,如同荷花仙子般惊艳。 舞姬们跳着跳着,每人从秀囊中掏出一小把粉末,轻轻吹向在场众人。人们只觉得花香扑面而来,淡雅极了。 “这是何等花香?”当即有客人好奇问道。 “此乃荷。” 舞姬中一女子漂亮旋转后,翠丽的嗓音黄鹂般动听。 人人身上都洒了许多荷花粉,张培青也不例外。 她捻起一点放到鼻下细细闻了闻,总觉得不对劲。不由得看了一眼百里仲华,而后凝重望向楚荆。 楚荆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完全无视张培青焦急的神色,依旧八风不动。 舞蹈持续进行,又过了许久还没有丝毫动静。 她想起百里仲华的话,桐艾遇火焚之。就算有刺客,总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纵火吧?这般考虑之下,她稍微放心了。 又过了许久,就在张培青已经快要彻底放心的时候,忽然楚国大臣中,有一人身上燃烧起幽蓝色的星星点点火焰。 他惊恐地尖叫起来,急忙扑打身上的火,然而宽大的袖子越是扇风,氧气越多,火燃烧的越大。 情急之下,张培青赶紧喊道:“趴到地上把火滚灭!” 那人想都不想照做。 众人慌乱之中,张培青顺手解开腰带脱了外衣,上去对着火星就是一顿猛压。 待火灭的差不多了,齐国的内监们才气喘吁吁提着,从老远的池塘打来的木桶水,哗啦啦连忙浇了上去,连带着张培青也浇了个透心凉。 本来柔和的春季,因为这一大桶凉水变得格外冻人。 头发上滴滴答答水流直下,饶是张培青此时也懵了,好半晌才回过神,喃喃自语:“卧槽。” 楚荆面色简直不能用阴沉来描述。 暴风雨在他恐怖的双眸中挤压,火山般随时都会爆发。 “齐王,希望能给孤一个解释。” 一闪而逝的狠辣,叫人们噤若寒蝉。 齐王铁青着脸,郑重道:“楚太子请放心,此时寡人定给太子一个合理解释。” 说完狠狠盯着早已被吓傻跪拜在地上的舞姬们,厉声呵斥:“把这群人给寡人拉下去,严刑拷打!敢有不从者,五马分尸,株连其家!” 身上着火那楚国大臣被大夫们抬了下去,也不知道伤势怎么样。张培青距离他最近,清楚知道那些小火星只能吓吓人,起几个水泡,离要命还远得很。 好好的宴会不欢而散,齐王和众人承诺之后,叫受了惊吓的人们先回到行宫休息。 十年峰会上居然出了这种事情,背后之人实在太猖狂了。 因为之前的事情,张培青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魏国,可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大对劲,只得头疼无比。 幸好她素来穿的严实,匆匆换了身齐王提供的衣裳,这才跟着屈尊降贵等待她的楚荆一道回行宫。 目前,更重要的是另一件事情。 “太子殿下……” 楚荆看向她。 张培青顿了顿,道:“庶几君的伤不碍事。” 楚荆不语。 张培青望了望四周无人,小声道:“庶几君身上的衣服……臣怎么觉得,似乎是您的?” 楚荆这次外出衣裳都较为朴素,和臣子们几乎没什么两样,只有一两处精细地方才能识别。 那人居高临下俯视她,冷笑。 张培青心头一寒,紧紧抿起嘴唇,不再说话。   ☆、第73章 幕后 事情很快调查清楚了。 舞姬们香囊中的荷花粉被掉了包,原本的荷花粉换成了桐艾。桐艾的花粉香味淡雅,和荷花是有那么一点的相似,加上当时场景都顾着看美人,谁会注意到底是不是荷花粉。 那位庶几君也被医正仔细检查过,问题出在衣服上。 衣服内层夹里有两种粉末,经过验证是两样矿石粉。它们分开没什么事情,一旦混合在一起就会慢慢生成热量。 用张培青的话来说就是,化学物质反应。 这个时候的人纵然还不知道什么是化学分子公式,但是他们的智商绝对不亚于任何现代人。 要找到两种生成热反应的矿石,也不是什么难事。 东西在齐王手上,张培青接触不到,自然也无法验证到底是什么化学品。 再说了,就算到了她手上她也不晓得那是个什么鬼。 调查到了这里出现断层。 楚荆穿那件衣裳,不过是临时决定,背后之人居然能精准知道,并且把舞姬用的香囊准备给诸国使臣跳舞备用的香囊掉包,可见此人一定身在王宫。 至于究竟是楚荆身边出了内奸,还是齐王宫中暗藏着凶手,现在都仍旧是个谜团。 齐王已经下令仔细盘查所有和舞姬一事的相关人员,并且封锁王宫,加强巡逻,严格排查这些天以来进出的人员。 即便耗费了大量精力,直到今天晚上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第一可能是时间短,第二则是,背后人隐藏的太精妙,能把这件事情做的如此天衣无缝,张培青都开始惊叹真的是魏国人干的? 如果魏国人有这个本事,何至于之前一直处于赵国压迫之下! 不过目前她可以确定的一点是,背后人并不是真正想要楚荆的性命,他只是想借着楚荆的手推波助澜。 楚荆堂堂一国太子,身边防护何其严密,何况在异国他乡加倍警戒的状态下。那人既然能动了楚荆的衣裳,为何不直接在里头撒上毒粉什么的,让他一命呜呼了不是更好? 所以说,杀死楚荆不是他的意向,他只是要接着楚荆这件事情闹腾。 目前诸国正处于十年峰会中,那么背后人的目的,应该就是十年峰会了。 到底是哪个国家拥有这样超绝精妙的掩饰?他最终的目的又是什么? 张培青忽然想起白日里告诉自己线索的百里仲华。 如果不是百里仲华,她就不会刻意记住桐艾,也就不会告诉楚荆。出席宴会的时候,楚荆也就不会和臣子交换衣裳…… 这么说。 百里仲华才是源头! 眸中精光一闪而逝,张培青从软榻上起身,叫上王衡。 大晚上的,正对着月亮苦苦练剑的王衡听见先生呼唤,立即屁颠屁颠收了剑跑过去。 “先生,何事?” “阿衡,你准备一下,我们去拜访百里先生。” “百里先生?是百里仲华先生吗?” 张培青点点头。 皱巴起粗粗的眉毛,傻大个犹豫不已。 “先生,这么晚了……您不是说外头不太平吗?百里先生住的距离咱们这儿有一段路程,我怕您——” “放心吧,这不是有你在呢。” 王衡苦了脸:“可是先生,我的剑术遇上高手根本保护不了您。何况这里是齐国,学剑之人何其多,先生,要不咱们明天白日了再去?” 他小心翼翼的劝阻叫张培青有些惊讶,哭笑不得。 “阿衡,你什么时候也这般婆婆妈妈了。” 她印象中王衡就是个大老粗,那张脸再好看也掩饰不住里子的粗犷。他不应该很开心很自豪的说交给我,我保护你吗? 张培青深深凝望他,她居然没有发现,原来这个一直在身边的人,悄然的变化了。这种变化,让她格外安心。 王衡挠挠脑袋,“先生,太危险了,要不您带上季久申吧。” “我就带上你。”张培青果断命令道,径直往前走。 “放心吧,近日齐王加派了三倍的士兵巡逻勘察,不会出什么事情。再说了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哪有那么巧。” 王衡还想说什么,被她阻断。 “季久申现在的剑术只怕比不上你,他整日懒散剑术肯定退步,哪像你整日拼命练剑。我相信你能保护我。” 傻大个直愣愣望着她,纯净的眼中慢慢蓄起了晶莹的光点,他抽了抽鼻子:“先生,您这么信任我,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这才乖,走吧。” —— 偌大的行宫中夜晚只有巡逻队伍来来回回,特殊时期晚上是没有人来回走动的。为了防止意外事件,每个参加十年峰会的贵族都发了一块表明自己身份的令牌。 张培青自然也有。 同是一个行宫,没有车舆以供代步,只能自己走过去。所幸一个小时也不算太远。 一路上王衡高度警惕,浑身紧绷如临大敌的模样,看的她好笑不已。 估计这孩子是被上次的事情吓到了,到现在还有点心理阴影。 到了韩国住址,王衡敲门之后,张培青递上自己的令符。 奴仆接过仔细看了看,恭敬地弯下腰。 “先生,相国等您许久了。” “哦?” 张培青诧异挑眉,往里头遥遥看去,似乎的确看到了一片明亮的灯火。 点点头,她和同样惊讶的王衡一道进门。 奴仆带路走到一座小院外,对她说:“先生,相国请您一人进内。” 她并无意外。 实际上王衡的身份就是个奴仆,只是张培青自己不这么想罢了。 “先生,那我就在外面等着您。”王衡眼巴巴瞅着她。 奴仆抬头看了看王衡,又低下头。 张培青推门而入,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盏一米多高的青铜灯。 上头明亮的油火照耀的整个室内通明,再往前走,绕过外室,风采俊美的青年,正跪坐在案桌之后写着什么。 他缓缓放下笔,扬起笑脸,声音温润动听,“先生来了。” 张培青撩起衣袍盘腿坐到铺垫上,“看来百里先生早知道我要来。” “如此大事,某算是当事人之一,先生怎会不来。”他低低笑了起来。 那笑声在张培青听起来,充满了叫人鸡皮疙瘩一身起的诡谲。 “既然如此我就开门见山了。” 她道:“先生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 “哪件事情?” 张培青冷笑:“百里先生现在跟我装无知,不觉得完了吗?” 青年十分无辜,感叹道,“先生说话一如既往带刺,只是……在下真不知道先生口中的‘事情’,指的是什么事情。某可不敢在这种关键时刻,贸贸然背上不该属于某的罪。” 张培青懒得跟他浪费口舌。 “你怎么知道那桐艾的功效,又怎么会在那个时刻告知我——别说巧合,百里先生,你应该清楚,天底下没有这么巧的事情。” 百里仲华眼中荡漾起盈盈笑意。 “可是张先生,天底下就是有这么巧的事。我知晓桐艾,是因为韩国也有桐艾,某只是看你似乎对此感兴趣,故而有一言。” 他感慨道:“某也不曾想到,当真有人胆大至此,敢在齐王宴会上众目睽睽之下动手。何况,对象还是楚太子……” 最后一句意味深长。 张培青皱起眉头,一时间也琢磨不透他什么意思。 关于下手对象是楚荆的事情,她自己已经有了个大致推断。就是不知道百里仲华是不是这么想的。 心中暗骂他口风密,张培青知道今日大概是问不出什么话了。 她正想起身走人,那方百里仲华不紧不慢的叫住她。 “先生且慢。” 她弹了弹衣袍,“何事?” “某虽然不知道桐艾一事,但某对背后之人倒是有微末猜测。” 张培青顿了一下,望着他不语。 儒雅的男人弯了弯眼眸:“先生站着不累么,长夜漫漫,坐下来喝杯热茶吧。” 他说完,也不管张培青态度,兀自优雅地烹茶。 百里仲华显然是个煮茶高手。 烫壶,置茶,温杯,高冲,低泡,分茶,动作熟练无比,自然蕴含的贵族气派浑然天成。直至最后将一杯茶敬到她面前,他的整个动作徐徐缓缓,如同流水飞云,赏心悦目的很。 她略微浮躁的心也跟着平静下来,瞧了瞧杯子里头浓郁香醇的汁液,仰头一饮而尽。 “……”百里仲华的微笑有片刻僵硬。 “张先生,你这是牛嚼牡丹。” “抱歉。”张培青毫无诚意耸耸肩,“某一介粗鄙人,不懂风花雪月。” “哎,我知道先生不待见我。” 知道就好。 张培青心里嘀咕,面上淡然。 “想来依照先生聪慧,这背后之人,先生自己大概也有几分猜测吧?” 他说完,饶有兴趣地看着张培青突然变了的脸色。 “看来先生真的猜到了,并且似乎猜测的和某,一模一样。” 张培青冷冷盯着他,“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百里仲华摇摇头,“先生为何这么想,我就为何会这么想。我同先生,素来心心相印。” 相你妹夫! 张培青简直被他的厚颜无耻呕出一口血。跟这货说话,从来就没有顺心过! 只是…… 连百里仲华都这么想了,看来背后之人是他的可能性很大啊。 垂下眼眸遮挡住眼底的阴翳,张培青大步向前,将他倒的另一杯也灌下喉咙。 “泡的茶不错,改日有空我再来。” 百里仲华微笑望着她甩袖离去的背影,“某随时候君大驾。” 回去的路上,王衡看张培青脸色不对,想问又不敢问出口,纠结的很。 见他做贼似的,时不时偷看自己一眼,张培青被逗乐了,“你想问就问吧。” “先生……您似乎心情不好?” 连这傻小子都看出来了,看来她真是表现的很明显。 自嘲想着,她点头承认:“刺杀这件事情太复杂,我本以为只是一国之力,没想到居然牵扯如此多。” 王衡黑漆漆大眼睛单纯,憨憨摇摇头:“听不懂。” 听不懂就对了,你都听懂了,要我干嘛。 叹口气,她望望天上的月亮,边走边道:“桐艾一事,百里仲华可能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只是行刺的幕后人……” 百里仲华年纪轻轻被韩王拜为相国,不仅仅因为他家族势力,也因为他这个人,真的是旷世难有的少见奇才。 他都那么想了,又正好和自己想的一样…… 只是,张培青想不通那人这么做的目的何在?秦魏纷争尚未调查清楚,又出了这一档子事情,着实叫人烦躁。 赵国灭国,曾经庞大的国土如今四分五裂。这件事情,赵国人会不会有参与?报复什么的最有借口了,何况第一次针对的不仅仅是楚荆,还有她。 想起赵国,张培青便想起了在赵国她最亲近的人。 不是大将军,也不是司马佐,而是那个活泼天真的少年。 整个赵国,也只有他一人对她是真心。 没想到,赵国灭国之事最后竟出自她之手。那少年…… 张培青忽而笑了。 只怕赵王到死都不明白,赵国灭国一事,她张培青才是最大的受害人呐。 天底下谁能想到,赵国灭国,根本不是她的计谋。 整个计策的背后人,可正是那个看上去最为无害的人,赵国太子赵拓疆。 世界上有一种人,矛盾又单纯。 这种人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赵拓疆。 他的天真并非作假,但他的暗藏的心机也真真实实。 赵拓疆为什么恨赵王,恨到非要踏平赵国,她不知道。 还记得曾经她刚到赵国之时,原本也以为赵拓疆是个不谙世事的贵公子,直到后来,她发现这个人说话有时候,看似无心直白,实则暗含了很多意味。 张培青这个人,或许有些职业病,对任何人都多疑。 当初的赵拓疆也不例外。 她刚来赵国,赵拓疆就找上她,说是为了看那张瞩目黑脸。平白无故一个人找上门,身份还是赵国太子,随随便便出手就是价值连城的身份象征玉佩,想不让她怀疑实在是太难了。 再后来他张口闭口赞赏司马先生的丰功伟绩,关于实际出计策人是她这件事情,别人可能不知道,他堂堂一国太子,岂能不知道? 就算都是巧合,尚且有更后来一件事情。 记得他给自己买了个宅院,谈话之时提起了个“任先生”,张培青叫人暗中查过,并没有任先生这个人。 也就是说所有出自“任先生”口中的话,都是他自己的话。 赵拓疆,才是背后boss啊。 逃离赵国之前,他们两人曾经共谈过一晚上。张培青指出了他所有的疑点,赵拓疆全然承认。并且承诺,帮助她离开赵国。 要不然堂堂赵国都城,她怎么可能说走就走? 赵拓疆做到了他的承诺,她理所当然要完成自己当初的诺言。借用张培青之力,以张培青之手,铲平赵国。 早早定下的计谋,只是其间一直没有机会。 为了完成这个诺言,她张培青在楚国足足蛰伏了半年,一点点撒网,为了就是有朝一日,一举荡平。 她不知道赵拓疆和赵国之间有什么仇恨,能让他对自己的父亲,对自己的国家如此仇恨。反正这辈子,她大概就要背着这个欺瞒过天下人的,超级大黑锅了。 话说,她真的只是想混吃等死而已,也没什么大抱负。 偏偏天不遂人意,兜兜转转竟让她出尽了风头高调凯歌。 这可不是个好势头啊,谁知道哪一日有没有个丧心病狂的人,势必要将她从天堂拉下黑泥。 想着想着,已经到了小院门口。 张培青交代王衡歇息去,自己去屋里端了盘点心,坐到院子里看月亮。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赵拓疆,前面开始写他的时候,就埋了伏笔,隐蔽提了提,只是可能太隐蔽了,大家都木有看粗来,只有我一个人默默知晓…… 没错,作死的我肥来了。话说我最近找到了一个很好玩的玩意儿,实在克制不住   ☆、第74章 试剑 刺杀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十年峰会该开还是要照常举行的。 楚荆要穿的衣裳出了大问题,他自然要严格盘查身边的人。只是这些人都是从楚王宫带来的可信人,一时半会儿什么都查不到。 因为这件事情,整个齐王宫仿佛都阴沉了不少。 宫仆们来来往往大气都不敢喘,诸国中许多人说话时也尽量避开此事,省的惹楚荆不高兴,平白遭了横祸。 与此同时,他们自己个提心吊胆,加强守卫。谁知道那背后凶手,会不会丧心病狂逮谁咬谁? 临行之前,楚荆找张培青谈了一次话。 彼时他正于宫殿之中赏花,修长的身影融化在春日温暖的阳光中,只能看到一抹隐隐绰绰的剪影。 张培青看过去的时候,被晃了一下眼睛。 她想,如果楚荆不是太子,那也应该是矜贵的世家公子。 这般纵览天下的从容气度,像极了一个人。 不,比起那个人,他多了几分霸道,而那个人……她的阿诚,则更多的是缥缈。 她将双手叠交在一起,行了个礼。 “太子唤臣前来,为了刺杀一事?” 楚荆转过身。 他的动作极其优雅,带动身上古朴深沉的宽衣微微晃动,深红色的花纹隐约可见内里金丝缠绕,闪烁间透着星子般的绮丽。 “不愧是张培青,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 他似笑非笑道。 张培青又弯了几分腰背:“太子可否告知下臣,您这么做的意图何在?” 原先只是有几分猜测,没想到楚荆这么快就承认了。 她就说,楚荆是什么人,怎么可能有人能更换他的衣裳。再回想楚荆古怪的举动,这一事情的真相也就不难推测。 当初那楚国臣子被火烧的惊恐可不像是假装,只能说明,那人对此事一无所知,并不是他和楚荆事先勾连好的。 一想这里,想到那人扭曲的脸,她就忍不住脊背发冷。 “意图?”楚荆笑了笑,带着几分轻蔑和冰冷。 他缓缓吐出一个字,叫张培青眉头立即皱起。 “齐。” 齐国? 这件事情齐国也插手了? “齐国并没有插手此事。”仿佛看穿她的思想,楚荆道:“是孤把齐国扯进来的。” “行军之前在边境遭遇的那次流民刺杀……” “那不是孤做的。” 楚荆高高扬起下巴,“孤这次,只是顺水推舟。” 顺水推舟…… 张培青心头一动。她想,她大概明白了。 赵国灭国之事太突然,之前三分天下的局面被打破,引起诸国人心惶惶。 如今只剩下齐楚两大国并列,只要扳倒楚国,齐国便成了当之无愧的霸主。 而现今,楚国深陷外部动荡,这不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趁此机会引起楚国纷争,其他小国,还不是要荡平,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情。 齐国要扳倒楚国,就要接着东风,煽动诸国共同对付楚国。谣言楚国有称霸天下之心,赵国只是一个先例,接下来就要轮到其他小国。 只是恰逢十年峰会举行,齐国又是东道主,此时只得暂且放缓。 楚荆大概是得到了什么风声,正好前面有了刺杀的事情,他便顺水推舟在齐国又闹了一出,转移世人的注意力。 本来刺杀这种事情,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就算有人怀疑楚荆,毕竟也没有证据不是。 再说了,只要前面的事情调查出来,那么就只能说明,楚荆的确是受害者。 想通了这一切,楚荆的所作所为也就不难揣摩。 “只不过。”张培青叹气道:“太子,这种方法只能暂缓的了一时,动荡之事不解决,还是要爆发的。” 楚荆勾了勾唇角,樱花色的薄唇迷人:“这种事情,就要爱卿处理了。” 呃…… 好吧,的确似乎是她的本职工作。 她在心中不免咬牙暗恨赵拓疆,这笔交易太不划算了。劳心劳力扳倒赵国不说,还要清理这么多遗留的幺蛾子。 要她看,赵拓疆那小子比起百里仲华的精明狡诈,可是一点都不遑让! “太子,只怕齐国那边迟早会发现端倪,您还是藏好了比较稳妥。” 她有点忧伤,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但是按照目前天下摇摇欲坠,濒临爆发的局面来说,楚荆这种方法,还的确就是最妥当的。 并且对于楚荆来说,不过是借了个顺风顺水,不费吹灰之力。 哎,真是拿着挣白菜的钱,操着挣□□的心。 楚荆冷哼一声,无比自负。 “就凭齐王那蠢货,想要拿捏孤的把柄,还早着。倒是你……”他忽而意味深长笑道:“爱卿在齐国门路颇丰,孤觉得,此时爱卿也能帮上忙。” 她心脏猛地加速。 收敛住情绪流转的眼眸,她虚伪地拱手:“臣定当竭尽所能。” 难道和孤竹无堪的事情被发现了? 嘶…… 果然不能小觑楚荆! 明明她做的那么隐蔽,居然还是漏出了端倪。还是说,楚荆只是在诈她? 心中惊疑不定,她面上愈发淡定平静,聊着聊着,又聊到了百里仲华。 “太子,桐艾的事情,百里仲华大概并不比臣知道的少。” 其实她就是想知道,百里仲华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情,不要说巧合,她从来不相信巧合。 楚荆皱起眉头,浓密的剑眉下压出锐利的弧度。 “桐艾的事情在到齐国之前便已经策划好了。百里仲华,应该只是巧合。” 张培青沉默不语。 “此人太过明锐,若不是有韩国羁绊,定能鸿鹄展翅。”楚荆感慨。 确实如此。韩国国内矛盾积累过深,仅凭百里仲华一人之力,能把颓废的韩国打理到如今这种境界,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这一点,张培青自认甘拜下风。 对于百里仲华这个人,她是发自内心的敬佩。 虽说两人在政治方面总是敌对,但不可否认,百里仲华是个好对手。 于韩国而言,他兢兢业业,没有一丝一毫懈怠。在韩国人眼中,百里仲华应该就是那种绝顶人民好公仆。 “此人不除,难以平心。” 楚荆一字一句道。 张培青吐了口气。这就是为什么百里仲华同样要杀她的原因。 目前的局势,需要用韩国来牵制一部分动荡分子,期间百里仲华自然也不能动。一旦动荡平息,她和百里仲华也到了正面抗衡的时候。 她忽然有些自嘲的想,这动荡更长一点多好? “之前您调查秦魏纷争,可有结果?” 楚荆不会说假话,流民刺杀不是他做的,那么说明背后另有其人。 “无。” 楚荆也有些疑惑,“孤命人竭力调查,依旧没有什么线索。前日秦相国曾和孤详谈,对于业凉流民一事,他决口许下誓言并非秦国所为,还言道同查此时。秦魏一事,孤和他稍微提起过,秦相国对此一无所知。” 这就奇了怪了,那是谁平白无故刺杀楚荆? 张培青百思不得其解。 秦国,魏国,残余赵国,齐国,燕国……这些都有嫌疑。 终究是哪个国家动的手?目的又是什么? —— 峰会上除了谈一些尚未谈妥的事情,还提及质子以及联姻问题。 虽说质子并没什么用处,只是面子活还是要做的。楚国的质子是甘夫人所生,张培青笼统就见过两面。 文文弱弱的,似乎还有病,到了别国也只有被欺凌的份,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到活着回来。 她稍微关注了一下韩国质子。是个才十三四岁的小孩,板着一张脸,小老头似的。 质子身份低微,只是照了个面就下去了。 张培青回想了一下韩国目前的状况,韩王那么多孩子中,只有太子最成气候,最受宠,其他孩子韩王大抵都不知道他们的长相名字。 比如说韩平晏。 估计韩王早就忘记自己还有这么一个,被贬成庶民的儿子。 韩平晏这孩子也是个奇葩,从来没见他提起过往事,也没见他流露出一分对韩王的不满。整天除了看书就是看书,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跶。 张培青觉得,他大概脑子有点问题。 下午参加完峰会回来,远远就瞅见门口的季久申。 以前候着的都是王衡,今天陡然换人,叫她惊奇无比。 “先生先生,你回来了,忙碌了一天很累吧。王衡,赶紧端茶过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张培青躲开他给自己拍灰的手,眯起眼睛:“你今天有点不对劲。”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季久申矢口否认,脑袋摇的拨浪鼓似的。 定定瞅了他三秒钟,张培青果断朝院子里走去。 “好吧,不说就算了。” “哎哎哎——” 季久申跺脚赶紧追了上去,抱怨:“你就不能问一下!问一下又不会死!” “说不说?” “好好好,说,我立马就说。”季久申支支吾吾,睁着一双闪亮亮的眼睛:“那个……我听人家说,你似乎和孤竹大师关系很好?” “没有关系很好。” 张培青在他失望低下头的时候,慢悠悠道:“稍微熟悉罢了。” 每次都这样,张培青这个坏人! 季久申心中哼唧,面上笑靥如花:“先生你果然神通广大,那个,我能不能见见他?” 他说完十分忐忑。毕竟孤竹大师高傲世人皆知。 想见他一面,难于上青天。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没有得到孤竹大师指点的可能了,那就退而求其次见上他老人家一面。以后回到家中,说起来自己历练的时候,还有这样了不起的经验呢! 张培青诧异地望着他。 “你没开玩笑吧?” 季久申尴尬又难堪:“我也知道这个要求有点过分……只是,对于剑士而言,能见孤竹大师一面真的是——真的是——先生!请你帮帮我吧!” “我帮你有什么好处?” “这个,你想要什么好处?”他咬牙狠心。 “什么都可以?”张培青试探性地问了问。 哪知道季久申果断点头,十分肯定:“没错,什么都可以!” “咳咳。”张培青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坏。 “我也很想让你欠我一个人情,只是……” “你不愿意帮我?”季久申眼泪汪汪。 张培青干咳,“只是你已经见过了啊。” “胡说八道!你不愿意帮我就直说!我什么时候见过!” “还记得上次,你说人家像白毛丑鬼的那个老头吗?” 五雷轰顶。 季久申木头桩子一样站在原地,呆滞了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出声。 “你、你不会是说,前几天来这里找你谈话的那个,头发胡子白花花的老头吧?” 张培青微微一笑。 “你、你不会说的真的是他吧!!!” 她笑而不语。 扭头一看,正乖巧端着茶走出来的王衡也愣住了,长大了嘴巴,傻乎乎的望着她。 张培青见他们表现的有点夸张,于是好心的解释道:“在峰会上撞见,正好觉得投缘,便和孤竹大师谈了会儿话。我有提醒你们好好招呼的啊。” 混、账! 季久申简直泪流满面。 你就说了句“待会儿有个客人要来”,别的你提什么了吗!如果不是今天在外头正好听见人家都说,孤竹大师和张先生关系不错,他才问出口,估计这厮压根没打算告诉他们! “张培青。” 季久申认认真真看着她,“我要三天不和你说话。” “啊?” “我要三天不和你说话!” “哦。” “张培青!!!我这辈子都不要和你说话!!!” 王衡看了看季久申跑没了的身影,把视线转移过来,满脸幽怨:“先生,你太过分了。” “咳咳,这个,我不就是想逗逗你们嘛。” “喝茶吗?” “啊?哦,喝。” “给你,我去冷静一下。” “……”捧着茶杯,眨眨眼,心虚地灌了一口。现在的孩子,玻璃心。 —— 夜深人静。 窗户外连虫鸣都很少,月色朦朦胧胧,看不大清楚外头的景色。 太昭不住在王宫,他有自己的院落。 他是个剑痴。 一般来说,除了练剑不会关注任何事情,这辈子唯一多关注过一下的,似乎就是那个张什么的,因为她的脸太黑了,一般人长不成那副模样。 另一个原因就是,他觉得那个人有些不对劲。 具体是什么地方,太昭自己也不知道,不过这些都和他没有关系。 他现在关注的是,窗户外面蹲在树上的那个人。 他的院子很大,设计的时候,据说师父请了墨家人,用的是机关迷盾之术。他自己剑术高超,不需要护卫,加上宗师太昭的赫赫威名,所以从来没有人如此明目张胆的闯入他家。 这是第一个。 他细致地擦了擦剑,这把剑叫做藏锋,销金断玉,堪称神兵,不亚于师父手中的恪名。 今晚,他会让擅闯者,知道藏锋的威力。 太昭穿好衣服,提起剑,推开门。 “吱呀”一声门轴转动,树上树叶好似动了动。 “下来,与我一战。” 太昭半仰着头,直勾勾锁定大树的某一处枝桠,双眼睛锐利的和手中剑一样,隔了老远,仿佛都能感受到其中的锋利。 树上,一个带着面具的人同样望着他。 “下来,与我一战。”太昭又重复了一遍。 张培青眼角抽了抽,有种自己是叶孤城,正和西门吹雪对峙的即视感。 实际上,她只是来探探太昭的底。听老头说,太昭是最有希望进阶大宗师的人,尽管这和她没有半毛钱关系。 她歪着头想了想。好歹,她也算是太昭的半个师兄。哦,师姐。 张培青不是孤竹无堪的弟子,然而孤竹无堪于她而言,和师父没什么两样。 她出生开始学剑十四年,均是出自他的教导。 十四岁那年因为阿诚的死,她离开母亲离开业凉,从此开始了游历天下的步伐。她见过很多人,很多剑师,但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他。 对她来说,孤竹无堪就是家人。 这一点张培青十分清楚,只是从来不说罢了。 眼前这个人既然是他看中的,她不免多了几分审视和亲切。 “宗师太昭,好气魄。” 话音一落,太昭脸上便显露出明明白白的诧异。 “女子?” 她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和往常一样压低嗓子放粗声带。 太昭皱起眉头,有些不耐烦,“速速回去,我不与女子动手。” 张培青低低笑了两声,“小子,自视甚高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太昭根本不搭理,只是冷冷盯着她。 剑客本就不多,能打得过他的更是少之又少,至于一个女子剑客…… 基本上没听说过。 对他的冷淡张培青丝毫不在意,她从树上跳了下来,站定在距离太昭两米外的地方,笑嘻嘻。 “听说你的剑是和恪名并排的藏锋,今日好叫我见识见识。” “尔区区一小女子,何敢口出狂言。最后给你一次机会,速速离去,否则不要怪我不客气。” 太昭紧绷的死人脸十分难看,张培青几乎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浓浓不满了。 这叫她更加想笑。 年纪轻轻,脾气不小。 这小子太呆了,比王衡还闷。一个人住这么大的院子,所有建筑居然都一模一样,关键是还没个护卫奴仆什么看守。 要不是提前有孤竹无堪给的线路图,她压根不可能找到他的住处。 “世人都说,你是最有希望进阶大宗师的人。今天来,我就是想要领教一下,未来的大宗师有什么本事。” 太昭面无表情。 张培青觉得此刻他应该说句“是你逼我动手的”才更加应景。 只可惜太昭什么都没说,他只是用自己手中的剑,无比迅速而凌厉的刺了过去! “等等!”退到旁边的她赶紧大声阻止。 太昭果然十分守规矩地住手,冷冷盯着她。 张培青指着他手中的剑:“你有神兵,而我却空手,这样胜之不武。” 太昭没吭声。 剑客,如果没有了手中的剑,他们便不是在剑客。 “不如我们一人折断一根树枝再切磋?” 对她的提议直接表示无视。 他是不可能放下剑的,剑就是剑,不是任何东西能够替代了的。 “喂,别这么死板,要不然我们怎么打?” 她可不会傻到真的赤手空拳和人家的神兵对抗,那简直是蠢到极致。 藏锋和恪名一样都是绝世神兵。 恪名是先齐王从秦国求来的,藏锋却是孤竹无堪自己的收藏品,那老头一直舍不得用,还说什么要带进棺材,没想到最后竟然给了他。 张培青想起自己曾经的剑,也是一把好剑,只可惜,这辈子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能再见到。 她本意是商量一下,没想到对面的木头根本不为之所动,任凭张培青说破了嘴皮子也不松手。 那架势,好似怕谁抢了他的剑似的。 死寂对峙了半晌,她觉得夜风颇冷。 对面的木头桩子依旧面无表情,身上的单衣在冷风中呼啦啦翻飞,半点冷得样子都没有。 心中吐血,张培青只能顺手折断一节树枝,“你这么倔的人,我还是第一次遇见。” 太昭看了看那节纤细的树枝。 就在张培青以为他会多多少少表示点什么的时候,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剑。 “……” 张培青举起树枝。 真正和他交手的时候,才能明白他究竟有多厉害。光是出剑那瞬间的罡风就几乎叫人脸皮子都掀掉。 纵然早就不有了心理准备,她还是大吃一惊! 太昭的剑术中隐约看出有孤竹无堪的影子,却又自成一派。他的剑太快,往往在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已经招招逼近,即便眼力好的人大概也只能看到一串串黑色影子。 如此凌厉而猛烈的进攻,犀利犹如毒蛇,死死缠住她,叫张培青毫无遁形之地。 与此同时,太昭面上看似平静无起伏,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天底下能避开他剑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孤竹无堪。 他对自己的剑术向来自信,甚至到了自负的地步。因为太昭清楚明白,他就是人们口中敬仰的高手。他的存在,只能瞻仰。 他一生痴迷剑术,非剑不爱。 可是唯一能和他真正较量的人,只有孤竹无堪,这怎么能不叫他失落。没想到今天居然能撞见一个剑术如此之高的人,太昭开心的几乎要控制不住了! 他越是兴奋,手中的剑越快。 速度越快,招式越凌厉。 只是不论他怎么出招,对手都能极其准确地避开。 对方一直在闪躲从来没有进攻,因此太昭一时半会儿看不出什么门路。他唯一能看出来的就是,对手身法极其古怪,动作刁钻诡异,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避无可避,对方依旧能很快闪开。 既然她都能闪开,自然也能打回去。 太昭猛地收了剑,站定,“你很好。” 他脸有些红,激动的。 张培青稳定身形同样站定,稍微平复了一下气息,笑道:“不比你差。” 太昭认真点点头:“你是谁。” 对方带着面具,衣着也是宽大普通的麻衣,如果不是声音,还真分辨不出来是个女子。 他思索了一下,天底下女剑客屈指可数,大多都是四级以下,只有一个六级剑客,像这种能和他直接正面交手的,肯定是一名宗师。 可是天底下宗师的数量同样少之又少,女子宗师,不可能不出名。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号人。 张培青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重要吗?” 太昭想了想,道:“不重要。” 只要能比剑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你能经常来吗?”他捏紧了手中的藏锋剑。 “这个我也不确定,不过我有空就会来。” 她很忙的,再说十年峰会举行只有三个月,楚荆不会三个月都在齐国,只怕楚荆走的时候,她是要跟着一起回楚国去的。 太昭凝眉思索了一下。 有空来,总比不来强吧。 于是他还是很开心,“好,一言为定!” 他欢脱的模样叫张培青有点不适应。刚才还冷酷的要死,这会儿就来个转变,要不要这么突然。 孤竹老头还说要她有空指点一下,张培青觉得自己没什么好指点的。 跟太昭比剑的时候,她要提起一万分注意,一不小心就会死于非命。这厮的剑招可是招招致命,一下都没有留情。 剑术到了他这种境界,别人的教导已经不起作用了,只有依靠自己的领悟才能进步。 每个人和每个人不同,这种事情谁都帮不上忙,只能依靠他自己努力。 她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尽量多和他比剑,让他在摸索中感悟。 忽然觉得,她真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师姐。 张培青咂舌。 太昭本来就不善言辞。她回想不说话的时候,太昭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一声不吭。 两人在冷风中站了一会儿,她这才回过神。 这时候,对面的太昭突兀开口了。 “进屋喝杯茶?” 绞尽脑汁想着人们都是怎么接待客人的,他紧张地不动声色捏紧剑柄。 他眼中只有剑客,对于对方是女子此举不妥这种小细节,很自然的直接忽略了。 张培青抬头看了看夜色,她出来的时候正是子时,比斗差不多一个小时,现在应该是丑时,也就是凌晨一点到两点多。 大半夜的喝茶…… “下次吧,今日天色不早,我先行离开,告辞。” 她如此干脆利索,太昭欲言又止,最后抿住嘴唇,默默望着她麻利地翻身上树,跃上房顶,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胸腔中激动的心脏还在兴奋跳动,半个时辰的打斗根本不过瘾。 太昭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脑中一遍遍回想着她的招式,提起剑到独自挥舞起来。他要在她下次来的时候,将这些招式一一破解。 张培青有很多年没练过剑了。 剑术这种东西,不练习就会退化。今天和太昭的比试中,她才惊觉自己竟然倒退了这么多。对方的很多招式,她本可以更好的闪避,却因为气息和身体应变的不足,而不能完美做到。 一时间张培青自己也说不清楚心中是什么意味。 小时候她和阿诚一起学剑,阿诚身体不好,只能断断续续,学习一会儿就要歇息好一阵子。 那时候阿诚总说的一句话就是,如果他有一副健康的身体,一定要好好练剑。 就因为他这一句话,对练剑不感兴趣的她,才开始认真学习。 然而阿诚离世这么多年,她从何时开始,不知不觉中把对阿诚的坚持,遗忘到了这种地步? 她和阿诚两个人,从小关系就好。 阿诚属于那种很腼腆宽厚的兄长类型,无论你做错什么事情,他永远都不会责备。 小时候阿诚不知道给她背了多少次黑锅,每次母亲责备他的时候,他只是低头听着,偶尔会偷偷对着藏在门后面的她笑笑。 母亲是个性格好强的女人,她一辈子做过很多错事,张培青认为都可以被原谅。唯一一件不能原谅的,就是阿诚的死。 虽说和她没有直接关系,但是也逃不开干系。 离家这么多年,不知道业凉的风,是否一如既往的清爽?   ☆、第75章 矛盾 季久申说三天不和她说话,果真天三没有理会。 三天后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得补偿我,我想拜会孤竹大师。 那直勾勾灼热的目光差点把张培青眼睛刺瞎。 乖乖,你这是“想”吗,她怎么觉得这是威胁! 再加上一边的王衡也眼巴巴瞅着,张培青想了想就答应了。 自家的人,好歹也来过一次齐国,不让他们见见孤竹无堪太说不过去了。再说那老头子又不是大熊猫,见一次就会少块肉,能让孤竹无堪指点他们一两招也是好的。 至于平晏小郎君,他应该对这个不感兴趣。 不过去的时候也要一并带上,总不能厚此薄彼。 见她爽快答应了,季久申激动地紧紧握着她的手。 “张培青,你是我见过最善良可亲的人!” 她嘴角抽搐,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王衡瞅见季久申胆敢乱碰他家先生,立马过来一把将那小子拽到一边。 放在平日他一定会跟王衡闹开,今天不同,今天他心情好。 “哎,也不知道我的美人高手在什么地方,要是她能和我一起见孤竹大师就好了。”季久申美滋滋地感慨。 这么久了居然还惦记着。 张培青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佩服他的执着。 当初他也就是趴在床底下听见了声音,连个人影都没见过,就固执的断定是个美人,最后还不要脸的划归到他的名下。 “你说美人高手到了多少段?会不会和孤竹大师一样厉害?” 张培青仰头看天空,今天白云不错。 “真是奇怪,天底下女剑客那么少,为什么我没有查到关于美人高手的一丝一毫信息?” 她眸光闪了闪。 季久申这小子什么时候查的,一直待在她身边,她也没怎么注意。看来他似乎在临淄也有点牵连背景啊。大丽季家…… 没事儿的时候,顺手用一用应该不成问题。 “张培青,你真没见过?我总觉得不对劲,你该不会是觊觎美人高手的容貌,故意瞒着不告诉我吧?” 觊觎你个大头鬼。 张培青鄙视都不屑了,她闲着没事干吃饱了撑的觊觎自己。 “当初美人高手总是恰巧和你碰面,还救了你,我觉得她人就在大齐!不对,就在这临淄城内!” 他摩挲着下巴琢磨了半晌,最后铿锵有力下总结,“只要我跟着你,肯定还能再见到她!” “说完了?” 张培青挂上一抹微笑:“说完就去把院子扫了。” “什么?”季久申望望偌大的庭院,不可思议指着自己:“我又不是你的奴仆,再说了,不是有仆役嘛!” “还见不见孤竹大师了?这里谁说了算?” “你——你狠!卑鄙!” 张培青满不在乎耸耸肩。小样,跟我斗。 王衡站在一边幸灾乐祸,碰触到她扫过来的目光,赶紧表示忠诚:“先生请吩咐,您说什么我就去做什么。” 盯着他傻不拉几期望的样子看了小半晌,她无力摆手:“算了,你玩去吧。” 拿着扫把过来的季久申重重哼了一声,“偏心!” 前两天传来消息,楚国世家黄家姑子和大司马的长子成亲了。为了感念她的恩德,黄家姑子特意暗地里给她在楚国的家送了黄金一千。 这种上道的姑娘,她最喜欢了。 楚国内部世家大族关系错综盘结,很多贵族之间利益冲突,他们的存在极大的威胁到了平民的利益,甚至加深了双方阶层之间的矛盾。 要想发展楚国,势必有一天要对这些人进行大整合。她早做一点准备总是没错的。 目前来说那种大换血,她一个初来乍到的人,还没有权力涉及。楚荆也不会贸贸然动手。 十年峰会交涉有楚荆和其他楚国臣子,没她什么事,她当务之急要做的,就是如何妥善解决赵国遗留下来的纷争。 说不定把这事解决了,刺杀之事也会迎刃而解。 首先是赵国残余复辟党派。 当初赵拓疆下落不明,赵国人至今抱着幻想有一天能找到太子,重振山河。只要让赵拓疆出来晃荡两下,那些乱党要铲除不过小事一桩。 但是,杀戮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 再说,楚荆野心勃勃,绝对不会止步于目前状况,要不然也不会明知道荡平赵国有诸多风险,还是愿意举难而上。 他的最终目的在于统一诸国,这些赵国人不彻底解决始终会是一大祸害。 张培青坐到案桌后,找了一张帛书,研磨提笔,在上头写下一行行小字。 她帮了赵拓疆那么多,是时候该他出点血。 —— 孤竹无堪和太昭身为齐国人,这次峰会他们几乎全程陪伴客人们,尽显齐国泱泱大国风范。正因为他们的存在,叫诸国使臣对之前刺杀的提心吊胆,也放松了不少。 孤竹无堪觉得今天太昭有点不对劲。 这小子整天板着一张脸,用德祯丫头的话来说,就是高冷冰箱男,一般情绪波动别人是看不出来的。 除了他老头子。 昨天做梦娶婆娘了?今天一整天都这么开心? 他趁着人们将注意力放在牧场的宝马上,用胳膊肘撞撞太昭。 “尔今日是何缘故频频露笑?” 太昭瞥了他一眼,抿紧嘴唇,努力压下笑意,酷酷道,“无事。” “骗鬼呢你,想你尿床都是我给换的,岂能看不透你的心思。” 老头捋着胡须想了想。能让剑痴开心的事情,一定和剑有关。又想到前几天他托付张培青的话…… “你撞见剑术高手了吧。”他笃定地道。 太昭惊讶不已,“师父怎知?” 终于看这小子破功一回了,孤竹无堪心中仰天大笑,面上高深莫测。 “为师无所不知。” 太昭面无表情,冷冷扭过头,继续认真盯着自己怀中的剑。 “哎你,真是,又不理老夫!”孤竹无堪气呼呼,不动声色看了看前方跟在楚荆身侧的张培青,满意地笑了。 “那人是为师忘领好友,你且善待之。”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无cp,小天使们,随意站队哈哈哈哈,么么哒   ☆、第76章 养虎 临淄城外不远处的山上,耸立着一间学堂。 一名宽衣博带,年约三四十岁的男人,手拿只竹筒七拐八绕,快步走到学堂后方隐蔽的其中一间房屋门口,恭敬地敲敲门。 “决明拜见。” 不多时,从门中传来一道清脆的男音。 “进。” 男子推门而入,朝着屋内的人行礼,“太子殿下,临淄来信。” 屋子里头坐着一个年轻人。 面如冠玉,唇若涂脂,样貌极其俊俏明朗,稍加打扮便是个风流倜傥的贵公子。 他身上穿着简单的麻衣,却也掩饰不住通身灵秀动人。 男人推门而入之时,他正背对着男人,专心致志做着什么。 听见来人的话,年轻人立马欢快地转过头,桌面上赫然醒目的蝈蝈竹笼,还有手中的逗虫草立时暴露了出来。 “临淄来信?张培青?” 年轻人眼睛亮了亮,挂上甜甜的笑容,毫不犹豫抛下手中心爱的蝈蝈,迫不及待走了过去,接过竹筒拆开。 帛书黑字,即便是中规中矩的隶书,也掩饰不住边边角角的潇洒痕迹,一眼就能认出来是她的风格。 只是信上的内容…… 年轻人扁扁嘴,小声嘟嘟囔囔。 “这么久才来一封信,居然没有问我吃的住的是否好,真不够哥们儿。” 那僧人微微皱了皱眉头,小声道:“太子殿下,张培青此时与您通信,莫不是因为楚国外乱之事?此事殿下您最好不要插手,现今外面您行踪不明,一旦出现您的消息,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张兄找我帮忙呢。” “此事于张培青不过小事一桩,于太子您却是大事。太子,您要分的轻重缓急啊。” 这可恶的张培青,当初贸贸然下手荡平赵国,虽说明知是太子的计谋,但毕竟出于张培青之手。踏平母国之仇,哪一个赵国人不记恨? 现在太子好不容易隐匿起来,她又出来兴风作浪,想要拉太子下水,好歹毒的竖子! 来人焦急不已,“齐国都城临淄是最好的遮蔽港,好不容易隐匿在此处,还望太子殿下慎而重之!” “是这样吗?”赵拓疆眨眨眼。 “然也!” “哦,可是张兄劫难本就是因我而起,我怎么能袖手旁观?” 男人看着他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真想一巴掌把太子的脑瓜子拍开,将里头的东西换一换。 “本就是提前做好的交易,你来我往,乃是分内所在。是张培青那厮自己处理不好后事,岂能连累太子您!” “我懂了。”年轻人甜笑点点头。 来人眼睛一亮,松了口气,却听见他又道。 “既然如此——我还是要帮她!” —— 齐王宫。 游园中诸国使臣三三两两走在一起,边走边讨论国事,顺便欣赏风光美景,好不快哉。 太昭跟在孤竹无堪身边,忽然来了一句。 “师父何时多了个女子好友?” 孤竹无堪下意识看看四周,确定没什么人注意,才拍拍胸口顺口气训斥:“你小子说话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这种话也能随口说?小心师父的清白!” “等等。”他猛然反应过来,惊奇地瞪大眼珠子,上上下下打量他,“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八卦?” 果然剑术的魅力不一般,要是换成别的,这小子才不会如此反常。 太昭头都不抬一下,盯着剑柄,不吭声。 “切。”孤竹无堪无聊地吹吹胡子,顺手捋了捋,果然顺多了。 “为师认识她可比认识你久多了,要不是她母亲不同意,没准儿现在她就是你师姐。” 太昭瞅了他一眼。 “你那是什么眼神?不相信?” 慢慢摇摇头,太昭摸了摸剑柄,顿了顿,淡淡开口道。 “她很厉害。” 孤竹无堪骄傲地点点头,“必须的。” “她的招式很古怪,我没有看到师父你的影子。” 老头叹口气:“那孩子从小天资悟性都好,她用的招数,多半都是自己从前人剑术中领悟出来的。若是她一心一意修行剑术,不说无人可比也是登峰造极的。只是……” 他又叹了口气:“从小她就杂心思太多,现在又不务正业走了邪门歪道,剑术更是拉下好几年没练习,想必生疏了不少。” 听见最后一句话,太昭下意识想到昨天晚上对方犀利狠辣的手法,镇定的脸皮子抽了抽。 “师父,她是什么境界?” 孤竹无堪意味深长望着自家徒儿,“不知道。” 正是晚春时节,万物复苏,郁郁葱葱。 张培青跟着众人一同往前走着,顺道往秦陈两国人身边凑了凑。 秦陈交战一事原本和楚国并没有什么关系,只不过后来涉及刺客的事情,牵扯到了楚荆,这就让她不得不插手一下了。 如果记得没错的话,秦睿太后可是陈国人,现在整个秦国上上下下都由秦睿太后把持朝纲,秦陈两国本应更加和睦才是,怎么反而背道而驰呢? 十年峰会向来是诸国解决矛盾纷争的地方,然而这两国人看起来,好像一点交谈此事的意愿都没有。 张培青看看众人的脸色,转了转眼睛,面带微笑走到秦国队伍中。 “秦相国有礼。” “哦,原来是张先生,有礼有礼。”秦相国急忙回礼,“张先生这是?” 张培青打哈哈,“此处风光优美,不过是找秦相国说说话。” 秦相国顿时了然,点头:“我知先生来意,莫不是要问秦陈两国不合的事情?” 这件事情说来也倒霉,偏偏牵扯到了楚荆,楚国人会来询问,在他的意料之中。 “我太后乃是陈国人,此事天下皆知,只是不瞒先生,陈国人实在欺人太甚。仗着有太后的关系,肆意诋毁辱骂我秦国,秦国怎可咽下这口气?” “真有此事?先生又是如何得知?” “先前本是细作回报,只是念在太后份上,秦国人不好开口。可是后来那陈国大良造在陈国国宴上,当众羞辱秦国,说寡君懦弱无能,此等大恨实在叫人欲将那竖子烹而啖之!” 张培青双手拢在袖子里,不发一言。 其实各国之间本来就跟邻里相处一样,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重点在于这些小事引发的后果。 陈国大良造是陈国皇室亲族,性格急躁,没什么真本事,说出这样的话不足为奇。 再说了,秦王懦弱本就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只是大家都不好说罢了。 “陈国之事传回国内,寡君震怒,于是发兵而下攻打陈国。至于后来那业凉百姓……业凉本就是秦国边境,鱼龙混杂,混进些外人也是常事。” 他说着悄悄窥了窥张培青的脸色。 楚国国大兵强,张培青又是楚太子跟头红人,天底下谁不想在她面前说上几句话? 只是张培青此人看似温文尔雅,实则和那百里仲华一个性情。 要想真正叫他们记住,除非有利可图。 听说张培青并不是楚国人,也不知道她本是哪里的。那国君真是昏庸,此等贤良居然拱手让给楚国,愚不可及也! 秦相国的话只有一半能相信。 不用脑子想都知道,发兵这么大一件事情,秦王怎么可能不经过太后就擅作主张。 陈人当众羞辱秦王,秦太后就算再向着陈国,也要顾及秦国人的脸面。何况依照秦太后雷厉风行的性格,陈国在她眼中,应该是不算什么的。 大概秦陈的事情,天下人都会以为,只是秦太后逼不得已才向娘家下手。但是,如果秦太后的本意,就是攻打陈国呢? 秦陈两国从前素来交好,起码看上去是这样。 陈国比秦国弱小,现在因为一件小事惹怒了秦国上下,陈国人很可能会以为,大不了让秦国出口气,反正秦太后是陈国人,总不会害自家,忍让一下就会没事了。 照这次两国交战,陈国连连败退,不难看出陈国的确怀着这样的心思。 要是秦太后真有吞下陈国,或者狠狠咬它一口的心思,照陈国人目前的想法,可真危险了。 秦国国君软弱无能,那是因为秦太后太精明。 天下混乱,各国都争相竞争壮大,依秦太后野心勃勃的性情,不可能没有一统天下之心。 只是齐楚两国强大,要想发展只能悄无声息,一步步慢慢来。陈国,或许就是第一步。 秦国在楚国正西方,陈国在楚国西北方。 彼涨,我消。 她扫了一眼面色镇定自若的秦相国,默默垂下眼皮子。 插手不插手两国事情,是楚荆要关心的,她只需要把事情上报就好。 和张培青寒暄了几句,秦相国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悄悄松了口气。 才这么一会儿,不知不觉,脊背上居然满是冷汗。 秦国攻打陈国的本意是秦国最高机密,就是要趁着陈国人没有防备之心才能顺利实施。只是—— 只是方才张培青看他那一眼太过可怕,明锐犀利的眼眸,叫他甚至怀疑她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依照张培青此人的心机谋略,并不是没有可能! 他感觉心脏跳的飞快,几乎撞破薄薄的皮层冲出胸膛。 斟酌一番之后,秦相国叫来身边一个秦国贵族,低声耳语了几句。那人面色惊骇,悄无声息看了看张培青,连忙寻着无人注意,不动声色退离游园。 一片花瓣被风吹起,飘飘悠悠飞过张培青面前。 她张开手心,顺手抓住。两根指头捏住小小的花瓣,对着太阳看了看,唇角挂上温柔的笑意,一指头掐死。 —— 楚荆慢条斯理在砖石路上踱步,周围环绕着衣着华贵的各国贵族。 那些平日里目中无人傲慢之极的贵族们,在这里,个个小绵羊似的温顺乖巧,还十分会讨人欢心。 张培青理了理衣裳,过去低声把事情讲了。 对上秦相国飘忽飞过来的眼神,她客气地微微一笑,笑的秦相国心惊肉跳。 “你以为如何?” 楚荆转动眸子,玻璃色的眼睛水晶般漂亮。 “臣以为,放任不管。” “何以见得?” “赵国一事引得天下动荡,诸国都把目光放在我们楚国身上,需要一些东西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太子殿下您选择的是刺杀,而我,选择的是秦陈战事。” “这就是你解决楚国动荡的办法?” “非也。” “嗯?” “此事谓之第一,要彻底解决赵国祸患,自然不能光靠拖延,臣会另想办法。目前来说,秦陈战事正是个绝好的利用机会,秦国一旦壮大,势必引起天下关注,不仅可以缓解赵国后患,亦可以分流齐国敌对。” 她接着道:“况且,秦陈交战,纵然秦国胜出也需要花费不少精力,暂时没有动弹的力气。于楚国而言,利大于弊。” 楚荆眯了眯眼眸,“秦国狼子野心,爱卿,这是在养虎为患。” 张培青咧开灿烂的笑容,一排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烁着阴森森的光泽。 “好的畜生,才能帮主人披荆斩棘。牲畜终究是牲畜,要剥皮还是剔骨,炖汤还是清蒸,都是主人一句话的事情。” 她掐了路边一朵小花递过去:“下臣以为,太子殿下并不喜欢小白兔。” —— 夜色是魑魅魍魉的故乡。 回到家中之后,太昭早早用了饭菜,然后叫人准备好上等的茶,一边煮一边跪坐在铺垫中等人。 茶换了一次又一次,他望望外面浓黑的夜色,皱着眉头苦苦思索了片刻,觉得昨天那人好似来的比较晚。 想通了,他提起剑到院子里过了一遍剑法,仰头数了一遍星星,又回屋发了一会儿呆。 终于,窗外隐约响起动静。 太昭立即严肃面孔,仔仔细细整理好衣襟,推门到外头。 从树上跳下一个黑乎乎的人影。 宽大的斗篷哗啦一声张扬开来,下一秒迅速贴合在身上,刻板的面具看不穿背后人的神色容貌。 “你来了。” 太昭酷酷地道。 张培青瞬间又有种我是叶孤城面对西门吹雪的即视感。 她点点头,身姿挺拔,看上去格外冷傲,“嗯,我来了。” “我听师父说过你了。” 她挑眉:“你把我的事情告诉你师父?”想了想觉得不大可能,太昭这种三棍子闷不出一个屁的人,怎么可能先开口,说不定是老头子自己猜到的。 “没有。”太昭诚实摇摇头,“师父猜的。” “你师父挺聪明的。” “我听师父说,你本应该是我师姐。” 好久没有听见这种词汇,张培青有点恍惚,她自己都差点忘记自己是个女人。 说来男人女人都一样,她对当哪种没什么感觉,只是人在江湖混,毕竟男人方便些。 “突然说这个,是想跟我套近乎吗?” 她眉眼微动,开玩笑道。 哪知道对面的愣头青竟然诚恳点点头:“是。” “啊?” “我想学你的剑术。” 张培青嘴角抽了抽,第一次碰见诚实到这种地步的人,连王衡那傻小子都比他机灵。 都说天才和白痴只是一线之隔,她现在深切体会到了。 剑术之道上,太昭是个天才,其他的嘛…… “咳咳,既然你说了,我也不好私藏。” 她干咳几声:“你应该听你师父说了,我的招式大多并非原本的招式。并不是说那些本来的招式不好,只是每个人和每个人不相同,适合自己的剑招自然也大不相同。 在我看来,练剑在于顺心。要顺心,首先要招式动作顺手。你不必拘泥于前人的框架,但也要明白他们的精髓所在。总而言之,一切由心。” 盯着对面呆呆的孩子,她小心问道:“懂了吗?” 这种玩意儿全靠领悟,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太昭点头再摇头,“似懂非懂。” “宾勾,要的就是这种感觉。”她捡起地上昨天扔下的树枝,“我先教你十招,你和我对打的时候复制我的招式便行。”   ☆、第77章 目标 或许是以前电视剧看多了的缘故,张培青当初在练剑的时候,追求的就是一个字“快”。 上头不都是这么说的嘛,天下剑术,唯快不破。 快到一定极致的攻击,就是最好的防御。 她一直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只是到目前为止,她清楚明白自己的剑术中还有很多很多不足。 太昭紧紧皱起眉头盯紧她的动作。 习武之人向来眼力过人,何况他这种境界,可是即便如此他也只能勉强看清她的动作。 幸好他对练剑一道天资过人,记忆力也不错,要不然只怕待会儿十招都背不下来。 一瞬间,他心中第一次清晰的升起了好奇感。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人? 为何如此高超的剑术,却从来没有听到过任何风声。 简直不可思议。 记忆剑招的同时,他将那夜色中舞动的身影一同刻印在脑海。 皱眉仔细对比了一下脑海中回忆,太昭无奈的发现,他连个对比的人都没有。 这辈子唯一被他记住的体型,只有镜子中的自己。另外勉强算上个老是蹭他温泉,一同泡澡的孤竹老头。 ㈧_ ○_電_芓 _書_W_ w_ ω_.Τ_ Χ_t_零 _ 2 .c_o _m 至于女人…… 这是第一个。 他第一次如此认真的观察一个女人。 “记下了吗?” 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太昭点点头,顺便把这个声音也努力刻进脑海。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她的声音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你来一遍。” 对方打断了他的思绪。 太昭捏紧自己的剑,将乱七八糟的杂念摒弃在外,闭上眼睛回想了一下刚才的招式,举起剑快速舞动起来。 模仿的利端在于,他能很快熟悉招式。 弊点在于,只懂其形,而不得其道。 方才看的时候便觉得一些招式十分古怪,等到自己上场,更加能清晰体会。 不但快,还变化多端。 他既要快速把各种控招式联系起来,还要努力达到心目中的速度,一心二用简直挑战人的限度。 习剑便这般困难,创造这套剑法是不是更难? 锋利的剑刃划破空气,右手反转将长剑归拢于后背。最后一个动作收尾。 太昭轻轻瞥了一眼昏暗中朦胧伫立的她。 那人削瘦的身躯笼罩在斗篷之下,花纹面具带着几分冷淡。 如果这样的剑术被天下人知道,大概会引起剑道门派的轰动吧? 在太昭沉思的同时,张培青心中诧异又敬佩。 没想到这么难的剑招,他只看一遍就全部记下了! 虽说有一些地方招式不太到位,但是基本上没差多少。 她有点蛋疼。 自己花了十几年呕心沥血创造的宝贝,半个小时就被别人拿走了。 怎么想怎么不爽(╯‵□′)╯︵┻━┻ 幸好有面具掩饰,她干咳两声,尽量用大度平和的口气道:“不错不错,基本上可以,以后只要勤加练习就可以了。不要偷懒。” “……”太昭面无表情望着她。 “咳咳。”怎么感觉自己说废话了呢。 话说这小子太冷淡了吧,好歹她也付出了这么多,居然连个微笑都没有。 心中不满地嘟囔,她指出了几个招式的不足点,看着太昭一一修改过来。 圆月更亮了。 夜色却更黑。 她扔下树枝,扶了一下略微松弛的面具,“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走了。” 太昭没说什么,只是收了剑静静看着她。 就在张培青即将离开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了。 “等等。” “嗯?” “进屋喝杯茶吧。” “……” 拜托,能不能换个?谁没事儿干老是大半夜的喝茶,会睡不着的好吗? “要是不喝茶,吃点糕点吧。” 他看了看黑夜中有些无语的人,自顾自转身回屋,很快拎了一包油纸捆扎的糕点,自然而然的递了过去。 张培青:“……” “多谢。”她嘴角抽了抽,接过糕点。 没想到入手还热乎乎的,稍微一捏,甚至能感受到清脆的油纸下柔软的触感。 提着麻线的手掌紧了紧,她凝望了一眼那个看上去依旧面无表情,实则呆萌的家伙,觉得甚是好笑。 弯起眼眸,“告辞。” “嗯。” 微凉的夜风轻轻吹过,带着面具的女子灵巧地翻身跳上树枝,很快又踩上房顶,宽大的斗篷幽灵一般展开,右手油纸包随着动作上下晃动,如同上次一样,无声无息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太昭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身影湮没。 良久,转头从窗户里望向自己的屋子。 案桌上放着一叠雪白的糕点,梨花般动人的色泽勾引食欲。 紧抿的嘴唇缓慢地勾起。 —— 跳出他的府邸,张培青慢慢走在阴暗的小巷子里,将手中的玩意儿举到眼跟前。 “不会有毒吧?” 她盯着油纸包喃喃自语。 稍微闻了闻,只有淡淡的米香味,还蛮好闻的。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把油纸包放在一个角落里,看了看,抬步离开。 现在大概凌晨两三点,大街上一个行人都没有,何况她刻意挑选了偏僻的小巷子。 不紧不慢地往行宫回,她郁闷地想,待会儿又要在众多侍卫眼皮子底下溜进去。 就在她独自行走的时候,忽然听见些极其轻微的闷响。 这种声音…… 像极了柔软的鞋底踩踏在青石板砖地面上的震动。 一般来说夜行人都会选择比较柔软的鞋底子,这样有利于减轻摩擦撞击发声。 正因为熟知,她才能在瞬间注意到。 在听到声音的刹那,她立即环视周围,下一秒踩着墙壁,借着助力越上去,然后翻到房顶后方去,隐藏住身影悄悄往底下看。 一队人快速奔跑着从小巷中穿过。 大约有四五个,他们十分警惕,不停地观察周围的状况,而且队形为前方两人后方两人中间一人,属于最典型的攻防式。 夜色太黑,看不清楚样貌,只能勉强从体型看出大概都在二三十岁。 这种时候,鬼鬼祟祟,肯定没什么好事。 张培青眯起眼睛,等着他们穿过之后,跳下房顶,看了看四周没人,这才立即跟了上去。 正值十年峰会,这些人行踪诡秘,说不定能有什么收获。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一路追随,不料路途越来越熟悉,最后居然来到了她的目的地。 行宫。 十年峰会,各国使臣全都住在这里。这帮子人来这儿干什么?莫非是刺客? 心头吃惊,她赶紧盯紧了。 因为之前的刺杀事件一直没有结果,齐王不断加派人手保护,现在的行宫可谓铁桶般滴水不漏。 据她观察,侍卫们巡逻的时间是不定期的,没有任何规律可循,就连她在外出的时候都小心翼翼。 这些人,能混的进去吗? 如果真的是刺杀,他们的目标是谁?总不会还是倒霉的楚荆吧? 这样想着,她忽然有些想笑。 上位者真是一点也不好当。 不但政务繁忙,还高处不胜寒,最重要的是被好多人惦记着小命。 思想抛锚这一小会儿,那几个人已经放倒了两名围墙下站岗的侍卫,然而便一个接着一个从围墙上跳了过去。从身手可以判断,是厉害角色。 他们用的武器应该是吹针,这种东西在如今年代,算是精巧的小玩意了。 张培青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他们跳下去之后,其中两个人竟然直接顶替了方才侍卫的位置,剩下的三人扛起地上昏迷的侍卫们,迅速地将人放在小花园的灌木丛中。 几人动作之熟练,叫暗处的她心中震惊的不得了。 看来这些人对行宫的地形很了解呢! 最叫她诧异的是,那两个伪装成侍卫的人身上的衣服,和真正护卫的一模一样。怪不得他们堂而皇之干这个,原来熟悉的不仅仅是地形。 只是每个巡逻队伍都是按照小组分编,组长是认识自己人的,假如到了队伍更换交接时间,这些人岂不是就会暴露了? 纵使几人身手不凡,她敢肯定,一旦被发现,必然插翅难逃。 敢冒着全军覆没的生命危险不惜前来,张培青更加好奇那个目标人物是谁了。 小心翼翼地寻找最佳观察角度,她艰难地躲避着巡逻兵的一队队搜查,顺便心里头把这群麻烦的家伙骂个了狗血淋头。 正经刺客不去抓,怎么对她倒是监管的挺周密。 好不容易跟随那些人一路过去,最后她惊异的发现,那些人停在了她自己的院落! 难不成,他们目标是我? 张培青凝望下头笼罩在昏暗中的熟悉院子,皱起了眉头。 可不能让这些人发现她不在屋子里。 如果那样就不好了。 当然,还有另一种办法,就算他们知道了也无所谓,只要…… 眼皮子稍稍下压,睫毛挡住黑漆漆的眼睛。 底下的三人根本不做任何停顿,熟练地直接找到了张培青的屋子。几人对视一眼,互相比划了几个古怪的手势。   ☆、第78章 扼杀 张培青看着他们一个个谨慎小心地用工具打开房门,潜入进去,没过多久,又一个个退出来。 大概是发现她不在了吧。 她摸了摸下巴,触手坚硬才回想起来自己还带着面具。 那些人行动间,在月光稍微明亮的地方面孔一闪而逝。 ……好吧,一个个黑面罩。 行宫不能动手,只能等待会儿出去再说了。总而言之,这些人必须处理掉。 目光跟随他们一路前行,几人从她屋子里出来之后,又到王衡和韩平晏他们的房屋外头看了一会儿。 大概是确定张培青不在里面,之后离开她的院子,又往其他地方去了。 楚荆的宫殿外面守卫众多且森严,几人并没有进去窥探,看来他们也知道这是个难啃的骨头,只是在外围稍微观察了一下。 来回逛了大概将近一个小时,好几次都险些被巡逻兵发现,连躲藏在暗处的张培青都替他们捏了把冷汗。 刺客真是个高危险活计。 最终几人似乎准备放弃,仔细勘察过周遭后,从一个和进入行宫完全不同的另一个地方翻墙而出。 跳入行宫外,他们沿着街道跑了没多远,隐藏在一户人家房顶后头。 大约过了一两分钟,又有两道人影汇集过来,正是先前装扮成护卫那两人。 张培青估计他们俩的作用除了侦查,还有互补。 假如行动的三人失败了,他们或许就可以在混乱中继续派上用场,完成任务。 不过这些只是她自己单方面的猜测,毕竟她没干过这一行。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一行人的目的,就是她张培青! 五人汇集之后什么交流都没有,只是彼此间对视一眼,便迅速撤退。 张培青紧跟着走了一段路程,那些人大概是看并没有什么危险,停了下来,隐藏在不显眼的拐角后头。 “任务失败。”其中一人低低开口。 黑夜太安静,即使他音量刻意压低,张培青也能把音色听得一清二楚。 “什么?怎么会失败!”另一人惊呼。 “张培青不在屋子里。” “不在?这么晚了她不在自己房屋中……难不成和那楚国太子在一起?” “没有,楚太子宫殿我们也观察了,并没有她的迹象。” “其他地方呢?说不定她又跟哪个人商量什么害人的阴谋诡计去了。” 张培青翻了翻白眼。 看来这位兄台对她怨念很重呢。 “基本上和她关系好的都去找了。”摇摇头。 “奇怪……”那人喃喃自语:“这么晚她既然没有和人谈话,会到哪里去?” 忽然第三个人插话道:“会不会到恭房去了?” 张培青:“……” -_-|||真不好意思,她从来不在凌晨去茅房。 第三人说完,其他人倒抽了一口气,带着几分懊恼:“莫非真是这般?” “我们要不要再回去看看?” 看你妹啊!人家上茅房你们还看! 几人很快商定好再次集会的时间地点,便准备返回行宫再次搜查。 张培青赶在他们行动之前,掰掉房顶瓦片上一小块,朝几人丢了过去。 但听得“砰!”的脆响,几人像是被瞬间定格似的,僵硬了一下后,迅速警惕地围起来观望四周。 “这儿呢。”张培青打了声招呼,从房顶跳下去。 “不好,有人!” “女人?” “女子?” “杀掉!” “杀我?”张培青冷笑,“你们的任务没完成,回去怎么向百里先生交代?” 几人对视一眼,并没有理会,盯着面前不远处的面具斗篷人,质问道:“你是何人?!” 连他们的任务都知道,这人一定监视他们很久了。 想到这里,几人心头紧了紧。任务的事情绝对不能泄露! 张培青暗暗磨了下牙齿。 本来只是随口诈骗,哪料到几人听了之后反应有片刻迟缓,尽管他们后来掩饰了起来,但那细小的失态还是没有瞒过她的眼睛。 她不过是听这些人口音好似有那么一丁点的,细微的,类似韩国人,实际上她并不敢确定,于是才故意用百里仲华炸一炸,哪料到真炸出条鱼。 好你个百里仲华,我不对你下手,你反倒是提前动手了。 “我是谁不重要。” 她手放在腰间,慢慢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防身的备用品用,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用它来处理掉废物,最合适不过。 几人一直警惕地盯着她的动作,见她露出杀意纷纷抽出匕首武器,将尖锐的刀刃对准她。 五分钟后。 张培青把匕首上的血在一人身上擦干净,将匕首重新装回腰间。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具温热的尸体,他们身上很干净,什么象征身份的物件都没有,这是临来之前就坐好了赴死的准备。 扯下面巾,一个个长的平凡无奇,全都是陌生人。 不得不说他们可真是能干,如果不是张培青恰巧碰上,一路不辞艰辛尾随,还有那个恰到好处的诓骗,只怕到最后都不会知道背后人是谁。 反复确定周遭没有人,张培青这才赶回行宫。 外出这么久她早就又累又困,追踪可是一门体力活。 她有些纳闷,十年峰会即将结束,百里仲华选择在这个时候刺杀她,有什么目的? 之前楚荆遭遇多次刺杀,所以就算这回她被刺杀了,大概人们也不会有多么惊讶,毕竟她也是楚荆的人。 难道说是单纯为了报复她算计韩国这件事情? 还是说就是为了除掉她? 他不可能没有考虑过,一旦得手将会是什么后果。 楚荆震怒,齐王丢脸自然也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引起混乱动荡,遭殃的还不是天下诸国。 所以说……他到底为了什么? 百里仲华这人办事绝对不能从简单了考虑,也就是说,很可能这件事情背后正在酝酿着什么东西。 张培青头疼地捂住脑袋,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解决呢,这货就又给她出难题。 百里仲华这个人,本想多留他一段时间,如今看来大概是不可能了。 —— 次日。 阳光明媚。 昨天晚上鼓捣那么晚,一大早又参加峰会,张培青困得要死,半死不活的耷拉着眼皮子。 这么久诸国使臣们要商量的事情基本上商定完毕,大家现在共同关注的是,昨夜在大街上发现的尸体。 据说就在距离行宫并不是太远的地方。 虽说齐国人尽力压制消息,可是这种东西纸包不住火,各国使臣的探子早将消息传了回来。 一个十年峰会,频频发生刺杀事件,很难叫人不怀疑这群人也是刺客。 今年真是动荡之年,幸好,幸好十年峰会马上就要结束了,还是回到自己的国家比较安全。 众人这么想着。 楚荆瞥了一眼旁边快要趴在桌子上的张培青,锋利的眉头皱起。 “昨夜没睡好?” 她打了个哈欠:“茶喝多了,睡不着。” 难得楚荆也会关心人,真叫她受宠若惊。 楚荆并没有再说什么,移开了视线。 张培青懒散扫过他古井般幽深莫测的眼眸,心中叹了口气。 这家伙也太敏锐了,罢了罢了,爱怎么想怎么想,反正没有证据。 快要睡着的时候,她被自己身边一阵脚步声打扰醒。睁开眼皮子,却见一名温润如玉的美男子正优雅端庄地走过来。 百里仲华。 “张先生似乎很困,可是昨夜未曾休息好?” 人还没来,带着笑意的朗润声音便先一步传来。 紧接着,他自然而然地停顿在她身边,跪坐下来,向楚荆点头问了好,便将笑盈盈的目光专注地放在张培青身上。 张培青真想呵呵他一脸血。 作为一个杀人凶手,你好意思这么问被害者吗? “昨天茶喝多了,脑子太清醒,睡不着。” “原来如此……” 百里仲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听说昨夜又有刺杀事件,先生可知?” “略有耳闻。” “先生怎么看?” “我觉得……”张培青咧开嘴巴,露出一排整整齐齐,雪白森冷的牙齿:“这是作死。” 不作就不会死! 说的就是你! 杀人之后还跑过来挑衅,百里仲华你可以啊!想从她嘴巴里套话,门都没有! 两人交谈刻意压低了嗓音,旁边人听不大清楚。 慢悠悠和人交谈的楚荆不动声色往这边看了一眼。 又是,百里仲华。 “作死为何意?”百里仲华好奇不已,亮晶晶的眼睛凝望着她。 “自己理解。你那么聪明你可以的。” “听闻昨夜那些人皆死于一招之下,一招毙命,见血封喉。那几个刺客都是剑术高手,能做到这一步的,天下间似乎没有几个人。” 他弯了弯眼眸,漂亮无害的像一轮月牙。 “你知道的真多,看来这临淄城中阁下的探子不少。” “彼此彼此。” “呵呵。” “张先生以为,那出手之人会是谁?” 张培青换一只手撑起下巴,无聊地打哈哈。 “百里先生莫不是说笑话,我怎么会知道这个。再说了大齐可是剑术之国,临淄更是剑客云集,说不定那些刺客就倒霉的遇上哪个人,顺手被他解决了。或者说,他们在刺杀的时候被对方干掉了。” “哦,原来如此,受教。” 张培青木着脸,看白痴一样看着他。 百里仲华丝毫不介意,实际上他早就习惯对方这种态度了。 要是哪天张培青和颜悦色跟他说话,那表明她不是在算计他就一定是在暗中算计他。 看到她这样的态度,他放心了。 “某最爱的事情就是和张先生聊天。”他感慨。 张培青默默吐口血,“我相反。” “先生真是风趣幽默。” “随你怎么认为,你自己喜欢就好。”她捻起案桌上的水果塞进嘴里,把脸扭到另一边。 背后依旧传来讨厌的嗓音,“某想起先生曾经说的一个词,用来形容此刻的你再合适不过。” “有话直说。” “你傲娇了。” “……” —— 不知不觉在齐国待了一月之久。 三个月的十年峰会,剩下的会又楚国使臣来商谈完成,楚荆这种总揽大局的人没必要继续待下去。何况此次峰会动荡不安,三天两头一次刺杀。 那天晚上的刺杀没头没脑,刺客们的尸体是在大街上被发现的,行宫中诸国使臣谁也没发生点什么意外,那件事情到至今为止都是一桩悬疑。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杀掉刺客的人,绝对是高手。 听说齐王曾在暗中邀请孤竹无堪大师前来看过伤口,那种一线封喉的剑法,连他都惊叹不已。 相比较刺客,人们显而易见更关注的是这位莫名的剑客。 能叫孤竹无堪大师惊叹的人,天下没有几个,难不成那是齐王暗中派遣保护诸国人的? 不大可能吧,真是如此的话,齐王炫耀还来不及,从他的行为上看,好似也是第一次知道临淄中暗藏这般高手。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暗杀对象身边保护的人?只是不知道刺客们的目标是谁,这件事情也无从下手调查。 如果能有这样一个剑术高超的剑客在身边,不但生命危险大大降低,连许多不可完成的任务也有了保障。 一时间,临淄城中暗中搜查“刺客党羽”的人大量增加。 院子里,王衡正在收拾即将携带走的行装。 楚荆离开,她肯定要跟着楚荆,也就这几天的事情。 她比较操心的是太昭的剑术。 来齐国一个月,教导了太昭十天的剑术,现在她就要回到楚国去了,剩下的就看那小子自己的了。 回想起太昭木木呆呆的脸,张培青就忍不住笑意。 假如换成了百里仲华或者楚荆或者其他什么人,早就会从一些蛛丝马迹,大致推断她的来路。 可是太昭永远不会。 第一,他压根不关心;第二,他那剑术之外傻愣愣的性格,能推理出来就有鬼了。 张培青有点后悔扔了那叠糕点。 太昭那种蠢萌蠢萌的货色,怎么会想到下毒这种高超技术活儿? 王衡和韩平晏勤勤恳恳收拾行装的时候,季久申完全感受不到压力,欢脱兴奋地围绕在她身边。 “先生,我们真的要这么快回去?临淄城多好玩,东市口三老家做的面饼我还没尝过呢,还有好多东西没玩过,这么早离开岂不是太可惜了。” 上次依言带他们去和孤竹无堪见面,回来这家伙的称呼就变了。 以前可从来都是“张培青张培青”的扯着嗓子喊。 “哦,你可以留下。” 她随手提笔在竹简上标注了一下,这几卷齐帼大夫送的书也要一同带走。 “哼。” 季久申对她敷衍的态度十分不满意,安分了一会儿,不知道又想到什么,快乐地再次叽叽喳喳。 “先生先生,你说那个人会不会是我的美人高手?也只有我的美人高手能那么厉害!” 头也不抬:“哪个人?” “啧!就是干掉刺客的那个啊!就是那个人!” “哦,或许吧。” “张培青,我发现一个问题,你对我很冷淡!” “哦,有吗?” “张培青!” “什么事?” “我忍你很久了!!!” “……”她顿了顿,抬头,凝望季久申,在他期待的目光中张了张嘴巴。 “哦。” 季久申很认真的盯着她的眼睛,“我要跟你绝交。” 张培青大致回想了一下,“半个月前你不是才绝交过一次吗?” “这次不一样!这次是真的!” “所以上次是假的?” 季久申被她堵得无语,烦躁地跳脚,“哎你这个人,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较真,那种小问题我早都忘记了你还计较,你也太小气了吧。” “好吧。”她无奈地问:“这次绝交你准备要多长时间?” “这个……” 季久申警惕起来,眼珠子转了转,思虑到自己可能会找她帮忙,因此不能绝交太长,否则到时候下不来面子怎么办。 “嗯……三天……不!五天!我要跟你绝交五天!” 张培青失望地吐口气,“我还以为十天呢,好吧,能清净五天也算难得,嗯,没事儿你可以下去了。” “……”(╯‵□′)╯︵┻━┻ 王衡收拾好东西把单子拿给她看了看,张培青大致过了一遍,他们也就这点行装没什么好捎带了的。 带上孤竹老头还有其他热情的齐国人送的礼物,就可以直接回国了。 稍微棘手的就是金子,太沉了,看来下次收人家礼物还是珠宝的好。 “先生,咱这趟又收获了好多钱财。” 王衡看着单子上一个个符号,眼睛闪闪发光,舔了舔嘴唇。跟着先生的日子真幸福。 季久申在一边儿不屑翻翻白眼,正准备说话,想起什么只能咬咬牙闭上嘴巴。 “行,你收好便是了。”张培青大手潇洒一挥。 季久申暗中吐口唾沫。 就说张培青心眼偏到了南海吧,这段时间什么人送了多少东西值当多少,他可是数的一清二楚。 竟然一股脑全塞给那傻子,也不怕被人从那傻子手里头骗走了。 不过,谁能想到这个看上去凶神恶煞,衣着不咋地的结实糙汉子,手里头会捏着这么多钱。嘶,正巧最近手头紧,待会儿勾搭一下看能不能从王衡手里套出点花花。 张培青收起单子,望向不远处安静整理书卷的韩小郎君。 “平晏,可妥当了?” “嗯。”韩平晏点点头,把书卷装进小木箱子里,扭头:“要,送吗?” 那些书卷是张培青自己默写的,齐帼大夫送了她书籍,自然要回礼。 这个年代,书籍可是十分珍贵的东西,美玉有价书籍无价。 “聪明,你就帮我送给齐帼大夫去吧。” “先生,让我去吧。”王衡瞅了一下韩平晏纤瘦的身板,接过话。 “不用了,平晏整日待在小院中,出去逛逛也好。” 这娃没日没夜窝在一处,半天不挪窝,张培青怀疑他都快发霉长蘑菇了。 离开的日子就定在后天清晨,今天晚上去和太昭道个别吧。 —— 诸国队伍启程回国。 留下的都是洽谈零碎小事的臣子,重要人物都踏上了回归的路程。 昨晚太昭什么都没问,倒是省的她圆谎。 齐楚路程不遥远,一路上十分顺畅,再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出使这段时间就当是旅游,回到楚国可就没有那么清闲,很多之前一直拖延的事情,终于要开始动手了。 她的点子铺子关门这么久,按照每天五金算,也损失了一千五百金呢。 想到自己现在身价还是蛮高的,张培青颇为欣慰。 对了,早先楚荆赐婚大司马长子和黄家姑子若朴成婚,似乎日子就定在不久后,正好能赶得上讨杯喜酒喝。 百里仲华对她动手的事情,张培青后来结合他那番话想了想。 觉得他大概就是想趁那个机会,彻底搅乱浑水。 本来就因为赵国灭国、楚国动荡、秦陈战事的事情,沉寂了百年的天下格局开始悄然发生变化,要是这个时候杀了她,楚国必然也会被卷入其中。 楚国是两大国之一,楚国动,依附的各个小国也动,彻底乱套了才更有利于他浑水摸鱼。 韩国本身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国,但是因为百里仲华的缘故逐步壮大,同时,引起了许许多多人的关注。 成长伴随着危机。 现在的韩国就处于这种状况之下,一旦有哪个国家对其动手,韩国多年来好不容易积蓄下来的力量,很有可能毁于一旦。 为了扼杀这种可能,搅乱整个天下,这种事情百里仲华是绝对做的出来的。 冷笑一声,她压下眸子里的阴翳。 想用她的命铺路,痴人说梦。 不过正好,百里仲华算计她一次,和她的抵消了。 接下来她的礼物,希望他可要好好观赏。   ☆、第79章 分流 秦陈两国正式交战。 这场由秦国发起的战争,以挽回秦王脸面为借口,从刚开始的对陈国边疆小打小闹,到后来不动声色的调遣军队狠打猛攻,叫毫无防备的陈国人节节败退。 作为和秦陈两国边境都接壤的大国楚国,秦国也在前段时间送来了足够诚意,痛斥陈国人对其的欺凌,恳请楚国帮忙。 这个帮忙当然不是要求楚国出兵,秦国人还没那么天真。 只要楚国不动,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帮助。 其他国家山高水远根本管不着,再说了人家理由合情合理。 你胆敢羞辱我国君,我当然要举倾国之力搞垮你。 战争爆发的同时在天下也掀起了不小的浪潮。 众所周知秦国睿太后可是陈国人,执掌秦国大权的正是这位。这般不顾后果的打自己的母国算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这位秦太后当初在陈国待遇并不好,如今怀恨在心? 亦或者说秦太后真是为了秦王的脸面和名声? 可能吗? 对于这件事情,张培青的理解是:秦国蛰伏这么多年,终于要露出爪牙了。 秦国的情况和韩国很相似,都是一步步发展壮大。 如果把他们发展的过程分成三个阶段:弱小,中等,可观。 那么秦国现在处于第三阶段,韩国处于最危险的第二阶段。 也就是说,秦国已经有足够的实力,挤身天下分配之中。 总之,不管天下人怎么猜测怎么看待,战争爆发,受苦的肯定是百姓。 大量陈国流民逃窜往各国,人潮流动最多的方向就是楚国。 这可给楚国人出了一个大难题。 收吧,人太多了,跟随流民一同爆发的可能有饥荒、纷争、甚至瘟疫。不收吧,楚国身为天下诸国表率,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 为了这事情,楚国朝堂上已经争论两天了。 刚开始流民少还可以接纳,现在人数众多,一些地方人口严重饱和,已经引发了许多纠纷。可以说秦陈的战争,在侧面上加深了楚国的动荡。 “众爱卿怎么看待此事?” 楚王皱眉望着下座的臣子们,都讨论两天了还没个结果。不过这件事情的确棘手。 现在大部分臣子主张拒绝所有流民入内,楚王自己想的也是这样。这也是无奈之举。 “回禀我王,张大谏素来才智多谋,天下人共睹之,为何此次却不见张大谏回话?莫非大谏有什么精妙绝伦的主意?” 说话那人紧紧盯着张培青,一口一个张大谏,阴阳怪气的。 这回从齐国回来她立马被升官了,且一下子升到了“大谏”。 那大司马卫扶邱在楚国兢兢业业四十年,才到了“大司马”,她张培青来了一年就当上大谏,怎么不叫人眼红! 只不过在张培青耳朵里,这个官职名字着实不好听。 大谏,大贱。 还指名道姓的张大贱,真是,握了个大草。 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和好名号绝缘。 上一个张黑子还不知道是谁给传的。 那人话出口,众人把目光放在她身上。 的确,张培青的计谋天下人都知道,这回怎么没见她说话?总不会江郎才尽吧。 楚王殷切地望向下座淡定超然的年轻人,越看越喜欢,人才果然还是他们楚国的最顺眼,连带着那张黑乎乎的小脸也格外可爱。 “张大谏有何见解?”楚王和颜悦色问道。 张培青嘴角抽了抽,挂上虚伪的笑容,“目前看来拒绝流民入内是个好主意。” 楚王点点头,感慨。 “是啊,并非寡人凉薄,只是那流民太多,给我楚国百姓也带来了许多问题,使得他们原本安稳的生活受到牵连。寡人也是实在没办法。” 张培青直视高座上面容慈祥苍老的楚王,默默垂下睫毛。 诸国之中,最和善的君王,其实是楚王。 试想能在自己尚未退位之时,便把所有权力事务统交给年轻的太子处理,这般有魄力的人能有几个? 所以楚国才能这么强大,即使诸国虎视眈眈、即使动荡也不能奈的了何。 所以才会培养出楚荆这样最合格的继承人。 话说,这次出使回来楚王还送了她一份超级贴心的礼物呢,是个绝佳的厨子,做的菜饭那叫一个棒。 张培青觉得现在自己每天都活在食色幸福中,连工作都更有动力了↖(^ω^)↗ “陛下,臣有一计,大可解开此结。” 她将笏板举起,弯下腰行了个礼。 “哦?”楚王诧异,“寡人还以为爱卿同寡人见解一致呢,爱卿且讲。” 在众人注视下,张培青大大方方挺直了腰板。 “臣以为可以采犬分流’法。流民虽多,但他们基本都是朝着楚国边境地方涌去,所以才会造成那些地区人口过多,纷争频繁。 然而纵观我大楚国土而言,楚地辽阔,区区流民入内不过石落大海,如果能将这些流民分散开来,就构不成什么威胁了。 况且,楚国位于天下以北,有许多蛮荒野地人口稀少,未曾被开发,假如能把这些人分流过去,于我大楚而言,利大于弊。世代安定之后,他们将会成为我大楚的臣民,为大楚的繁荣贡献力量。” 这么一听,坏事似乎变成了好事。 楚王来了兴趣,“爱卿打算用什么方法分散他们?” 不愧是名动天下的张黑子,就是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似乎什么困难到这里都能轻易解决。   ☆、第80章 价值 “臣的办法是,‘鼓励和引导’。” 朝堂上的大臣都将目光汇聚在她身上。 的确有很多人嫉妒她,张培青的经历没有办法不让人羡慕嫉妒恨。 但是,她有才华这一点是实实在在的,就算再妒忌这个人,也必须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我们可以根据楚国的实际国情来分流。比如说偏远蛮荒地区,例如丰州、甘州,大开门户,支持并且欢迎流民进入,并且给流民发放一定的补助。 而中等城市例如庆州、会阴州等,允许一部分流民进入,分发少量补助。一旦流民入内数量饱和,则禁止入内。 至于繁华丰盈的城市,拒绝任何流民入内。以上,若有流民反抗者,格杀勿论。 把这样的消息昭告传播到整个楚国,传播到整个天下,这样以来,流民们自然会朝着有利处的地方去。” 鞭子和糖果之下的宠物才更听话,楚国只是仁慈,可不是软弱。 听完她的话,楚王露出喜悦的笑容,“善!” 他俯视群臣,“众爱卿对此有何见解?” 大臣们面面相觑,最后一个个摇摇头。 “臣等并无异议。” 照目前状况来看,这确实是最好的主意,不但化解了流民危机,还顺道壮大了楚国的实力。 正当楚王要开口允诺的时候,侧下方的楚荆忽然开了口。 “流民数量众多,张大谏所言的补助只怕难以办到。” 张培青转过头,正对上他的眼睛。 玻璃色的,有点冰冷,又透着凉薄,锐利而霸道。 连同浓密的睫毛也好似两排钢刀子。 “丰州甘州本为荒野独僻之地,有富饶的地方吸引,流民可能并不会前去。这样一来就要加大补助力道,然而加大补助一方面会对楚国经济造成负担,二来恐怕引起当地原住百姓的不满。” 他一字一句的说完,一些方才没注意到这点细节的大臣们才反应过来,纷纷点头称是。 没有钱,一切都是空谈。 补助流民所需要的钱财,可不是区区千金就可以填充下来的。 张培青含笑道:“太子果然明睿,不错,补助流民需要花费大量的金钱,只不过……这些钱,有人会给我们出的。” “哦?” 楚王赶紧询问,“何人?” 谁会这么好心给他们出钱,让他们楚国发展内部?听上去太不可思议了。 手中笏板遮住半个下巴,象牙白的光泽更衬得她那张嘴猩红欲滴。 众目睽睽之下,但听见她缓慢认真道:“秦国。” 人们一下子就明了了。 秦国。 秦国! 秦陈交战给楚国带来这么大危机,为了化解这个危机需要的钱财,自然应当由秦国出力。 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至于秦国的态度,根本不在考虑之内。 这个节骨眼,秦国如果不答应,就不一定是秦灭陈了。 “而太子殿下所言原住百姓一事无需担忧。只要昭告出来,他们就会明白,流民去是帮助他们减少苦难,帮助他们生活和繁荣。纵然为此引发一些小打小闹,也持续不了多久。” 每一场变革都有可能引发社会的动荡。 过程不重要,关键是结局。 流民的注入,只会让楚国更加生机盎然。至于中间这些可能爆发的小小反抗,在这个人命不值钱的乱世,是最容易解决的事情。 “善也!善也!” 楚王哈哈大笑,“既然问题都解决了,就按照张爱卿的话去办吧。” 用秦国的钱,用秦国的人,壮大楚国的实力。 没想到,秦陈交战最后的胜利者居然是他们,真是意外之喜。 解决了最棘手的事情,接下来就顺利多了。 散朝后,张培青委婉地推脱了一些人的寒暄,独自顺着大殿正中大道往外走。 “大谏且留步!” 走了十几分钟,身后遥遥传来呼唤声,仔细一听似乎是大司马卫扶邱。 回头一瞅,后面正快步走过来的,气宇轩昂的中年男人,无疑就是他。 “我说张先生,你走的也太快了。” 大司马气喘吁吁,笑着抱怨。 两人关系好群臣皆知,张培青露出一排白牙:“大司马这般急匆匆,可是要请我到府上喝酒?” “哈哈哈,然也!” 大司马从袖中掏出一块玉牌,“七日后犬子成婚,还望大谏赏脸。” 偷偷看了看他的脸色,不像是假装。 以前大司马可是超级不看好黄若朴,怎么忽然间态度转变这么大? 张培青笑眯眯试探了两句:“我观大司马喜气洋洋,想必对公子丹新妇极为满意吧。” 大司马习惯性皱起眉头,又舒展开,叹了口气。 “那女子……是个灵慧的,丹儿喜欢就好。” 看来真是对黄若朴态度改观了。 这么说,黄若朴一定是做了什么事情。 能叫倔成驴的大司马改观,此人还算有点用处。 悄然勾起唇角,张培青笑眯眯贺喜后收下玉牌请柬。 —— 卫家在郢都城是正儿八经的名门大家。 嫡系大公子的婚礼自然全城轰动,热热闹闹。 张培青拖家带口的混饭吃,顺便让韩小郎君准备了一份礼物送上。听说是个很值钱的玩意儿,差点没把傻大个心疼死。 她作为和大司马同等级的高官贵族,也享受了一把最高待遇的酸爽。 这个时代婚礼比较简约,后世的“六礼”都还没有出现。 因为民风宽松的缘故,没收到请柬前来参礼观看的人也不少。 让张培青郁闷的是,这些姑娘们是不是太爱往她这儿凑活了? 抛媚眼可以,请不要动手动脚的好吗? 这是人家的婚礼,不是她的相亲会好吗? 但是吧,认真思索一下,她好歹也是白手起家,从草根奋斗到贵族。 活脱脱的励志人生! 高富帅啊有木有! 小鲜肉啊有木有! 这么一想,张培青瞬间自我感觉良好的释然了。 “你可真受欢迎。” 季久申嘿嘿笑着,不怀好意。 他们几个是张培青的贴身护卫,就跪坐在她侧后方。 张培青回他一个笑,扭头对着王衡道:“告诉他为什么。” “因为你帅先生!” 肌肉发达的帅哥大汉立即严肃地回答。 “没错因为我帅。” “……”季久申(﹁﹁)~→ —— 楚人办事果然雷厉风行。 短短十几天时间,整个楚国上下都知道了新出的政策。 大致意思是,我们楚王仁慈,不愿意看到生灵涂炭,于是允许流民入境,并且发放补偿。 再往下就是一排排清楚写明哪个哪个地方,允许入内流民多少多少人,补助多少多少粮被。这可让以前只会被驱逐的流民感动的不得了。 又五日,天下皆知。 一时间,诸国尽称楚之仁义厚德。 “狡诈小儿!” 秦相国捏紧手中侍卫刚呈上来的帛书,回想起上面一句句话,气的肾疼。 怪不得当初那张培青不阻止秦陈战事,原来是为了这个打算! 他就说,张培青那人怎么会好心放过秦国,任凭秦国做大。只怕她早在看穿秦国密谋的时候,就有这个打算了。 利用秦国的战事发展楚国——这、这种听上去就不可思议的事情,真的可能提前那么早算计到吗? 亦或者说,是他多想了? 他端起案桌上的青铜杯,慢慢喝了口茶,直到放下的时候才猛然惊觉,自己的手居然一直在颤抖。 秦相国脊背发冷。 有种不好的预感悄然攀上心头。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件看似简单的事情,还远远没有完…… 秦国还有很多利用价值。 张培青不会放过它的。 可是,她看中的,难道仅仅是秦国吗?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会不会想,张黑黑这次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第81章 同归 正是春意盎然。 暖洋洋的太阳照在身上,叫人骨头都酥了。 躺椅上横着一道修长的身影,手中执着一卷竹简,旁边案桌上还摆着清茶,冒着袅袅烟雾。 跪坐在铺垫上的谋士心中暗暗赞叹,这等卓越的风姿,天下间少有人能并肩。 也不知相国这等才俊,将来什么女子有福气嫁与。 他将双手拢在袖中,回想起探子最新传来的消息,不由得感慨。 “怪不得秦陈战事楚国没有插手,原来目的在这里。利用秦陈两国的流民来发展楚国,楚人真是狡诈。” 百里仲华抬起眼眸,静静凝望不远处树枝上的鸟儿。 “自古以来流民非驱逐便是杀戮,收留者无几。楚国却能把握利用这一点……此事来的突然,若非有人背后推动,断然不会在天下引起如此大的波动。” “哼,还能是谁,不正是那张黑子张培青了!” 谋士气的火冒三丈,能动不动闹腾的天下皆知的,除了张培青就没别人! 他继续道:“这张黑子果真是才华斐然,只可惜却为楚国做事,这一回楚国又要强大几分了。” 百里仲华摇摇头放下书卷。 玉石般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指,宛若精美的雕刻,那只手轻轻端起茶杯,悠然而惬意。 “非也。” 他微微一笑,抿了一口茶,优雅的如同猎豹。 “短时间内,楚国不但强大不了,还要费力管辖流民。” “但是这种状况持续不了多久,况且楚国国力强盛,这种小问题轻松便能解决。”谋士急忙道。 百里仲华依旧微笑着:“你认为其他诸国会怎么看?” “诸国因为流民之事纷纷蠢蠢欲动,听说好多国家已经准备出手。”谋士略微想了想,“这种好事,怎么能让楚国一个人占全了。既然流民有这么大作用,当然也要尽力分调过来。” “资金怎么办?” “这个……距离秦陈最近的是楚齐,两国都是大国,不差钱。另外其他小国距离远,去的流民应该不多,那么需要的钱也就少了。” “然也。”百里仲华颔首:“流民去的少,所需钱财就少。可那么少的流民又能干什么呢?” “这……总归有点用处的吧,从长久来看,也算是一笔力量。” “没错。” 百里仲华赞同:“正因为这种思想,正因为诸国都被楚国刻意宣扬的利益妒红了眼,所以才会争先恐后分调流民。” 他鲜红的唇透着诡异和神秘,“所以才会争先恐后帮助楚国度过这次危机。” 谋士眼皮子重重跳动! “大人,您、您说什么?帮助楚国化解危机?化解楚国的什么危机?” 他头脑发懵,有种不祥的预感。 “当然是楚国现在最困扰的问题,流民危机。” “可是——可是流民危机不是已经解决了吗?把流民变成百姓,用鼓励政策,便害为宝,怎么可能——” “你以为庞大的流民是那么简简单单就能化解的吗?自古以来流民问题就是个严重的危机,你以为是因为没有出现贤才解决的缘故吗?” 百里仲华冷笑。 “错!大错特错!张培青的鼓励政策确实有效,但那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然而秦陈战事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流民入境,他们杂乱无章,你怎么敢保证这些人会听你的话,乖乖到贫苦地方汇集?你又怎么敢保证,这些人到了那些地方不会因为无人管辖聚众闹事? 张培青打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楚国解决流民。她是扯着分调的皮,利用诸国来帮助楚国解决问题呢!” 谋士头晕脑胀,有种恐怖的失重感,仿佛踩在云端似的不真实。 他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也就是说,这才是张培青真正的解决办法。天下诸国都被她耍了?” 百里仲华微微眯起眼睛,望着头顶上的太阳,暖洋洋的叫他十分舒服。 捻起一颗杏仁放进嘴巴,牙齿嚼动,满口生香。 “你能想得到,张培青都能想到;你想不到的,她也能想到。张培青此人行事诡秘且不按常理,评论她时,如果用平常眼光看待,会被她算计到死。” 他似乎想到好笑的事情,低低笑了起来。 “诸国都以为自己得了好处,竞相纷争,殊不知当了别人的棋子,还沾沾自喜。” 他感慨一声,“不费吹灰之力,张培青这一计,用的高明。” 当一个谎言披上了正当的皮囊,它就不容易被拆穿。 当一个谎言的参与者是全天下的时候,就算有人发现不对劲,也会认为不对劲的或许只是自己。 谋士心惊肉跳,感觉血液都快爆炸了。这种爆炸性的消息太刺激,他的心脏几乎承受不住。 张培青也太胆大包天了吧! 连全天下人都敢欺瞒,她就不怕有朝一日被揭穿会有什么后果?一人一口唾沫都足以淹死她! “大人,我们要不要把此事告知诸国?” “你觉得他们会相信吗?”百里仲华好笑道。 谋士瞪大了眼睛,“您是说,即便告知他们他们也只会怀疑我们想独占?” “这就是人心。” 谋士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紧紧闭上嘴巴。 这,就是人心。 —— 楚荆王宫里,宫正弯下腰,对着高出案桌后正批阅书卷的男人低声道。 “殿下,张大谏求见。” “传。” “诺。” 宫正一步步小心退下,跨过高高的门槛退到门外,细白的老脸上挂上笑意。 “大谏大人,殿下唤您入内。” “多谢宫正传报。” “大谏客气了,这是老奴的本分。请。” 楚荆的王宫她两三天来一回,熟的跟自个儿家似的,就差没住过。 弯腰,行礼。 一套动作下来,高处的楚荆已经放下笔,一如既往仰着下巴,用他那特有的、高贵冷艳的目光睥睨。 “何事?” “回禀太子殿下,臣有本要奏。” 张培青从袖中掏出一卷帛书,举到头顶。 “白日朝堂为何不奏?” “有些话,只能放在背地里说。” “哦?”楚荆锋利的眉刀上挑,“呈上来。” 张培青双手将帛书恭恭敬敬奉上,然后退回自己的位置。 楚荆打开帛书,上面的字透着淡淡墨香,看来是新写没多久的。 “希望殿下看完后当着臣的面将其烧毁。” 他正观看之时,下座那人忽然来了一句,还是她漫不经心的语气,这次却带了点严肃。 楚荆没有吭声,一字一句将帛书看完。 越看面色越肃穆,腰背挺的越直,直到身体紧绷,如同满拉的弓透着凛冽杀气。 他深吸一口气,深深看了一眼下座淡定的年轻人,拿起一旁的油灯,将帛书点燃。 “不知殿下可同意臣所奏本?” “善也。” 楚荆点头,嘴角止不住的笑意,连常年冰冷的眼角也荡漾起笑纹,“大善!” “孤真是小看你了,孤还以为你昭告天下流民一事,只是为了让更多流民知道消息,继而投奔。没想到,没想到,张培青,将你带到楚国,果然是孤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 “殿下谬赞。” ( 重要提示:如果 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0 2 . c o m ) , ( t x t 8 0 . c c) , ( t x t 8 0 . l a )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她谦虚道:“殿下之意愿,便是臣的期望。天下四分五裂战争不断,臣意欲同殿下一道涤荡诸国,万众归一。 宣扬流民只是个幌子,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将我楚国暗线混进流民中从而抵达各国。 他们会被诸国善待,只要隐藏的好,流民混杂绝对不会被发现。好好加以培养,这些人将会成为未来的一大助力。” 这才是她张培青的最终目的。 期间顺带解决的事情,都只是用来迷惑别人的幌子。 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只有这一个! 天下诸国,无论好或者坏,无论动或者静,百姓们从来没有过过一天安宁日子。他们永远挣扎在生死边界,挣扎在饥寒交迫中,挣扎在颠沛流离家破人亡中。 凭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战乱,流民何必要逃亡?如果不是因为走投无路,流民何必要背井离乡四处奔波? 同样是人,有的人高高在上锦衣玉食,有的人卑贱如泥餐风露宿。 这不是因为人有高低贵贱,这是因为掌控者无能到不足以保护他们! 张培青从来不认为她有多高尚,也不认为她有多么心怀天下,但是,有的时候,人总要为着莫名的追求任性一回。 她颠簸了十三年,流浪了五年,见过许许多多冻死饿死被随意践踏被随意杀戮而死的。 她只是想看看,用我的手,能不能试着把你们从泥潭里拉出来。 只是,这条路太遥远,她一个人不足以完成。 幸好,幸好有一个楚荆,他们两人算是殊途同归。 假如有一天能完成她的目的,无论她亦或者楚荆亦或者在这条路上牺牲的所有人,都是值得的。 这就是她投楚的目的。 所有人不知道的目的。   ☆、第82章 阳谋 历史如河水般慢慢流淌前行。 一如百里仲华所料,诸国竞相纷争流民归属,一时间竟然成了一种热潮。 大国带动小国,一国带动另一国,秦陈的流民在众多国家瓜分之下,各国分配到的寥寥无几,完全不用担心以往的流民暴动。 说到底,就算张培青再聪明又怎么样? 就算她去投奔楚国不投奔他们又怎么样? 现在楚国吃肉他们诸国不照样能跟着喝汤。 只怕聪慧如张培青,面对现状也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楚国的利益被瓜分。 秦陈战事还在持续,楚国不出手,其他国家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秦国一步步蚕食陈国,看着秦国一点点在世人面前崭露头角。 对于这件事情,齐国保持沉默。 秦国壮大,首当其冲的是楚国,楚国都不吭声,他齐国自然乐的坐山观虎斗。 然而秦陈的战事还不是热点。 真正的热点,是韩国。 众所周知,韩国就是一个落魄小国,全因为出了一个百里仲华,兢兢业业一直呕心沥血的扶持韩国,才有了韩国今天的成就。 可是,就在前不久,传出消息说,当初伐赵的背后主谋其实不是张培青,而是百里仲华。 消息如同浇入油锅的水,一下子就炸开了! 张培青伐赵一事引得天下震荡,三大国之一的赵国在她挥手之间就此破灭。现在忽然传出风声,这件事情竟然是百里仲华干的,叫人不可思议不敢置信之时,又多了一丝丝的狐疑。 这种动辄乱天下的计谋,当今世上,除了张培青,就是百里仲华。 假如真的不是张培青,那么或许…… 可是,既然不是张培青,当初为什么计谋会从楚国而出?为什么楚国会积极参加伐赵? 人们的疑惑的同时,忽然想起来,曾经楚国邀请过韩国,出兵攻打赵国的都城邯郸。 那时候,楚、魏、秦三国联手,足以荡平赵国,可是忽然莫名其妙多加了一个额外的韩国瓜分利益,当时很多人想不通这一点,现在看来似乎—— 通了。 就在众多疑点纷杂扑朔迷离之际,又一条火爆消息以压倒性之势覆盖了一切。 赵拓疆死了。 —— 院子里,张培青面色铁青地盯着手中的帛书。 “赵拓疆死了?”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死了?” 明明不久前才通过信,明明不久前他才说过下次要请她一起逗蝈蝈,请她赏花看月,请她品尝他最新研制的怀粮酒。 ……死了? 不是搞笑的吧? 赵拓疆那种白痴型的小白贵公子,怎么可能说死就死? 她有点想笑,可是看着手中的帛书,僵硬的脸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这是赵拓疆亲笔所写。 上面清清楚楚写明了他的计划。 一个十分周密甚至叫人毛骨悚然的计划。以他的命为棋子,把百里仲华连同韩国一起拖下水,万劫不复,永不超生。 所以说,这就是他用来回报她,所想出的计谋吗? 因为看穿她和百里仲华之间的纠葛,所以用这种极端的方式,用这种疯子一样的变态的方式,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儿,就这般随意的算计进去了? 春日的阳光照耀在面颊上,她却感觉到刺骨寒意。 赵拓疆,真是一个疯子。 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也是,当初他既然能亲手荡平自己的母国,现在干出这样的事情似乎也并不奇怪。 只是,凭什么打着为了她张培青的旗号? 谁叫他这般擅作主张的? 是谁叫他随意更换她的计划? 他以为这么做她就会心怀感念一辈子感激? 还是说他以为派暗卫保护她,以为动用赵国人手帮助她探查消息解决问题,以为他每次傻了吧唧的千里迢迢送蝈蝈送小玩具过来,她张培青就会感恩他? 她胸腔微微震动,那是鄙夷与讥讽的嗤笑。 她笑的几乎眼泪都要出来了。 真是太搞笑了。 这种蠢货,死了也是自己作的。 活、该。 张培青将手中的帛书用力的狠狠的捏成团,柔软的丝帛堵塞在掌心,好似紧攥了刀子,格外硌手。 她仰头凝望天空,湛蓝干净,仿佛那人纯净的眼眸。 不,她不会相信赵拓疆会为了她而死。 或许他只是觉得世界太没意思了。 他那样玩世不恭的人,在完成了荡平赵国的心愿之后,应该没什么活着的原因了了吧。所以才会以这种方式终结,所以才会这样毛毛草草终结。 肯定是这样。 肯定是这样。 —— 赵拓疆死在韩国,据说是为了替覆灭的赵国报仇雪恨,最终失败被韩国人所杀。 他的遗言是,杀了百里仲华,荡平韩国,光复大赵,一血前仇。 光复赵国,大概是没有可能了。 但是杀掉百里仲华,扰乱韩国,继而通过别的国家之间的争斗除掉韩国,似乎并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事情。 至于伐赵计谋从楚国流出这件事情,大抵张培青只能算个从犯。当初赵国意图攻打魏国,结果被联手算计。 魏国才是主力军,楚国只是个帮忙的。 但是为什么结果楚国受到的冲击最大呢? 指不定就是谁在背后推动。 这个人,现在看来很有可能就是百里仲华。 韩国人把计谋送给楚国,借着楚国的手杀人,作为回报,韩国也要参加战事瓜分赵国。 多么合情合理的分析。 张培青只是一枚棋子,真正操盘手,是韩国背后人百里仲华。 赵拓疆给了世人真相,不管相信不相信,赵国人都得相信。 赵国人都相信了,天下其他人还有怀疑的理由吗? 既然全天下人都相信了,那么,赵国覆灭一事,有冤抱冤有仇报仇。归根结底,似乎和张培青和楚国并没有太多关系。 再说了,哪怕是从复仇角度,韩国也比楚国好对付多了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小伙伴们十五元宵节快乐!!!   ☆、第83章 慷慨 韩国。 朝堂上一片人心惶惶。 群臣气氛低靡,整个朝堂仿佛被阴翳笼罩,陷入僵持和困顿之中。 “众爱卿有何见解?” 年迈的韩王脸色难看地望着下座战战兢兢的臣子们。 群臣鸦雀无声。 最近几年天下一直保持的平衡被打破,本来就四处动荡,众多国家都不敢贸贸然有所举动,就怕成众矢之的。哪想到韩国最终还是被卷进这场风暴里。 现在诸国蠢蠢欲动,正是找不到下口的机会,韩国就这么被送上嘴巴口,哪还能完好无损的退身? 赵国遗民是一方面,最怕的是有些国家趁此不怀好意。 韩国这些年的壮大早就引起了很多宵小之辈的觊觎,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这次一旦有一个国家动手,可以想象到时候群狼出动的恐怖…… 背后计谋到底是不是百里相国出的,他们并不关心,他们关心的是,这件事情分明就是冲着百里相国来的,他打算怎么解决? “启禀陛下,依臣之见,百里相国素来计谋超凡,有可比先古贤才之能,此事自然应当百里相国发言。” 群臣听罢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急忙附和。 “对对对。那赵拓疆遗书中清清楚楚说明是相国之过,相国给韩国带来如此大的灾难,此时此刻自然该挺身而出。” 韩王听着下座声声附和,将目光转向那个一直含笑不语的年轻人。 “这……百里爱卿……有何见解?” 那人长身玉立,丝毫感受不到群臣指点似的。 他淡然地行礼,道:“回禀陛下,此事确实由臣而起,臣并无他言。” 韩王面色复杂。 韩太子见事情不对急忙出声道:“此事怎能全怪相国!以孤之见,分明是有人栽赃陷害。 那赵太子拓疆自赵国覆灭之后便不知所踪,现今忽然出现在我韩国土地,还扬言是我韩国当初出计涤荡赵国,此事疑点众多怎么能妄下定论!” 韩王皱起眉头,“太子之意……” “回禀父王,赵拓疆乃一国太子,曾几何时赵国何其风光,赵拓疆堂堂王族子弟,怎么可能说死就死。” “嘶……太子所言……赵拓疆是假死?” 听见这话群臣仿佛一下子看到了曙光,连忙道。 “若果真如此,此难不破自解!” “当下还是要先查清楚这件事情才是最关键!” “相国为人耿直,此事当然不会为相国所为!” 百里仲华静静听着他们的言论,默不作声。 他垂眸望着手中的笏板,上面雕刻着韩国的大好江山,千里锦绣。 忽然有些可悲。 他十三岁立志报国,十五岁以一支夺城计震惊天下,由此被韩王欣赏,开始了一辈子兢兢业业的谋士生涯。 他十三岁那年已经规划好了一生。 此生,为韩国复兴而活,为韩国强盛而生。 韩国存则百里仲华存,韩国灭则百里仲华亡。 这是他毕生的宏远,是抱负,也是他曾经祭天立下的誓言。他一直在为此努力,一直在为此发奋,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到头来第一个打算推开他的是韩国? 百里仲华深深凝望了上座满脸希冀的韩王,心中叹息。 他百里仲华这辈子背叛过很多人,唯独没有背叛过韩国,他从不轻易承诺,因为他向来说到做到。 我存,当韩国存。 我死,亦保韩国无恙。 “我看诸位还是不用调查了。”他露出一如既往温和的笑意。 清澈朗润的嗓音让人群怔了怔。 “相国此言何意?” “我已经派人调查过关于赵太子死亡一事,另外对他的尸体也检验了一番。那人确实是赵太子赵拓疆。” 朝堂寂静无声。 这么说,他们唯一的希冀也破碎了? “赵太子忽然出现在我韩国都城,并不是偶然,而是事先设计好的。他的目的,就是拖垮韩国,此事并非唯独针对我一人而言,针对的,是整个韩国。” 百里仲华面色平静地一字一句说着。 其实有一点他也十分怀疑且好奇。 当初赵国的密探中有不少认识赵拓疆的,尸体反复鉴定那的确就是他。 然而这就是最让他想不通的一点。 赵拓疆死亡一事也和他半分干系没有。从事后引发的一系列浪潮来看,赵拓疆的死是有预谋的,不排除自杀的可能性。 他如此不顾后果,目的不就是自己的命,和韩国的命运。 但是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伐赵一事和他毫无干系,他不过是在最后稍微给韩国捞了一把利益。真正的挥刀人该是张培青才对。 不管怎么算,赵拓疆要报仇也轮不到他轮不到韩国吧? 况且,报复的办法有很多,何必用这种同归于尽的法子?韩国固然可能元气大伤甚至一蹶不振,可是他搭上一条性命,真的值得? 自认为智商还不错的百里仲华,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 但是事实就是这么的匪夷所思。 天底下有资格和他一较高下的只有一个人。 他对楚荆出手,最想他死的人,应该是张培青才是。现在张培青还没什么动静,一个忽然冒出来的赵拓疆倒是动手了。 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 百里仲华整个人都僵硬了。 不可能…… 赵拓疆为什么会帮助张培青? 张培青可是荡平赵国的真凶,赵拓疆不惜性命帮助一个自己的仇人?还是如此灭国杀亲的血海深仇? 他眼皮子狠狠跳了几下。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就能说得通了。只是,可能吗? 赵拓疆帮张培青? 说出去只怕天下没有人会相信! 正在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的时候,那方韩王又发话了。 “既然死者真是赵太子,依照相国之见此时我们应当如何应对?” 韩王真是着急的没办法。 如果众多国家联手以此事为借口对付韩国,韩国可就完了。 谁不知道这事情疑点众多? 可是谁在乎呢! 诸国在乎的只有利益,只有怎么样才能利益最大化。一个不小心韩国就会和当初的赵国一样,万劫不复。 赵国三大国之一,都在顷刻间覆灭。何况韩国一小国耳? 百里仲华眉宇紧紧皱起,行礼:“还请大王多宽限些时日。” 韩王苍老地叹口气:“好吧,也只能如此。众爱卿也都回去好好想想,务必给寡人一个满意的答案!” —— 韩国朝堂上焦头烂额,私底下百里仲华也过的不舒服。 这段时间几乎天天有人各种名义刺杀,若不是他的护卫剑术高超又警惕,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事情发展到这种阶段,肯定不是区区赵国遗民能做到的。 背后,一定有推动的手。 现如今形势混乱,张培青是肯定会插手的,但是别的国家也不是没有可能。最大的可能就是,在张培青插手之后,其他国家同样煽风点火。 他们,这是势必咬下韩国一块血肉啊。 沏了一壶茶,百里仲华提着笔在帛书上写写画画,勾勒目前诸国的联系。 小的计谋根本不管用,如果不能一次性翻身,这回韩国真的要垮了。 正当他忙碌的时候,门外传来护卫的通报声,说太子来了。 百里仲华愣了愣,急忙放下笔起身出门迎接。 若说整个韩国还有让他唯一欣慰的,那就是太子易登。 易登自幼知书达理,宽宏厚德,是个君王的好材料。 韩国有易登才有希望,这也是他这么多年无论再困难都不放弃的原因。 “下臣见过太子殿下。” “相国快快请起。” 韩太子扶起他,露出文雅的笑。 “孤知道此事严重,相国此刻怕是也一筹莫展。” 百里仲华沉默不语。 韩太子叹口气,“韩国的境况,没有人比相国更加清楚。韩国是相国你一手带起来的,虽然近些年有发展,可远远承受不了打击。这次,韩国很有可能就此覆灭。” 百里仲华眼眶酸涩,张了张嘴巴,“太子……” 理解他的,只有太子一人! 韩太子摇头微笑:“相国素来云淡风轻,何尝这般落魄过。相国之才名动天下,就算韩国灭亡,相国亦不会有事。” 百里仲华皱眉。 韩太子又道:“这次的事情,和张黑子脱不开干系吧。能叫天下乱成一滩浑水且全权又在把握之中的,世上除了你,就是他。” “……” “在孤眼中,相国是天底下最好的谋士,是天底下最好的相国。” 百里仲华弯下腰,双手叠交恭恭敬敬行礼,“此事还请殿下信得过下臣,臣定能化解危机。” 韩太子扶起他的胳膊,对视着这位他素来敬仰的人。 “孤身为韩国太子,韩国有难,孤自当挺身而出。” 百里仲华吃了一惊,“太子这是何意?” “如今形势,必须有一人承担此事,以堵天下悠悠众口。此人非孤莫属。” “……”百里仲华久久无语。 他怔愣地盯着韩太子,盯着这个只有十九岁的年轻人。 韩国的重担,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压在他的肩膀上。 他和太子,都只是为韩国壮大而奔波的可怜人。他视太子为知己,视太子为君王,视太子为挚友。 现在,他的挚友打算先一步离他而去吗? “不。” 百里仲华撩起衣袍双膝跪下。 坚硬的石子路硌的膝盖生疼,他紧紧抿起嘴唇。 “此事恳请交给微臣处理,太子乃一国希望,望太子不要插手。” “相国啊,能为韩国慷慨就死,是孤一生的愿望。” “太子!此事定有他解!太子是韩国的希望,若是太子……韩国才是真正无可救药!” 韩太子摇摇头:“没时间了,诸国不会给我们时间。另外,孤还有一事。” 他平静地缓缓道:“孤众多兄弟中,唯有平晏一人可当也,只可惜当初父王糊涂,将平晏驱逐出国。孤死后,还望相国务必要将平晏带回来,韩国的未来,孤的未来,交给你们了。” 百里仲华惊讶:“太子是想?” “然也。”太子易登点头,“平晏自幼与孤交好,孤此处有书信一封,还望相国转交于他。当初父王那般对待平晏,只怕他不会认我这个兄弟,但是……但是韩国危在旦夕,孤必须自私一回。 平晏幼时母亲一族曾经欠下我一个承诺,他是个信守诺言的人,这次,就请相国带着这个诺言将他带回来吧。” 韩太子看着百里仲华铁青的脸色,微笑。 “孤真正能托付的人,只有相国你了。孤知道当初平晏将要被处死之时,是相国暗地里帮助,才使得他逃出生天。孤相信相国定当能如同辅佐孤一样,尽心尽力辅佐平晏。” 百里仲华苦笑:“太子这是早就安排好了吗?” “哈哈哈,孤虽然计谋比不上相国,然相国在掌控一事上,却是比不上孤呢。” 迟疑半晌,百里仲华才道:“太子请九公子回国,怕是不止因为他的才华吧。”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相国。”韩太子仰头望向天空。 湛蓝湛蓝的,美不胜收。 “平晏是张培青亲近之人,待在张黑子身边已有一年之久,想必到时候,张黑子也会看在他的面子上,放过韩国。” “若是……不行呢?” “若是不行,韩国就交给相国来救了。” 他挺直了脊梁,高傲道:“不过,孤向来看人很准,张黑子此人看似无情,实则重情重义,孤的猜测不会有错的。” 百里仲华再次跪下,行三拜九叩大礼。 “太子之德,仲华毕生不敢忘,韩国历代不敢忘。” 这一次韩太子没有扶起他,只是静静站在原地,俯视着地上匍匐那人。 “先生,韩国以后的路会更难走,孤只希望先生无论何时,还请不要抛弃韩国,还请先生记得曾经和我有这么一个约定。” “诺。” 作者有话要说:  告诉小伙伴们一个消息~~o(>_<)o ~~ 因为我新来的不懂jj规矩,所以不知道没有cp是不能放到言情组的,然后月亮编辑告诉我必须有个cp 所以,这本书必须有个cp,至于是谁…… 你们猜猜? 大概会让你们吃惊的吧哈哈哈 集体么么哒~   ☆、第84章 战和 作者有话要说:  鉴于上次很多小天使都木有看到,所以这次放在前面~ 上次的话是酱紫的 么嘛么嘛~~ “如今韩国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为众矢之的。韩国区区一小国耳,距离灭国不远了,到是那百里仲华……” 楚国朝堂上群臣议论纷纷,大多都是对这件事情的讨论。 “百里仲华年轻有为,其谋略之高举世可见,现今韩国正处于没落之际,如果能把百里仲华拉倒我楚国来,楚国岂不是又增添一大臂力?” “对啊对啊!” “正是如此,百里仲华此人计谋高超天下皆知,只怕现在其他国家也都在打他的主意,我们可要先下手为强!” 面对众人的热情高涨,张培青翻翻白眼,拢了拢袖子面色寡淡地泼下一桶凉水。 “诸位莫不是想的太如意了,百里仲华那种人,根本不可能到别的国家去,就算韩国灭了他都不会走,你们的想法说到底都是空谈。” 其他人被驳了面子,脸上不好看,冷笑道:“张大谏倒是对百里仲华了解的很呢?” 张培青扁扁嘴。 可不就是这样。 她了解百里仲华,一如百里仲华对她的了解。 虽说他们是敌人,张培青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真的是知己。 如果百里仲华不是被韩国所累,不是被韩国那些人绊住了脚,怎么会一直施展不开真正的拳脚?她和百里仲华站的出发点不同,注定所看到的所面对的所做的都不同。 就像现在这样,她可以借助强大的楚国为背景为所欲为,而百里仲华就只能为了弱小的韩国委曲求全。 他太在乎韩国,这是仁义,是孝道,却也是他最大的弱点。 所以才会被赵拓疆抓住这个弱点,叫他陷入万劫不复。 如果真要从阴谋掌控方面算,她一直认为,赵拓疆才是金字塔的最高级。 他不轻易出手,然而迄今为止,赵拓疆所布置下的每一个阴谋,都没有人能逃脱掌控。百里仲华也好,包括张培青自己也好。 她和百里仲华无论是谁,每一个计谋都会考虑许许多多不得不考虑的事情,赵拓疆不同,他不顾过程,不顾后果,单纯的为了目的实现而操纵。 这是是他的可怕之处,也是他的厉害之处。 只可惜,这样的人早早的死了。 也幸好他早早的死了。 “了解不敢说,多多少少倒是知道一点。”她笑眯眯回答。 “既然大家都知道我和百里先生是对手,那想必也知道为了调查他我花费了不少力气。百里仲华此人家族世代居于韩国,为韩国根深蒂固的氏族,其观念牢不可动。 要想让百里仲华背韩,如同让在座诸位背楚一样。敢问在座的谁愿意抛弃自己的故土母国家族,投靠别的国家?” 这话并没有让臣子满意。 有一人借机讥讽道:“大谏莫不是认为那百里仲华来到楚国之后,会抢了大谏的风头?” 最近两年张培青一人可谓名动天下,不知道嫉妒红了多少人的眼睛。 这人话说的太直白犀利。 顿时许多人纷纷望向她,盯着她的面色想看看张黑子什么反应。 无辜地揉揉鼻尖,张培青扫向那人,风轻云淡地上下打量一番,然后微微一笑。 是左庶中王善,掌管朝廷政务的一个大臣,论地位和她差不多。 只不过论资历,她张培青可是远远比不上人家的。 “左庶中此言差矣。” 她道:“无论什么人,只要有真才实学,只要来到楚国,那就是我张培青的同僚,是伙伴朋友。再说了,风头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有人要是能抢走,张某真是感激不尽。” 说完还客气朝他询问:“左庶中以为呢?” 左庶中面色黑到了极致,他怎么会听不出来话里拐弯抹角的嘲讽。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反驳的话语,只能愤愤瞪她一眼,甩袖重重冷哼不再理会她。 这时又有人出列说话了,是大将军奉初。 “韩国动荡,正是攻打韩国的好机会,不如让臣率兵前去,将韩国拿下。” 又有另一臣子出列:“臣甘愿为大将军先锋,杀入韩国!” 楚王默不作声,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太子。 楚荆跪坐在蒲垫上,等两人说完,才慢悠悠开口:“不可。” “殿下此言何解?” 对上他们奇怪的神情,楚荆接着解释到。 “先前楚国参与伐赵一事,引得诸小国对楚国忌惮无比。现在伐赵一事刚刚过去没多久,要是这时候楚国再出兵攻打韩国,只怕到时候首先乱起来的不是韩国,而是肥头更大的楚国。” 他话音刚落,立马就有一道声音跟着亮堂堂响起。 “臣赞同太子殿下的意思!” 人们顺着声音一看,瘦高个子大黑脸,不是张培青是谁? “……”群臣面面相觑,尚且没有人发言,又听见她说。 “正因为韩国是个小国,所以发生这么点动荡就会引起诸国窥伺,蠢蠢欲动。但韩国始终不过是个小国,如果有更大的利益出现,比如楚国,那么狼群会选择谁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或许你们要说楚国乃大国,强盛不可欺,然曾经的赵国也是大国,照样倾覆于一夕之间。何况想必诸位还没有忘记,咱们大楚之地的南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齐国呢。” 朝堂上安静了一会儿。 大将军奉初迟疑问道:“依大谏所言,韩国动不得?” “非也。”张培青摇摇头,“韩国动不动,楚国都不能插手,也不需要插手。我们只要加点薪柴,把火烧的更旺一把,至于锅里头的鸟死还是半死,被哪一簇火苗烧死,都不关我们的事情。” 不需要楚国出手,诸国会一点点把韩国掀翻的。这样的小国,只要折腾一两次,自然而然就心散了。 韩国不过是天下中的一小块,她要的是天下,只有把诱饵扔出去,才能抓到更多的鱼。 大将军听得晕头转向,还是没搞明白到底是要不要打韩国。 “可我们要是不打韩国,韩国的土地不就白白拱手让人了吗?” “韩之地距楚国遥远,又尽是蛮野鄙人,就算打下来也没多少用处。小利也,何足挂齿。” 最重要的是,百里仲华可不是饭桶,难道如此明显的算计他会没有一点防备措施? 不可能。 就像世人说的一样,有百里仲华在,韩国永远不会倒下。她承认这一点,所以从头到尾,张培青就压根没想过能拿下韩国。 再说了,她留着韩国还有用处呢。 —— 又两日。 传来消息,韩太子谢罪于高彭台,痛斥幕后之人暗中杀害赵太子,栽赃于韩国,欲陷害韩国于不仁不义之境。为表清白,韩太子易登亲书血书通告天下,且甘愿以死明证。 事情一出,天下哗然而起。 多事之秋热闹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赵国刚灭了,秦陈又乱战,赵太子死在韩国了,韩太子委屈又自杀了。 下一个会轮到哪个国家?下一个会轮到哪一个人? 这天下,就是谋士手中的一盘棋,谁死谁活,全在他们的一念之间。 那些人,有着天底下最锋利的刀,他们能谈笑风生间毁掉一个城池、一个国家,甚至一个种族,能在觥筹交错中将诸国切割瓜分,能凭借一人之力翻云覆雨。 群雄逐鹿,不仅仅是国家的战争,也是谋士之间的战争。 是生是死,是成是败,全在一计之间。 韩太子以死明示,这一招彻底震撼了诸国,最起码他们高贵的太子可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随随便便赔上性命。 本来打算以此为借口纷扰韩国,现在看来也要暂缓。 人家太子都以死明志了,你再咄咄逼人岂不是叫人看不起,在天下面前丢了面子? “韩国太子倒是个有魄力的人。” 燕国王宫中,收到消息的燕王捋着胡须感慨万千。 他敲了敲镶金的案桌面,苍老的声音透着浑浊:“那小儿叫什么名字来着?” 一旁的宫正赶紧回答:“回禀大王,韩太子名易登。” “易登……易登……”燕王喃喃自语着,眼角的笑纹越来越深,“现在变成‘难登’喽,韩国没了这个太子,也差不多要玩完了。” 宫正谦卑地佝偻着腰背,小心回了一句:“大王,听闻那韩国要将前九公子平晏接回韩国,而且……” 他看了看半阖着眼皮子的老人,道,“而且听说韩王准备让这位九公子当太子。” “九公子?” 燕王颇为诧异地抬了抬眼皮,“寡人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九公子,是哪个世家夫人的子嗣?” “回禀大王,九公子名平晏,其母只是个低贱的媵妾,这个九公子多年前就被贬为平民,驱逐出韩国境内。” “嗯?既然如此怎么又回来了。” “是那百里仲华出的主意,韩王一向听百里仲华的话,何况在这种时候,大概是因为那九公子是唯一能拯救韩国的人。” “哦?”燕王来了兴致,“这个九公子有如此本事?” “非也,韩九公子本名韩平晏,正是张培青身边三个护卫一个的那个平晏。” 听见张培青的名字,燕王一下子拉下老脸,黑漆漆的难看。 好半晌才从鼻翼里发出轻蔑的冷哼:“张培青,到哪里都能听见她的名字。” 宫正仓皇弓腰,一言不发。 燕王也不理会他,接着碎碎念:“张培青此人着实可恨,要不是燕国目前没有力量,寡人非得将她扒皮抽筋不可!” “每次听见她的名字寡人就不开心,此等竖子一日不除,难消寡人心头抑郁。” “若是张培青哪一日敢来我燕国,定叫她有来无回!” 宫正不作声,心中默默吐槽。 大王这话三五天就重复一次,他都能倒背如流了。再说了,要是张培青哪一日真的落到了燕国手中,只怕燕王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说什么扒皮抽筋。 燕王捋着胡须,眯起眼睛:“易登小儿以死明志,莫非这件事情真不是韩国干的?” “……” “赵拓疆明明说是韩国,总不会是在说谎吧?那易登小儿素来狡诈,寡人看就是韩国干的,只不过现今事情泄露没得办法,只能如此了。” 他满意地露出享受的微笑,越发觉得自己英明神武。 “寡人看韩国就是想借着张培青的手,动用楚国力量保护韩国。张培青在楚国过的如鱼得水,那楚王和楚太子荆都极其听她的话,易登和百里小儿真是聪明。” 宫正赶紧趁机恭维:“大王明智。” “哈哈哈,寡人虽说老了,脑子可清醒的很。就算韩国接回那个什么的九公子,也救不了韩国,韩国就是一块肥肉,就算张培青帮忙,楚荆和楚王可不一定会帮忙!” —— 楚国王宫。 光泰门外。 身着庄重黑白两色朝服的俊美年轻人站在最开端,身后整整齐齐跟着数百人。这些人衣着统一,黑白两色极其刺眼醒目。 楚国的兵士们站在两列,目不斜视。 这群人从百米宽的道上、从士兵们中间穿过,每一个人都面色沉重庄严。阴阳两色的极端叫人难以忽略他们,悲壮而凛冽。 最后,他们停在正殿主门口。 “韩国百里仲华携众臣,前来迎接公子平晏。” 他的声音很高,回荡在空旷旷广场上,似乎还能听见遥遥远远的回音。 正殿门口高高的台阶上,楚太子还有一干臣子都站在那里。 张培青从不起眼的角度观察下方的年轻人,耀眼的太阳光都暖化不了他苍白的脸色。纵然强行提起精神,仍然带着几分憔悴。 看来,韩易登的死对他的打击很大呢。 默默垂下眼睫毛,不知道为何,她想起了赵拓疆,那个曾经笑的天真问她吃糖人还是吃糖藕的少年郎。 韩楚两国已经商讨好了,现在是接洽时间。 只要把韩公子平晏交给他们,就完成了任务,钱货两清。 她转头望着和楚荆并肩而立的那个人。 那是韩平晏。 他穿着从来没有穿过的华丽朝服,绚烂的黑白绣着金银绞丝的鹏鸟,绶带上的鸟纹和纯粹的到极致的玉佩象征着尊贵的身份。 一国公子。 或许即将成为太子,甚至未来的韩王。 他似乎从来都很淡然,和楚荆的冷淡不同,那是一种堪破红尘的轻淡。纵然在这种恢弘叫人紧张的场面,他也能从容面对。 她居然从来不知道,这个距离如此近的人,比任何一个王族都像王族。 忽然有种遥远的感觉,仿佛那近在咫尺的人远到天边去了,再怎么伸出手也触摸不到。 以前她从来不把韩平晏放在心上,就算明白他没有威胁性,依旧没办法全然信任,自然也没办法将其真正放在心头。 可是这一刻,张培青突然觉得自己错了。 也许在不知不觉中,她早就把这个沉默聪慧的少年摆在了一个独特的位置上。独一无二,不可或缺。 她好像从来没有说过…… 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天地广袤。 明明周边有很多很多人,韩平晏却觉得有点冷。 百里仲华叫他回去,他们都叫他回去,回去哪里?韩国?那是什么地方?故土? 不,他只是个追随者。没有故国,没有故土。他所拥有的全部,只有一个人的所在之处。 可是,为什么连你都不要我了? 他有点委屈,有点想问问她为什么,但是这个时刻,不能回头。 于是他把腰杆挺直,再挺直,直到骄傲的像一个真正的王族。 此去一别,或是一生,或是永远。希望你千万千万不要忘记我,真的。 “拜首。” 高声扬起嗓音,百里仲华率领众臣双手交叠,诚恳恭敬地弯下腰。 此时的他无比庆幸当初自己的选择,至少现在韩国还有一个希望。 众多王族公子中,最适合的人选已经先去,现如今,韩国的未来,韩国的希望,韩国的一切重任,都将由这个人来承担。 这是太子殿下的愿望,也是他的愿望,更是韩国子民的愿望。 他真的要感谢张培青。本来以为要花费很多精力说服,甚至为此做了许许多多各方各面的准备,没想到她会如此轻易松手。 如果没有张培青的劝说,单凭十几年前一张欠书,还真不一定能把人带回去。 这一拜,拜天神祈福,拜公子平晏回归,再拜你张培青的恩情。他日有缘定当加倍奉还。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礼毕,迎。” 张培青看着韩平晏一步步从台阶上走下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好像有一个橡皮擦将他一点点抹去,从此她的人生中,再也没有这个沉默的少年。 还可能在不久后的将来,他们站在对立面,以敌人的方式出现。 她嘴唇动了动,轻轻的吐出几个字,很快模糊在风中。 “再见。” 车辇启程了,轱辘转动的声音像一首呜咽的悲歌。 韩平晏面无表情坐在里面,木质的窗户将内里封锁的死死的,棺材一般,看不到外面,看不到她是不是同样在眺望着他。 季久申说的一点都不错,天底下没有比张培青更坏的人。他长的不丑,脑子不笨,干活勤快,废话不多,可最后她还是扔掉他了。 张培青是这个世界上最坏的人,没有之一。 百里仲华跟在车辇后面。 出了楚王宫出了郢都出了楚国,他的心就可以放回肚子里了。为了保证平晏君的绝对安全,这次来楚国带了两千精兵还有上百名隐藏的剑客。 多事之秋,这件事情不容许出现任何差错。 唯一的意外应该就是张培青。 爽快的叫人意外又怀疑。 本来百里仲华还打算要是张培青不同意,就拿出威胁的底牌来,结果完全没想到如此顺利。 至于那个底牌…… 他微微侧头,望向身后高台上一干朦胧的人影,神秘地笑了笑。 这个底牌,就让它成为永远的秘密吧。 世人都道张培青曾经在赵国低谷之时,受到楚太子帮忙,为了报答楚太子的知遇之恩,故而挺身前往楚国,甘愿一心一意为楚国鞍前马后。 其实都是瞎扯。 张培青那种人,看上去像是为别人肝脑涂地劳心劳力的人吗? 她看重的可不是楚荆,而是楚国,不留在赵国也不是因为赵王不看重,而是因为赵国的实力不足以满足她的需求和胃口。 她才是一个真正的野心家。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在百里仲华看来,楚荆顶多算是张培青手中的一枚棋,他们两人相互利用相互扶持,保持着友好而愉快的关系。 正因为只是一枚棋子,所以在有需求的时候,张培青可以毫不犹豫的设计刺杀,并且完美的将这件事情处理成无头案。 人们怀疑赵国遗民,怀疑秦国人,怀疑陈国人,怀疑魏国人,就是没有怀疑到那个所谓的受害者,张培青。 如果不是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也不会想到,幕后人居然张培青。 刺杀自己的君主,听起来真是不可思议。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的意图在于什么?从最后的结果看来,除了搅乱天下浑水,无非就是暂时的转移了诸国的注意力。 可是对付诸国骚乱这种小问题,张培青随便一个计谋就能解决,何必铤而走险? 一旦被楚荆发现,后果将不堪设想。 她真正的意图呢?是什么?总不会真是搅浑水吧? 仔细算一算,近些年的所有动乱,似乎都是以她为起点。 百里仲华真的有点难以理解那人的思维了。 这个人究竟在盘算些什么呢? 她一次又一次把天下搞得乌烟瘴气,到底是想干什么? 另外,还有两个同样值得关注的问题。 尚且在齐国十年峰会之时,他曾经有一夜派出五名六等剑客到行宫试探虚实,结果那些人在次日凌晨被发现莫名其妙死在大街上。 这件事情被诸国看作无头案,可是百里仲华总觉得和张培青脱不开干系。 没有证据,只有直觉。 剑客们总不至于走着走着自己死掉吧。 如果真和张培青有关,她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把五名六等剑客干掉的?还是说楚荆派出的保护稳固到这种地步? 第三,是最重要的一点,也是关于张培青设计楚荆一事中,最值得深究的一点。 张培青为什么可以调动秦国边境上百名业凉人? 他们之间,存在着什么隐蔽不为人知的关系? 和张培青有关系的,到底是那群神秘人,还是秦国? 楚国无缘无故任凭秦国壮大,背后和这件事情,有没有牵连? 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千丝百律,又暗含关系。 归根结底,源头只有一个。 —— 院子里。 季久申到现在都没有反应过来。 那个日常冷酷的小年轻,竟然是韩国公子,而且现在还回去听说准备当太子。 季久申看向张培青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能叫一国太子天天端茶倒水洗衣捶背,千古以来第一人啊第一人。 忽然觉得张培青好厉害! 等等,那个傻大个呢?不会也有什么来头和背景吧? 想到自己平常总是欺负他,季久申有点怕怕的。 这般想着,他见张培青正看书没注意,于是偷偷撞了撞勤勤恳恳扫地的傻大个,低声问道:“喂,你不会也是哪国公子吧?” 王衡竖起扫把,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你是不是傻?” “啥?” 季久申震惊了,“你居然说我傻,有没有搞错,这话应该形容你才对吧!” 王衡鄙夷不已:“果然先生说的没错,你就是傻。” 先生?张培青? 他瞪眼愤怒:“你和张培青背后说我坏话!小人也!” “不,你错了。”王衡严肃盯着他的眼睛:“我们是光明正大的说,你就是傻。” “……”季久申:“王衡,你是不是想打架?” “不,先生说了,为韩太子哀悼这七日里不能大动干戈。” “切。韩太子死了就死了呗,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干嘛要为他哀悼。” “你这样不尊重死人,会遭报应的。”认真劝说。 “少来这一套,我从来不信什么报应!” “来了你就哭了。” “**!” 翻查资料的张培青被他们打扰的无语。 这两个货搞什么,声音十里八村都能听见了,装什么窃窃私语,能不能让人愉快看书了? “你们要吵出去吵,打扰人学习很不道德不知道吗?” 傻大个赶紧捏紧扫把,紧张地证明清白:“先生,是他先和我说话的。” 季久申嘴角抽了抽。 “先生你看吧,我保证不再吭声。”傻大个乖巧地说完,继续勤勤恳恳去了。 一米九的大高个子满脸天真,萌的季久申想一脚踹死他个没出息的。 见张培青把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季久申翻翻白眼,“我闭嘴还不行嘛。” 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道:“张培青,你干嘛要帮百里仲华劝说韩平晏?我觉得——我觉得韩平晏虽说不怎么说话,可是是个好人。” 最起码比最坏的张培青好一百倍。 她鄙视:“难道回到韩国,平晏就不是好人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少扭曲我话!”季久申道:“明明韩平晏根本不想离开,我都能看出来,我就不信你看不出来!” 她卷起竹简,信手放进匣子里。 “那又如何?” 季久申竟然被这一句反驳的无话可说。 好半晌,才慢慢开口:“你这样,不觉得太无情了吗?好歹他也在你身边待了这么久。” 无情吗? 张培青翻开另一卷书,手指摩擦着上面漂亮的笔迹,垂下睫毛静静观看。 “他不可能一辈子待在我身边,他有自己必须走的路。” “少狡辩了!分明就是可以继续待下去的!是你赶走了他!我都看见了!” “然后呢?”她抬头,冷笑:“韩平晏从一出生就是王族身份,他注定要回到韩国,注定要走这样的路,这就是他的命运,不可更改。” 季久申努力喘息压抑着胸腔的怒火,“你就是打算用这种借口来敷衍吗?” 张培青这个人怎么可以无情到这种地步? 虽然平常不说,但是韩平晏对她如何他全部看在眼里。那么纯粹想要跟着她的人,她都能这样毫不犹豫的送走。 他突然开始惶恐了。 于张培青而言,他是不是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东西,想扔就扔想甩就甩? 张培青面无表情望着莫名其妙愤怒的他,张唇平静说道,“你需要去外面镇定一下。” “我需要镇定?你就是太镇定了!所以才薄情寡义!你就是个薄情寡义的人!” “哦,你可以出去了。” 僵硬片刻,季久申重重甩了袖子破门而出。 被吓懵了的傻大个呆呆看着晃动的门板,又看向案桌后淡定的先生,眨眨眼,继续扫地。 瞅见他小动作的张培青哭笑不得,无奈地摇摇头,连方才升起来的怒火也跟着消失了。 无情也好,薄情也罢。她做什么不需要别人理解,或许也没有人能理解。 韩平晏是个好人,也是个好孩子。到韩国有百里仲华保护,在她身边,什么都没有。 她的路刚开始,危机也刚开始,如果未来要下地狱,有一个人陪着足够了,其他的人,还是安康活在世上吧。 —— 韩楚两国千里迢迢,要回到韩国至少也得一两月之久。 百里仲华算是比较熟悉韩平晏的人。 他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行为也很平常,百里仲华知道他是不高兴的。 抛开对立面来说,张培青那个人也算是个有人格魅力的。何况张培青在他最悲惨的时候收留了他,的确值得依恋。 只不过在他依恋之后又毫不人道的抛弃了他。 这种事情,他相信九公子能自己处理好。 人总是要往前看的,易登太子先去,韩国依旧要发展存活。 世界悲哀而残酷,只能选择这么活着。 其实他挺想告诉九公子,对别国而言张培青是个狡诈竖子,对韩平晏来说,也许应该是个不折不扣的善良人。 张培青他和做了一笔交易,一笔有关九公子的交易。 一个说出去会叫天下人震惊的交易。 还记得那天他带着队伍来到楚国,见过楚王和楚太子之前,已经率先见过了张培青。 她答应的无比爽快,还承诺会从中协调劝说楚王和太子,不过她有一个条件。 五年。 五年内,不管用什么办法,新一代的韩王必须登基,且必须是韩平晏。作为馈赠,新王登基后的五年的时间里,她会用自己的力量让韩国避开战乱。 在天下开始彻底动乱的时候许下这种承诺,他甚至怀疑张培青是不是脑袋撞墙傻了。 五年避战所产生的效果,已经不仅仅能从一两个方面来阐述。 身为一个谋士,身为一个处于漩涡中的人,百里仲华深知要做到这一点何止困难重重? 无论她背后是否暗藏什么阴谋,都比不上这一承诺的贵重。 他深深凝望前方车辇中的韩平晏,叹口气。 这大概是她能做出的最大退步了。 如果易登太子能认识这样一个人,那该多好? 遵循誓言约定,他会牢牢闭紧嘴巴不告诉任何人。张培青的恩情,他会帮韩国所有人铭记。 至于五年之间的韩王…… 寡君已老,大可颐养天年。 —— 韩国新任太子归国上马,叫本来蠢蠢欲动的诸国不得不暂时平息下来。 前太子自裁,让他们失去了最好的借口,新太子这个身份,颇为引人深思,还带着那么一点的忌惮。 听说他就是张培青身边的那个贴身人。 张培青把自己的贴身近卫送过去当太子,会不会意味着韩楚两国暗中有什么联系?此时要是贸贸然攻打韩国,惊扰了楚国就不好玩了。 在这些大的动乱之下,有心人还注意到了另外一个小细节。 前段时间还叫嚣着势必为赵国报仇的赵国流浪遗民,这段时间忽然销声匿迹,不见踪影了。 赵国人口众多,曾经暗中培养的中坚力量强大,能一夜之间叫他们消失的人,又有着怎么样的身份背景? 风浪过去,天下似乎又回归平定。 只除了依旧进行的秦陈战事。 陈国节节败退,不得不像最近的楚国求援,然而楚国压根置之不理。无奈快被打到家门口的陈国,只得向相隔的齐国求助,希望齐国能帮忙一把。 现今齐国朝堂上就是在研究这件事情。 “大王,臣以为陈国必救无疑。” “爱卿且讲。” “诺。秦楚背后联手才致使陈国落到如今境地,楚国无缘无故培养秦国,依臣之见目前来说最大的可能性是用来日后对付我们齐国。 陈国地处于秦楚之边,假如我们此时帮助陈国,留下陈国的土地,一旦哪天秦楚有什么动静,我们也可以从陈国下手,后方切入。” “众卿可还有见解?” 另一名臣子出列行礼。 “臣赞同大良造之言。楚太子荆野心勃勃,加上张黑子为祸作乱,秦陈战事不得不提防。且秦楚步步壮大,一旦吞并陈国,下一步或许就要联手对付我们齐国,现在正是遏制的好时机。” 臣子们听了之后议论纷纷,大多都是赞同的话。 齐王满意地捋捋胡须,“善,既然如此,传寡人令,增兵陈国,辅以车马粮草。” 群臣应诺。 齐国动作就是快,联盟结成第十一天,第一批装备精良的齐兵就到了秦国边境,正式宣告秦国秦陈联盟一事,并对秦国边境开战。 齐国矿产丰富,武器精良天下皆知,秦国人骁勇善战对上齐人也十分吃亏。 后方大国虎视眈眈,为了缓和压力秦国不得不向楚国求援。 本来秦楚就有联盟,此时楚国出手顺理成章。 只是,一旦楚国动了,天底下就真的乱套了,维持了百年的平衡也将会彻底崩溃。 楚朝堂上,臣子们众说纷纭,大部分都是处于兴奋中。 征战杀伐驰骋疆场,是每个男儿的夙愿,楚国安分这么久,是该时候动动筋骨。 不过也有人认为现在时机不成熟,秦国还没有扶持起来,现在和齐国开战楚国内部会受到很大伤害。 主战,主和,两派吵得不可开交。 张培青也头疼的不得了。 她本意是想让楚国多发展几年的,楚国强大是真,内部存在许多问题也是真。她还有很多针对楚国内部方面问题的策论没有阐明。 谋士,为了战乱而生,战场兵斗才是他们真正的发挥地。 只是张培青这个谋士和别人不一样,她既不热衷于战争,也不是纯粹为了楚国个体壮大而奉献。 要是这个时候楚国出兵,就没有精力再处理内部问题。 而且和齐国的战争,很有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扩大化,到时候大概她就要被遣送到战场上了,更没空关注楚国国内。 群臣吵得面红耳赤,脑瓜子疼的楚王只能把目光转向张培青。 “大谏可有进言?” 一句话像是把朝堂定格似的,瞬间安静下来。 顶着所有人火辣辣的视线,张培青浑身上下发毛,咽了咽口水心中默默吐槽。她两天都没吭声,绝壁是没话可说啊!楚王这时候叫她,肯定没安好心。 高座上的楚王笑眯眯,和蔼可亲:“寡人知道大谏素来计谋多,大谏对此事不妨发表一下见解。” “臣以为,不是和齐国交战的时候。” 她话音刚落,整个朝堂都炸开了! 现在全国上下呼声高涨,都是支援秦国给叼毛齐人颜色看看,她偏偏背道而驰唱反调,这是几个意思? “张培青,齐人都欺负到我大楚门口了,你还主张按兵不动,是何居心!” 当即有人怒火冲天,笏板直接指着她的鼻子叫骂。 “之前扶持秦国的计谋可是你出的,现在秦陈交战,齐国都打到秦国边境了,你一动不动任由他打过去,既然如此何必先前费事帮助秦国!” 那人越说越恼火,简直恨不得脱了鞋一溜扔过去,砸死她个分裂症。 早看张培青不顺眼的左庶中王善立马跟着训斥。 “没错!秦国若是败在齐国手中,攻打陈国便毫无意义。先前楚国动乱才要扶持秦国,秦国受创,秦楚直面之时谁来相抗?大楚对秦国费尽心机的支援岂不都是付诸流水!” “这个……诸位稍微冷静一下。” 看先前那位真的快要脱下鞋子砸过来了,张培青眼角抽搐,连忙安抚。 “张某只是发表一下见解,具体如何行事尚且待定,此事得多多商量才是,你我同为楚国臣子为楚国效力,何必这个大动肝火。” 关键是哥们儿你不要老是用充血的眼珠子盯着我好吗? 我很害怕。 “有什么好商讨的,如今全国上下都是支持对战齐国的,这已经不可逆转,商讨有何效果!” 张培青苦笑,所以才更要商讨! 啥事都顺着老百姓来,国家还运作不运作了。 顺应民心固然重要,可是群民愚钝,且容易受人煽风点火利用。如果上位者也跟着盲目那就可怕了。 这话她没办法解释,只能听听别人的意见。 主和一派见张培青站在他们这边,喜出望外,赶紧发言助威。 “张大谏所言甚是,我等同为大楚出力,当然要楚国往好处发展。楚国刚打下赵国,受到动荡牵连,齐国却一直修生养息,对战起来大楚不免吃亏。” “然也!臣也赞同大谏和相马的意思。齐国既然要帮助陈国攻打秦国,那就让他去,秦国说到头不过就是用来牵制齐国的工具,若是秦国消磨了齐国的精力,之后我们楚国再动手,岂不是更加水到渠成。” 张培青默默吐血。 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这话听上去似乎有理,不过左庶中和上一位可不买账,又是一番噼里啪啦下去,双方唾沫星子横飞直溅。 到最后干脆直接上手,撸起袖子便开打,众目睽睽之下扯头发都用上了。群臣们还看的津津乐道,甚至添油加醋。 不忍直视的赶紧张培青远离战区。 毕竟她是最容易被牵连进去的人,就她的小身板,根本不够人家打。 看底下人气焰消磨的差不多了,笑眯眯的楚王这才慢悠悠开口。 “好了,朝堂之上成何体统,都住手吧。” “依寡人之言,此事应当顺应民心天意,援秦伐赵,众爱卿可有异议?” 主站派眼睛亮了,主和派傻眼了。 张培青来回看看,只能无奈地摇摇头,跟着众人弯腰行礼,“诺。” 打吧,打吧,打一场也不耽误多少事儿。   ☆、第85章 离别 楚国为了顺应民心匡扶正义,答应秦国的援助,整装待发即刻出兵业凉,抵抗齐**队。 三十万楚兵分成两拨,前后出发了。 那一天郢都城里城外到处都是飘扬的黑红两色繁华旗,那是楚国独有的特色旗帜。百姓们在大街上都能远远听见号角的悠远,甚至能听见战士们沉重铿锵的脚步声。 这次出兵派的是楚国的大将军奉初。 和齐国打仗,输人不输阵,首先架势得端起来。 按理说张培青一个谋士也应该去的,但是她现在的职位是大谏,主司文,加上楚太子楚王没吭声,她也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她长这么大什么都见过,就是真正的战场没有见过。 而且她一点都不想看见。 说来这位奉初大将军张培青稍微有点熟悉,毕竟都是同朝为官。是个性子十分猛烈的人,做事善于听从别人的意见,且有一套自己的战略意见。 这种人当大将军最合适不过了。 另外就是楚国的另一位将军,在奉初手底下干活的那个孟回,以前张培青和他打过几次交道,是个很难缠的人。幸好是友非敌。 军队出发的时候,楚太子带着一帮臣子站在郢都驿站门口送行,张培青默默站在后边不起眼的地方。 万一楚荆想起她,大手一挥张爱卿也跟去吧,那就不好玩了。 战士们喝完烈酒走人,到臣子们撤退的时候,她看楚荆身子笔挺目不斜视,稍微松了点心,默默无闻跟在最后头。 抛开手段不说,楚荆在诸国贵族圈当中还是十分受欢迎的。 不论男女老少。 男人们尊崇他的政治掌控能力,女人们向往他崇高的地位还有那张堪称妖孽的脸。 嫁给一个年轻有为的帅哥总比嫁给个糟老头舒心多了。 听说前段时间赵国有意把一位嫡亲公主嫁过来,只不过后来赵国灭了,此事不了了之。 话说楚荆这么大一个人,手握重权身居高位,后院里居然听说没有一个女人,这是不是太诡异了? 听大司马说好像以前有臣子死谏他赶紧娶个老婆,要不纳个妾也行,最后怎么着不清楚,反正目前为止依旧似乎没什么用处。 身为半个女性,张培青其实也蛮好奇的。 长这么好看不会是龙阳吧? 当初百里仲华那大嘴巴传出她是龙阳,搞得全天下人都以为她龙阳,其实楚荆才是真正的龙阳吧! Σ( ° △ °|||)︴!!! 尽管心里再想知道,但是楚荆的事情她可不敢八卦,惹怒了被直接拖出去烹了都有可能。 她这么想着,不知何时快追上了前面的楚荆。 那人从俯视的角度,偏过眼睛,淡淡扫了她一眼,狭长的丹凤眼挑出一段高贵冷艳。 “爱卿一直偷窥于孤,可有话要说?” 楚荆说话一向很低沉,嗓音很稳,纵然声音不大,稳重的气息也足以让所有人听清他说的什么。 于是众人都盯着张培青。 张培青:“……” “呃……这个,臣以为将士们很辛苦。” “嗯,继续。” “……呃……有奉初大将军的带领,相信一定能旗开得胜。” 宫奴在车辇旁边弯下腰背。 楚荆走到旁边,绣满了飞鱼朝花的金丝鞋面踩上去,一蹬,稳稳当当踏进车辇。 张培青和众臣一样弯腰恭敬地等着他上去,然后会关上车门,然后就该滚回他的宫殿去了。 “大谏且上车于孤同坐,孤有话要谈。” 车辇里响起他风轻云淡的声线,磁性动听,叫人忍不住想一巴掌抽死。 大司马朝着她担忧地张望,挤挤眼睛无声询问怎么回事,张培青耸耸肩表示不知,无奈地跟着爬了上去。 她可没有人家的待遇,那宫奴是太子专属的,她只能自己手脚并用的上去。 马车里除了楚荆,还有那名老宫正,朝着张培青和善笑笑,便装成背景板给两人倒茶。 楚荆接过茶杯,翠绿的清汤倒映出浓密的睫毛,优雅精致。 “大谏似乎还没有上过战场?” 张培青双手握着茶杯,“是。” “放眼楚国,没有上过战场的臣子,似乎只有你一个。” “……是。” 她也很无奈,这个时候的人们信奉打仗,信奉武力,一人要是不能上战场上那是十分可悲而可耻的。 可她真没兴趣! “不如此次爱卿随大将军一同前行。” “这个……太子,臣以为齐楚交战此等重要大事,派遣臣一个毫无经验之人,只会拖大将军后腿。” “国内动荡已平,朝堂暂时无事,现在楚国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和齐国交战,爱卿身为孤以及大王信任的重臣,爱卿以为你难道不该出力吗?” “……”谁说我没出力了!我出了很多好吗! “爱卿一言不发可是赞同孤的话?” “……赞同。” “甚善。”高冷的面瘫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目光柔和看小狗一样看着她:“爱卿回去整理一番,后日带人马前去,依照奉初大将军他们的行军速度,要不了四五日就能赶上。” “太子,臣可不可以问您一个问题?” “讲。” “为何不让臣一开始就跟着大将军他们同行呢?” “哦。” 楚荆很随意地抿了一口茶:“当时孤没想起来。” “……” —— 千祈祷万祈祷,没想到还是把自己祈祷进去了。 想她刚从齐国回来没几天,就要跟齐国的人对上。说来齐国那边,也不知道太昭小子练剑如何了。 她正准备回来后休息几天,点子铺再开张,现在可好了,压根不用开。想想每天要损失多少黄金流量,张培青就忍不住心头滴血。 楚荆派遣她前去,却没有给她任何军中的职位。 或许是因为她是个新手,对打仗没有经验,又或许……楚荆根本不信任她。 不过张培青自己并不感觉有什么,如果她是楚荆,她也会这么做。 齐楚战事非同小可,叫她一个随随便便的人都能指手画脚岂不是太可笑了。兹事重大,自然要慎重对待。 何况楚荆知道她在诸国、在楚国中的名声和地位,张培青真去了不可能什么都不干,奉初大将军一定会询问她的意见,这样分工也不会出现职权混乱一说。 至于车辇上楚荆说的什么“孤也舍不得爱卿”“江山社稷为重”“爱卿定要大展宏图”什么客套的鬼话,傻子才会相信。 只要战胜回去,将来论军功有她的份儿,多赏赐点黄金就可以了。 回到自己的小院,张培青脱下朝服第一件事情就是告知王衡和季久申。 王衡练剑那么久,是时候真正锻炼锻炼了。 再说,王衡是她的个人私有财产,主人到哪里财产当然也要到哪里。 至于季久申,他是齐国人,齐楚交战这件事情必须得告诉他。 “先生今日何时如此匆忙?” 王衡听见她叫唤赶紧收了剑,从小树林里出来。 正蹲在花卉前捉蝴蝶的季久申懒洋洋瞥了一眼,扔下网兜,晃晃悠悠鬼一样飘过来。 三人坐在院中石桌旁边。 张培青道:“秦陈战事你们都知道,现在齐国支援陈国,秦国向楚国请求支援,楚王已经答应了。” 她特意观察了季久申的脸色,发现他只是挠挠脖子,没什么反应。 “太子有令,我必须跟随军队前去,后日就出发,所以我回来跟你们说说。” 傻大个听完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好吖好吖!我早就想去战场上见识见识了!这回先生一定要带上我!我会保护先生不给先生丢脸的!” 张培青觉得不管自己说什么他从来没有不高兴过,单纯快乐的眼睛总是能叫人心情飞扬。 王衡= 一只披着熊皮的小白兔。 另一边的季久申看样子还没反应过来,有点懵逼。 “你说……齐楚交战你要去?” “对。” “也就是说我也要跟去?” “你可以不去。离开家门这么久,想必你的家人也很挂念担忧你,你不如趁此机会回国吧。” 季久申和王衡可不一样。 王衡没有家国概念,没有亲人概念,没有故土没有故国,全心全意只信任她一个人。 全天下都知道王衡是她的近卫,知道韩平晏是她的小厮,知道季久申的人可不多。 尤其是在这么敏感的时期,如果季久申跟着她上战场,情况等同于叛国。被有心人利用起来,绝对不是一桩小事,很有可能以后他再也回不了国。 这种严重性傻大个是绝对体会不到的,他一想打仗多好,季久申勉强算半个哥们儿,干脆大发善心带上他。 “好不容易有一场战事,你跟我们一起去见见呗!” 乐呵呵笑了半晌,发现没人理会,王衡眨眨眼睛老实地闭上嘴巴。 季久申面色难看。 刚开始跟着张培青,确实是为了寻找那个剑术高手,后来他见过了孤竹大师,得到了孤竹大师的指点,所谓的高手的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那么一直以来为什么他还要跟着张培青不离开呢? 虽然他嘴巴上不承认,他自己知道,在心底是真正的很佩服这个人。 人们总是说百年前的谋士伯鲁,能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他觉得张培青就是百年后现在的另一个伯鲁。 在家族中,人们都把他当成一个纨绔子弟,连他自己也这么认为。 现在,他不这么想了,也许跟着张培青一路走下去,会有想不到的意外收获呢?一生中机遇不多,他想抓住这个机遇,他也想成就一番大事业,名垂千古。 实在点讲,张培青是个很好的人。 他见过许许多多贵族,唯独没有一人,像她这般恣肆潇洒。 季久申不傻,张培青对待身边人的态度有他一清二楚,这种人叫人心甘情愿追随。 很多时候他看不透她。 说她为了金钱?从来没见她多么喜欢过,所有的财物都在王衡一个奴仆那里。说她为了功名?以前行人那等小官,没见她表现任何不满抱怨半句,现在的高贵的大谏也没见她多放在心上。 可人活着不就是为了追求功名利禄吗?张培青这么努力为楚国效力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深深凝望对面整天笑眯眯的人,目光复杂到极致。 这半年多来,张培青教会了他很多东西,无论是谋略亦或者处事。 张培青于他,如师也。 季久申站起来,整了整衣裳袖子,双手规矩叠交,端端正正对着她行了个大礼。 没有理会傻愣愣的王衡,他郑重开口道:“多谢先生悉心教导,某感激不尽,他日有缘,必当倾我全力回馈先生。” 傻大个睁大乌黑的眼睛,“季久申,你怎么了?” 张培青起身回了个礼仪,“久申君所言某记下了,日后真有难,还要劳烦久申君费心了。” “如此。”季久申抿紧嘴唇,忍住酸涩的鼻头,“告辞。” “告辞。” 季久申转身回自己屋子收拾东西去了,张培青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王衡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怔愣开口。 “他……要走?” “他要回国。” “为什么!” 张培青笑了,“因为他是齐国人。” 因为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先生……” “嗯?” “你的母国在哪里?” “……”   ☆、第86章 身世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先更一章,然后接下来几天先修改前文,把前面的小bug以及不妥当的继续修改过来,(*  ̄3)(ε ̄ *)么么哒! 他的话让张培青愣住了,喃喃自语:“母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母国,都有故土,她张培青的母国在什么地方呢? “后日我们就出发了,你收拾东西去吧。”她说完径直走开了,什么都没有回答。 王衡皱眉盯着她单薄的背影,头一回发现,原来先生的背影也和普通人一样瘦弱,一样孤寂。 要想赶上大批军队,舟车劳顿是必须的,张培青这几天几乎没有下过马车,颠婆的路途快把她折磨成傻子了。 终于在四天之后,他们赶上了奉初大将军率领的楚**队。 楚国的繁花旗在黑压压的军队中艳丽惹眼,巨大的王旗飘展,仿佛沾染了楚国士兵身上滔天宏伟的气势,叫人望而生畏。 “大谏来了。”奉初将军亲自率领一小队人迎接她,见她后只是笑笑,显然早就接到消息了。 “太子有令,一定要大谏好好见见战场,多争抢一些军工,不要给太子丢脸。”他咧着一口白牙,笑的幸灾乐祸。 张大谏从来没上过战场天下皆知,所以就算她本事了得,还是有些人瞧不起她。 这男人没上过战场怎么行呢,奉初大将军觉得自己身为一个十分钦佩她的人,自然要让她朝好的方向发展,于是决定亲自□□一番,保管大谏来了一回还想第二回! 张培青没好气白他一眼。 有时候觉得楚荆比小孩子还幼稚!偏偏那厮狡诈阴险还是她的顶头上司,算计不了,要不然早早的就收拾他了。 楚国很多新贵都是楚荆一手提拔的,包括面前这位。 不过二十八岁,已经手握重兵权倾一方,而且这位大将军为人耿直衷心,最可贵的是善于听从其他人的意见。这也是他几乎战无不胜的原因之一。 第一次上战场,张培青其实也紧张的不得了,只是她不表现出来而已。 反观傻大个,激动的脸蛋子红扑扑,猴屁股似的,时不时东张西望,唯一遗憾的是他不是士兵,所以不能穿上战袍。 这一战帮的是秦国,为的却是楚国名声。 只能胜,不能败! 谋士之分,有术谋、兵谋、权谋。 术谋谋国家外修联合,各国纷争,譬如张培青。 兵谋谋战场纵横,刀戟干戈,譬如司马佐。 权谋谋国家内修整顿,调养生息,譬如百里仲华。 但是这些划分并不明确,好比百里仲华,他可以安顿国家内部,也可以联合国家外部化解纷争,当然,他甚至可以上战场出谋划策。 可这不是随便说说那么简单,战场上决策者把握着成千上万人的性命,一旦出差错,将会酿成无穷后患。 这里正是张培青佩服楚荆的一点! 他知道她没有经验,直接任职可能会有压力因为出错,所以让她只是跟随。加之她身份的独特性,肯定会对大将军造成影响。 两人相辅相成,既提升了战争的胜利几率,又锻炼了她的能力,不可谓不高明。 半个多月后,终于抵达秦国边境业凉。 秦国地处偏僻,但是业凉可是一点都不荒凉。这里早先是南北东西路的一个交叉口,只不过后来渐渐没落。 高大坚固的石头城墙用独特的堆砌方法,密实的□□去一根针都难。足足有七八米高的城门此时大开,为的就是迎接他们。 “先生,到了。”王衡兴奋地提醒。 张培青掀开马车的小木窗户,仰头展览这座巨大的城池。 不愧是秦国人的手笔,石块城墙粗糙却透着奔放和豪迈之气,好似一头凶猛的野兽獠牙锋利,将胆敢来犯的宵小鼠辈们一一撕成碎片。 二十万楚兵大部分在城门外不远处安营扎寨,一部分跟随大将军进入城内。 知道他们是来帮忙的,秦国人都很开心,大街上到处都是撒花的欢呼声,不少人直接朝着张培青开着的小窗户里扔东西。 什么花瓣、丝帕、配饰品甚至硕大的水果都二话不说砸过来,将她车窗都震的哐哐铛铛。 外头的王衡急忙保护先生,同时生气地瞪着那些娇滴滴的姑娘们,她们捂住嘴巴笑嘻嘻,笑的他糙脸通红。 “先生,她们笑话我!”他着急了,只能向张培青诉说委屈。 秦国民风豪迈,崇尚武力,女子也奔放洒脱。 王衡生的剑眉星目,又带着一股子浩荡正气,加之身材顶好,他越是瞪眼凶狠那些女子越是喜欢。 张培青见此心头酸溜溜的,“你不理她们不就行了。” 傻大个可是她的私人财产,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 王衡傻乎乎点点头,朝她露出憨厚亲热的笑容:“她们再砸你我打她们去!” 看他那野蛮的架势一点都不像是说笑话,姑娘们再大胆也被吓到了,不少人躲到后面去不敢再骚扰两人了。 两人身份高贵,马车就在大将军的马匹之后,大将军奉初策马停了停,正好和他们并肩。 他微微侧头:“大谏,听闻你之前在业凉住过几年,业凉算是你的入世之地?”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你和业凉什么关系吧。 张培青微妙笑了笑:“大将军消息真是灵通,我的确在业凉住过很多年。如果一定要论的话,陈国和秦国,都是我的母国。” 这话犹如惊天霹雳,炸的奉初一时间说不出话。 他也没想到自己随便一套,竟然就把全天下人最想知道的话给套出来了! 只不过,她说母国是陈秦两国,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大谏在一个国家出生,在另一个国家长大?”也只有这样才能理解这个含义。 张培青赞叹地看他一眼:“大将军果然智慧过人,我出生于陈国,长于秦国,十三岁之前颠沛流离,后宿于秦业凉,十四岁闯荡天下,十八岁入世。” 她顿了顿,“现在已经二十了。” 奉初呆呆望着她,喉咙翻滚。 张培青居然真的全都告诉他了! 各个诸侯国最关心的话题,全天下都查不到的神秘过往,竟然被他这么轻轻松松随随便便得知了? 他陡然出了一身冷汗,看她的目光也忌惮起来。 张培青突然告诉他这么多,想干什么? 仿佛洞穿了他的想法,她无所谓地笑笑,漫不经心:“大将军手握重权,我能对你怎么样,只不过你问了,我总得回答吧。” 就这么简单? 奉初依旧满头懵懂,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尤其是见她笑的时候。传说中张培青一笑可是会死人的! 王衡也是震惊无比,关键是先生都没有第一个告诉他,怎么能先告诉这个人呢? 他认认真真打量起来大将军奉初,之前还觉得威风凛凛,现在怎么觉得横竖都不顺眼呢? 奉初自然也发现了他不善的眼神,甚是莫名其妙,他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这个小护卫了。 难得今天张培青大发善心告诉他这么多,他直接无视王衡,立马抓住机会继续问:“你生于陈国为何来到秦国?为何颠沛流离?为何离开业凉?你的家人是谁?” 一下问这么多,奉初也怪不好意思,心中忐忑不知道张培青会不会回答。 果然,她似笑非笑道:“大将军想知道的真不少。” 奉初豪爽笑了:“对先生的身世之谜,想知道的不止我一个。”全天下人都好奇! 张培青望了望眼巴巴的王衡,眸色温柔下来。 王衡见先生瞅他则是开心地笑了,那笑容纯粹无比,充满了热烈和挚爱。先生于他就是全部。 “先生,你别告诉他,偷偷告诉我一个人就行了。” 这话说的真是耿直,耿直到大将军噎的没话说。 没想到,张培青一条一条回答了。 “为何来到秦国,为何颠沛流离,这些都不是我能左右的,我的家人有三个,一个离世的哥哥,还有母亲和爷爷。离开业凉是因为我做了一件错事,我要用余生去偿还我的过错。” 奉初眸光闪了闪。 家人中没有父亲,她难道根本不承认自己的父亲?一个离世的哥哥,这是不是说明她的母亲和爷爷都健在? 她自己离开了业凉,那么很大程度上,她的家人还在业凉! 可要真是这样,为什么她从来没有想过帮助秦国?甚至秦陈大战,陈国请齐国援助,她也没想过帮助业凉! 越想越迷惑,奉初真是搞不懂张培青这个人的思维。 说她无情吧,又不想那么回事,说她多情吧,把家中年迈的爷爷和母亲扔下一人离开算怎么回事? 不过不管怎样,这个大消息必须尽快传给太子殿下。 他这边激动又迷惑,那边始作俑者好似什么都没说似的,淡定的不得了。 她口中的爷爷,指的是孤竹无堪那个老不正经。所以她当初扔下的,只有母亲一个人。 因为她母亲犯下的过错,比她更严重,且不可原谅。   ☆、第87章 鬼谷 秦陈交战,楚国帮助的只是守卫秦国的业凉一地,而不是帮忙打走齐国。 楚国要的只是挣回面子,没那么傻去和齐国对抗。同样的,齐国也没有傻到和楚国对抗,他们顶多派兵骚扰一下业凉罢了。 别看在天下闹得满城风雨,其实只是楚国和齐国双方相互试探的一场小较量。 秦陈两国,就是他们手中的傀儡。 陈国位于秦国以北,大尚是才是秦陈交界地,而业凉只是秦楚交界。 张培青他们抵达业凉之后,业凉当地守卫的将军把形式状况一一讲解清楚,众人围着地图研究起来。 “齐国出战的是大将军巫溪,他的军师听说是鬼谷子的传人,名叫薛纪清。” “鬼谷子传人?”张培青来了兴趣,“他很厉害?” 大将军摇摇头:“不知,之前我和巫溪对手的时候,从未见过此人,只怕是刚到齐国不久。天下皆知鬼谷之神通,这次恐怕我们遇上□□烦了。” 鬼谷子是一个人,以兵法军事谋略著称,传的神乎其神。他的弟子听说尽得其精髓,在战场上几乎无人是敌手。只不过他们一派太隐蔽,几乎不出世。 大将军扭头,见所有人都皱着眉头,不由得哈哈大笑:“诸位,就算他是鬼谷子亲临又如何,你们忘了咱们还有张大谏呢。” 众人眼睛一亮,灼灼地盯着她。 张培青讪笑两声,摸了摸鼻子。奉初莫不是太看得起我了。 “秦国以上是陈国,以下是齐国,以西是荒野,以东楚国。也就是说齐国对业凉出兵,根本不需要通过其他国家,直接过境即可。” 楚国此次派遣的军队一共二十万人,说是还有后续军,其实都是唬人的。 差不多齐国派遣的也是这个量。 “按照齐国的方向,他们应该会从南面直上,沿着秦国边境抵达业凉,咱们不能坐以待毙。” 大将军说完,一个人便接话道:“秦边境有一条峡谷,齐国要是想到业凉,只能通过那条峡谷,我们可以在峡谷中设埋伏。” “齐国人狡诈多段,我们能想到他们也能想到,说不定他们不从那峡谷过,而是沿着峡谷外缘绕圈抵达业凉呢?” “那就两处都设下伏兵!” “可是这样一来我们兵力分散,万一那齐国人猛扑,吃亏的只怕是我们。” 大将军沉思着看了半晌,问张培青:“大谏怎么看?” 张培青连忙摆手:“行军作战之事我不熟悉,大将军且看吧。”她从来没有实践过,可不敢随随便便拿着二十万人的性命开玩笑。 又讨论了一会儿,大将军定下战略,“命仁江为一队统帅,明天一早率领五万兵马埋伏于峡谷,命矫饰为一队统帅,率领十万兵马埋伏于峡谷外缘道上,剩下所有人留在业凉城内听从调遣。” “是!” 业凉城内部还存留七万的兵马,加上楚国五万,也就是十二万。齐军距离业凉较远,所以来的晚了些,到时候楚军以逸待劳,占了很大的优势。 当然,一切只是按照正常情况来说。 大家谁都没有忘记,对方可是还有一个鬼谷子的传人。 与此同时,齐军阵营中。 大将军和众位将士都待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讨论着接下来的行军进度。 “秦国在我们以北,要想抵达业凉,只能通过秦边境这条峡谷,楚国人不可能不知道这有利地位,一定会在此处设伏。” “我们还有另外一个选择,就是不走这条道路,而是沿着峡谷边缘的路绕过去。这般虽然耗费了时间和路程,但是此处都是平底,相较于前者安全多了。” 大将军巫溪看向旁边的青年:“军师怎么看?” 此人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模样,为人极为和善可亲,是那种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人。任谁都想不到他就是传说中那位鬼谷子最得意的弟子。 看到他,巫溪不由得想起当今世界上同样声名鹊起的两个人,老对手楚国的张培青,韩国的百里仲华。 同样是一批后起之秀,看来这天下真的该由年轻人接管了。他心中唏嘘不已。 薛纪清反问了一句:“此次楚国出行中,可有张黑子?” “然也。”大将军点头。 一个将领当即嚷嚷道:“军师不必多虑,那张培青从来没有上过战场,对兵谋之术只怕一窍不通。她术谋上的确天下无人能及,但是这上战场又不是儿戏,可不是靠着一张嘴皮子就能行的。” “没错没错,我们有军师在,叫那张培青也吓得屁滚尿流。”众人哈哈大笑起来,连大将军也不由得好笑地摇摇头。 唯独薛纪清一脸严肃:“诸位且莫小看她,虽说兵谋和术谋有所不同,但也有异曲同工之处。张培青此人不可不防。” “那依照军师的意思?” 薛纪清指着地图上狭小的峡□□:“我们既然能想到避开峡谷,从外围过,楚军自然也能想到,最怕的是他们在两处都设下埋伏,这样一来我们无论走那条路,都会遇上伏兵。” “啊,那怎么办?” 薛纪清沉吟片刻:“不如我们将计就计。按照地势分析,楚国一定在峡谷伏兵少,在外围伏兵多,因为外围广阔平坦,要想拦截我们,只能花费更多的兵力。” 修长漂亮的手指点住峡谷:“我们也兵分两路,佯装大军从峡谷过,吸引楚国的兵力集中到峡谷,然后另一队晚一点从峡谷外缘而上,直登峡谷,将楚国人上下包抄!” “好!”所有人大为叹服,片刻之间扭转乾坤,不愧是鬼谷子传人。 大将军巫溪也颇为激动,不过想了想,又问:“这峡谷地势高,我们的军队要怎么上去?” 薛纪清笑的温纯:“楚国人有办法上去,我们当然也有办法。” 众人恍悟,各个微妙地笑起来。 “按照军师所言,我们应当如何分配兵力?” 薛纪清将沙盘中的小旗分散开:“峡谷地势易守难攻,我们要向拖延时间,必须派遣更多的兵力,而且只有更多的兵力才能误导楚国人,让他们认为那是我们的主力军。 峡谷外缘要攀登峡谷,所以只能轻军上阵,因此派遣的兵力少。” “善!”巫溪大手一挥,“那就按照军师的办法分配。” —— 夜晚时分楚国的军队们已经开始整理东西,准备明天天一亮,就直接过去埋伏。 推门进来给她添茶的是王衡,张培青看着他高大的身影,目光有些恍惚。 以前这个时候,总是会有一个沉默的少年,无声无息给她添上茶。而今那样温馨的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她叹口气,“坐下吧,我们聊聊天。”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比如韩平衡,比如季久申,比如百里仲华,比如楚荆。再比如她张培青。 这条不归路,但愿她某天能有回头的可能。 王衡依言坐在她旁边,偷偷看了她几眼,没憋住:“先生,鬼谷子那个弟子真的有他们说的那般厉害?” “你知道什么是鬼谷吗?”张培青问。 王衡点点头:“大致听说过。以前在历城的时候,街上一个退伍的士兵告诉我的。” 看来鬼谷的名声真的很响亮,连最底层的百姓都知道了。 她张培青现在也算是小有名气,但是她敢保证,去百姓中一问,十个有七八个都不认识。知道她名头的都是上层贵族,那些百姓连自己的国君只怕都不太清楚。 “薛纪清这个名号,我以前从未听说过,但是我知道鬼谷子座下六个正式弟子中,有一位排行第五的,据说是他最得意的弟子。” 王衡长大了嘴巴,“不会就是他吧?” “说不准。”张培青扳着指头算了算:“大弟子二十年前北磺之战身死,脑袋被挂在敌方阵营的旗帜上。二弟子入世之后醉心权术,抛弃兵法不用,后因为遭人陷害被燕王五马分尸。剩下还有四个,据我所知……” 她高深莫测地摸了摸下巴,勾的王衡好奇心爆棚。 “据我所知,韩国百里仲华,就是其中一位。” “什么!”王衡下巴哐当掉到地上,结结巴巴:“百、百里仲华?” “嘿嘿,想不到吧。”张培青有几分得意:“这可是我花了大价钱购买来的消息,真实度百分之一百。” 可不是花了大价钱,许给韩国五年之约,就从百里仲华口中换的这么一个空头支票,亏大发了。 “这么说百里先生和那个薛纪清还是同门师兄弟?” “对头。” “这么说这个人兵法之高,连百里先生都斗不过他?”王衡捧住脑袋,觉得有点眩晕。 “应该是这样。”她认真地点点头。 “先生!我们还是快走吧!”他从床板上跳下来,一边准备去收拾行李,一边嘴里念念叨叨。 “现在攒的钱够多了,我临行之前将那些金子埋在府邸后花园的大石头底下,随身也带了不少,咱们随便找个地方安生过日子去吧。” 他撅着屁股伸手去拿桌子上的糕点,被张培青一脚踹了上去。 “百里仲华输给他的是兵法,又不是术谋。人各有所长嘛。” “可我们现在讨论的就是兵法!”他委屈地捂着屁股。先生踢得好疼。 张培青叹口气,摊开手:“你以为我想待在这里,临阵脱逃可是要杀头的。” 他身板抖了抖,脸上带着惶恐,“那我们怎么办先生?” “走一步看一步。”张培青用手掌拢住被风吹的恍恍惚惚的火苗,等它逐渐恢复过来,不紧不慢道:“就算薛纪清再厉害,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别忘了我们还有二十七万大军。” 人家也有二十多万大军呢,王衡心中嘟囔,可张培青不走,他一个人还走什么。 闷闷地坐在床头,托着下巴想了好久。 张培青瞅他摆出一副沉默的思考着模样,眼皮子跳了跳:“你这是干什么?难不成你在想怎么应对薛纪清?” 王衡抬眼瞥了她一下,“我在想如果我们败了,从哪条路回去好。” “……”人家上战场都有人加油打气,你这样涣散军心真的好吗。 “先生,齐国会不会和赵国人对历城一样,把业凉人屠城?” 我们还没有失败呢好吗。 张培青无语,“不会。” “为何啊?” “因为有薛纪清。” 传言说,薛纪清温和仁善,谦恭有礼。 和百里仲华的虚伪不一样,他是真正的和善温顺,博爱苍生。善修兵法的鬼谷子能教出一个墨家主义的人,也是蛮神奇的。 她接着道:“薛纪清此人是个真真正正心怀天下之士,他入世为的就是平息战乱,让天下百姓有个安稳日子。” 换而言之,他在消灭战争,而他消灭战争的方法,就是以战止战。 再换而言之,薛纪清和她张培青最终的目的一样,都是天下大一统。 “薛纪清为的是齐国大一统,我为的是楚国大一统,他用的是兵谋,我用的是术谋。”张培青低低笑了起来,那笑容透着几分冷意。 “刚搞定一个百里仲华,又跳出来一个薛纪清,你们鬼谷的人真是碍事。” —— 张培青随着仁江统帅的军队来到峡谷外缘的埋伏地点。 大将军在业凉城中驻守,她只是作为一个随行人的身份过来参战。 按照分析,齐**队从峡谷外缘走的可能性比较大。 众人等啊等,等的日上三竿还没等到齐国人。就在张培青快被晒成肉干的时候,那方一个小士兵狂喜地冲了过来:“报——” 仁江统帅立即过去,“讲!” “齐国大军从峡谷入境,现在已经进入我们的埋伏中!” 仁江眼睛一亮:“看清了?” 小士兵重重点头,“从峡谷上往下看绵延的军队,还有他们主旗和大将军,肯定是齐**队无疑。矫饰统帅已经开始动手了。” “哈哈哈齐国小儿,这回叫你们有来无回!” 仁江大笑起来,胸膛里满满的豪气,“儿郎们,跟着我去支援矫饰将军,到时候灭了齐国人,咱们回去好酒好肉的敞开吃!” “诺!” 十万军队立即从峡谷外缘直达峡谷,打算从峡谷后面将齐国人堵截包围住。 看着浩浩荡荡的军队,张培青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齐国人竟然真的走了峡谷,难道他们不会想到峡谷中有埋伏吗? “张大谏,咱们也走吧。”仁江见她还愣在原地,于是过来呼喊。 张培青一时之间也搞不明白齐国人耍什么把戏,点点头跟在他后面。 抬头看着空空荡荡的荒原,没有一个齐国人的影子。这么说齐国的全部军队都从峡谷过,这真的可能吗? 齐国人能蠢到全军找死? “阿衡,你现在马上回去找奉初大将军,告诉他两只军队遇袭,叫他带着士兵过来支援。对了,记得从峡谷前端开口进来。” 王衡满头雾水,“先生,明明是齐国人遇袭,为什么要说我们遇袭?齐国人中了我们的埋伏,很快就会全军覆没,为何还要大将军过来支援?” “此事只怕没这么简单。”张培青凝重道:“别忘了齐国还有一个薛纪清,你速速通报我的话,记得不要被任何人发现。” 王衡无他,只得抱拳离开。 不明白薛纪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张培青只能留个后手,但愿事情不会太糟糕。 没看见张培青身后的王衡,仁江有点疑惑:“大谏,你的那个护卫哪去了?”平常不总是形影不离的吗。 张培青惭愧道:“他头一回见这么大的阵仗,吓得头晕,我叫他回去休息了。” “啧啧,这可不行,男儿家自当多多历练。”仁江嫌弃地摆手。 “将军说的是。” 黑压压的军队浩浩荡荡奔赴峡谷口,张培青随口试探了一下:“将军不觉得,齐国人有些诡异么。” “诡异在何处?” “我们能知道峡谷易守难攻,齐国人不会想不到,可他们怎么还从峡谷过。” 仁江深思了片刻:“正因为我们都能想到这一点,所以按照正常思路,我们也应该在峡谷外缘设埋伏,他们应该从峡谷外缘过。 所以狡诈的齐人就故意从峡谷过,为的就是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张培青想了想有理,便不再多说。 军队前进至峡谷中,果然大批齐国人被峡谷上的埋伏人员打的落花流水,此时正着急朝峡谷外撤退。 然而楚国人后续军队进来,算是彻底把齐国人堵死在里面了。 “将士们,看到头前战车上那个红领铜甲的人了吗,那就是齐国大将军巫溪,杀了他赏金一百!” 仁江大喝一声高举长剑,纵马当先冲了过去。 受到鼓舞的楚国士兵战意高昂,杀红了眼睛嘶吼着紧跟上去。 绵延的军队像一条盘踞在峡谷中的长龙,仰天长啸张牙舞爪,齐国人不敌节节败退,如同瓮中之鳖被包围在中央,被凶猛的楚国人一刀刀宰杀,一时间整个峡谷中血流成河。 张培青身为主站随行者,坐在高高的战车上纵观全局。 战车处于楚**队中央,周围全是保护的士兵,前方激烈的战斗根本轮不到她。 越是看到那些炽热的鲜血,越是胃里翻江倒海,她的大脑越是清醒。 不对,不对,上当了! 她刚要大喊,突然埋伏在峡谷上的楚国士兵们发出凄厉的惨叫,一节节残肢断臂从上面纷纷掉落下来,甚至有半颗带着脑浆血液的头颅砸到战车上,滚落在她脚边。 这是楚国士兵。 一股子寒意从脊背升腾,张培青吼了出来:“撤退!撤退!” 原本士气低沉的齐国人一下子转换角色,凶猛异常,将惊慌失措的楚国人上下包围,来了个彻彻底底的大反转! 峡谷上的楚国士兵很快被清理干净,齐国人利用楚国遗留下来的石块等东西,不断往下放集中的楚国士兵中投掷。 巨大的石头从天而降,慌张的小士兵们来不及反应,已经被砸成了肉饼,血液四溅。 难以抑制的愤怒席卷大脑,还有一股无法言喻的悲哀。张培青旁边的士兵立即调转马头纵车后退,那方冲下峡谷的齐国士兵们大叫起来。 “战车上那个是楚国的张黑子!将军有令,活捉张培青!赏金一百!” “冲啊!” 野狼一样狂啸而来的的齐国士兵眼中带着疯狂的热度,操纵战车的士兵握住马鞭的双手止不住颤抖。 黑压压潮水般的人群巨浪般在身后掀起滔天杀意,张培青不敢回头看楚国士兵的惨状,袖中的拳头紧紧握起掐进肉中。 好一个扭转乾坤的薛纪清。 楚**队来时从峡谷后口进入,现在正方便了撤退,只是前面矫饰将军率领的五万人马被杀的差不多了。 战争进展至火热之时,楚国人犹如待宰的羔羊,一马当先冲进去的仁江统帅此刻被淹没在齐国大军中看不见踪影。 站在峡谷顶端的齐国大将军巫溪俯视脚下的战况,再看远处仓皇逃走的张培青,止不住从胸腔里震荡出畅快的笑意。 “军师乃神人也!竟叫那狂傲的张培青也如落水鸡般惊慌奔走。” 他提起酝声,浑厚的声音吼道:“全军听令,活捉张培青者,赏金二百,擢升一等功!” “吼——”士兵们更加疯狂,盯着前方战车的眼珠子都红通通的。 薛纪清淡淡地望着下方战车上渺小的身影,叹了口气:“张黑子之术谋天下皆知,如果能让她到齐国辅佐大王,齐国必成天下霸主。” “善哉!”巫溪几乎能想象那种风光的场景,激动的脸通红:“内有张黑子,外有军师,我齐国有何畏惧?” 就在齐楚两军人都以为战局已定之时,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不消片刻已经行至峡谷前口,当先一人凶神怒目,高举长剑,正是楚国大将军奉初! “楚国的儿郎们,你们是不可战胜的勇士!跟着我一起杀光齐国人!” 楚国本来萎靡的气势瞬间再次得到反转,士兵们惊喜地大叫起来:“是大将军!是大将军!我们有救了!” 从峡谷后口逃跑的楚国士兵们调转头,正面迎上追击的齐国士兵,“杀光齐国人!” 操纵战车的士兵连忙拉住缰绳,再次调转马头。 “我们就站在这里好了。”张培青伸手止住他。周围保护的士兵们依言一动不动。 狭路相逢勇者胜。现在就看谁厮杀的更厉害。 峡谷上头的巫溪早就惊呆了,“怎么可能?奉初小儿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就算搬救兵也不可能这么快!” 薛纪清皱眉,看见下方战车上淡定的身影,“只怕是张培青插了一手。” “张培青?”巫溪难以置信,“难道她连我们什么计谋都算到了?她真有这么神?” 薛纪清摇头:“要是她真算到,就不可能有那么多楚国士兵被杀。应该是张培青提前留的后手。” 他眯起眼睛,“都说张黑子性狡诈,计多端,果然名不虚传。” 巫溪拔出腰间佩剑,对着周围的士兵道:“掩护军师撤退。” 说罢他跟随着士兵们一块儿冲下峡谷,淹没在战斗中。 “先生,那个是不是齐国的军师?”旁边的小士兵小声问道。 张培青顺着他的手指头,朝着高高的峡谷上望去,那里站着一个青衣人,广袖飘摇,好似欲乘风归去。 “是。”她点点头。 这时候能站在那里的,除了薛纪清没别人。 “先生,那我们这是败了吗?”小士兵又问。 “算是吧。” 几十个齐国士兵掩护薛纪清朝着峡谷外缘的齐国阵营中快速撤退。 他脚下一个不稳,踩碎了一颗石子,差点连人跟着滚下去。 士兵急忙拉住他,“军师小心!” 好不容易下了峡谷,乘上马车,士兵对他道:“军师,大将军让我们先护送您回去。” 薛纪清点点头。 车轱辘在两匹马的拉力下转动,快速奔走,扬起阵阵呛鼻的尘土。战车上两边守卫的小士兵赶忙用手掌给他扇去灰尘。 “不用,你们注意安全就好。”薛纪清拒绝地推开他们的手。 战车又行了一段,这里已经远远的脱离战区了。小士兵终于没忍住问道:“军师,那我们算是赢了吗?” “不。”他眸光微动,轻启唇:“我们没赢,但是也没输。” 张培青,久仰大名,但愿接下来还能这么精彩。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继续……   ☆、第88章 幌子 齐楚首战,谁也没捞着好处。 楚国损失惨重,齐国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从整体上而言,楚国还是比齐国遭受的创伤更严重。 回到业凉城中之后,众人面色都不怎么好看。本来庆功宴都准备好了,没想到中途发生这样的事情,楚**队差点全军覆没。 进入主帐篷众人落座之后,大将军朝张培青拱了拱手,“多谢大谏提醒,此次若非大谏机敏,只怕我们实在无颜回去面见太子和大王。” “小事罢了,不值一提。”张培青感慨道:“鬼谷子的传人果然厉害,上来就让我们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可惜仁江将军……” 当时仁江率领的第二队和矫饰率领的第一队汇合,结果正好撞上齐国人开始包围,仁江现在连尸体都还没有带回来。 “没什么好可惜的,男儿生来征战沙场保家卫国,能死在战场上是他的荣幸!”大将军眼眶红了红,铿锵道:“这笔仇我会记在齐国人脑袋上,往后我每多杀一个齐国人,就是多送给他一份礼物!” 张培青不发一言。 实际上很多时候,面对这个时代的人们她都没什么话可说。他们为的是国家,是大义,双方的出发点不同,她不能随意置喙。 “矫饰,待会儿你派一小队人去打扫战场,务必把我们勇士们的尸体整整齐齐的带回来。” “诺。” 他们打扫战场的时候,肯定会遇到齐国打扫战场的人。 诸国间不成文的规定,死者为大,双方互不相干。 打开地图摆好沙盘,众人开始商量接下来的进度。 “我们的士兵士气受到重创,现在全军萎靡不振,我认为首先应该重振士气。”一个将领道。 奉初点点头,“现在齐国人已经过了这条峡谷,接下来的路都是没有遮蔽物的荒野,埋伏是埋伏不成了,只能正面交锋。” 他又道,“我军比齐军伤亡严重,一旦打起来吃亏的必定是我们,所以得想个办法拖延拖延。等我们重振士气,整顿好了再开战。” 矫饰开口道:“齐军也受了创伤,加上他们远道而来,车马疲劳,而我们待在业凉城中有专门的百姓供给,还有结实的城墙防护,所以我猜想他们最近不会攻打,而会选择安营扎寨,和我们一样修生养息。” “是这个道理。”奉初沉吟片刻,手指在沙盘上画出一个个圈:“按照齐军行军速度和业凉城的距离,他们大概会在这里安营扎寨,距离我们还有七八里地。” 又一个将领说:“齐国人矿石多,盔甲武器精良,重兵力精良,难以攻克。那我们不妨轻兵上阵,以轻骑应付他们。只要能打破他们外围的防护,也就不用惧怕齐国人了。” “说的简单,可是齐国人防御之强不是轻易能打破的,如果轻兵上阵,只怕我们会损失不少马匹和将士。” 众人陷入为难之中,奉初看了看一边同样认真思考的张培青:“大谏素来计谋高超,不知大谏可有何妙计?” 张培青听见他们话的时候,的确立马想到了一个办法。 这个办法是破除重型防御的一个经典战役之选,火烧牛尾法。 就是把牛尾巴上点着,让其横冲直撞破坏敌方的坚固防御。这的确是很有效的办法,只是这种办法适合在双方正面交战中使用。 张培青想,要是能使得敌人在交战之前溃不成军,从内部混乱,岂不是更好? “大将军,我有一计不知可用否。” “大谏但讲无妨。” 张培青手拿三只小旗,在齐军扎营的周围各自插了一只,将自己的计谋说出…… —— 巫溪坐在阵营中,面前是业凉城附近的地形图和沙盘。 “楚国人躲在业凉城里不出来,我们暂时拿他们没有办法,正好趁着这段时间修养整顿军队。” 薛纪清赞同:“我们舟车劳顿,又和楚国人打了一仗,现在最需要休息。还好楚国在战役中落了下风,叫我军士气大增。” “哈哈哈,没错,还真是得感谢他们。”巫溪有些遗憾:“只可惜最后没有把楚国人杀干净,叫他们跑了,可惜了我那些儿郎们。” 两人正在商讨,忽然外面传来小士兵匆忙的叫喊:“报——楚国大军偷袭!” “什么!”巫溪“噌”地站了起来,拿起佩剑就往外面冲,“这帮子阴魂不散的楚国人,真是精力旺盛!” 薛纪清也赶紧跟着出去,问小士兵:“敌方从何而来?” “西北方而来!” 巫溪正要下令唤醒全军严阵以待,出击迎战,那方薛纪清拦住他:“大将军且慢,楚军如果大部队前来,方向应该是正北方。从西北方而来,很可能有诈,不若先派一队中人立马出去察看,如有异样再作打算。” “善。”巫溪对着同样收到通报急忙赶过来的一个将领道:“你率轻兵追击而出,如有异状速速回来通报。” “诺!”那将领正要离开,被薛纪清叫住:“假如楚军只是故意用一对兵士来诓骗我们,就不要追击他们了。” “诺!” 本来叫人昏昏沉沉的夜,被当头这么浇下凉水,一下子清醒的不得了。 大将军对这帮子楚国人真是恨透了:“奉初那厮当初和我对战可没这么多歪道子,莫不是张培青那厮搅和的?” 薛纪清也觉得有可能。 楚国奉初大将军以武力善勇,却不擅长什么心机,他能取胜往往是靠着凶悍的杀气和士气。这个天下中熟通兵法的没几个,所以楚国奉初,包括他面前齐国这位巫溪,才能名震天下。 至于张培青…… 他对巫溪道:“素来以术谋闻名的张培青,只怕也是个兵谋大家。” “当真?” “当真。” “呸,可恨的张黑子!”巫溪几乎咬碎了牙齿,“军师以为现在他们打得什么算盘?” “具体的得等追击士兵回来才知晓。” 薛纪清掐指算了算时间:“按照我们追击士兵的正常速度,两盏茶的时间足矣。若是两盏茶他们还没有回来,那就说明的确是楚军大部队袭击我们,到时候整令全军迎战不迟。 “若是他们回来了,说明楚国只是虚张声势,目的就是让我们屡次匆慌迎战,溃散军心,更加疲劳,到时候他们再正式攻打,来个以逸待劳。” 巫溪冷哼一声:“狡诈的楚国人。” 就在此时军营中一队轻兵骑马奔腾而来,当头的人快速下马跑过来,“回禀大将军,楚国人见我们出去之后只是和我们略微交战了几个回合,然后就调转马头离去了。” “果真如军师所言!”巫溪拍掌大赞,不愧是他专门去鬼谷坐等两个月才请来的人,“只是军师,要是楚国人屡屡来犯我们该如何?” 总不能明知道楚国人骚扰,还无动于衷吧。 万一楚国人哪次玩真的,他们岂不是亏大发了。 “楚国用什么计谋,我们就用什么计谋。” 薛纪清不慌不忙地说:“让几位将领轮流值替,碰上楚国人偷袭就率军追击,他们不打我们也不打,没有遇到楚国大军,就不要惊动全军士兵休息。这样一来楚国人就拿我们没有办法。” …… 又一夜。 齐军阵营中。 “报——楚**队偷袭!” “在何方向?” “东北方!” “今日轮替到的第十八支军可是严阵以待?” “回禀田将军,就等着您下命令呢!” “好,随我出去吓跑那些胆小的楚国人!” 楚国大军不出,齐国大军就不动。 双方你来我往,只派出一小部分队伍打了就跑,跟玩儿过家家似的。 然而双方都知道,他们只是在等一个时机。 如此往复七八天之后,齐军答大营再次响起熟悉的通报声,只是这次的方位却是正北方。 而楚国人驻扎的业凉城,就在正北方。 大将军巫溪和薛纪清对视一眼,问小士兵:“可有看清多少人马?” 小士兵慌张道:“天色太黑看不清楚,只是隐约能看见灰尘滚滚,不过这次的马蹄声倒是比之前更加繁重。” “可有听见前几次的擂鼓声?” “有,而且这次的擂鼓声更加响亮。” 大将军巫溪冷笑:“繁重的马蹄,说明人数更多了,更加响亮的擂鼓声是为了掩饰军队的脚步声。看来我们终于等到楚国大军了。” “传我命令,全军准备迎战!” 士兵们听闻号角声立马穿好衣服从帐篷里跑出来列阵,大将军满意地看着整整齐齐的士兵,得意不已。 “张培青肯定不知道她的小计俩已经被军师的计谋打破了,自作聪明的楚国人,这次叫你们有来无回。” 薛纪清神色平静,眺望着星空不知道想些什么。 齐军出去迎战,果然正面而来的是楚国大军。 但见头前战车上的正是大将军奉初,其后战鼓擂响,楚国的繁华旗高高飘扬。在他们身后是轰隆隆的马蹄声,以及滔天的滚滚浓烟,可见人数之多。 “楚国人这次是倾巢出动了啊。” 巫溪朝着面色大变的奉初哈哈大笑:“没想到吧,本以为能偷袭到我们,谁知道前面的功夫全成了打水漂。” 他手中长剑举起,然后重重斩下:“杀光楚国人,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雪恨!” 奉初垮下马匹急不可耐地刨着前蹄,他恨恨咬牙,“所有将士跟着我冲,取的齐国巫溪头颅者,赏金二百,活捉军师薛纪清者,赏金二百!” 两方军队厮杀到一块儿,很快齐军就发现不对劲了。这楚国人怎么还边打边换队形? 楚军第一排队伍打了一个回合之后立马后退,后面的一个队伍上前继续打,这样一来等同于说楚国人由始至终都是在边打边退。 等会儿,边打边退? 楚国人这是什么意思?总不会被吓怕了吧? 此时齐军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追着楚国人跑了四五里地,眼看前面隐约都能看见业凉城的影子了。 齐国人正纳闷,楚军忽然收起兵器不打了,所有人开始朝着业凉城逃窜,他们边逃边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往地上洒。 追击的齐军只觉得脚下打滑,一个个重心不稳噗噗通通栽倒下去,轻骑兵的马匹要么跟着摔倒,要么有的停下马蹄低头伸出舌头舔舐。 原来地上铺满了一层圆滚滚的豆子。 楚军士兵每人口袋里装一小袋,大家一起撒,那效果就不一样了。 趁着此时,楚国最末尾逃走的士兵们加快速度,追上前面的士兵,前面那些士兵却纷纷调转马头,对准齐国士兵,然后飞快地一个个跳下来,朝马屁股上狠狠扎了一剑,随即麻利地跟上大部队一起跑。 发了疯的马匹朝着他们狂奔而来,正要绕过豆子走的齐国人,这时候才看清楚,那些马匹尾巴上都拖着东西,石头块和树枝。 怪不得楚国人边打边换人,就是为了掩饰后面躲藏的这些古怪马匹! 这么说引得大地震动的不是军队的脚步,而是马匹后面拖着的石头。 掀起尘土滚滚的不是因为人数众多,而是树枝带起的灰土。 “中计了!”巫溪脸色十分难看。 千防万防还是被楚国人给耍了! 薛纪清比他脸色更加难看,因为他想到了另一个点。 既然来的并不是楚国大军,那么楚国大军哪去了? 他们舍得下血本搞这么大动静,说明有更加值得的东西。 “我们后方的军营遇袭了!”他脱口而出。 之前的骚扰为的竟然不是疲劳他们,而是扰乱他们的视线,让他们顺理成章的认为楚国的最终目的是偷袭。 殊不知,所谓的偷袭才是真正的幌子。 楚国人从始至终的目标,就是他们的军队大营! 大营中那些毫无防备的镇守士兵,那些粮草军需,那些盔甲装备…… 薛纪清呼吸堵塞起来,头脑阵阵发晕。 “大将军,只怕现在我们的后营已经被毁了,楚国的士兵很快就会从后面而来,前后包抄我们……” 他剩下的话淹没在身后楚军滚滚的马蹄声中。 一切都晚了。 薛纪清怔怔地望着冲过来的楚人,喃喃自语:“第一次入世,我竟然败了,师父,是我学艺不精么?”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再战   ☆、第89章 杀机 轰轰烈烈的齐楚交战,就这么仓皇结束了。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包括张培青自己。 齐军陷入包围之后,奋力突袭,尽管最终损失惨重,一部分人依旧还是全身而退。 楚**队战胜而归,各个红光满面,意气风发,不少士兵洋洋自得地聊着天。 “可惜没有抓到齐国的大将军和他们的军师,哎,可惜我到手的四百金飞了。” 另一个士兵鄙夷不已:“得了吧,齐国的大将军岂是你能抓到的,不过咱们杀了齐军不少将领,这次回去有的奖赏了。” “鼠辈齐人,看他们还怎么嚣张。都说齐国和我们楚国并称大国,我看也不过尔尔,那传说中的鬼谷子传人,不也是被我们的张大谏一条计谋给打回家吃奶去了。” “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哈哈哈。” 王衡耳力好,战车旁的窃窃私语听的一清二楚,英俊的脸上挂满了喜悦,“先生,到处都是夸赞你厉害的话,这回先生可是立了大功劳,鬼谷传人那么厉害都败在你手中!” 张培青脸上没有半分喜色,甚至隐约有几分担忧。 “我这次能胜利不过是侥幸,对兵谋之事我虽然知晓,但毕竟不是专攻,这次只能说是以奇制胜。薛纪清初出茅庐,手段难免生疏,况且也有齐国人小瞧我兵谋之术的缘故。 如果不是正巧赶上这两者,这次我们想赢齐国,只怕万分艰难。我遗憾的是被薛纪清逃走了,经过这次战役的磨练,他定会反思而行,更上一层楼,下次想要对付就难了。” 本想着趁此机会把薛纪清弄到楚国来,结果让他给跑了。 齐楚之间终有一天会正式开战,最怕的就是薛纪清成长到她压抑不了的地步。 楚军战胜的消息已经快马加鞭传回国内,不出七八日就会收到回复。在楚王下达命令允许他们班师回朝之前,楚军还是得待在业凉城。 秦陈交战,齐国对陈国的支援只有这一支军队。 原本齐国打算的很完美,巫溪将军攻下业凉城之后一路北上,直捣秦国内地,这样一来秦国兵力受到牵制,没办法专心面对陈**队,双方的战斗也就不攻自破了。 只是齐王万万没想到他的士兵会输。 为了这一战,他专门拨了多少最新的盔甲和军鞋,又拨了多少的□□和重剑。可是结果呢? 大失所望! 收到消息的齐王差点儿当着众臣的面掀了案桌,他苍老的面孔上每一块肌肉都止不住颤抖着,压抑着恐怖的怒火,声音越发低沉了。 “那个巫溪专门请来的鬼谷子传人,难道没有去?” 加急呈上帛书的小士兵单膝跪在地上:“刚开始军师的确压住了楚国人,但是后来……” 群臣紧紧盯着他。 小士兵硬着头皮回答:“后来楚国人耍了一个阴谋,我们都被骗了。” 齐王将手中的帛书狠狠扔了出去:“废物!一个小小的计谋都能将你们二十多万人蒙骗,寡人养你们干什么用!” 小士兵战战兢兢不敢抬头。 他心中也为大将军和军师委屈。那样的计谋一时半会儿的谁能看穿?要不是当初军师用计战败了楚国人,他们只怕更早就输了。 齐王费力地喘了几口气,平息自己的怒火,尽量保持冷静问:“是何计谋让你们上了当?” 具体的帛书里都有,但齐王一看见“战败”两个字就没心情了。 小士兵只能接着说:“那计谋听说是楚军中随行的大谏出的。”他把计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臣子们顿时低声嘀咕起来,“这种谋略风格怎地如此熟悉呢?” “楚军随行的大谏?嘶——张培青!难不成楚国把张培青也派去了!” “这倒是不算亏,败给张培青不算丢人。”大臣们理所当然地说着。 败在张培青手里的人不计其数,连韩国那百里仲华都没能讨到什么好处,一个新入世的小子输给她,很正常的事情嘛。 齐王的脸色也稍稍缓和了一点,随即又咬牙切齿起来:“次次都是这张培青坏事,此人不除齐国难安。” 群臣立即跟着附和,“楚国本就强大,再让一个张培青助其壮大,假以时日必然成祸患。” “为我齐国安稳,必须杀掉张培青!” “杀掉张培青!” 齐王满意地点点头:“众卿可有妙计?” 一人想了想,站出来道:“不若让我国剑客宗师出手,纵然楚国人保护再周密,也敌不过宗师出马。” “楚国也有宗师保护,要是他们在张培青身边安插一个,我们照样得不了手。”另一人反驳。 “哼,天下剑术之祖乃我齐国,诸位可别忘了,论剑术宗师,天下有哪国能比得上我们齐国?” “你的意思是——宗师太昭?” “然也!” 齐王听罢面带微笑,透着满满的自信,仿佛已经预见那磨人的张培青惨死于剑下的模样。 “善,寡人这就传令给宗师太昭,以护卫国家之名义,即刻动身前往业凉城,务必在张培青返回之前除去此人。” 手执笏板的臣子赶忙出列:“大王,臣还有一计,可配合上一计使用,双重下压,保管叫张黑子没命可活。” “哦?”齐王眼睛亮起来,“讲!” 他当即道:“张培青这几年来行事张扬无度,引得天下诸国不满,只是碍于楚国强大不敢吭声。只要我们联合诸国,以此为借口给楚国施压,到时候那张培青就算不死也得死,而且要她死在楚国人自己手里!” “好!”齐王拍案而起,哈哈大笑,“好!好!好一个妙计!” 那人分析说着:“数年之前张培青曾经利用诓骗燕国国君,燕国人对其深恶痛绝,此次秦陈国之战让陈国元气大伤,几乎灭国,陈国人对其同样欲烹而食之。 秦国人重利而无情,只要允诺足够的利益,他们势必背叛楚国,韩国国小力微,虽说现任韩国太子是张培青的前近卫,然韩国人皆知前太子易登自尽,就是被张培青逼的,加上韩王昏庸,只要说服得当必然有效。 至于宋魏等小国,彼时天下皆动,岂容他们安乐?” 听罢这一席话,在场的臣子都十分激动。楚国因为一个张培青,处处压他们齐国一头,若是没了张培青,看他们还怎么嚣张。 “叫楚国人杀了张培青,叫张培青死在她最爱的楚国人手里,着实妙不可言。” “都说张黑子计谋超凡,天下无人能匹及,我看我们齐国人也不遑让嘛。” “怪就怪她张培青太招摇,可惜这等人才不能为我齐国所用,可惜了。”齐王摇摇头,大手一挥,“此事就交给相国处理,务必圆满达成。”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6 . c o m “臣定当不辜负大王。” —— 秦陈交战,毫无疑问的陈国战败。 如果不是最后秦国罢手,陈国此刻已经被灭国了。 至于秦国为什么在紧要关头罢手,这个就没人知道了。不过大家都猜测说,那是因为秦国太后不舍得灭掉自己的故国,还有人说是陈国拼死反抗,秦国怕受到创伤所以罢休。 就张培青个人而言,她认为第二种更有可能性。 秦国人有两个特点,第一骁勇善战,第二冷血无情。 尤其是代表人物秦睿太后。说她念及母国,简直是笑话。 战争过去,业凉城也恢复了以往的热闹。街道上店铺重新开张,百姓们出门购物买粮,时不时一队士兵从中穿过,会受到人们的热情对待。 张培青待在一处院子里静静地看书的时候,矫饰将军大步垮了进来,扯着大嗓门吆喝:“张先生!张先生!” 同样安静练剑的王衡很是不满,拎着剑过去阻拦他:“先生正在看书,将军还请小声一点。” 矫饰瞅了他一眼,“咦,你不就是之前我们在峡谷中被齐国人算计之时,和大将军一起冲进来杀敌的那个人?” 他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你是张大谏的护卫。”拍了拍王衡的肩膀,大笑道:“好小子,不错不错,到时候记录军功连你的一起算上。” “真、真的?”王衡结结巴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立即再次板下脸:“就算你给我记军功也不能大呼小叫打扰先生。” 矫饰翻翻白眼,硬是推开他:“先生!张先生!大将军叫我过来喊你,秦国人要请我们吃饭,你去吗?” 张培青合上竹简,掏掏耳朵,“哪个秦国人?” 矫饰嘿嘿笑:“秦国太后给大王写了一封信,感谢咱们的帮助,所以要请咱们过去吃饭,大王来信同意了。” 张培青额头青筋跳了跳:“秦太后在秦国都城咸阳,咸阳距离这里最起码十几天路程,为了一顿饭,我要跑那么远?” 矫饰笑的更开心了,露出几分猥琐:“除了饭,还有美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大家发现文中的bug记得留言~谢谢~   ☆、第90章 游戏 秦国作为当世七国之一,经过多年的韬光养晦,从刚开始的弱小一步步发展到现在的二类国家,实力仅次于齐楚。 早些年秦国一直默默无闻,而这次经过秦陈之战后,算是叫天下人都大开眼界。秦国也一跃成为当今最火热探讨的国家。 张培青和大将军奉初以及五千士兵前往咸阳,剩下的士兵则由另一位将军率领,班师回朝。 从业凉到咸阳没多远的路程,但是秦国地势偏僻崎岖,因此要花费不少的时间。 这一路走来,众人可谓把秦国的风土人情都看遍了。这些穿着窄袖紧衣的秦国人各个豪放极了,知道他们是通关的楚国士兵,不少人专门千里迢迢跑过来观看。 张培青觉得自己都成了猴。 矫饰色眯眯地盯着秦国衣着大胆的女子们,感慨万千:“这般女子娶回家定当风味无限。” “矫饰将军正好趁此机会讨个夫人回去。”张培青调侃道。 矫饰却摇摇头:“我还是更喜欢我楚国温婉婀娜的美人,这秦地女子虽好,却也只适合玩乐用,不能当真。” 他忽然话音一转:“张大谏不如趁机带一个回去?” 正盯着秦国路边小吃看的王衡扭过头,看着矫饰。 他笑的不怀好意:“张大谏后院里头一个女子都没有,着实不好,像大谏这般男人的大丈夫竟然被传出龙阳癖好,正好带几个回去叫那些人开开眼。” 张培青看了看自己瘦小的胳膊腿儿,果断拒绝:“我无福消受,不如——”眼珠子落到傻乎乎的王衡身上。 “不如阿衡带一个回去?” “啊?”王衡焦急地摆手:“我也同矫饰将军一样喜欢温婉的美人,不喜欢秦国女子,不要不要。” 张培青有些无语,秦国女子有什么不好,反正她挺喜欢的。 那边王衡想起什么似的,咦了一声:“上次先生你不是说,你的故土就是秦国?” 矫饰下巴掉到了地上,难以置信:“大谏是秦国人?” 他们的谈话引起了一旁骑马的奉初大将军的注意力,立即将络腮胡脸庞凑上来,“然也然也,上次大谏就是这么说的。” 只不过战事吃紧,他给忘了,连给大王汇报都没有写。 “既然如此大谏为何不在秦国效力?”矫饰犹豫了一下,问道。 身为一个秦国人,为母国效力那是荣誉和本分。然而她从来未提及过秦国的事情,在计谋算计之时,也从未对秦国手下留情过。 难不成大谏曾在秦国碰壁? “楚国比秦国更强大,自然选楚国的好。”她不咸不淡道。 众人听出了话中的敷衍,一个个脑洞大开。看样子定是当初大谏入世之时不被秦国人看重,因此一怒之下才离开故土,为了理想奔赴魏国,之后辗转到了楚国。 不能为故国贡献,被迫远走他乡,太可悲了! 矫饰顿时同情极了:“大谏为楚国做出那么多贡献,楚国不会辜负大谏的。” 奉初赞同地点点头。 王衡不明所以,也跟着点头。 张培青哑然失笑,不知道这些个人思维跑到哪里去了。懒得解释那么多,她话题一转扯到了另一个方面,却让几人更加坚定了想法。 这里是业凉和咸阳中途的一个地区,名字叫高台。 众人在驿站中宿下,五千士兵就地扎营。 夜晚的时候士兵们会点燃一拢篝火,摆上秦国人提供的好酒好肉,在驿站外的荒地上围着篝火载歌载舞。木头做的筷子敲击饭盆,发出沉闷的哒哒声,搭配着士兵们鸭子一样干哑嘶吼的歌声,真是人生一大妙事。 晃动的橘黄色火焰照亮了王衡的脸庞,张培青坐在他身边,有片刻的发呆。 曾几何时她身边是多么的热闹,有天真活泼的赵拓疆,有温顺沉默的韩平晏,有话唠二缺的季久申。 可又是何时,在她一步步往前走、往上走的时候,这些人一个一个的走进了不同的岔路口,渐渐淡出她的生命,远离她的轨迹,从此和她再没有半分关系,甚至此生不会见第二面。她就像一棵被层层剥离的树,累赘越来越少,灵魂越来越孤独。 “阿衡,你会一直待在我身边的吧。”她忍不住问了一句。 烤羊腿的王衡莫名其妙,匆忙点点头,“自然是的。”接着低头给羊肉添加草药佐味儿。 张培青深深望着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天上的星星很亮,士兵们欢声笑语闹腾着。她耳根子微微动了动,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驿站院子不远处那颗大树。 参天的大树正是枝繁叶茂的季节,繁琐的枝桠纵横交错,加上密密麻麻的树叶遮掩,很难看清楚上面隐藏着什么东西。 若不是一瞬间细小的动静,她也不可能感知到,上面竟然藏着一个人。 对方隐匿的十分高超,看来是个高手。 一个高手无缘无故出现在驿站中,必然有能吸引他的重量级目标。在这个小破驿站中最有价值的东西…… 她无声无息笑了笑,朝着另一边正醉红着脸大唱的奉初吆喝了一嗓子:“大将军,光是唱歌跳舞没意思,不如我出个主意?” “什么主意?”大将军眼睛发亮。 士兵们怪叫着起哄,大家都知道张大谏主意最多了。 张培青一指头指中大树:“就比谁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爬上这颗树,赢了可以任意让在场的人答应他一个请求,输了就得把自己最出丑的事情讲给大家听!可有人敢来?” “我来我来!” “我先来!” 士兵们顿时炸开锅,发出一连串口哨和鼓掌声,哄吵着争抢前几名。 大将军随手点了三个人,“你们几个从不同的方位上去,谁先到树杈上谁就是赢者!” 眼见几人撸起袖子,朝手掌上吐口唾沫开始爬树了,张培青挑起睫毛瞅了瞅,上面没有半分动静。 这人倒是沉得住气。她托起下巴兴致勃勃地看了起来。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撑多久。 在士兵们的歌声中三人各个吭哧吭哧卯足了劲儿往上爬,其中一个伸手麻利的小士兵当先拽住了树枝,露出惊喜的笑容。 他正要翻身上去,猛地发现树枝里头藏着一只脚。小士兵瞪大了眼睛,还没有反应过来,茂密的树枝中一个身影冲天直上,快速落到大树挨着的房顶上,几个跳跃消失在众人眼中。 “鬼啊!”小士兵松开手“噗通”一下掉到地上,幸好是柔软的草地,顶多腰椎岔气一时动弹不了。 另外几人同样也看到了飞出去的影子,却是反应了过来:“刺客!不好,那是刺客!” 醉酒的奉初立即清醒过来,拔出腰间的佩剑,“马上给我追!” 矫饰将军二话不说率领一队人快速追了过去。 那人速度快,士兵们身经百战也不慢。何况他走的是危险的房顶,士兵们走的是平坦的地面,这般下来便如蛇一样紧紧跟缠着他。 五千士兵光人数就足以压死他,一队又一队的士兵从分开从各路包抄,腰间嗜血的长剑带着战场上锋利的血光。 张培青将手中的酒饮下,冷笑一声。 “先生,你先回到驿站里去吧,我会亲自保护你的安全。”大将军严肃道。这个时候出现在驿站中的刺客,很可能就是冲着她而来。 天底下想要杀死张培青的人不计其数,他们都是嫉恨他楚国有这一强大的助力,他必须保护好张先生的安危。 王衡的剑同样拔了出来,刚烤好打算献给先生的羊腿掉在地上无人理会,他高度警惕地盯着四周,就怕刺客从哪个角落里蹿出来。 “辛苦大将军了。”张培青叹口气:“没想到误打误撞发现了刺客,只是不知道是哪方来人,又是何目的。” 奉初冷哼一声,眸中杀机闪烁:“多亏了先生才能及时发现这贼子,否则后果难测。不论是何方人,只要敢犯必当诛之。” 她回到驿站屋子里,见王衡依旧神经紧绷,不住地张望,不由得对他摆摆手:“放心,刺客暂时不会来。” “先生怎知?” “猜的。”五千精兵可不是吃素的,张培青自认她可是半分都不敢尝试。不管那人是谁,反正他要倒霉了。 “先生,那人是冲着你来的吧?”王衡想了想,还是没有收起剑,“我们刚刚打败了齐国,会不会是恼羞成怒的齐国人要杀先生?” “天下要我死的人多了去了,我也不清楚是哪个,其他人故意趁此机会嫁祸给齐国也说不定。” 仔细想想,她还真是性命担忧啊! “先生,我会保护你的。”王衡认真地一字一句。 相较于天下诸多厉害人而言,他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护卫。但唯有他是用自己的赤胆忠心、用他的生命爱护着他的先生。天南地北走遍,王衡效忠的人由始至终只有一个。 “我知道。”张培青缓缓露齿一笑。   ☆、第91章 睿后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天亮了,奉初专门找到张培青,告诉她昨天晚上的刺客太狡猾了,没有抓到,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会严加戒备,还请她放心。 从高台到咸阳的这段路程中,那个刺客再也没有半分动静,张培青也没有发现他的任何踪迹,但是她心中总有一种感觉,那个人并没有走。 在这么多精兵手底下还能逃脱,此人武功之高叫人忌惮。 为此奉初大将军特意调遣了矫饰将军和另外三个人,轮流交替全天守卫她,军队中的人们同样各个都随时戒备着,就怕一不小心出事。 这般四天之后终于抵达咸阳,所有人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张培青这么多年走过许许多多的国家,见过许多不同的风景,唯独秦国让她印象最深刻。 记忆中粗犷的城墙和宫殿,是她一辈子都无法磨灭的熟悉气息。 “秦国这城池建的好生威猛。”奉初忍不住惊叹了一声。 他头一回来秦国咸阳,头一回看见这般不加任何精细雕琢的、完全由天然石块堆砌而成的城墙,着实惊奇的很。 骑在马背上的王衡仰着脖子眺望高高的城墙顶端,驭马过去,像个孩子似的伸手好奇地摸了摸凹凸不平的墙壁。 “先生,秦国人真是神奇,他们是怎么把石头块垒起来的?”他惊喜地朝着张培青大声问道。 不少路过的秦国人听见这话捂住嘴憋笑,碍于士兵们的威严不敢笑出声,肩膀抖动着快步走过去,时不时还回头看看这些外国来客。 “并不是全石头,里面还有混合的黏土。”张培青淡淡解释道。 “大谏不愧学识渊博,连这个都知道。”奉初钦佩不已。那方矫饰将军给守门的士兵提交了过关文书。 没过多久城墙上的秦国士兵比划出一个手势,下方的士兵往两边让道大开城门。城门口内停着几辆马车,许多身穿袍服的秦国大臣正等待在那里。 张培青认出其中一人,正是当初在十年峰会上交谈的信义君公孙冶和。 “我等奉大王令在此等候诸位已久。”秦国大臣们行了个见面礼。 大将军等人回礼,“有劳诸君了。” 瞅见众人中的黑脸小子,信义君乐呵了:“阔别一年,大谏可还认识我否?” “信义君,上次你可是说了如果我来到秦国,你要将府上那块和田碧玉送我的。”张培青笑嘻嘻道。 信义君狐疑不已:“我说过这样的话?” “怎么,堂堂信义君要赖账不成?” “大谏莫不是诓我呢?”瞧着张培青脸上不厚道的笑,他越发怀疑了。他府上的确藏着一块碧玉,堪称绝品,价值连城。他爱那块碧玉胜过爱他的美妾,怎么可能随便说送给别人。 等会儿,他什么时候说过他府上藏着一块碧玉了!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没几个,张培青这小子是如何知晓的? “信义君,你小气便直接承认了吧,说什么我诓骗你诋毁于我。”张培青冷哼一声甩了袖子。 见此信义君自己糊涂起来,难不成他还真说过那种话? “改日我让人将碧玉送到大谏手中。”他郁闷地说,心头默默滴血。 “这才是天下人赞扬的信义君。”张培青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让人送就不必了,我自己去取。”早就听说信义君府上有盏黄金鎏玉灯挺不错。 士兵们进入城中待在驿站,大将军他们跟随秦国臣子直奔秦王宫。 听说秦太后和秦大王早就备下宴会等待他们。 秦国的建筑风格天然质朴,没有过多的装饰,处处充满了狂野和豪迈,就连王权象征的秦王宫也是这般。 奉初走在台阶上,认认真真打量了一番体格纤瘦的张培青,“啧,真瞧不出先生竟是秦国人。” 诸国形容中的张培青,一张黑脸,身体单薄,温文尔雅。 虽说世人都知道她笑脸底下藏着刀子,但最起码看起来还是很温和的一个人。而这秦地连街山一只羊都比楚地壮实,定是张大谏幼时吃苦太多毁了身子。 “报——楚国使臣觐见。” 大殿中高处跪坐的秦王连忙道:“快请他们进来。” 收到传令之后,几人一步步走进大殿中。 跪坐在殿宇两侧的秦国百官也纷纷扭头看向他们。这就是楚国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和那个天下皆知的张黑子。 “楚国周奉初见过秦王、秦太后。” “楚国张培青见过秦王、秦太后。” “楚国于矫饰见过秦王、秦太后。” …… 待众人行礼之后,高座上的秦王喜悦道:“快不必多礼,寡人早就听说几位的名声,今日得以一见,当真都是豪杰。” 他将目光落在张培青身上,扒着案桌伸长了脖子,好奇地问:“张培青,寡人听说你那张脸是天生,当真如此?” “然也。”张培青平静回答。 同时她也在打量这位年纪轻轻便坐在权力顶端的人。 秦国大王真的很年轻,不过也就二十三四岁,传闻他最大的功绩就是斗蛐蛐连赢五场。这位秦王是个早产儿,从小到大泡在药罐子里,故而他的肤色十分苍白,透着几分病态。 只是此时他脸上泛着红光,明显他对张培青这张脸好奇到了极点。 风头都过去这么久了还能吸引堂堂国主如此之深,张培青觉得自己应该赞佩他。 王座旁边和他并肩的是秦国太后,秦国真正的掌权人。 她的众多传奇事迹中最有名的,就是将这位原本只是秦国王族的年轻人,硬是变成了秦国的大王。 衣着的华贵妇人临近四十,容貌却似二三十岁的般艳丽雍容。她身姿笔挺,漂亮的手腕优雅地搭在小腹上,长长的金色甲帽镶嵌满了玳瑁珍珠。 她怔怔地盯着张培青,眸色深沉而复杂。 “听说张先生自幼流浪诸国,十八岁才入世,之前几年你到哪里去了?”   ☆、第92章 归国 这般问话让在场的人都有点怔愣,不过很快兴致勃勃地看向张培青。要知道她神秘的要死,关于张培青那点事儿天下人各个都想知道。 “回禀太后,我十四岁那年离开故土业凉城,沿着北上之路到陈国小住,之后到继续北上到陈国以外的外海,之后从楚国路过,沿楚燕而过宋至韩国,又往上从宋国西南沿齐赵而抵达魏国。” 她顿了顿:“彼时已是四年之后。” 众人惊叹纷纷,她这分明是将整个天下都转悠了一圈!这人是不是闲的没事干专门浪迹七国去了。短短四年能将七国转个遍,张黑子果然厉害。 “原来你走了这么多地方。”秦太后喃喃自语,“可是你怎么不回家呢?” “无家可归,自然不回。” 秦太后望着她的目光逐渐冷冽下来,“无家可归?你的亲族家人呢?” “已亡者,不敢置喙。”张培青淡淡道。 听到这里秦太后的脸色不能用一般难看来形容,甚至有几分隐约的扭曲:“已亡?你竟敢说已亡?” 众臣觉得不对劲,纷纷看向她。秦太后这才惊觉失态,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恢复雍容华贵的模样,冷淡道:“那还真是个可怜人。” 张培青笑了笑,没吭声。 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看待张培青的目光立即不一样了。看样子这张黑子好似和太后有点什么关系呢,等会儿,刚刚她是不是说,离开故土业、凉、城? “张先生竟然是我秦国人吗?”信义君难以置信地惊呼出声。 其他人也不可思议极了,交头接耳议论,一时间整个大殿都有几分乱哄哄。 高座上的秦王瞪大了眼睛,惊异:“张黑子,你是我秦国人?那你怎么还到楚国去,你应该留在秦国为秦国做贡献!” 奉初矫饰等人面色阴沉。 秦国众臣却觉得,他们的大王总算是聪明一回,知道为国家做点事情了。真是想不到声名赫赫的张培青竟是他秦国人,在座的挺直了脊梁倍儿有面子感慨的同时,也为她的做法心痛。 “张先生,你莫不是曾在某处碰壁不得志,这才被迫离开故土前往楚国谋事?”一秦国大臣问道。 信义君赶忙道:“若真是如此,张先生可千万不要和那等不识人的蠢材计较,生长的故土才是最好的,先生不妨如今归家报国,相信大王和太后定不会薄待你。” “只要你回来,寡人封你一个大官!”秦王十分爽快。 秦国人更加满意了,今天秦王真是给力。 矫饰差点没忍住拍案而起,却被大将军硬是拉住了。他不甘心地愤怒咬牙,这帮该杀的秦国人。 “多谢大王和诸君好意,只是我既然已经留在了楚国,就不能抛弃君主,这是大不义。”对上面无表情的秦太后,张培青眸光闪了闪,见她始终没吭声,不由得垂下睫毛,遮住眼底的自嘲。 到这种时候还对她抱有幻想,你真是越活越蠢了。 矫饰目露惊喜,感激地望着张培青。 秦国人失望连天,又劝说了好多话,张培青都不为之所动,最后秦王也没办法了,只能求助地看向太后。平日里太后最是礼贤下士,今日倒是稀奇的不见她说话。 “母后……” 秦王刚张开口,秦太后冷冷看了他一眼,吓得秦王立即乖巧地闭上嘴巴。 “张先生果然大义,既然如此我秦国断然不会逼你,今日是为了秦楚友好而设的宴会,还请楚国诸位贵客莫要客气。”秦太后面带微笑转向大将军奉初。 奉初拱手抱拳:“多谢太后款待。” 秦国人听太后都这么说了,只能面面相觑,心中遗憾极了。 宴会上有酒有肉,还有秦国火辣辣的美人。美酒佳肴,宾主尽欢。 张培青饶有兴味地欣赏着,时不时和秦王搭几句话。这秦王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倒是和赵拓疆有几分相似。 两人相谈甚欢,秦王大叹遇到了知音。 王衡跪坐在她背后,目光没有放在心爱的食物上,而是定定地望着先生。他觉得先生在哭。 “阿衡,为何老是盯着我?”张培青狐疑地扭头,“莫不是我脸上有花?” “先生。”王衡认真地道:“你现在笑的很难看,特别难看。” 张培青脸上的笑容渐渐隐没下去,不咸不淡:“哦,是吗?” “先生,我们回去吧,回到楚国去。”在楚国的先生,才是最快乐的先生。那里有曾经韩平晏留下的书,有季久申亲手种的树,还有他和先生的家。 秦国不是先生的家,故土故土,就让它永远故去吧。 张培青沉默地盯着他良久良久,忽而笑了,她用袖子掩面遮住眼底的泪光,“想不到你才是最了解我的人。” 王衡何曾见过这样的她。他的先生总是能谈笑风生,总是能镇定自若,无论前面的路再荆棘坎坷,他的先生何时哭泣过? “先生,我们走吧!”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带着几分哽咽。 张培青放下袖子,依旧是那个云淡风轻的张培青。她笑了笑:“好,我同秦王和太后告个别。” 正享乐的众人见她忽然站起来,秦王扬手止住了钟乐声,“张先生,怎么了?” “我忽觉脑中眩晕疼痛,怕是不能继续享受宴会了。”张培青捧住头很是难受的模样,连王衡都差点信以为真了。 “寡人给先生叫个巫医看看。”秦王担忧不已,张培青可是第一个跟他聊得如此畅快的人。 “随行的楚军中有军医,大王,臣可否斗胆先行告辞?” “可以,你走吧。”秦王甩了甩袖子,有点兴味索然。好不容易找到个志同道合能理解他志向的人,哎。 矫饰和奉初莫名其妙地对视一眼,平常也没见张先生这么娇弱啊。 又和秦太后告别,秦太后淡然地说了些客套话,张培青便带着王衡离去,矫饰赶紧以照顾她为借口跟上了。奉初不好去,只能勉强留下来继续看宴会。 “张先生,你怎么忽然头疼了,严重吗?”跟出来的矫饰连忙问。 张培青弯起眼睛,狡黠道:“秦宫太沉闷,我出来透透气。” 矫饰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顿时痛苦地哀嚎:“我的秦国美人!” 调侃了他几句,三人一共回到行宫中去,商量着既然饭也吃了,明天不妨就动身回去。 晚上张培青看罢书简,正要吹灯睡觉之时,王衡带着一个人过来敲开他的门,“先生,这个人说有要事见先生。”那人两人都认识,正是秦国信义君。 “信义君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张培青疑惑。 信义君望了望王衡,张培青便挥挥手,“阿衡你给我们沏壶茶来。” “诺。”王衡瞅了瞅信义君,嘀咕一声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信义君深深凝望着她,“太后让我给你带个口信,请先生你现在随我到秦宫中面见她老人家。”   ☆、第93章 仁义 跟着信义君来到王宫之中,张培青独自走进太后的寝宫。 庞大的寝宫中摆设十分朴素,和赵国楚国相比,丝毫看不出来这里是一宫太后的住所。 此时寝宫中没有一个人影,张培青迈着步子穿过外殿,偌大的寝宫中她的身影显得格外突兀而单薄,就这般一步步走到内宫中。 雍容的妇人跪坐在软铺之上,优雅地煮茶。 她先是用镊子夹了一些茶叶放进火炉上的小陶壶中,待那茶壶中滚烫的沸水将茶叶烫过一遍之后,将泛着蜜色的茶汤倒掉,然后再次添水。 “来了。”听见脚步声,她头也不抬。 张培青双手叠在一起,宽大的袖子垂下来,弓起腰背行礼:“外臣见过秦太后。” 秦太后煮茶的动作一滞,她似是终于忍无可忍,将手中的汤勺扔了出去,清脆的陶瓷撞击在地板上碎成好几段,秦太后满脸阴沉。 “这里没有别人,你大可不用装模作样。” 张培青直起腰,拢了拢袖子,不去看那惨不忍睹的汤勺,十分平静:“不知太后夜半找外臣有何要事?” 秦太后脸色阴沉的要滴出水,死死盯着她看了半晌,终于疲惫地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中带着泪光,“你为何总是这么倔强?” 张培青不语。 “德祯,四年不见,你难道没有如我思念你这般想念我吗?”秦太后忍不住问了一句。 张培青眸光闪烁了一下,依旧没吭声。 “坐下吧。”秦太后叹了一口气,好似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我知道你一直因为厚诚的事情怨恨我,只是你为何不想想,当时那种境地,我也是无可奈何。” 张培青面容隐约抽搐了一下,隐藏着濒临失控的怒火,冷冷开口:“所以你就可以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推出去远送赵国作质子,你明明知道他身体虚弱、不堪病痛,你也明明知道当时有那么多公子,并不是非他不可,可你还是将他推了出去!” 她声音越拔越高,激动地说道:“厚诚根本不愿意去,是你以母亲的名义请求他,才让他离开业凉千里迢迢奔赴赵国,才让他一出秦国就因为旅途颠簸病死在路中,秦厚诚可是你的亲生儿子,你为何能狠心至此!” “够了!”秦太后高声制止她,此时的她根本不像是白日里那个高高在上的妇人,被眼泪冲毁的精致妆容显得有几分狼狈和难堪,更多的却是厉色。 她一字一句道:“德祯,厚诚是我的亲儿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凭什么认为我这个做娘的心里不痛不苦?”她握紧了拳头一下下捶着心口:“当初那个贱人迫害你我母子,让我们沦落至荒凉的业凉,受尽了欺辱白眼,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她眸中燃烧着火焰:“我的儿子是秦国的长子,是未来秦国的君王,那些卑贱的人们他们凭什么羞辱他,他们怎么敢羞辱他?就是因为他有一个无能的母亲,因为他的母亲不能保护他,让他的王位硬生生被仁后那贱人的儿子抢了去! 德祯,你可知是你哥哥亲自跪在我面前求我,让我送他去赵国?你可知他之所以那么做,就是为了博取你父王的同情,让他接我们母女回宫过上好日子?可是你呢?你亲生哥哥用性命换回来的东西,你看都不看就扔了!” 张培青面色惨白,犹如一道惊雷劈过,脑中尽是嗡嗡声,“你说什么?”她颤抖着嘴唇:“你说是厚诚求你的?” 秦太后眼眶通红,伸手想将她搂进怀中,“我的女儿,你是我的女儿啊,你怎么能忍心抛弃我和你哥哥,你怎么就能离开家四年一个消息都没有,你怎么能如此待我?” 张培青没有去看她悲戚的脸,她现在所有的心魂都放在那一句话上。 怎么可能是厚诚主动要去的?难道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虚弱,可能会死在路上吗? 她忽而又想起当年在业凉城小屋中那个舍不得吃鸡蛋,小心地藏在破棉衣里,献宝似的捧给她,自己站在一边看的少年。 她想起那个在她不开心的时候,给她扎草娃娃玩偶哄劝她的少年。想起那个微笑看着她练剑,说她将来会成为最厉害剑客的少年。 秦厚诚明明只比她大三岁,却像个长辈一样宽容爱护她。他曾经说她是他最爱的妹妹,是他这辈子都要保护的人。可是他没有遵守承诺,在那一年寒冷的北风中,他死在前往赵国的路上,尸体被带回来的时候已经凉透了。 张培青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做什么。她觉得这个世界的天地都旋转起来,窗外被风吹开的浓郁夜色中,仿佛伫立着一个温柔的少年,他有着苍白的面色,温暖的笑容,对她张开双臂,轻轻喊了一声“德祯”。 “害死厚诚的不是我,是仁后,是秦王,是赵国,是这个天下。”秦太后擦去眼角的泪水,平静下来的面容透着冰冷和高贵:“所以那些该死的人都死了,属于我儿的王位,只能掌控在我的手里。” 张培青怔怔望着她。 见她这般秦太后的眸光柔软下来,涌上几分怜爱:“你哥哥没有白白牺牲,他为他的母亲和妹妹争取到了无上的地位,德祯,回来吧,你是大秦最尊贵的公主,只要你愿意,母亲甚至可以把这个江山交给你。” 她轻轻地抚摸张培青的脸庞,“你和厚诚都是娘的孩子,你们才应该是这个秦国的继承者,没有任何人能拿走。” 张培青盯着她熟悉而期盼的面容,看了很久很久,动了动嘴唇:“不。” 秦太后面色一变。 张培青和她直直对视,“我不是秦国的公主,我也不想要这江山,我只是楚国的谋臣张培青,秦国于我毫无瓜葛。” 秦太后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为何?” 为何?她也想知道为何。曾经她以为最爱的哥哥是被她的母亲逼死的,而她身为这两个人的亲人,却不能阻止悲剧,于是她怨恨自己,怨恨母亲,离开故土四处流浪。 可是今天她竟然告诉自己,一切都不是她想的那样,那么她应该怨恨谁去?她的哥哥就应该这么白白死去吗?为了所谓的可笑的声名地位,那样一个善良而温柔的少年就应该去死? 深深凝望着她,张培青起身下了铺垫,给秦太后跪下叩头:“多年未能陪伴在你身边尽孝,是德祯的过错。” 秦太后眸光冰冷了下来。 张培青起身再拜:“日后未能尽孝,还望您能原谅。” “你还是要去楚国?”她问。 “我曾经答应过楚太子,要帮助他建立功业,这个目标没有达成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 秦太后讥讽地笑了:“怎么,你要率领那帮子楚国人来攻打秦国吗?你这个闻名天下的张黑子,要用那些外人的手,来毁掉你兄长父族的百年基业吗?” 见她不说话,秦太后笑的更加尖锐了:“张培青?这般幼时儿戏唤的名字,竟然被你拿来作真名,而你父母取的名字却弃之不用,果真是好的很呐。” 张培青神色镇定。秦国和楚国,迟早会有一战,只是这一战尚且在楚齐之后。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在毁灭任何一个国家,朝代更替才是这个世界的发展规律,秦国会以另外一种方式得到新生。 天下是百姓的天下,只要百姓在,就不算是毁灭。 张培青不求任何人能够理解她,只要她自己朝着这条路走下去,无论遇到什么都坚持走下去,那就足够了。 她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至于秦国的那些王室祖宗…… 已死之鬼,与她何干。 “今日能知道事情的真相,我就再也不用背负枷锁活下去了。”她露齿一笑:“曾经有很多次夜晚,我都在想哥哥会不会怨恨我不曾救他,但是我现在不这么想了。”逝者已矣,随风而去,那个少年,她会永远祭奠在心中的。 “母亲。”她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你也应该放下了。” 她比自己背负的更多,她怨恨秦王的薄情,怨恨仁后的毒辣,怨恨所有欺辱她们的卑贱庶民们。现在的她已经是高高在上的秦太后,是秦国江山的掌权人,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是时候该放下了。 秦太后怔愣不已,喃喃自语:“你让我放下?”她满是不可置信:“我怎么能够放下?你为什么能够放下?难道你哥哥的惨死,你幼年被人一次次下毒掴掌的屈辱,你都能放下?” 她竟然无法理解自己的女儿,眼前这个孩子明明是她的亲生骨肉,可是为何如此陌生:“为何?你为何能放下?你为何要放下?” 听着她一声声质问,张培青只能在心中叹息。 她就知道自己的劝说没有用处。 秦太后和她不是一类人,她的性格太刚强,正因为如此更加不能忘怀那么多年孤儿寡母被欺凌的遭遇。 是她做错了,她本不应该劝说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如她张培青,如她的母亲秦太后。 “夜深了,我该回去了。”她整了整衣裳。 秦太后沉默地盯着她离去的背影,直到张培青即将迈出门槛的时候,忽然问道:“如果秦国有难,你会相救吗?” 张培青顿住脚步,过了一会儿,留下一个字:“会。”说罢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荒凉的偌大宫殿中,再次剩下秦太后一个人。她拿过木架上鎏金宝石的铜镜,细细地整理起自己稍微凌乱的发鬓,直到镜中的人端庄而优雅,她才满意地笑了,只是那笑意中带着悲哀。 “我倔强,你也倔强,我们母女两个就像两条河,怎么流都流不到一块儿。”秦太后放下铜镜,端详起自己的手掌。方才她曾经抚摸了自己四年未见的女儿。 “何必说的那么狠心,你的性子我又不是不知。用着我张家的姓氏,唤着我母亲,还偏要摆出这般姿态给我看,跟小时候一样执拗。”她一个在深宫中愉快地笑了起来。 —— 王衡拎着一壶茶水过来,发现屋子里头空空荡荡每一个人。想着既然先生和信义君在一起,索性关好她的房门,坐到她门口的台阶上,托着下巴等待。 夜虫时不时鸣叫两声,有点催眠的效果,王衡等着等着眼皮子黏在一起,歪着脑袋睡着了。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渐渐往前倾,差点一个跟头栽下去,等他猛地清醒过来的时候,正看到院子外面走进来一个纤瘦的身影。 “先生!”他开心地拍拍屁股站起来,小跑凑过去:“先生你去哪儿了,茶都凉了。” 张培青顺着他的手指头看过去,青石板的台阶放着个矮小的壶。想着刚才进来看到大个子的他和小小的茶壶并排挨着的模样,她不由得逗笑了。 “和信义君到外面走了走,你怎么还不去睡觉?” “我等先生回来。”王衡理所当然地说。 张培青深深望着他,露出温暖的笑意:“好,现在我回来了,你快去睡觉吧。” “先生你睡不睡?”他问。 “当然要睡。” 王衡这才放心地点点头,“那你去睡吧,我把茶壶放回去。” 他看着张培青进屋关门,然后走上台阶拎起自己的小茶壶准备寻个地方倒掉,只是在打开壶盖的时候,觉得怪可惜的,干脆牛饮地一干而尽。 “先生最喜欢的云尖雾都,也没有多好喝嘛。”咂咂嘴巴,王衡嘀咕了一声,合上盖子捧着茶壶走了。 次日众人清早告别了秦王和秦太后,便直接动身回到楚国去。 秦王亲自出来将他们送到了咸阳城门口,张培青无意中听见他遗憾地说太后本要一起来的,只是昨夜受了风寒头疼,今日只能由他一个人来了。 这风寒,也不知是真,还是不愿意见她而已。 临行前秦王最舍不得的人就是张培青,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下次有空张先生一定要再来,到时候我们接着探讨那蟋蟀将军的训练技巧。” “自然自然。”张培青笑着应承,不动声色将他认认真真收拢入眼底。 按照血亲,这个人还是她远方的族兄呢。王位给他坐,只怕秦国死去的那些先祖们泉下有知,也会吐着血回来找他们的。 甚好,这样她才能安心地干掉秦国。 “大王,外臣就此告辞,他日再会。” 张培青登上马车,楚国的军队扬起花旗迈出脚步离开这一方土地,回归他们的祖国。她打开窗户,看着外面一点点倒退的熟悉画景,想起一句诗歌来。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映衬她的心情,这个鬼天气,说下雨就下雨。 秦国本就地处偏僻,此处又是一望无际的荒郊野外,士兵们只能就地扎帐篷避雨。幸好他们早就行军习惯了,动作十分麻利,牛皮的帐篷防水效果极好,众人缩在帐篷里啃着硬邦邦的烙饼,望着帐篷外的磅礴大雨,也算是一种醉人的意境。 然而有的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比如说喜欢藏在树上的那个执着的刺客。 迄今为止他一次面都没有露,张培青十分怀疑他是过来打酱油的。一路从楚国跟到秦国,又从秦国回到楚国,除了中途偶尔饿了出去找吃的,三急出去解决一下,其他时间基本上都恪守岗位坚持蹲点。 做刺客到这种份上蛮拼的。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这孩子怪可怜,要不是双方身份着实不恰当,她都想招呼他下来烤烤火暖和一下。 今天这种环境气氛,最容易让士兵们低靡发困。 他是会选择今天动手呢?还是今天动手呢? 大雨一直下到晚上,土地被水冲刷的泥泞不堪,雨水汇聚成坑坑洼洼,淹没了一层鞋底。张培青蹲在杂草树枝和皮革覆盖的临时“地面”上,伸着脑袋,认真地盯着面前帐篷顶端边缘滚落的雨水珠。 “先生,你在干嘛?”旁边无聊的王衡不解地凑上来,跟着瞅了瞅,没瞅出个什么名堂,挠挠脑袋。 张培青瞥了他一眼,感慨:“放在往生,我这个时候都是一边喝奶茶一边刷微博的。” 王衡两眼迷茫,“先生你又说胡话了。” 她摇摇头,颇为高深莫测:“你不会懂的。” “哦。”王衡皱了皱眉头,“奶茶好喝吗?” “还不错,有很多口味。” “有红酥糕口味吗?” “……想多了。” 吃过晚饭士兵们早早的就睡了,她身上盖着厚实柔软的被褥,是王衡专门从楚国家中一路带来的,本来是他自己用的,张培青觉得自己那个不舒服,于是顺手抢了。 帐篷里位置很大,足够她和王衡两人一人一大块地盘。 王衡没一会儿就睡成了猪,踹都踹不行那种,自个儿还流着口水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张培青睁大眼睛,盯着黑漆漆的四周,琢磨着这次走的太匆忙,那信义君都没有把碧玉送到她手中来,关键是那盏灯她连看都没有看过一眼。 帐篷外呼啦啦的雨声中,她听见了一丝轻微的其他声音。 那是鞋底粘连泥土和水飞溅时候发出的啪嗒声。这种大自然的环境下,即使再谨慎小心也难免露出破绽,只是这么丁点小破绽不足以让沉睡的士兵们发觉。 张培青想,他大概是浑身淋在雨中,满怀期望地往自己这边而来。如果她现在出去,也会变成和他一样的落汤鸡。 犹豫了一会儿,她披上衣裳掀开帐篷帘子。 灌进来的冷风吹得王衡几根头发飞舞,瘙的他脸颊痒痒。他挠了挠,蹭着被子继续睡。 张培青走出帐篷,豆大的雨点立即打在她身上,叫她忍不住咒骂了一声。 那方雨中悄然走过来的人显然没想到她会忽然出来,更没想到两人还打了个照面,一时间居然有些呆。 朦胧的雨雾中,张培青总算是看清了这个瓜娃子是谁。 年轻的眉宇,矫健的身姿,熟悉的剑,木讷的脸庞。 她只想感慨,这就是缘分。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太昭紧盯着她,眯起眼睛,大雨冲的他的头发贴在脸上,不但不显得狼狈,反而被那张俊朗的脸映衬出别样风情。 颜值高就是任性,淋雨都能淋出潮流范儿。 张培青估计自个儿此时就跟一只下水的鸡崽子似的,铁定没有他这般好看。 “你到底是谁?”太昭冷冷地质问。发现他一次是巧合,两次就是有问题了。 “齐王能派你过来,看来还真是下了血本。”她道:“回去吧,你杀不了我的。” “为什么?”太昭不解,看了看周围一圈坟墓似的帐篷,有些恍悟:“你又要叫人?” 天真的孩子。张培青摇摇头:“你快走吧,看你我有缘,放你一马。” 太昭皱起眉宇,觉得这话有点不对劲。现在这个身份情况,这种话好像不是她应该说的吧? 他转动手中锐利的剑,那把绝世宝剑在大雨中更显锋芒,沿着刀刃落下的水珠被轻而易举的劈开,他慢慢地举起剑,“就算你叫醒他们,今天我也会杀了你。” 当一个剑客,尤其是太昭这种固执缺心眼的剑客说出这种话,证明他有80%的把握。 不过张培青觉得,她应该有100%的把握。 “你大概不知道,我是一个剑客。”她严肃了表情,陈述地一字一句道:“如果你要和我一战,就在我回到楚国之后,到我的府上来找我,到时候我自然会独自出来应战。要是你现在执意这般,我叫醒所有人,你可不一定就能这般自信了。” 太昭狐疑地盯着她,似乎在验证这话是真是假。 “我知道一年前曾经有人在齐国教过你几招剑术,那个人和我相识。” “你怎么知道?”太昭震惊不已,这件事情只有师父和他知道。 “待我回到楚国完成任务之后,自然会回答你这个问题,现在我是不会说的。”张培青问,“现在你可以相信我了吗?” 太昭疑惑极了,深深凝望她,看了好半晌,张口说,“好。”他点点头:“楚国后我再找你。”到时候连同这个问题一起问清楚。 他说完便二话不说拎着剑自己又回去了,应该是打算找个避避雨地方睡一觉。 张培青感慨地望着他的背影,咂舌不已。看吧,她就说她有100%的把握。 这种缺心眼的孩子最好骗了。 接下来太昭果然没有再出现,张培青也没感受到他的动静。十五日之后,大军终于抵达楚国郢都。 楚国地界上到处都是各色花朵,尤以郢都为甚。 记得两年前第一次来郢都的时候,她将韩平晏比作兰花,将王衡比作食人花。彼时还没有遇到季久申。 不知不觉已经两年过去了,果真光阴似箭。 军队由前来迎接的孟回将军带领离开了,奉初张培青等人直上楚王宫面见君王。 迎接他们的应该是欢庆热闹的庆功会,矫饰忍不住激动起来。在秦国吃的别扭极了,还是家里好。 踏入楚王宫正宣殿,再次见到高座上矜贵傲倨的楚荆,张培青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文武百官在列,几人进来还没有行礼,已经被楚王出言阻拦了。 “众爱卿不必多礼,坐下吧。” 道了谢之后几人落座,矫饰琢磨着自己刚刚升了官,应该会赏赐自己一些珠宝美玉什么的,就是不知可不可以趁机要两个美人。 “众爱卿此次征战有功,大败齐国,理应嘉奖。”秦王笑眯眯地说着,开始一一点名奖励。除了他们这些人的奖赏之外,还给士兵们拨款按照军功封赏。 据说这一套军功制度天下诸国都用,是百年前那个伟大的谋士伯鲁首创的。 这让张培青想起来她每天写一点,锁在匣子里的治国论。待到楚国真正安定下来的时候再拿出来不迟。 齐楚交战,齐国大败丢尽了脸面,张培青不相信齐国会没有任何动作。她在等楚王接下来的话。 封赏之后众人一一落座,楚王扫过他们,忽而开口道:“齐国最近闹出来的言论,众爱卿可有听闻?” “敢问大王是什么言论?”奉初和其他人困惑。 另一边的楚荆道:“天下已然流言纷纷,皆言张培青为天下祸害,搅的诸国不能安生,霍乱之罪其行当诛。大概要不了几天诸国的国书就会抵达郢都,要求处死张培青,以安天下。” 大殿上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死寂。 奉初等人扭头去看楚国臣子们的脸色,发现他们个个平静,应该是早就知道这样的消息了。 他脸色变了几变,难以容忍地愤怒站了起来,大声控责,“大王,太子,张先生乃是我国栋梁之才,诸国这么做分明是嫉妒我们楚国获得这样的人才!” “不错。”楚荆淡淡道:“齐国牵头引动诸国,他们是要联起手打压我们楚国,叫我们楚国服软,在诸国中不得不低头。” 玻璃色的眸子盯着张培青:“他们要的是张培青的命。” “换而言之,只要臣死了,这件事情就不攻自破。”张培青道。 奉初难以置信地看向她,他不明白怎么都火烧眉毛了她还能这么平静,“张先生,他们要的可是你的性命!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张培青无奈:“大将军,这种时候着急也没有用。” 出来混果然都是要还的,当初她和赵拓疆逼迫百里仲华,让韩国人交出百里仲华,而今天下逼迫她张培青,让楚国人处死她。 真是天理循环,轮回报应。 “张大谏说的对。”楚王赞赏地看她一眼,“不知众爱卿对此事可有见解?” 大将军奉初见此只能咬咬牙不甘心地跪坐下,紧握着拳头。矫饰满脸焦灼地时不时看看张培青。 一个臣子出列:“此事与当初韩国百里仲华之事颇为相似,当初韩国人推出韩太子易登,才保全了百里仲华。” 群臣默然,他的意思是,韩国人推出一个人解决了事情,那么楚国要解决这件事情,也只能用一个人的命去填。 而这个人,自然不可能是楚太子。 又一个臣子道,“楚国国力虽说强盛,但是有齐国虎视眈眈,加之这次天下诸国皆动,给楚国施压,就算我楚国有再强大依旧不可能抵抗的了诸国讨伐。” “臣赞同左司仲大人的话。”第三个出列:“燕国贪婪,秦国薄情,陈国狡诈,韩国多变,魏国怨恨张先生曾经拿走了他们的江州二城,宋国随天下之势作乱,加上一个齐国领头,如果他们趁此机会从各方攻打楚国,楚国无力回天也。” 这话让所有人心惊胆颤。 没错,一旦诸国以此开战,楚国不堪负累必亡。 往昔赵国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人们将目光转向大殿中的张培青,说到底,赵国的事情还是她出的主意。 大将军奉初越听越火大,正要拍案而起,那方一人率先于他站了起来,执着笏板铿锵发言,正是大司马卫扶邱。 “臣反对!张大谏乃是我楚国栋梁贤才,楚国少了她如韩国少了百里仲华,楚国必衰微也!我楚国国大,若是这般贸贸然低头,不免叫天下嗤笑,天下人该怎么看我们楚国人?诸国又该怎么看我们楚国?” “然也。”紧跟着站起来一个人:“ 张大谏一心为楚国发展而谋事,为楚国做出诸多贡献,若是此时背信忘义,不免寒了天下贤才的心,且张大谏在楚国颇受欢迎,彼时人心动荡,楚国不攻自乱。” 奉初激动地望着他们,立马起身:“说的好,这才是我楚国的好儿郎!”他怒目环视一众楚国臣子:“张大谏为楚国做了多少事,你们摸着心口问问,你们怎敢让她去送命?” 一个臣子顿时不满意:“大将军,我知你和张大谏关系要好,张大谏平日为人我也十分敬佩。然而此事牵连楚国生亡,怎可因为私情小事而放任国家危亡呢?” 奉初一个领兵打仗的自然没有他嘴皮子利索,气的指着他说不出话,眼睛都恨出血色来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 楚荆由始至终看着下座好像不干自己事的张培青,问道:“既然张先生是事主人,最有资格说话,你来说说楚国该当如何吧。” 吵闹声仿佛被定格似的,一道道视线交织在她身上。 她起身行礼,慢慢直起腰,“如果站在臣私人的立场上,当然希望保全性命。” “国之立场呢?”楚荆问。 张培青不由得自嘲一笑。楚荆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犀利。 “国之立场,臣自当慷慨赴死。” 自己说出叫自己去死的话,这种感觉可一点都不美妙。 “大谏仁义。”楚荆淡淡道了一句。 楚王看了看楚太子的脸色,挥了挥手,“今□□议就到这里吧,你们回去都好好想想,明日再议。” 以往下朝张培青走在路上,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人和她打招呼,今天她形单影只,竟显得有些孤寂。 真是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叫她往日那般张扬无度,报应啊报应。张培青拢了拢袖子负手朝台阶下走去。 “大谏!张大谏!”背后传来一声声吆喝。 张培青回头,便见大司马气喘吁吁跑过来。都四五十岁的人了还这般狂野,真是难为他的老骨头了。 “你怎地跑的这般快!”大司马好不容易喘上来一口气,埋怨着。见她神色无异于平常,着实赞佩:“都说你是最淡定的人,果然如此,你这般倒叫我不好意思了。”人家自己都不着急,显得他瞎着急个什么劲儿。 “患难见真情。”张培青感慨地拍拍他的肩膀:“大司马才是我的真朋友。” “那当然了,当初可是你为我到太子面前,替我儿求情,虽说最后他还是娶了那黄家姑子,但是这份情谊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呃……”对上他郑重的脸,张培青只能抬头望天。 “大谏,你平日里主意多,是不是已经有什么对策了?” 张培青摇摇头:“没有。”她只算到齐国会动手,可没算到齐国这次这么狠。这一招借刀杀人釜底抽薪,真是妙极了,张培青都想给他鼓掌。 “那怎么办?”大司马失声叫到。他还以为张培青会有什么主意所以这么淡定,感情她比自己还不靠谱。 “船到桥头自然直,大不了慷慨赴死。”张培青想了想:“我也算是为楚国做了诸多贡献,想必大王和太子应该会给我修建一个豪华点的墓。” 到时候再给弄多点金银随葬品,顺便把王衡也给埋了。 千百年之后现代人开棺验尸,不知道能不能用高科技复原出她这一张脸。 张培青抬手摸了摸,可惜了她的好容颜。 “……”大司马无语地看着她,“张大谏,你还有心思和我玩笑。” “这不是玩笑,诸国的国书已经在路上了吧,要是几天之内我们想不到办法,那我就真的得去死了。” 她和楚国前途,两者之中让楚荆选,张培青连猜都不用猜。 不过正因为如此,她当初才会选中他。 回到自己的小院子里,王衡正在勤勤恳恳练剑。 他还不知道此时天下早已风云涌动,而处于漩涡中央的,就是自己。 “阿衡,别练了,休息一会吧。”指不定哪天就挂了,趁着活头赶紧享乐。 王衡收起剑,乐呵呵:“先生你回来了,我的剑已经练到第七式了,这还是上次孤竹无堪大师指点我的。” “不错不错,对了,你上次说的那个歌舞坊在什么地方?” “先生你要去?”王衡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先生你不是从来不去这种地方的吗?” “哎,今非昔比,知道这时候我才懂得生命的珍贵。” 王衡呆若木鸡,完全没听明白。 “带上钱走人。” “哦。” —— 楚王宫,常德宫中。 楚荆跪坐在软榻上,面前的竹简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他揉了揉额角,压抑住内心的烦躁,“张培青现在在干什么?” 旁边伺候的宫正小心翼翼地翻看方才送来没多久的帛书,咽了咽口水:“张大谏正在歌舞坊欣赏歌舞。” 楚荆动作停止了,他抬起头,眯起眼睛:“什么?” “在歌舞坊欣赏歌舞。”宫正勉强压住话语中的颤抖,谨慎地重复了一遍。 然后他便见太子眸中射出凌厉无比的锐光,叫他两腿发软,差点跪下。 “欣赏歌舞……”楚荆挑眉,修长漂亮的手指叩击案桌,婉转悦耳的笑声格外渗人,“这张培青,还真是心宽。” 孤真是白白操心她了。 他面色阴沉下来,冷哼一声,低头继续翻看奏章。 宫正擦了擦冷汗,心底叫苦连天。张先生您可真是有让太子随时随地发火的本事,可怜他一把老骨头,天天提心吊胆。 心脏刚放回肚子里,那方独属于太子的、冷傲矜贵的、含着不屑的声音再次传来:“叫人把这些奏章送到父王那里去,孤倒要看看这个张培青玩什么花样。” 欣赏歌舞,偏叫你欣赏不成。 宫正诧异极了:“太子,您这是要去找张大谏?” 楚荆反问:“怎么,孤不能去找她?” 宫正连忙谦卑地低头。有点开始同情远方之外的张先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入v啦入v啦,真是不容易啊,陪伴我的小伙伴们亲亲!感谢你们所有人!   ☆、第94章 对策 张培青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大堂中坐满了看客,都是郢都城中的贵族世家子弟,一个个镶金戴银贵气横生,瞅着高台上的歌姬,翘着二郎腿轻轻摇晃,惬意自得。 她挑了一处较为不错的位置坐下,王衡跟着坐在旁边。 他也是头一次来着这种地界,好奇地睁大了眼睛四下看。 张培青见此不由得好笑,在她看来王衡这傻小子眼中好像根本没什么美色的概念,上次秦国美女都勾引到他跟前了,愣是没反应。 “看的如此出神,可是这舞姬风姿撩人?”她打趣道。 王衡认真地盯着扭动的舞姬看了好久,又看了看她,嘿嘿笑了。他觉得先生是最好看的人。 瞅他蠢乎乎的模样,张培青嫌弃地咂舌两声,托着下巴继续欣赏美人。 旁边坐着的是个年轻的世家子弟,直勾勾盯着她看了老半晌,终于轻轻地试探性开口:“可是张培青张大谏?” 她望过去,上下一打量。 年轻人穿着绣彩衣,头上飞花宝珠发冠,唇红齿白,风骚的不得了。 “正是在下,阁下是……” “不敢不敢。”那世家子立即行礼,“我是郢都蒋家的,家父时任令尹。” “原来是蒋令尹家的公子,失敬失敬。”张培青回了个礼节。 令尹相当于丞相,君王之下百官之首。 “大谏直呼我禹辰便可,我本来只是揣测,没想到真是大谏你。”蒋禹辰满眼喜悦,挤眉弄眼,“没想到大谏也爱好这一口?” 他本来就打扮的风骚,又这么一个媚眼抛过来,叫张培青一身鸡皮疙瘩。 什么叫我也爱好这一口,我就是纯粹的来看看歌舞好吗? “风花雪月谁不爱,今朝有酒今朝醉。” 蒋禹辰听了崇拜不已:“大谏果然是文采斐然,关于大谏的事迹我早就听说了许多,这般年少有为真叫人羡慕。只不过……最近诸国之中关于大谏的言论似乎不怎么好。” 他眼中略有不满和担忧,“我们在谈话之时也经常提起你,都以你为表率,你可是这郢都中最受欢迎的人,然而最近言论着实狂热的很,好似不止是楚国,连其他国家也有。” “天下流言诸多,一时风浪不是什么稀罕事。”张培青含蓄道。 被有心人推动就是不一样,这破消息都快传到外太空了。 “大谏难道不担忧?”他睁大了眼睛。 那模样一瞬间有点像赵拓疆。张培青道:“担忧只能让自己更加焦虑,没有一点用处,既然如此我还不如开心一点。” 蒋禹辰眼睛亮起来,刚要开口,一道声音抢先说话了。 “张先生心真是宽的很。” 那道音色平静淡漠,带着震动的磁性,好听极了。 蒋禹辰下意识看过去,正对上一双玻璃色的深沉眼眸。那人扫了他一眼,径直走到张培青另一端,王衡赶紧站起来把自己的座位让给他,一边还担忧着太子尊贵的屁股会不会坐自己坐过的凳子。 直到楚荆大马金刀的坐上去,他才松了一口气。 蒋禹辰一眼就认出这是谁了,惊讶的嘴巴合不拢,待到猛地反应过来之时赶紧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此时张培青也同他一样行礼,只不过她在心头却是翻了翻白眼,“太子怎会来这个地方?” 其实她更想说的是这“种”地方。难道楚荆性情大变开始喜欢女人了?还是说……纯粹没事儿找事找她茬来。 不好的预感升起,只听见楚荆说:“孤是来找你的。” 张培青瞬间头疼牙疼肺疼。 蒋禹辰诧异地看看张培青,殿下和张大谏难道商量好了来这种地方谈国家大事吗? “孤因为张大谏的事情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张大谏却在此处笙歌曼舞,孤十分不忿,于是打算过来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吸引你。” 瞥了眼高台上婀娜的舞姬,冷哼一声:“便是这种货色?” “殿下赏遍秀色自是看不上,然臣凡夫俗子,这般已然可以。” 挑剔地扫过她,认同地点头,“的确是凡夫俗子。” 小透明的蒋禹辰瞅瞅这个瞅瞅那个,考虑自己这抹空气要不要找个机会遁了,万一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被太子一怒之下弄死咋办。 乔装打扮过的宫正在旁边从随身的小香囊中,一个挨着一个的掏出精致的茶碗和茶具,然后就着小火炉上的沸水烫茶具。 楚荆有一搭没一搭和张培青说两句,待宫正小心翼翼地精心布置好之后,随手接过他终于酿成的香茶杯子抿了一口,“诸国协制的事情,你是不是早就有对策了?” 看见张培青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楚荆不悦道:“不许糊弄孤,否则孤就下令你到这台上和舞姬同舞。” “……”你够毒。 她只得老老实实回答:“办法的确是有一个,至于凑不凑效就另当别论了。” 浓密的睫毛半垂着,楚荆眸中冷光闪烁,唇角锋利如钩:“你只要拿出来,孤就敢试一试。齐王那老不死的真以为孤的人是好欺负的。” 孤的人…… 这话真是霸气的叫人心醉。 听到这里蒋禹辰几乎哭出来。他只是一个纨绔子弟,不想被听见这么多秘密。接下来张大谏会不会就把具体的对策说出来了? 楚太子显然也注意到了碍事的他,皱了皱眉头。刘禹辰心肝肝一颤,立即有颜色地道:”太子殿下,我忽觉腹中疼痛,不知可否先行离去?” “嗯。” “多谢太子殿下!”他欢喜地说完立马撩着衣裳一溜烟窜没影了。看个舞都能遇见那个基本上不出门的张先生,还有太子殿下,真是太惊喜了。 这一圈四周基本上没什么人了,张培青这才开始说自己的对策。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遇到了特别特别特别不开心的事情,实在是写不下去,明天多写点补回来┭┮﹏┭┮   ☆、第95章 懵逼 “这件事情既然齐国可以领头拿来对付我们楚国,楚国自然可以原样反击回去。” “怎么个反击法子?” 张培青被他冷艳的眸子斜睨着挑了一下,只觉得整颗心脏都颤了颤。楚荆这厮真是天生的妖孽。 咳两声清清嗓子:“齐国打算用天下诸国来给楚国施压,可是这诸国本来就是人心离散的,只是因为这件事情才汇聚到一起。只要我们重新将其打回原形,一盘散沙自然成不了什么气候。” 楚荆眸光闪了一下,“接着说。” 她摊开手掌,用五指和掌心比作现今六国,一一指着说:“燕国贪婪且目光短浅,只要让燕王知道这件事情燕国瓜分不到什么好处,再许给他一定的利益,燕国自然会退出。 韩国刚刚元气大伤,此时不宜出兵,加上韩国百里仲华……他那边也会退出。” 中间这一段说的含糊,楚荆眸中深色转动,却是没吭声。 张培青偷偷看了看他的神色,颇为尴尬地摸了摸鼻头,继续道:“魏国虽说曾经把江州二城给赵国,但是江州二城他们是早晚都要交出来的,如果不是我路过,魏国不但要交城池还要死无数的人,因此我于魏国有恩情,他们不会不清楚。 魏国人重情分,只要我修书一封,再许给他们一定的利益,他们也会退出。宋国不过是一个小国,且宋国曾经在宋燕战事中受我恩惠,有宋国大臣私下与我交好,只要让他在宋国朝中说上几句话,再许点利益便可散之。” 此时她摊开的五指已经扳下去三个了,张培青指着秦国:“秦国野心勃勃,这种时候很有可能背后捅刀,但是只要告诉秦国,如果没有了能和齐国消磨的楚国,彼时齐国作为天下霸主,一定会争占他国地域开拓疆土。 作为现今六国中实力仅次于齐楚的国家,齐国为了一绝后患,秦国就是下一个被开膛破肚的。只要没了秦国,其他小国于齐国不过是割麦般信手而来,到时候齐国一统天下,受万民供奉,谁还记得昔日的秦国是个什么样?” 她还有最后一个小拇指没有扳下来,楚荆望着那截小巧的手指,忽然发觉张培青的手似乎比正常男人小很多,有些疑惑地仔细瞅了瞅。 不过现在毕竟在谈论正事,他只是扫过一眼便问道:“陈国和楚国积怨最深,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个?” “陈国最简单不过了。”她缓缓露出笑容,透着几分狡黠:“陈国怯懦,只要把诸国和楚国私底下的通信凭证送他们一份,陈国人攻不自退。” 楚荆深深望着她,“不愧是我楚国的大谏,三言两语便将这难解的死局划开。” 天下闹得轰轰烈烈的格外壮观,好似不弄死张培青就不成活似的,一旦这个计划出来,到时候齐国就成了寡头。 没有诸国最为后盾,齐国不敢轻易对楚国动手。 修长的手指轻轻转动手中雕工精美的青铜茶杯,楚荆笑眯眯地道:“既然张大谏这么有本事,不放顺便把齐国灭了?” 张培青:“……” 大哥,你当齐国是你家的茅房说灭就灭吗? “怎么,有难度?” 瞅见他漫不经心的样子张培青就知道他是在逗弄她,内心呵呵两声,如实回答,“近几年不可能。” 楚荆毫不在意,“哦”了一声,忽然转移话题:“听说你是秦国人?” 每次他越是散漫就代表越是危险,张培青不由得挺直了脊梁骨,“然也。” “孤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当初你可是亲口告诉孤,你是陈国人。你莫不是糊弄孤?”他问的心平气和,没有半分生气的意思,甚至还朝着张培青微笑。 她讪笑两声,“太子殿下精明过人,臣怎么可能糊弄的过您,臣生于陈国,自然算是半个陈国人。” 她的母亲本是陈国世家贵女,随着陈国公主嫁到秦王宫为夫人,两人关系甚笃,相互扶持。只是母亲尤为能揣度人心,加上容貌绝秀,又生下长公子秦厚诚,深受秦王宠爱,由此引得当时秦王后嫉恨,暗中陷害母子二人。 不得已之下,已然怀有身孕的母亲只能带着两岁的哥哥前往母家陈国,也是在那里生下她的,可是陈国母家唾弃她被秦王遗弃,将她扫地出门,她一个妇人在那颠簸的乱世,只得带着年幼的两个孩子,辗转来到秦国边疆业凉。 幸亏中途认识了当时四处漂泊的剑客孤竹无堪,他见他们孤儿寡母的可怜,心怀同情帮助,否则单凭母亲一个人,绝对不可能在乱世活下来。 依照母亲要强的性子,自然不会甘心,于是在孤竹无堪的帮助下,暗中和陈国公主联系,利用长公子的身份和秦王对她的眷恋,硬是又回到了秦王宫。 在秦王后对她下手之前,蛊惑姐妹陈国公主先下手杀了王后,又在秦王大怒之时推出陈国公主,这才一路扶摇。 秦王大概到死都没有想到,他一直认为柔弱无助的女子,一直因为长子病逝而心怀愧疚百般包容的女子,才是这盘局背后的掌控人。 张培青甚至怀疑,当初秦王暴毙和她也有关。 说来……自己好像和那个便宜父亲,从来没见过面呢。 思绪辗转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她可没忘记旁边还坐着一只狼。 “你说的含含糊糊,孤当初可是费心了好一阵子呢。”他似笑非笑。这个费心,自然是跑到陈国查她的背景身世。 结果当然是什么都没查到。 张培青无辜,怪我咯。再说你查我我还没发火呢——好吧,她一个小小的下臣,的确没这个资格。 瞅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楚荆就来气,冷哼一声,眸光又落到她小拇指上,然后笼罩整只手,张口便讥讽,“张大谏这手着实和你的脸不符合,白嫩可人,小巧精致,比平常女子还要胜三分。” 这般欺负一个男子,定是要火冒三丈的。 张培青跟着抬手看了看,认同地点点头:“多谢太子夸奖。”她也是这么想的。 “……”哼。 楚荆面色黑了黑,心中不痛快。一般来说他不痛快的时候,别人必须比他更加不痛快。 见楚荆直勾勾盯着自己,目光诡异,张培青不由得发毛,“太子为何如此看我?” 挑剔地将她上下刀子割肉似的刮了一遍,楚荆摩挲着优美的下巴,俊美的面容有几分沉吟:“孤这才发现,张大谏似乎整个人都比普通人小巧,乍一看好似真是个女子。” 越说楚荆越是狐疑,一直以来他和所有人一样被张培青的气度和才华惊艳,理所应当的没有往那种荒唐的地方想。 可是现在他怎么横看竖看都古怪呢? 张培青心头一紧,暗骂楚荆真是毒蛇,难缠的要死,自己女子的身份一旦被发现,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她冷笑三分:“太子可见过有喉结的女子?” 张培青从来不穿高领衣裳遮挡,大大方方露出脖颈,那是因为曾经周游列国的时候,有一位隐士传授了她一个办法,和韩平晏额头上的□□差不多,这其实也是个贴上去的假货。 这也是楚荆疑惑的地方,女子的确是不可能有喉结的。 “你这喉结莫不是假的?” 心中“咯噔”一声,张培青却是面色沉下来,“太子莫不是非要伸手摸摸?” 楚荆眯起眼睛,犀利地盯着她镇定隐藏怒火的面孔,露出艳丽的笑容,“并非不可。”说着居然真的伸手探向她的脖子。 张培青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楚荆这个混账玩意儿,这是要作死的节奏! 在即将碰触到她脖颈的前一秒,楚荆顿住了。她的脸色依旧平静,丝毫没有慌张,只是冷笑看着他,这让楚荆心中的疑虑烟消云散了。 他漂亮的手指力道一转,从张培青下巴勾起,仿佛逗弄宠物般挑逗,然后收进宽大的袖子中,戏谑地望着震惊的张培青:“你若真是女子倒好了。” 张培青风中凌乱,呆傻地问:“为何?” 为何?楚荆心头一跳。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说出这样话,做出这种举动…… 袖中的手食指发烫,他微微蜷曲起来,最后捏在掌心。瞥见她难得一遇的发呆,那张黑乎乎的脸格外滑稽,透着几分憨傻,竟叫他忍不住想抚上去。 眸中闪过慌乱,楚荆挺直了脊梁掩饰下去,镇定自若,带着以往特有的鄙夷:“孤只是随口一说,你若真是女子只怕嫁不出去了。” 我若真是女子想娶我的人多了去了,好歹也是个白富美。 张培青更加鄙夷,不再和他讨论这个危险的话题。高台上歌舞都换了好几场了,被驱赶到远远的后方啥都看不到的王衡托着下巴,怨念地盯着这个方向模糊的人影。 几番结局客气话之后,楚荆起身走人了,王衡急忙跑过来,张培青也跟着带着他离开。 “先生,你真的有应对的计策?”他只听见这一句话就被赶到后面去了,楚太子霸占了他的位置,还霸占了他的先生。 “自然,我张培青岂是那种坐着等死的人。”她轻嗤一声,眸中泛着冷意:“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为了迷惑周围盯梢的细作,迷惑齐国人。” 王衡大吃一惊,急忙想往思周看,收到张培青眼色后硬生生止住了,干巴巴问:“要不要告诉太子除掉这些人?” “不。”她摇头:“既然齐国把棋都送到我面前了,我不妨也用上一用。” 知道周围有细作,不只是张培青感知敏锐。这些人技术高超,她又不是神怎么可能一个个都发现,真正原因是她收到了一封神秘的帛书。 那上面告诉她许多齐国现状,包括这一条信息。 信没有落款标记或者人,是个小乞儿送上来的,最普通常见的丝帛,字迹也十分陌生。 但是张培青就是有一种直觉,这是季久申传过来的。 当初那么无情的赶走他,换成张培青自己,肯定是不会再搭理对方的了。 叹口气,她想起这件事情始作俑者的齐国,面色深沉难测。 —— 太昭果然很守信用,很死心眼的半夜找她来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张培青正在屋子里看书,窗户咔哒一声,一个人影便站在她面前。 器宇轩昂,郎朗昭昭。 一年不见,还是这么帅。 “你来了。”张培青合起竹简,上下一番打量,颇为感慨。 “你说要和我比剑的。”他面无表情:“还说要告诉我原因。” “没错。”张培青拍拍跪垫:“坐下吧,我先告诉你原因。” 太昭看了看那方小碎花的跪垫,伸手拽过来,笔挺地跪坐下去,犹如一柄挺拔的剑,不吭声地等着她说。 “我之所以知道那件事情,是因为我是你师父孤竹无堪大师的孙子,也就是你的哥哥。” 太昭一脸懵逼。 辈分问题他不会算,只是师父什么时候成亲的? “你骗我。”他狐疑地盯着张培青。 张培青心酸地看着他,充满了爱怜,“傻孩子,不信你可以回去问问你师父。” 太昭好似被雷劈了一般怔怔盯着她好半晌,“我不信。” “我就知道。”张培青悲切地摇摇头,“你师父难道曾经没有告诉过你吗?教你剑术的那人其实和我有关。” 太昭木着脸,“那是个女子,你莫骗我。” “对啊,那正是我的妻子!” 太昭更纳闷了,张培青也成亲了?什么时候?他不问世事有这么久了吗? “她是不是曾经让你叫她姐姐?”她问。 太昭面无表情瞥了张培青一眼。 “看吧,肯定是,姐姐和哥哥,不正是一对么!” 太昭皱起眉头,将信将疑,“那她叫什么名字?” “呃……西门飘雪。” “你为何犹豫了?” “因为她的身份很特殊,牵扯到许多隐秘事情。”张培青趴到他耳朵旁边悄悄道:“她是秦国的公主,只是用了别的姓氏,不能乱说的。” 太昭诧异极了,“是吗?”   ☆、第96章后手 最后太昭还是走了,因为张培青和他说,你不如先回去跟你师父问个清楚,我这般手无缚鸡之力,你要是真的杀了我,到时候你师父该多伤心。 太昭想了想,觉得有理,但是又不能违背君王的旨意。 正在他纠结之时,素来主意多的张培青给他出了个法子。 她拍拍胸脯,打包票,“我这个人从来都是说话算话,这次我不就等你了么。你看这样吧,你先回去问问,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你问清楚了再回来找我不迟。” “好。”太昭点点头,不太放心地问了一句,“你不会跑吧?” “这里可是我家,再说我是你哥哥,我为什么要跑?” 说的也是。太昭欣然同意,麻利地动身走人了。 那方诸国的书信刚刚抵达郢都,楚王和楚荆包括张培青的回信便飞往他们那方去了。 齐国还在得意洋洋的时候,诸国国君已然拆开帛书看了个仔细,没过多久便悄悄和楚国达成了私底下结盟。 于是就在齐国朝堂欢声笑语喜气洋洋的时候,楚国使臣带着国书光明正大地来到齐国面见齐王。 齐国人很是热情地欢迎了,楚国这时候上门,莫不是准备把张培青人头送过来,或者打算奉献楚国土地,让齐国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 嘶……那到底是放还是不放呢?很难办啊。 高座上,齐王很难办地纠结着,望着下方的楚国使臣,眸光充满了和蔼。 “使臣不远千里而来,真是辛苦了。” 楚国使臣下跪行礼之后,递上自己千里带来的匣子:“此物乃寡君送与大王的礼物。” 齐王瞥了一眼身边的宫正,宫正连忙下去双手捧过东西,小心翼翼地捧了上来打开。 里面是一张帛书,宫正拿出来之后捧给齐王,齐王一打开,愣了愣,有点困惑地反复看了看,甚至还将帛书反过来看了看,半晌竟然一声没吭。 下座的臣子面面相觑,帛书上到底写了什么东西,让大王这般反应。 他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巴望着,那边楚国使臣笑的微妙,扬声道:“大王,寡君还有一言要臣口述相传。” 齐王阴沉沉看着他,“讲。” 臣子挺直了脊梁,目光透出几分清高,学着当时楚太子的模样重复道,“散沙就是散沙,即便勉强捏成形,只要轻轻一推,便会恢复原状。” 齐国的臣子们大概明白了什么,气压有点低。 那方齐王将帛书扔到案桌上,阴鸷的眸子盯着楚国使臣,“好一个楚国。” 宫正悄悄瞥了一眼案桌上的帛书,上面空白一片,什么都没有。 说是送给大王的礼物,居然是一张空白,加上这番言论,着实是…… 齐国没有人是傻子,结合双方的态度和表现,基本上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送走了楚国使臣之后,齐王本来就濒临暴怒的面容彻底压抑不住了,一脚踹翻了案桌,连带着上面的物件一同噼里啪啦散落在大殿中。 齐国臣子惶恐地低着头,人人自危。 “好一个楚国,没想到这般局面竟然让他们给破了,真是好本事。”他冷笑着,眸子似尖刀,泛着层层寒光:“太昭那边还没有传来消息?” 一个大臣连忙出列:“回禀大王,尚无。” 齐王面容扭曲了一下。 见此那臣子道:“大王,楚国人莫不是故意蒙骗我们才这般说?” 齐王皱眉:“何解?” “大王,我们煽动天下诸国而围攻楚国,诸国人人都巴不得楚国涣散张培青身死,不可能轻而易举的被劝回,除非是楚国走投无路,铤而走险,故意用这种办法来吓唬我们,这样一来如果齐国不动,其他几国没有领头,自然也不动,如此我们的联合之计便不攻自破了。” 齐王眼睛亮起来,“爱卿所言极是。”他冷哼一声,“好一个楚国,果真是狡诈极了。楚国能用上这样的计谋,说明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我们正好趁此机会一举拿下。” 他越说越是压抑不住滚烫的鲜血,仿佛预见了楚国灭国,齐国一统天下的局面般,哈哈大笑起来。 “大王,臣不这样认为。”另一个臣子站出来,担忧道,“楚国人狡诈是出了名的,尤其还有张培青。张培青素来诡计多端且睚眦必报,这次她明知道天下人要对付她,不可能没有一点准备,我们需提防!” “臣赞同廖庶中的话,大王不妨先修书给诸国,试探试探他们现在的态度,万一楚国的真的动了什么手脚,我们也好防备。” 刚开始齐王还因为被打断不开心,听罢两人的话觉得有理,沉吟片刻,“既然如此,那就按照你们的说法来吧,等试探过后再做决定。” 齐国动作无疑十分迅速,不出半个月就得到诸国的消息,正是这一消息让他们愤怒。 楚国人不知道动用了什么法子,硬生生将诸国给吓退了回去,现在那些国君给齐王回复的书信中都是含含糊糊不说清楚,这般暧昧的态度,更加说明了他们同楚国之间有猫腻。 可是这么好一个主意,这么完美一个主意,就如此荒废了? 齐王这两天气的吃不下饭,整个人都憔悴了一圈。眼看着楚国越发强大,还有那个张培青辅佐在侧,而楚国即便奋起直追也隐约被楚国压上一头。 怎么叫他咽的下这口气! 就在齐王连连吐血的时候,忽然一个出其不意的消息传进来。 秦国要反水。 当天晚上齐王看着秦国密谋传来的帛书,笑了好半晌。秦国在心中痛斥了诸国的不仁义,并且铿锵说明要同齐国结盟,一旦齐国准备开战,秦国二话不说派遣军队增援。 前不久齐国可还是秦国的敌人,现在就成了手拉手的好朋友。 前不久楚国可还是秦国的友人,现在就成了要讨伐的敌人。 这天下动势,真是神秘莫测。 陪在齐王身边那几个同样看了帛书的齐国大臣皱眉道:“大王,秦国分明实在利用我们!” 另一人当场恨恨唾弃:“狼子野心的秦国,果真薄情寡义,转眼就反咬楚国一口。秦国是想搓动我们齐楚开战,到时候坐收利益。” “诸国之间,本来就没有仁义可将。”齐王不以为意。 大司赞同地接话:“秦国想利用我们,我们不妨顺应之。齐楚交战是迟早的事情,秦国既然愿意奉上兵力,那就让他们多奉点,先用秦国的兵磨杀楚国人的士气,到时候再出手不迟。” “按照秦国人的意思,楚国人根本不知道他们要反水,加入秦国人暗中偷袭,楚国必定受到损伤。” “彼时我们趁机直上,待把楚国消磨的差不多了,再喊上诸国人一起也不迟,到时候他们可就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果然是送上门的良计。”齐王的烦躁一下子退去了,容光焕发起来,“楚国那帮蠢物,定想不到我们还有后招。” 作者有话要说:  然而我高看了自己,没能补上……呜呜呜 【这文写的时候作者自己难免会有很多漏洞,如果大家看到了一定要告诉我啊,尤其是一些历史上不对应的,我去一一修改过来~谢谢!】   ☆、第97章风起 秦齐最后商定好,一方出兵五十万,齐国自南直上北,攻打楚国边境定丰,秦国自西而东行,攻打边境上川。 为了不打草惊蛇,双方都是尽量隐藏军队路程,只不过毕竟加起来百万之多,浩浩荡荡,依旧让人发现了蛛丝马迹。 天下人没想到齐国说打就打,还捎带上秦国一块儿打。秦齐联手以攻楚,楚国这回没好果子吃了。 两大巨头动手,这回局势算是真正的乱了,很有可能其他不参战的诸国也会被逐渐牵连进去,到时候六国大乱,又会回到七国分裂各自称王之前那段混乱黑暗时期。 诸王慌乱了,百姓慌乱了,天下慌乱了。 所有人似乎都能感受到天空中越发下压的大气,好似整个天都要塌陷似的。男人们脾气更加暴躁,女人们更加爱哭,多少人开始越发频繁地躲在家中祈祷诸神,然而这一切都不能阻止动乱脚步的逼近。 楚国。 朝堂上气氛压抑,就连素来笑眯眯好脾气的楚王也满面阴鸷。 “秦齐两国偷袭,致使我边境定丰、上川、左央、鹿原四城沦陷,诸君如何看待?” 两国突然袭击,楚国一点准备都没有,不但短短时间内失去了四座城池,且有愈演愈烈之势,只怕要不了几天南方的赤州城,西边的白角城同样会落入敌手。 齐秦,这是已经撕破脸皮要和楚国开战! “回禀大王,齐秦来势汹汹,势必要咬下我大楚一块肥肉,诸国又冷眼观看,现下只能我们自己迎战。” “狡诈的秦国人,收了我们的好处竟然这般光明正大的反叛,大王,定要踏平秦国以洗这奇耻大辱!” “呸,作恶的秦国人,好生可恶!” “秦国不守盟约背弃秦楚联盟,着实小人!背信弃义唯秦国人也!” 耳边叫骂连天,几乎掀翻了屋顶。大将军奉初面色尤为不好看,不动声色瞅了瞅那方体格瘦弱的年轻人。 她平静地双手拢在袖子里,对周围不闻不问,好似什么都没有听见。 奉初叹口气,心头不忍。 他虽然是一介武将,然于计谋之道也并非一窍不通。 曾经秦陈开战,张培青力保秦国,这才让泱泱大楚养虎为患,后秦陈战争齐国掺和进来,若不是张培青从中调和,楚王就算派兵过去也顶多不过和齐国小打小闹,哪里会演变至后来的激烈。 便是他也能看出来,张培青待秦国着实不薄。可这秦国人好似一点都不感恩。 如今这般境地,只怕朝堂中诸多人都将此事埋怨到她身上。当中辱骂秦国人,不就是当众羞辱她张培青? 众人叫嚷了半天,干脆将炮火对准始作俑者。 “张大谏,你素来都主张保秦国,现今秦国反水反过来咬我们一口,你该当如何看待?”一人冷笑连连:“听说张大谏是秦国人,莫非大谏是秦国那太后派遣过来,故意离间我大楚的?” 莫说群臣,就是楚王也当场变了脸色。 压抑下心头的怒火,张培青抬眼,拱了拱手:“左庶中说话可要有证据,天下谋士非在故土谋事的人并不止我张培青一个,难道人人都如你所言心怀不轨?何况当初保秦国是为了牵制齐国,这天下局势瞬息百变,谁又能预料到日后如何?” “张培青,你莫要狡辩!你们秦国人素来薄情寡义,我看你就是秦国的细作!” “你三番四次阻拦灭秦,暗中扶持秦国发展,否则小小的秦国怎么可能在齐楚眼皮底下壮大至厮?你敢说没有的你的影子!” 面对那人的厉呵,一向舌灿莲花的张培青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该说什么,秦国和我无关?秦国的壮大和我无关?秦国能发展到今天和我没有一毛钱关系? “张培青,你敢问心无愧说你没有吗!”那人眉宇间带上苛薄的质问。 她嘴唇动了动,将话语反驳的话语咽回喉咙里。 她问心无愧,但是她不敢说自己没有。 或许张培青注定和秦德祯一样,是一个心软而失败的人。为了那一点眷恋,秦德祯放弃了仇恨,选择远走漂泊,为了那一点眷恋,张培青此生做了唯一一个自私的决定。 她原本以为那是她的母亲呢…… 见她无话可说,臣子们更加得意且笃定了。 楚王深深看了张培青一眼,道:“诸国袖手旁观,为今之计只有我们楚国直面迎战。奉初,寡人命你为南牧先锋,南下迎齐**队,孟回,寡人命你为西野先锋,西去迎秦……” 朝议结束后,她和大司马并肩回去。一路上大司马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没有像其他臣子那般责备她,但是也没有安慰她。 临上马车,两人平静地拱手道别,然后被厚厚的木板阻隔视线。 张培青闭上眼睛,将脊背靠在马车墙壁上。 她的脊梁挺的太久太直了,是时候歇息歇息。 今□□议,楚荆没有发一言,楚王未询问她一句决策。 这样也好,她微微勾起嘴唇自嘲笑了笑,反正她也没想到什么好主意,问了也是白问。 都说风水轮流转,她这凤凰尾翼还没有落下,众人已经开始将她当成鸡毛处理了。 秦国……真是好样的。 这种时刻她应该招谁帮忙呢,思来想去似乎一个对象都没有。这么多年几乎将天下人得罪遍了,到最后大概连性命都不知能不能保全。 脑海中蓦然划过一道清逸儒雅的人影,她微微眯起眼睛。 “百里仲华,关键时刻,用你的承诺来救救楚国吧。” —— 齐秦联手攻楚,战况激烈惨重。 齐国武器冰甲精良天下皆知,秦国人粗犷野蛮,骁勇善战,反观楚国这“花都”,即便同样武器不弱士兵不弱,然而撞上者两者联手,似乎也没讨到什么好果子吃。 何况齐国还有一个薛纪清。 要说这个薛纪清,之前根本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天下名头经久不衰的人就仨,一个是百里仲华,一个是张培青,还有一个几欲问鼎大宗师的太昭。 只不过相比较前两人,最末那人不提也罢。 而这个横空出世的薛纪清,和当初的张培青一样,初来便大放异彩,率领齐**队势如破竹,连连大败楚国,一时间“薛纪清”之名叫人闻风丧胆。 鬼谷子的传人,青涩的年纪…… 似乎这人,并不比当初的张培青差呢。 楚国接二连三惨败在天下传的沸沸扬扬,诸国间谣言四起,都说楚国这次会像当初的赵国一样,被齐国踩在脚下,死的不能更惨。 还有不少人纷纷吆喝张培青哪去了,她不是最能闹事吗,怎么这回变成缩头乌龟了。 嘲笑声、讥讽声、看热闹声、抱怨声、叫嚣声,三国间的战争牵连诸国惶惶不安,贼匪滋生,作奸犯科四起,一些小国趁机生事,搅扰的天下哀声连连。 不知道从哪里率先传来的叫嚷,说着天下之所以演变到这种境况,都是张培青的过错。如果不是张培青荡平赵国,接二连三打压诸小国,秦国不会壮大,齐楚不会这么早开战,天下自然也不会这么混乱。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 _w_ .t _x_t_ 0 _2. _ c_o_m 所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张培青惹的祸! 张培青此人该当截舌炮烙腰斩汤镬,以正天下之风,以止天下之乱,以平天下之怨,以安天下之心! 与此同时,宅心仁厚的齐国发信给楚国,如果交出张培青,齐国可以就此罢手放楚国一马,如若依旧冥顽不灵,楚国就等着被齐国联合众国荡平吧! 多么义正言辞,多么铿锵有力,以至于楚国人都慌了,心乱了,内部开始分裂了。 而此时,来自楚国的帛书也交到了韩国百里仲华手上。 韩国朝堂。 高座上的韩王已经老的快成干尸了,仍旧死命挂着一口气不肯撒手放权。 他半吊的乌青色眼皮子斜着下边笔直的年轻相国,稀稀拉拉的睫毛压不住冷光,嘶哑的嗓子几乎破裂般叫人耳朵难受。 “你让寡人这个时候去救楚国?” 白净袍服的年轻人不卑不亢,俊美的面容镇定,“然也。” 群臣无一人吭声。 韩王眯着眼瞅了他半晌,这才慢慢道:“相国一直以来为韩国兢兢业业,为何在这般紧要关头,做出此等糊涂事?” 他伸手阻止百里仲华开口,接着道:“我知你和太子感情甚笃,而那张培青是太子前好友,故而才会想要帮忙。 只是相国,我韩国国小力微,哪里来的本事去和齐秦两国对抗?只怕到时候楚国帮不成,我韩国反倒是灭国,你身为大韩堂堂相国,该当何罪?” 说道最后话语中的凌厉质问以及满满的训斥,叫群臣们恐慌地颤抖起来。 臣子没有一个发言,因为他们都觉得韩王说的对极了。这时候上去不是找死吗,韩国和楚国又没有什么关系,干嘛白白送上门当炮灰。 韩王右手边还站着一个年轻人。 身姿修长,玉树兰芝,目光幽幽地盯着百里仲华。 挨了一顿臭骂,百里仲华面色不改,继续说完自己的话题:“大王,齐秦短时间内对楚国造成不了什么影响。楚国屹立百年,根基深厚,岂能顷刻崩塌。反观齐秦,一旦他们胜出,届时必将霍乱天下,诸国危矣,韩国危矣。” 公羊司立即反驳,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怎么说也要绊他一下,“百里相国此言差矣,当初那赵国同样屹立百年,同样根基深厚,不照样一夕之间化为乌有。前车之鉴,大王,万万要谨慎啊!” 百里仲华阴冷的眸子扫过去,直直盯着他:“赵国笙歌曼舞多年,内部早已腐朽枯烂,然楚国代代励精图治,国富民强,岂是赵国能相比的?” 那人冷笑:“就算如相国所言,这次齐秦联手,楚国也讨不了什么好,灭国是早晚的事情,如果齐国能说服诸国共同参与,楚国死的更快!” “对对对,我们为何不等着齐国邀请,参加伐楚,这样还能得些好处。总之楚国是必死的,与其帮助楚国,到时候被齐国率先记恨,还不如此时捞些好处。” “上司南所言极是,何况楚国死了,还有一个秦国要对付,齐国不可能放任秦国继续壮大,到时候我们韩国联合众小国加之秦国,即便齐国强横,也不敢动手。” 群臣都不是吃白饭的,各个牙尖嘴利,很快将形势分析的一清二楚。 韩王满意地点点头,无视百里仲华焦急的表情,大手一挥:“此事不准再提,违者当同叛国,格杀勿论!” —— 楚**队已经被逼直冀州城,再过二十几个城池,上头可就是楚国国都郢(ying)城。 这时候的楚国,好似多年前的赵国,等待着被宰杀的命运。 不过赵国是必死无疑,而楚国,还有一线生机…… “大王,依臣之见,不如按照齐国的要求做。”花白胡子的老头瞥了一眼张培青,慢悠悠道,“张大谏肝胆至诚,此时国家有难,大谏不会袖手旁观吧?” 哦,这个意思就是说,要我大义一点,自个儿把自个儿的命送上去。 张培青挑了挑眉,笑了笑,没吭声。 这下把老头气的不得了,指着她怒骂:“张培青,国家存亡之际,你身为楚国臣子,难道还要眼睁睁看着楚国败落吗?” 大司马连忙出列:“回禀大王,齐国人狡诈多段,他们定当是用这样的计策逼迫我们交出张大谏,至于收兵不收兵那就难说了!” 老头哼一声:“大司马,你和她的交情就不必处处显摆了,齐国就算狡诈,但是至今为止还从未失信过。既然齐国当着天下人的面儿说了,就不会蒙骗我们。” “你说的倒是轻巧,万一齐国人就是失信就是蒙骗我们该怎么办?何况张大谏计谋超绝,她肯定能想出法子化解危难!” “既然她张培青计谋超绝,到那边人家也不一定杀了她,说不定还能留着一条小命呢!” “你——翟老匹夫!你莫要太过分!” “哼,卫扶邱,老夫可不怕你!” 双方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的时候,一道淡淡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话语。 “张培青跟随大军前往战场去吧。” 大司马吃惊极了,焦急道:“太子!——” 他的话被楚荆一个眼光制止。 看着那个仿佛永远慌张不起来的人,楚荆眸子闪了闪,“张培青,你可有异议?” “回禀太子,无。”她恭敬行礼。 “善也,此事就这么着吧。” 一句话堵死了所有还想争辩的人,包括不甘心的老头翟立阳。 楚王看了看张培青,看了看群臣,在看看楚荆,叹口气挥挥手:“散朝。” 大军早就在边疆了,张培青只是由人护送后续跟去的。 她被安排去的方位是大将军奉初之地,刚在家待了没几天的王衡只能再次收拾行李上路。 流言蜚语到处都是,王衡就算整日躲在家中不出去也能听见些个,何况他还专门打听了。 很多很多人,都在骂先生。 很多很多人,都在指责先生。 王衡其实想问问他们,当初先生帮你们楚国荡平赵国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吭声?当初先生屡次三番交涉诸国,为楚国谋取利益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吭声? 现在开始骂人了,早早的吃白饭去了么? 他向来嘴笨,人也笨,不会安慰人,惴惴不安地偷偷看了先生好几眼,扭着两根食指,把眉毛拧成了毛毛虫,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先生,那些人都是胡说,您不要放在心上。” 马车的小窗就在张培青右耳边,木板隔绝了人们鄙弃的视线,隔绝不了他们尖细的叫骂和唾弃。 听着车轱辘转动,张培青开始想,其实早就知道有这一天的不是吗?谋士这个差事,本就是出力不讨好,风光三年,足矣让她张培青名留史册,就算不是名垂千古,臭名昭著好歹也算个吧。 至少她张培青没白活。 只是可惜了她床底下那箱子尚未写完的治国论。 “先生?先生?” “嗯?”她惊醒,迷茫地看着王衡:“什么?” 王衡望着她,眼眶忍不住发红想落泪,心头的酸涩好似滋生的硫酸将心肝脾脏都腐蚀的生疼。先生这双黑沉沉的眼睛,永远盛着万里风云,盛着天下江山,盛着笑吟吟的淡定和对苍生的温柔。 何时这双眼睛也开始茫然了? 先生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情,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对她? “先生,不要怕,阿衡会一直保护你的。” 他的声音沉稳、厚重,如坚实的土地般叫人不由得放宽心。他赤诚的眸子依旧如初见那时纯粹,像山巅上的雪,像森林里的鹿,这双眼睛里一辈子只能装下一个人。 张培青无法形容此时心中是什么滋味,震撼、心动、宽慰和感慨,以至于她怔愣了好久。 她伸出手握住王衡粗糙宽大的手掌,紧紧捏在手里,眸中泛着前所未有的凌厉:“记住你的话。” 她生王衡则生,她死,王衡必须死。 作者有话要说:  悄悄的滚回来……   ☆、第98章豪赌 齐国人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她死。 现在诸国隐隐开始倒向齐国那边,就算她张培青有通天之能也扳不回来了。 细数这么多年来她做过的所有事情,最正确的一件就是投入楚国。这件事情就算她死都不会后悔。 齐国君王固然贤明,但是齐王太严厉导致齐国王室子弟各个性格懦弱,连齐太子也一样。齐国只能嚣张一时,却嚣张不了一世。 假如她拜在齐国,只怕愿望还没有完成齐王就挂了,到时候谁来撑起这泱泱大国,谁来抵挡外部的豺狼虎豹? 只有楚国,只有楚荆才是她最中意的君王。 他一直做得很完美,包括这件事情上。 从朝堂上楚王的态度便能看出,楚王其实已经准备将她抛出去了,是楚荆给了她一个机会。 如果能在战场上打败齐**队,楚国就还有胜利的机会,她张培青就依旧是楚国的大谏。 她感念楚荆能在关键时刻稍微惦记自己,可同时心中苦笑。 薛纪清就是一把刀,齐国人故意用楚国人打磨他,一次比一次锋利。张培青没有信心能赢过他。 在术谋上,她张培青有胆量认天下第一,然而在兵谋上,她顶多算个擦边的。 问题是,现在斗的就是兵谋。 “前途一片黑暗。”她深深叹口气,摩挲着下巴考虑,要不要干脆跑路算了?搭上一条小命真是不划算。 王衡同样很苦恼,“先生,你这次真的打不过那个薛纪清?那我们怎么办,家里的金子还都藏在床底下呢。” 不愧是我的人,连藏东西的地方都一样。 张培青感慨,“假如真的打不过,咱们就只好跑路了。” 王衡诧异,“那楚国怎么办?” “哎,楚国只能听天由命了。”她高深莫测地望着车顶。 十几天的路程下来,张培青见到了比以前更多更悲惨的流民,他们都是从沦陷的城池中逃亡出来的。 齐国人比赵国人好的唯一一点就是,齐国不会灭绝人性的屠城。 尽管在这个年代的人看来,性命一文不值。 抵达白角城之后,前来迎接的是一个陌生的将军。 奉初大将军忙于战场上的事情,所以便派他过来。那人和张培青互相行礼之后,说明了自己的身份。 “原来是淮英将军,失礼失礼。”之前听说过淮英这个人,和孟回同样是奉初手下的得力干将。而之前和她并肩作战的矫饰将军,这次被分配到秦军战场上去了。 “久仰先生大名,先生请随我前来。” 身为楚国人,几乎没有不认识张培青的,他常年驻扎边境,没见过张培青本人,这次特意偷偷多看了几眼。 很黑,很瘦。 宽大的长袍在风中鼓起,好似一眨眼就会被风吹没了。面色太黑,让人下意识忽略了五官。廖淮英认真看了看,发现她这眼睛鼻子嘴巴,都长得蛮好看的。 原来这就是名动天下的张培青。 营帐中见到奉初的时候,张培青几乎认不出来他。 那个以往英姿飒爽的豪迈男子,此时双眼满是血丝,眼下浓浓的黑青,整张脸充斥着愁苦和愤怒,好似一下老了十几岁。 见到门口的人,他惊喜地喊了一声,“张先生来了!” 跟在张培青身后的王衡同样吓了一跳,只是见先生没吭声,便也紧闭嘴巴。 张培青跪坐在他手边的铺垫上,看着矮脚桌上巨大的沙盘中的目前形势。 “薛纪清比上次更加难缠了,我的计谋往往还没有形势便被他看穿,自从开战以来,我军节节败退,伤亡数目达十万之多,现在士气低落的很。” 奉初望着张培青,眼中闪烁着希望的星光,“照此下去楚国必败无疑,张先生,为今之计只有靠你了!” 对上他极度信赖的眼眸,张培青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奉初并不知道她复杂的内心,他只知道张培青就是无所不能的人。不管什么困难到她面前都不是困难,有问题找张培青就一定能解决! 沉默了一会儿,张培青张了张嘴巴:“此事……容我想想吧。奉初将军还是先把形势讲给我听听再说。” 奉初下意识忽略她第一句话,兴高采烈地和她说起形势来。 白角已经算是楚国内地的城池,无论怎么打都是楚国人吃亏。 作为百姓的生活区域,白角地处丘陵,山林茂盛,临江近水,是个比较富饶的地方。 刚开始奉初打算利用山岭森林的问题对付齐国,然而心狠手辣的齐国人硬生生烧了白角几片大森林,火势还差点蔓延到城池内,光是救火便花费了许多心思。 后来他又打算利用水对付齐国人,哪知道齐国人根本不吃他那一套,他们压根不走水路,硬是翻山越岭的走旱地,甚至还利用得天独厚的武器射杀楚国人。 连连惨败,奉初被打击的无与伦比。 身为全军灵魂大将军的他一点都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强行撑着,这段时间真是快把他头发都愁白了。 “齐国人现在就驻扎在距离我们□□里外的小丘陵顶上,他们占据高地,易守难攻,我们根本打不下来。” 张培青仔细看过去,的确,薛纪清选的这个位置太好了,不但眺望方便,且对手几乎无法攻破,加之齐国兵器精良,更没有攻上去的可能性。 怪不得败北,对方能打你而你不能打人家,这得多憋屈。 “先生,可有何计谋?” 张培青犹豫不决:“计谋倒是有一个,只是……” “先生无需顾虑,直说便是!”听见她说有办法,奉初高兴的差点没冲过去抱住她了。 深深凝望着他,张培青一字一句道,“这个计谋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做法,你确定你要听?” 营帐内的将士们都沉默了,过了片刻,奉初道:“好儿郎征战沙场,能死在战场上是幸事。况且要是再这般下去,楚**队迟早全军覆没。先生请讲吧。” 揉了揉眉心,张培青指着沙盘开始说话:“齐**队在丘陵之上,我们若是想要攻打取胜,只能将他们引下来,切断他们的后路,分化他们的内部势力。 齐国人心思缜密,加上有薛纪清辅佐,不会轻易上当,要想让他们上当,必须摆出真正开战的样子,且一定要战败,到时候残余士兵分两路逃窜,吸引齐国入围。我们要先在这两个丘陵上设下埋伏,等待齐国士兵踏进埋伏区,前后夹击,将两股势力一并歼灭。” 此处到处都是丘陵,齐国人既然能依仗丘陵,他们自然也能。 分化了齐国的势力之后,将他们引进丘陵前,这样一来就好办多了。 只是这些话说起来简单,真正实施起来能不能完成还是一回事。 “等于说就是让我们的大军送上去给他们杀,杀的差不多了再逃跑?”奉初想了想,慢慢开口。 “对。” “况且假如到时候齐军不上当追击我们,楚国所有的计划就付诸东流,接下来只能等死了?” “对。” 其他将领倒抽一口气,唯独奉初沉默了很久很久。 “这个赌开的太大了。”他盯着沙盘。 “决定权在大将军手中。” 这的确是一条十分歹毒的计策,砍断自己的胳膊腿来诱惑对方,即便赢了依旧留下创伤,输了便是全军覆没。 张培青摇摇头:“如果大将军允许,多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再好好想想别的计策吧。” “不用了。”对上张培青诧异的目光,奉初坚定道:“要想瞒过齐国人的眼睛,只能付出代价,没有一个计谋不牺牲士兵,这是必然的。”况且,没有时间了。 当天晚上来到自己的帐篷,张培青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觉。 每每闭上眼睛,她就会想起曾经战场上被刀戟刺穿身体的士兵们,想起那一张张稚嫩青涩的脸庞,想起他们鲜活年轻的生命终结在这残忍的血光中。 她的睫毛轻轻抖动,有种难以言喻的压抑,好似石块压在呼吸上难以喘气,又好似鱼刺梗在喉咙间的嫩肉里,卡的咽喉管生疼。 张培青开始怀疑自己这么做真的对吗?她的目的是天下太平,那么无论最终谁统一诸国都达到了她的目的,并不是非楚国不可不是吗? 但是除了楚国,还有谁有这个能力? 次日。 天高地阔,万里无云。 广袤的荒野上,一只长龙蜿蜒前行,楚国的繁华旗高高飘扬,边缘走织的金线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光芒。 站在丘陵顶端眺望下去,那黑龙气势磅礴,完全不见了往日的消沉。 “咦,这楚国士兵倒是顽强。”巫溪笑道。 “那是因为他们的援军来了。”薛纪清双手负在背后,身上单薄的青衫在大风中翻飞,越发衬的他面容清秀。 “不过一个张培青罢了,之前是军师初次上战场,难免手生,这次就算她来了也没用!”想起上次的奇耻大辱巫溪狠狠咬牙。 薛纪清点点头,平静的话语带着强大的自信:“这次,张培青必输无疑。” 于术谋一道,他一窍不通,但是在兵谋上,薛纪清绝对有这个自傲。 巫溪对此十分满意,不枉费他苦苦到鬼谷中露天住宿,扎营了整整两个多月才将人请来。薛纪清的兵谋之道是鬼谷子亲口赞扬的,他信誓旦旦地说,此子一出,必然惊动诸国。 现在他的预言正在一步步得到证实。 薛纪清是个丝毫不亚于百里仲华和张培青的贤才。 有时候他甚至贪心的想,要是这三人都在他齐国,这天下还有什么好争的? 楚国的军队在距离丘陵地五百米之外停止脚步,一队人快速推着巨大的投石机,将一颗颗巨大的、浸泡过猪油的布包牛粪放到投石机的盛放勺里,然后用火把点燃,四五个人一同用力,将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射进丘陵之上。 “不好,他们要火攻!”薛纪清脸色微微变了变。 “快救火!快救火!”巫溪见此先是愣了愣,赶紧大声喊道。丘陵上到处都是草木,若不能及时扑灭火,很快就会燎原,倒时候他们不下去也得下去。楚国人这一计谋真是狠毒。 那方楚国士兵早有准备,马不停蹄地制造一个又一个大火球,让投石机们扔出去,不管到了哪儿都会点燃一片。 “我们下去。”薛纪清淡淡道。 “可是此时楚军正是气势威猛,我们这时候下去难免吃亏!” “下去越晚士兵们士气越低,何况这些狼烟和火焰会影响士兵们的视力和身体。楚军战败已久,不过是强弩之末,无需担忧。” 听他都这么说了,巫溪只好点点头。 楚国真是被打的惨了,泱泱大军上来就是横冲直撞。齐**队潮水般和楚**队交织在一起,双方各有优势,段时间内谁都赢不了谁。 薛纪清居高临下俯视着战况,齐国的各个将领们按照之前的计划开始行动了,只见他将队伍快速分散开,包围成一个圆圈,被圈进去的楚国兵团们受到四面八方的夹击,很快便悉数战亡。 楚国人显然也发现了对手的战术,但是他们无能为力,没有反抗的对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掉进陷阱。 能在千军万马中保持这样的队形,薛纪清真是一个人才。 一方激烈战斗下来,楚国惨败,楚国大军几乎被消灭干净,残余的士兵们惊慌失措,分成两路朝着不同的方向奔走。 齐国人见此犹豫不决,只能焦急地看向军师。 追还是不追? 薛纪清看了半晌也没有等到楚国人耍阴谋,不由得诧异又警惕。他后来专门调查过张培青,听闻她小气极了,睚眦必报。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老老实实? 然而面前楚国人都快死绝了,着实不是作假。或许是他太过小心了,若对方真的有计策,他倒是想要看看,究竟是什么!   ☆、第99章身死 “追!”一声令下,早已蠢蠢欲动的齐国士兵好似猛虎下山般,朝着可怜逃窜的羊羔而去。 成千上万的马蹄声轰轰隆隆,犹如高空瀑布自上而下喧腾而奔,大地震动浓烟滚滚,前头的楚国人仓皇逃窜,一不小心便被齐国人赶上,上百支长戟将人穿成了筛子,然后戏耍般扔下去,任由铁蹄践踏成烂泥。 薛纪清站在大军中央的战车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告诉自己,此时的牺牲是为了将来的太平美好。 兵者,有所为有所不为。 他是正确的。 “不好上当了!” “快撤退,这里是楚国人的埋伏!” “撤退!撤退!” 齐国士兵一入丘陵之下,被他们追击的楚国人竟然一下子调转了势头,反朝着他们扑过来。齐国人正纳闷儿,丘陵上山石滚落,火球横飞,而那些楚国人好似早就有准备,此时正好躲在齐兵后面。 随后的薛纪清微微变了脸色:“原来是这样。” 用这种办法引诱他们中埋伏,楚国人对自己也这般狠毒。 随着冲下来的楚国人一同的,还有从丘陵后方楚兵包围中的一辆中央战车,上面那张熟悉的面孔,不是张培青又是谁? “无需撤退,直面迎敌。”盯着那张朝自己含笑的面颊,薛纪清同样礼貌地点头回应,慢慢地告诉巫溪。 巫溪瞪大了眼睛:“军事,此时若是撤退,楚军便是元气大伤,只要我们再次发动攻击,楚军必败!” “你以为张培青会让我们逃走吗?”他指着周围一圈。 巫溪看过去,顿时骇然,“楚国这是什么阵法!为何这么少的兵力却能缠住我们的士兵!” 薛纪清摇摇头,他从未见过这种阵法,不过他知道,任何阵法都是需要指挥的,杀掉指挥人,就如同破了针眼,到时候不攻自溃。 “直面迎敌,和楚国人决一死战。” 很难想象军师这种脾气温吞的人,也会说出这般激烈的狠话。 巫溪眺望远方的战场,手中滴血的长剑高高举起,用他洪亮的嗓门吆喝:“正面迎敌,不许后退!男儿们,跟我一起杀光楚国人,血洗我们的屈辱!” “杀光楚国人!” 已然冲进齐**队中的奉初哈哈大笑,挥剑砍下一个士兵的脑袋,溅血的粗犷面容狰狞,“楚国的儿郎们,我们隐忍了这么久,为的就是这一刻,齐人犯我疆土,杀我家人,你们该当如何?” “杀!杀!杀!” 楚军尽管阵法厉害,然楚国人少力微,齐军虽然兵器精良人数众多,然齐军无力摆脱楚军,双方这般限制牵绊,杀的昏天黑地也没有分出个胜负。 “楚国人少,持续下去率先败北的一定是楚国人。”薛纪清紧紧盯着楚国人诡异的阵法,有点像长蛇,可是头部竟然能分成三路,尾部灵动异常,即便打散了还能很快连接起来。 “阵眼究竟是什么?” 他看了半天仍然没有看出个端倪,对方的阵眼竟是能随意变换的,就算杀了一个,另外一个还会顶替上来。 这种新鲜神奇的阵法,他从来没见过,若是能知晓方法,日后齐国定无往不胜! 张培青的战车就在他七八百米远的楚军中,薛纪清第无数次打量她的容貌,无数次遗憾,为什么要选择楚国呢? 这般一个有经天纬地才能的人,若能和他共事,何愁完不成他的梦想?为什么要选择楚国呢? 张培青没有看他,她看向的是更遥远地方的旷野上,薛纪清跟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一阵惊愕。 “军队?哪来的军队?楚**队一共五十万,这些是什么人!” 远方的地平线上一道黑龙快速朝着此方移动,齐楚士兵厮杀的暗无天日根本未曾注意到,只有距离近了才能感受到脚底下的震动。 狼头旗帜在策马奔腾过来的大军中高高翻飞,一望无垠的黑压压军队气势磅礴。 “韩国人!”巫溪大惊失色,这个时候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多韩国人! 他稍微恍神这一秒钟,被一个楚国小士兵狠狠砍了一剑,若不是巫溪反应快胳膊都要掉了。 奉初一点惊讶都没有,朝着士兵们高喊,“我们的支援来了,齐国人已经不支,趁此杀掉他们!” 韩国韬光养晦这么多年,从未参与战乱,他们这才知道,原来韩国的武器锋利不亚于齐国,原来韩国的士兵精睿不亚于秦国,原来韩国的士气高涨不亚于楚国。 什么时候曾经落魄的韩国,有了这般惊人的实力? 一马当先的陌生韩国将军将长剑举到阳光下,“奉寡君令,助楚国,杀齐人!” 蚂蚁般涌上去的韩国士兵大喊着韩王的口号,很快加入战斗中。一时间本来不分上下的齐楚战争,一下子倒戈了势头。 齐国人和楚国人厮杀已久,早就疲累不堪,而韩国人各个精神抖擞,体力旺盛,自然不是此时齐国人能抵挡的。 “军师,我们怎么办!”巫溪大惊失色,仓忙地用剑抵挡一**攻击的韩国士兵。 薛纪清紧紧皱起眉头。他在思索韩国人的话。 奉寡君令……寡君?韩王那人怯懦,怎么可能派出如此多的军队来帮助楚国?莫非…… 他陡然一惊,脑中一道霹雳闪过,让他整个人清明过来。 “撤退!撤退!韩国易主,马上撤退!”薛纪清从未像今天这般毫无形象慌张狼狈地大喊。 能帮助张培青的韩国人,只有一个,韩国太子! 或者说,是现在的韩王。 巫溪狠狠咬牙,满满都是不甘心。这一站他们损失了太多的兵力,这一站双方几乎都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此时撤退那就是真的败了!是万劫不复的失败!是齐国的耻辱! 张培青的一颗心脏随着战场瞬息万变起起伏伏,几乎快成心脏病了。就在此时她看见一道人影向自己靠近,正是淮英将军。 “张先生!”廖淮英满脸鲜血遮掩不住悲痛和无措。 张培青心头闪过不好的预感,嗓子眼提了起来:“怎么了?” “大将军……战死了!” “什么?”脱口而出的惊呼是王衡的。 张培青愣在原地半晌都没有回过神。 奉初竟然战死了?方才明明还看见他好好的,还看见他奋勇杀敌来着…… “我被齐国人包围,大将军为了救我深入齐军腹地,大将军他——”堂堂七尺男儿,此时他红了眼眶,哽咽起来。 “大将军把指挥都交到你手里了?”张培青努力压抑住颤抖,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 廖淮英点头,狠狠擦了一下泪水,“是。” 张培青看着他久久无言,所有无法言喻的复杂和凄然化成一道叹息。她走近前几步,打算拍拍他的肩膀安慰,谁知道本来低着头的廖淮英忽然将手中长剑横刺过来,如此近的距离,饶是张培青自己也没有半点反应的机会。 “嗤——”利剑穿透血肉的摩擦声。 张培青只觉得腹中剧痛,惊愕放大在脸上。 站在后方的王衡脑子发白,下意识冲了过去,扬起长剑朝着廖淮英当头砍下。廖淮英二话不说拔出剑,又是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烈抽搐和疼痛,张培青一个踉跄,王衡顾不上砍杀他,急忙扶住张培青。 “先生!先生!” 下方的小士兵们都看傻了,听见他的叫喊声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纷纷拔剑攻击廖淮英。 但他们哪里是廖淮英的对手,他两三下杀了五六个士兵,跨步跳上战车,寒气森森的长剑继续刺向张培青。 张培青下意识动了动,被穿透的腹部血肉蠕动,温热的血汩汩往外流,那种蔓延到每一根头发丝的疼叫她浑身没有半分力气,眼前开始隐约发黑。 “铛!”的一声清脆响声,王衡的长剑和廖淮英的交织在一起。 “四段剑客算是不错的,可惜今天你必死无疑!”廖淮英冷笑,也不多说废话,剑招凌厉地快速砍下,一次比一次凶猛,王衡根本招架不住。 下方的士兵们慌乱过后包围过来,然而廖淮英剑术高超而且在战车上,一时间士兵们居然奈何不了他。 张培青咬牙摇走越来越强烈的眩晕,摸到手边一个尸体上的剑,努力睁开眼睛,然而这半眯的缝隙中透过她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惊心动魄一幕。 薛纪清朝着她的方向一个晃招,王衡竟真以为他要攻击张培青,连忙用剑去抵挡,就是他这片刻的慌乱,整个身体的右半部分统统暴露在敌人面前,廖淮英长剑一转,张培青只觉得眼前炸开一片红光,耳边嗡鸣声叫她整个人呆滞了。 廖淮英是什么人?为何他的剑术如此高超,为何他能如此精准地一剑穿心?为何王衡反抗一下都没有便直挺挺无力地倒在自己脚边? 张培青觉得呼吸被什么东西堵塞似的,她用力地大口喘息,生命的流失的恐惧争先恐后涌进大脑,她的心脏好似被硬生生搅碎般,含糊的碎沫混合着鲜血淋漓,那种整个灵魂冻结的寒冷让她难以抑制地颤栗。 “阿衡?” 她看见王衡嘴角溢出鲜血。 “你没事吧?” 她看见他颤动的嘴皮子,想说什么话。 张培青打算附耳过去听听他说什么,就像以前很多很多次一样,听他傻乎乎地在自己耳边说悄悄话。 “先生……”他的气息太弱了,弱到张培青听不清楚。 “你说什么?” “保重……” “你说什么?” 背后一道凌厉的剑风劈来,张培青反手握住长剑狠狠穿了过去。她头都不用回,剑锋上传导过来的阻塞告诉她,绝对刺中了。 拔出手中的剑,张培青压抑住腹部阵阵抽搐,站起来面对身后难以置信的廖淮英,“齐国的细作?” 她的剑比风都快,廖淮英压根来不及思考,那柄冰冷的剑已经扎进他的胸口,再用力穿透过去。 “你……怎么可能!”廖淮英低头看着胸口涌动的鲜血,惊愕和诧异扭曲在脸上。 “齐国人让你杀我,可没让你杀他。”张培青将剑□□,朝着他的心脏位置用力刺下去,“肮脏的叛徒。” 她再次□□,刺下:“我要叫你们齐国付出代价。” 这一次没有刺中,廖淮英用手掌紧紧握住锋利的剑刃,血糊的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个疯狂的笑容:“我可不是齐国人,我是睿后派来清理门户的。” 张培青脸色铁青。 廖淮英咳着血哈哈大笑:“张培青,你身为秦国人,却帮着外国践踏我秦国,你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没资格活在世界上,睿后英明!” 她脸上的肌肉抽动起来,那是一种难以言喻到极致的扭曲,手腕用力,剑刃割开他的双手狠狠刺进去,“去死吧!” 她将剑□□他的喉咙,切断他所有的话,然后转过身。 旁边一只手扶住她踉跄的身体,如此温暖,她扭头看了一眼,是个陌生的小士兵,在看向地上,她的阿衡正躺在那里。 张培青大概是太累了,她的腹部特别疼,没能支撑住坐到地上。 “巫医在哪里?把巫医叫过来,我的护卫受伤了。” 小士兵赤红了眼睛,望着坐在地上满身狼狈却面色格外平静的张先生,艰难地开口:“先生,这里没有巫医。”有巫医也来不及了,他还从来没见过哪个被刺穿心脏的人能活下来。 “先生,我带你们先离开。”巫医就在几里外的营帐中,先生失血过多,必须马上带回去救治。 马车轱辘开始转动,小士兵为了防止颠簸加剧伤口,将张培青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做垫子。 王衡还睁着眼睛,他的睫毛还在颤抖,他的目光焦距还定格在她身上。 张培青不言不语地和他对视,从那双冰雪般剔透麋鹿般纯净的眼中,她看到了他的全世界。 那是一个黑瘦的人,名字叫张培青。 “你还能说话吗?”她连自己说话都开始断断续续了。 王衡的焦距越来越弱,他似乎吃力地想用那双结实的臂膀替换她身后的士兵,但是他挣扎了好久也不过勉强移动半寸。 他漂亮的嘴唇蠕动了几下,没有半点声音,可是张培青听见了。 他说,“永别了先生。” 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要是没哭,我就失败了   ☆、第100章 火化 曾经的曾经,她身边有很多人,后来他们一个个都走了,再后来,一个都没有了。 身为她奴隶的、仆人的、卑贱奴役的王衡,竟然敢先走一步,这真是…… 张培青捂住眼眶,把眼睛里流出来的温热液体倒仰回去。 南下齐楚一战,齐国战败,楚国大胜。 只是这份饱含了人们热切希望的胜利,却并没有让楚国人开心起来。 他们骁勇善战的奉初大将军永远死在了战场上,他们忠诚爱国的战士们几乎全军覆没。而同时另一方西边战场上,传来消息孟回将军胜利,这才使得楚国上下再次振奋起来。 果然,楚国依旧是那个强大的楚国,屹立不倒的楚国! 班师回朝的时候,一起来到郢都的还有韩*队,作为盟友,楚国当然要好好招待他们。 回程的马车骨碌碌转动,车轮碾压在干草上发出“咔吧咔吧”的脆响,如同碾压了一地的骨头。 矫饰将军骑着马跟随在马车旁边,马车的窗户没有关,他能清晰看见里面的人盯着手中的剑,正看的认真。 在她的旁边靠着一具微微发青的尸体,低垂的脑袋随着颠簸一晃一晃,仿佛沉睡了般安详。 矫饰鼻头酸涩,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先生,王衡他已经不在了,我们是不是……”是不是应该先把遗体给烧了? 回程的路至少也要一个月,现在天气尚且闷热,过不了几天就会开始腐烂,与其那般倒不如烧了带回去。 张培青抬眼看着他,“王衡真的死了?” 一股猛烈的悲痛拍击心脏,矫饰沉重地点点头,嗓子干哑,“大将军曾经说过,男人这辈子最光荣的事情就是战死沙场,我想,于大将军,于王衡而言,都是如此。” 他最最敬爱的大将军,他跟随了十年的大将军,也和王衡牺牲在这里。 没有人比他更加了解张培青此刻的感受。 张培青扭头仔仔细细地看了看王衡,将他俊朗的眉眼一点点刻在心底,刻在骨子里。这个忠诚的勇士为了保护他的主人而死,她的阿衡,会得到安息的。 “在前面停下来吧,把大将军和王衡都火化了再带走。” 矫饰诧异地看着她,本以为还要花很大的功夫劝说,谁知道她竟然如此爽快。可正是这样,他心中越发的感觉不对劲。 张先生是个越是遇事越冷静的人,她心底有多少的算计,平日里就会笑的多温和。 那么此时此刻是不是也一样? 她心底有多少的怨恨,有多少的痛苦,她脸上就有多么镇定? 柴火堆高高架起,一从火焰被抛进去。 矫饰站在熊熊烈火之外看着被火舌吞噬的奉初将军,他在想,人死后会去什么地方呢?会不会和那些大巫说的一样,死了还会转生?如果真的有转生,他们是不是还会再碰见? 其实他很希望这一切是假的,希望老天忽然降下一场大雨浇灭这火焰,希望那一动不动躺在木板上的人能站起来,走出来,将他拥抱在怀中,告诉他一切都是场笑话。 死亡真是一种很残酷的东西,它能将两个最亲密的人活生生撕开。 逝者已矣,存活者永远痛苦。 —— 楚荆再次见到张培青的时候,是开战后的一个半月。 他和楚王率领一众臣子站在昭午门迎接凯旋归来的士兵们,远远的就看见了队伍中央士兵们高高架起的巨大棺材。 “大将军……”楚荆动了动苍白的嘴唇,呼吸有些堵塞。 张培青等人走过来,行礼下跪:“臣等不负使命。” 背后黑压压的一片楚国将士们整齐一致地跪下,铿锵有力的嘶吼震得大地颤抖。 “不负使命!” 楚王老泪纵横,连忙赦免,“诸位爱卿快快请起。” 那方韩国的将士们由打头的韩国大将军带领,行了个外朝礼,“参见楚王楚太子。” “多谢韩王此次仗义相助。”楚王感慨万千,深深看了一眼那方的张培青,带着人们回到王宫。 战后的接风洗尘张培青没多少兴趣,连带着过来与她一同喝酒的大司马都不怎么搭理。 她在想,王衡这笔账,应该算到谁头上呢? 又到了一天的夜晚。 张培青一个人躺在软塌上发呆。往常这个时候,王衡都会过来先给她那一床摊子盖上,然后端一杯热茶,再唠唠叨叨说些傻傻的憨话,无非就是嘱咐她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之类。 今天晚上冷清的厉害,让她浑身都发冷。 “铛铛铛。”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张培青猛地翻身下榻打开房门,门口站着一个面生的小士兵。 小士兵没想到她动作这么快,怔了怔,连忙道:“先生,太子给您的信。”他奉上一个木盒。 张培青望着他,“哦”了一声,接过盒子,关上了房门。 盒子里是一张帛书,上面的字体的确是楚荆的,还有私印。 信的意思大概说,这次战争楚*队分成两个战场同时对抗齐秦两国,南边奉初大将军,西边孟回将军。 奉初这边胜利是因为有韩国帮助,西边战胜秦国人,并不是因为孟回将军多厉害,而是秦国人自己投降退兵的,至于具体原因,暂时还不知道。 面无表情地捏着手中的帛书,张培青信手点燃了扔进盆里。 秦国人自己投降? 事情本就是由它和齐国引发,现如今又搞这一出,秦国到底什么意思? 正思索着,忽而窗户外一道犀利的风射进来,“啪!”地一声一块石头外面包裹着一层布,稳稳当当落在她桌面上。 张培青看了眼窗户上的洞,二话不说推开,外面月光朦朦胧胧,一个人都没有。 她冷笑几分,关上窗户将那层布扯下来,上面密密麻麻的字体顿时映入眼眸,开头有两个字让她的瞳孔重重缩了缩。 “吾儿……” “吾儿亲启。寻前我故命一子私助汝平安,然其竖子忤逆我令,使吾儿蒙难,为母于心有愧。竖子当诛,坑陷你我母子之情,望吾儿切莫受蔽也。” 也就是说,那个淮英原本是她派过来保护自己安全的? 可是淮英自己中途私自决定要杀死她,所以和秦太后没有关系? 想起方才楚荆信中说的,秦国自己退兵一事,张培青捂住脸苦笑。 母亲啊母亲,你们这是把我往绝路上逼,你叫我怎么相信你? 战争一旦开始,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秦国的态度摸不清楚,这不仅让楚国困惑,同时也让齐国愤怒。 接二连三的失败给齐国带来的打击深重,这次抗衡的国家不是以往的某一个小国,而是屹立百年的楚国,和齐国一样底蕴深厚的楚国! 一个不小心,齐国就有可能陷入百丈深渊。 齐王宫,高座上的齐王面色阴沉。 “诸爱卿有谁还有什么对策抑制楚国吗?”不,不是抑制,他要踏平楚国,以洗涤所有战死将士们的耻辱! 一臣子出列,道:“回禀大王,我们已经连续两次出站,皆为战败,兵力、粮草、军需等损失惨重,臣以为此事应当修生养息,不易再起战事。” 齐王眼皮子抽了抽。 “你的意思是,叫寡人和楚国讲和?” 那臣子谦卑地弓下腰,“然也。” 齐王刚要开口,另一个臣子立马愤怒地站了出来,“臣不赞同!” 那人冷哼一声:“我齐国虽然有所损失,但是楚国同样损失惨重,相比之下都差不多,此时正是双方角逐之时,谁先服软谁就输,争夺天下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何需畏惧?依臣之见,我们应当加紧猛攻,势必夺下楚国!” “尹正所言差矣,此番斗下去不过是两败俱伤,臣以为还是应当恢复一下我国元气再说不迟。” “哼,上大夫,只怕你同意讲和,楚国那边也不会同意吧。” 见双方越吵越烈,齐王揉揉酸胀的太阳穴,略显疲惫,“好了,众爱卿所言寡人已经知晓了。此时讲和不妥,猛攻也不妥,你们下去给寡人想个别的方法。退朝。” 齐国赶忙商量对策的时候,楚国同样没有落下。 楚王在上听的头疼,下方主战主和两派吵得不可开交。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如今形势严峻,哪一种方式都有可能被用上,哪一种状况都有可能出现。 群臣各抒己见的时候,张培青没有说话。 放在以往肯定会有不少人问“张大谏你怎么不说话呀”,但是这次没人了。 之前齐国发难的时候,要用张培青的性命去填,当时可是好多人都同意的,现如今他们哪有那个脸让她开口。 大司马悄悄踱步到沉思的张培青跟前,胳膊肘撞了撞她:“你有何计谋?” 张培青瞅了他一眼,顺便环视一下四周偷偷倾听的群臣。 那些臣子碰见她的目光,纷纷干咳几声看天看地。 张培青不由得失笑。 高座上的楚王捋了捋胡须,笑眯眯地代替群臣问了出来:“张大谏为何不言一语也?”   ☆、第101章 燕秦 为何不言一语? 这不是废话么,你们前两天可还赶鸭子的打算把我送到断头台上,难道还不允许她耍个小脾气? 被点了名的张培青出列,“兹事重大,臣一时间拿捏不定。” “哦?”楚王饶有兴趣。 这句话说得很微妙,如果不是她已经有了主意,不可能说‘拿捏不定’。 “爱卿但讲无妨。”慈祥的上位者弯着眼眸,如同看待他的亲孙儿般柔和。 然而张培青可忘不了,当初若不是楚荆一句话将她流放战场救了她,现在她早已死在这位慈祥的君主手中,头颅大概还会被送往齐国,悬挂在城门口。 “大王可还记得早些年秦陈交战,还有后来赵国覆灭那些四散的流民?” 群臣听罢她的话,不由得齐齐心头“咯噔”一下。 当初流民的事情闹得天下沸沸扬扬,愁白了诸多国君的头发,最后还是她张培青一个“分流”计谋搞定的。 这么说…… 当初的分流计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张培青在里头暗藏了后手? 楚王眼中精光一闪而逝,压抑住眸底的诧异,“爱卿且细细讲来。” 分流那件事情一直是楚国的机密。 当初为了缓解大批流民入境的压力,她提出把流民分散到楚国各个地方,按照不同地域的富裕程度和城市容纳程度,开放不同数额的接纳量。 这一举不但化解了流民动乱,反而增加了楚国的人口,壮大了楚国的实力。 后来被诸国知道,纷纷争抢流民。 只是愚钝的诸国根本不知道,楚国是故意放出这样的诱饵。 流民数量太多,楚国根本吃不下,诸国争抢接纳流民,反倒是变相的帮助了楚国,自己却以为是占了便宜而沾沾自喜。 这步步深入的计谋,用的不可谓不厉害,也是当初那一计谋,更加稳固了张培青在楚国的地位。 而今……这计谋难道还另有玄机? 张培青看了眼另一旁高座上的楚荆,此时他一脸平静,显然早已知道她的打算。 “回禀大王,此计实则当初臣与太子共同商议之事,一直潜伏于暗中,伺机等待,现今就是最好的时机。” 她不紧不慢道:“当初诸国争抢流民,我们趁机在流民中掺杂了大量的细作。当时诸国混乱,流民又都是外国来者,纵然盘查,难免也会有漏网之鱼,这几年下来那些人也算是扎了根。” 楚王已经大概明白她的打算了。 张培青道:“此时天下大乱,诸国动荡,我们不妨加一把火,把那些打算中立的国家全都搅进来,彼时大家利益相连,他们不出手也得出手。 齐楚二虎相争,齐国才是最大的祸患,安邦定国,必先攘内除外,我们可利用这两次战事吃亏作为理由,在齐国内制造谣言,击垮其国心,再发动细作煽风点火挑起□□,齐国内乱,正是我们外攻的好时机。” “你这是打算把天下都搅进来?”楚王深深皱眉。 现在天下够乱了,如果再点把火,后果不堪设想,定又会陷入百年前诸国混战的局面,到时候楚国是否能成事,那可就说不定了。 嗡嗡作乱的群臣们炸开了锅。 “天下动荡,于我楚国而言也是劫难啊!” “百年前谋士伯鲁定天下,而今不过寥寥两百年——这张培青是打算翻天覆地吗?” “混乱动荡是天下人的祸端,不可!不可!” 将他们的神色看在眼里,张培青心头冷笑,曾几何时她也心软,所以留下了诸多祸端。现在她已经明白了,不破不立。 伯鲁定下的江山又如何,她张培青自认不比那人差。 “大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古来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天下迟早要乱,我们不过是提前推动了一把,况且,臣有一计可叫这天下大乱,尽为我楚国壮大做后力。” 正议论的臣子不少倒抽了一口气。 张培青今儿是吃了炭火吗,怎地和往常温和的样子不太一样。如此夸下海口,未免太过猖狂! 天下大乱这种累及诸国的事情,是你一个人能控制了的吗? “讲。” 楚荆冷淡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寒冰般凝固了所有人的话,群臣默默地闭上嘴巴。 “诸小国暂且不提,六国之中,韩、魏同楚国为盟友,楚国只要相邀,战争一起他们必定相帮,唯独燕、秦二国不可测。 只要能说服这两个国家,到时候齐国势单力薄,加上之前的内忧外患,必定大乱。彼时大国皆动,诸小国岂有不瓜分之理?” 这一招“合纵”最先被用在赵国身上,后来齐国借鉴,拿过来对付张培青,现在张培青打算原原本本的还给他们。 大司马担忧地询问:“这个计谋齐国人最熟悉不过,若是他们有轻松的抵抗办法呢?” “没错,拿齐国用过的计谋,张大谏你未免太轻视齐国了。” 早料到会有人这么说,张培青应对的话都想好了。 “破掉‘合纵’的最好办法便是‘连横’,我用连横破了齐国人的合纵,他们自然知道这种对付方法,然而……” 她环顾四周,黑沉沉的眼睛里没有半分亮光,犀利的叫人头皮发麻。 “今非昔比,只要拿捏好利益分配,加以制衡,不怕有谁不听话。” “那你打算如何制衡分配?” 一老者捋着胡须沉吟:“韩国新王同你关系匪浅,且百里仲华是个聪明人,韩国大可放心;魏国素来不喜战争,爱好和平,魏王最守信用,也可以放心,关键是秦、燕两国。” “是了!”少尹令出列:“秦国狡诈,屡次三番毁约,在诸国中早已没有诚信可言;燕国贪婪残暴,给的东西永远满足不了胃口。敢问大谏,这两个国家你当如何对付?” “诸君以为呢?”她笑着反问。 主意她出,功劳大家享,反过来还要她送上性命,你们莫不是太看得起她张培青的肚量了? “……” 群臣有片刻的安静。 往常这时候她早就把计谋说出来了,这般刻意分明就是之前齐国的事情还心有不满。 他们有些鄙夷张培青肚量小,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惭愧。 朝堂气氛僵硬,大司马和矫饰将军对视一眼,前后开口了。 “燕国贪婪,可用一时的利益诱惑之,一是我们楚国奉上的好处,二则是许诺他将来齐国的瓜分的好处,这样一来尚可驱使。至于秦国……” 至于秦国,他可真是没办法。 这种不守信用随时都会反咬你一口的国家,谁敢联盟? 大司马愁苦地说完,矫饰将军连忙接话:“这秦国我等着实想不出应对策略,否则也不会任由他胡作非为,若是没有齐国敌对还好,大可开战杀之,可现在危急时刻,动兵反倒是不利于我们。” 将两人一唱一和看在眼里,张培青心底冷哼。 “秦国把持在秦太后一人手里,叛还是联盟,都是秦太后一人说了算,只要真正的打动了秦太后,其他一切好谈。我们不妨把楚国的意图写个清清楚楚,派使臣出使秦国,许以瓜分齐国土地的利益,秦太后是聪明人,会选择更有利的一方。” 正因为秦太后聪明,她更加清楚,只有齐楚两国争霸,秦国才能好好发展。 但是现在形势不允许。 齐楚之间,必须有一个要覆灭。 齐国固然强大,但是齐国有个致命的缺点,没有一个堪称奇绝的术谋师。一个人的力量,有时候是可以颠覆国家的,譬如百里仲华。 小小的韩国,因为百里仲华,十年之间诸国不敢来犯。 所以现在齐国与楚国相比,是处于劣势的,张培青能笼络的势力,他们不一定能笼络的了,张培青出的计谋,他们也不一定破的掉。 秦太后有理由相信,诸国势力会更加倾向于楚国,而不是齐国。因为张培青更善于稳固人心,因为张培青是她的女儿。 “对于贪婪的秦国,臣自愿出使游说。”她弯下腰背。 这句话叫楚王眼皮子一跳! “爱卿,燕国人对你恨之入骨,欲杀之而后快,你若是去了,只怕——” 身为张培青最好的基友,大司马也焦急的不行。 “大谏,你千万三思,燕国国君残暴无度,斩杀使臣这种事情他可是做得出来的!” 其他臣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老脸越发的难堪了。 张培青为楚国数次出生入死,即便楚国卸磨杀驴令其心寒,此次竟然还义无反顾。 试问这种事情,有几个做得出来? 他们虽说平日里嫉妒张培青,但是也分得清好坏,此子之才能举世无双,就这么送给燕国那帮废物糟蹋了,别说天下人的唾沫,就是他们自己都不答应。 于是先前那些和她唱反调的,这回神奇的同步了,纷纷劝导她不要冒险。 “张大谏,你身为楚国重臣,如果此时有何不测,于楚国而言是何等的打击!还望你莫要冲动。” “千万别冲动,不妨再好好商量商量。” “燕国使臣派个别人去也行,大不了我代你去!”有个武将当场拍拍胸口,一脸决绝。 张培青瞅着他那魁梧无脑的样子,默默不语。 大概也就是你去,死的才更快点吧。 楚王见下方闹闹腾腾,心里叹口气,有点头疼,只好转过头询问边儿上风轻云淡的俊美青年。 “太子怎么看?” 群臣眼珠子齐刷刷瞅过去。 太子才是能下最终结论的那个人! 楚荆抬起纤长的睫毛,玻璃色的眼瞳盯着张培青,妖异的长眉挑了下:“孤赞同众臣的话,此事攸关性命,不可贸然。” 张培青诧异。 她还以为,按照楚荆一心为国的脾气,二话不说就同意了呢。 “太子,凡游说者皆有风险,臣以为说服燕国并不是一件难事,臣定能平安归来。” —— 楚荆认为,张培青如果下定决心要做某件事情,很少有人能叫她改变主意。同样的,凭借她的嘴巴厉害程度,想要说服一个人,大概真的不是一件难事。 比如说服他。 天高地阔,万里浮云。 楚国的两方使臣分别踏上了前往秦国和燕国的路程。 在此之前,快马送往两国的国书已经先一步出发了。 张培青觉得,像楚荆这种自带霸气光环的美男子,无论身处什么地方都是最灿烂的那个小太阳。 就算现在宫门口送她的人有成百上千,他的气势一点都不受损。 依旧这般高贵冷艳。 “张培青。”他开口,低低的声音带着绵延的磁性,深沉如同他的双眼,“你所做的一切,孤都不会忘记。” “多谢太子。” 张培青行完礼,叫上新调配过来保护她的那个小士兵,踏上车舆离去。 这是她头一次外出没有王衡陪伴,她觉得其实也没有大司马和矫饰他们想的那么难受。 只是死了而已。 人都会死。 所以她会提前把那批该死的人,都送去西天。 燕王接到国书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 “张培青要来我燕国?”他坐在王座上,呵呵笑了半天,询问朝堂中的人:“寡人笑的肚子疼,你们觉得好笑不好笑?” 群臣面面相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嘶,这个张培青胆子不小,明知道寡人扬言要活剥了她,还敢闯入虎口?”燕王眼中血腥和残暴交织,有种异样的兴奋。 “大王!” 一个臣子连忙出列:“张培青杀不得!” “为何?”燕王也不生气,只是阴森森地笑着问他。 那人义正言辞:“先不说张培青此人的才能天下皆知,就说目前齐楚战事吃紧,张培青此番前来,一定是为了楚国拉拢盟友,因为,她一定带了足够的利益。” 听见最后两个字,燕王浑浊的眸子亮了亮,捋着胡须:“有理。”   ☆、第102章 劝谏 迎接的人是燕国太子。 燕国国君有许多公子,然而大多不成器,太子是最贤明声望最高的人,那些异国贵族中人多称呼他佩兰君。 “久闻张大谏盛名,千里迢迢而来,舟车劳顿,还请快快入宫。” 几年前的十年峰会上张培青曾经见过燕太子,那时候的他和现在没多大差别,依旧长身玉立,温文尔雅。 这种儒雅和百里仲华那种深藏精明算计的儒雅不同,他是个真正心怀大义的人,一如当初韩国献祭的太子易登。 想起韩太子易登,张培青不由得想起来现今的新韩王。 当初那个整天默默无声、端茶倒水的少年郎,现在也成为了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她和他的距离,从分别那一日起就越来越远,终有一天会成为两道平行线,再也没有交集。 不过短短三年。 物是人非。 听手中的探子传来消息,彼时韩王重病暴毙,实则和国相百里仲华逃不开干系。韩王一死,最大的受益人就是韩平晏,任谁都不会不怀疑。 只是韩王本来就身体不好,加上韩平晏是韩王生前亲自立下的太子,因此纵然群臣心有怀疑,依旧纷纷装糊涂。 况且群臣们更加怀疑的是另一件事情,韩王暴毙新王登位,究竟和千里之外的张培青有没有关系? 所有的思绪不过一瞬间的事情,张培青行了礼,跟着燕太子一同往前。 楚国一同出使的士兵大部分留在了驿站,还有几名大臣和同行的贴身护卫跟着她,只不过待会儿入宫的时候要统统把兵器取下来。 几人一进门就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洗礼。 大名鼎鼎的张培青,天下谁人不知? 说来她入世其实也没几年,就这么个光杆子没有半点背景的黑脸小子,现今一跃成为诸国群雄角逐的人物,只能感慨造化弄人。 张培青和燕王可是“老朋友”了,燕王没少被她明里暗里当刀使。 “外臣张培青拜见大王。”她的礼数恭恭敬敬。 要不怎么说天下谋士多狡诈,无论背后捅你多少刀子,面上都能和和气气。燕王冷笑,口上也周当的很。 “张使臣不必多礼,你同寡人熟识甚久,寡人天天盼着你来。” 以前盼着她来为燕国效力,后来盼着她的尸体来挂到燕国城门上。要是张培青死了,燕王肯定会欢天喜地大庆全国。 “承蒙大王厚爱,外臣不胜感激。大王姨母坞城公主乃是先王宠姬,与寡君母子感情甚笃,寡君日日期盼能同大王把酒言欢,然国事繁忙,寡君迟迟不得空,故令外臣前来拜见。” 说话间将士们已经把楚国带来的宝物献上,除了稀世珍宝金银雕器之外,张培青特意奉上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大木箱。 “虽天下重宝繁杂,然大王乃一国之君,想必未曾有宝物大王不认识,故而外臣特意带了一件与众不同的宝物。” 她说的玄乎,本来就期待的燕王更加好奇了,“是何物?” 群臣也都伸长了脖子看过来。 张培青命令士兵打开箱子,里面一卷卷竹简暴露在众人面前。 “此乃《武夷兵书》,是寡君献给大王的礼物。” 话音刚落,朝堂里顿时炸开了锅,一片窃窃私语嗡嗡不断。 “武夷兵书?是鬼谷子所撰的武夷兵书?这东西不是失传了吗?” “听闻鬼谷子死时把两百多卷武夷兵书通通烧了,除了他的弟子没人知道武夷兵书的内容,这个不会是假的吧?” 燕王也震惊好半晌。 兵书的意义和金银财物何止是云泥之别?书籍本就是千金难求的贵重之物,何况乎兵书也? “快快拿上来给寡人看看。” 这会儿他激动的懒得装矜持,盯着大木箱的眼里火焰直冒。 燕太子先一步走过去,颤抖地拿起一卷竹简,打开看了两眼,眼中迸发出狂喜,三步两作上前大声道:“父王,是武夷兵书!” 他常年带兵打仗,通晓用兵之术,尽管看了没多少,依旧能肯定这就是兵书! 至于是不是武夷兵书…… 燕王伸出干枯苍老的手接过来,迫不及待看下去,一排排大篆清晰明了,看得他龙颜大悦。 楚国既然有求于人,且在他燕国的地盘上,谅张培青也没那胆子欺骗。 台下的张培青还是那个瘦那么黑,丑的跟煤炭一模一样,但现在燕王怎么看怎么顺眼。 “楚王有心了,你替寡人谢谢他,不过,武夷兵书早已失传,楚王是怎么得到的?” 天下想得到武夷兵书的人多了去了,这楚国人怎么就这么幸运呢? 燕王越想越嫉妒。 张培青都被他们霸占了去,现在又搞出个武夷兵书来,指不定哪天又弄出些什么东西。 “回禀大王,这兵书本不是我楚国之物,而是从齐国换来的。” “哦?”燕王惊异。 群臣面面相觑。 齐楚现在是死对头,不弄死对方不罢休,怎么可能在这个关键时刻把如此珍贵的兵书给对方? “实不相瞒,齐国那新来的大将军客卿军师薛纪清,乃是鬼谷子座下亲传弟子,深受鬼谷子宠爱,尽得鬼谷子兵法相传。” 张培青唏嘘不已,“此人兵法之高举世罕见,我大楚屡屡败在他手中,若不是齐国有这个人,楚国泱泱大国何以沦落到这般境地。 这兵书就是薛纪清初入世之时所写,彼时他不过一介庶民,身无分文饥寒交迫,被过路一老汉接济,身染重病的薛纪清怕自己活不了多久,又不甘兵法失传,于是将这武夷兵书撰写下来,藏在老汉家床下。 后值战乱,两人逃奔而走,一小贼偶到此地,遇之,却因不识货将兵书卖给楚国商贾,几经辗转落入楚王手中。” 这等奇事听的在场人咂舌不已。 薛纪清的名声虽然不如张培青,对诸国贵族而言也不陌生。此子兵法之高,天下诸国的谋士早就分析过了,张培青不是他的对手。 要不是张培青总能出其不意,现在的楚国只怕将近一半都被他打下来了。 诸国早就猜测薛纪清可能是鬼谷子传人,现在张培青澄清,让他们更加感慨了。 只是薛纪清再厉害,在燕王眼中那也是比不上张培青的价值。和张培青这个老谋深算,对诸国牵连众多的人物相比,薛纪清那厮尚且稚嫩。 所以说,他还是得想办法把张培青留在燕国。 杀了,真是舍不得啊! 张培青讲完故事,这才开始说正事:“大王,如今天下战乱,正是能浑水摸鱼分一杯羹的时候,外臣斗胆向大王请一计,助大王开疆拓宇。” 燕王眼皮子跳了跳。 张培青会帮他? 稀奇! 肯定有阴谋! “讲。” 台下那人长身玉立,一派浩荡潇洒之风,“纵观今日天下,齐楚对立,战乱滋生,诸国惶惶,且说六国中韩、魏二国皆是楚国盟友,尤以新兴韩国为首,如此齐须得拉拢秦和大王之势,才能分庭抗衡。 然秦国狡诈,举世皆知,齐国要拉拢,未免得谨慎小心,且我大楚也派出使臣前往秦国,带了一件秦太后不得推辞的礼物,这结果胜负……” 她笑了笑,“外臣有把握,胜的肯定不是那齐国。” 朝堂上的臣子们默默无声。 张培青用计,迄今为止尚未失手过,就是不知道她给秦国准备了什么礼物。 燕王思量再三。 按照她的算法,如此下来,齐国本来就必得的两个数,现在一个也变成不确定因素了,不管成还是不成,在楚国面前都落了下乘。 见燕王犹豫了,她连忙再接再厉。 “大王,齐国之地何其富饶,数百年来占据中原核心,更有无数金铜矿,寡君已然承诺,彼时落魄之齐,天下诸国凡参战者,皆可分而食之。” 燕王不得不承认,他很心动。 泱泱大国,谁不肖想?能分的一点油水,足够他燕国发展好几年! 他沉吟的时候,朝堂中立马有人出列了,拱了拱手:“敢问张外使,楚国大王承诺分与我们的,是土地还是矿产?” 齐国土地广袤肥沃,矿产数量繁多,哪一个都是上好,哪一个都舍不得,但利益分配可不是你想要就给你的。好东西谁不想要? “那就要看贵国有多少的决心了。”她道:“此次伐齐,大国小国各有无数,论功而分配,即便我楚国也会遵循这条规矩,否则的话,如何使诸国间利益均衡?” 那人点点头,的确是这样,诸国混战,利益分配不好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如果真的论功而分,对谁来说都公平。 高座上的燕王面容阴沉,没有吭声。 张培青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想法。 燕王素来贪婪,怎么舍得花那么大的力气去抢东西?他更加喜欢的是,不费一兵一卒占取最大的功劳。 “你说助寡人开拓疆域的计谋,就是要寡人参战?”燕王沉吟着,显然此时他内心极其纠结。 去吧,燕国比不上其他国家,一定损失惨重,不去吧,这么大一块儿肥肉难道让给别人? 张培青立即摆手,“非也!” “嗯?非也?你还有何妙计?”燕王急忙惊喜地追问。 “外臣那计谋,可使大王不费一兵一卒,且既赢得了诸国的赞美,又拿到最大的利益!” “此话怎讲?” 这张培青怎地如此叫人厌烦,墨迹个什么,你倒是赶快说! “外臣斗胆请大王放弃齐国的土地和资源,转而向秦国索要。” 什么意思? 什么叫向秦国索要,秦国不也是参战国之一吗?张培青这是要背后捅盟友刀子? 燕王吃惊地望着下座的人,那青年依旧云淡风轻,好似这般惊雷霹雳的话语,不是从她口中吐出来的一样。 “秦国多狡诈,且狼子野心,屡屡犯我大楚忌讳,秦国本是楚国盟友,然两面三刀背地里投靠齐国,使得楚国伤亡惨重战败,此等国耻,非踏平秦国不得洗! 然而此次既要伐齐,又要伐秦,楚国顾不暇接,若大王肯在伐齐之后,助寡君灭秦,寡君承若,定将大秦国土悉数奉上!” 满朝寂静。 文武百官眼中尽是惊骇。 张培青真是个疯子,她不是秦国人吗?怎么连母国都下得去手? “你是说,此事隐瞒着诸国,等到和秦国一同打下齐国之后,趁着混乱再反咬毫无防备的秦国?” “然也。臣请大王放弃齐国的土地,战争中只需做做样子,保存兵力,待到战争结束和楚国相并,一举灭秦。秦国的土地虽然比不上齐国,但是齐国有那么多人瓜分,而秦国只属于大王一人。 此外,为了感谢大王的鼎力相助,楚国还将把从齐国那里分来的矿产送一份给燕国,彼时大王土地矿产皆有,万里江山,何愁乎?” 资本,就是让人铤而走险的源泉。 巨大的利益之下,没有人会不疯狂。何况是贪婪燕王。 张培青的话已经说完了,接下来该怎么样,全看燕王。当然,燕王要是不同意,她自然有别的办法…… 退朝后。 燕王坐在宫殿内的金丝铺垫上,手中把玩着一串上好的白玉珠子,仔细看就能发现他的手在颤抖,就连呼吸也急促断断续续。 半晌,他沙哑地开口了:“诸爱卿,今日张培青的话,你们怎么看?” 宫殿两侧坐着十几个大臣,都是燕王最器重的心腹。 “大王,张黑子所言的确诱人,只是这风险未免太大,楚国伐齐之后精力大大亏损,能帮上我们多少忙?只怕偌大的秦国还是要我们自己打下来!” “左令尹此言差矣,风险大,可利益也不容小觑,伐齐之战秦国同样会削减兵力,而我燕国并不比秦国差多少,保存兵力再加上楚国相帮,秦之地还不是唾手可得?” “你就一定认为楚国会给你土地?” “然也!楚国素来信守承诺,楚太子虽狠辣,但出了名的诚信,况且楚国经过伐齐灭秦之后,还有多少精力能和我们抗衡?我大燕要是不满意,同样也可以联合诸国灭了楚国!” 群臣默然。 燕王眼睛却是亮亮的,显然这话正中下怀。 一个秦国算什么,能吃掉楚国那才是好呢。 左令尹叹了口气,伐齐还没影,就已经想到灭楚了,这般心急怎能成事? “大王,那张培青之狡诈举世皆知,大王可记得之前我燕国屡屡被此子坑害?她这分明就是假借我燕国的手,除掉楚国的心腹大患!秦国狼子野心,楚国难道不是?没有了齐国对峙,没有了秦国牵绊,我燕国以后该将如何?” “这……” 燕王老心脏颤了颤,更加纠结了。 “左令尹操心的太多了。” 先前那臣子反驳道:“齐国这次大概是逃不掉了,我燕国要是不出战,分配后就落后了所有国家一筹,可要是出战,得到的利益不多不说,国家也陷入虚空。 你也说了张培青狡诈,但面对心腹大患,她再狡诈也得为着楚国着想,只能把利益奉上来让我们拿。依张培青在诸国间的关系,如果我们燕国拒绝,她还可以去找韩国,去找魏国,甚至是落魄的陈国,这么大一块肉,我们不吃让给别人?” 两方说的都有理,群臣也纠结得很,头发都白了。 忽然一个臣子开口:“不若,我们把此事告知秦国,再联合齐国,一同和楚国对抗?到时候灭了楚国,照样有利益。” 他说完没人吭声了。 众人都用看白痴的目光看着他。 左令尹气的都快背过去了,“且不说秦国相信不相信我们的话,就算联合又怎样?燕、齐、秦,韩、楚、魏,双方实力均衡,万一失败的是我们呢?到时候难道要让诸国来瓜分我燕国吗?” 又一臣子接着道,“和楚国联盟,我们一定会有利益到手,但是和齐国联盟,尚且需要担心会不会被别人分割。大王,天下已经乱了,动则伤,不动则死!” —— “公元前325年,楚定鼎王联合韩长瑞王,燕昌武王,秦信仁王,魏惠王,又辅以小国陈、宋等,举兵伐齐,诸国混战始之而起。” ——《战国乱记》 “是日,楚国使臣张子行至燕国,谓燕武王曰:‘夫齐之地千里,分予大王者惟些许耳,秦土肥美,何不共飨?’燕王间诺之,是以投兵伐秦。” ——《高一语文课本》(节选自《史记.张培青传记》唐贞观十五年书) “无疑他的每一个决策都是有目的的,假借燕国的手除掉秦国,燕国人心知肚明,却仍旧选择同意。史书上的张培青是个地道的秦国人,据现今遗留的野史传说,他的母亲正是十大奇女子中的秦国睿太后,在当时只手遮天的女人。然而随着这一历史性的锤音定下,时代即将改天换地。” ——《我眼中的古人——谋臣张培青》 “我冷笑一声,不屑地睥睨着高座上老的跟橘子皮似的燕王,‘大王,齐国的土地有什么好拿的,我有一厉害的计谋能叫你拿下秦国!只要你这般这般,再那般那般,到时候天下就归你了!’ 燕王顿时浑身一震,被我的王八之气折服,老泪纵横,‘爱卿真当举世之栋梁也!寡人心悦诚服!爱卿放心,寡人一定照办!对了,寡人尚且有七个女儿未嫁,爱卿不妨一并娶了,正好凑成一条彩虹,而且寡人也老了,太子根本比不上你,寡人决定将王位禅让给你! 我有些为难,叹口气,拱了拱手,‘既然大王有如此诚意,鄙人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于是从那天起,我就成了燕王的女婿,只不过这个新王是当不得的,因为太子不满,准备害我……” ——《穿越战国之我是张培青》(123言情人气小说)   ☆、第103章 末路 齐王宫。 早朝已罢,齐王坐在铺垫上,往日里威仪端庄的姿态此时显得有些颓废,一手撑着下巴,呆滞地盯着窗外的树。 自大周土崩瓦解成众国,齐自立为王一百三十年有余,承蒙数代先祖庇佑,不敢懈怠,谁知如今还是要陷入困境吗? 大齐根基浑厚,不似赵国那般内里腐朽不堪,即便诸国联手,没有个几年也休想吃下去。 只是他终是心有不甘。 兢兢业业数十年,竟到此处棋差一招,难道只是因为一个多出来的张培青?难道区区一人之力,真的能扭转天下之势? 张培青,如此竖子,奈何前次没能杀了她! “大王,如今局势已成,难以扭转,但我们却是可以走其他路子的。”一臣子谨慎地开口。 齐王抬头,看向他,淡淡道:“前不久派出去游说诸国、瓦解他们联盟势力的使臣,要么被遣回来,要么被当场诛杀,这回的联盟牢固的很,又有什么办法呢?” “大王不若置之死地而后生。”那臣子咬咬牙,铿锵道。 齐王愣了。 其他臣子惊讶万分,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子悲哀。 思绪转了转,齐王慢慢道:“你是说,要寡人向楚国投降?” 那臣子心中也是大痛,眼眶通红,故土故国于危急之时,他铮铮傲骨也是不愿屈服于敌人铁蹄之下,可如今状况又能如何? “大王,我大齐若誓死不从与诸国相互消耗,最终只会两败俱伤,且我们以寡敌众,数年之后已成迟暮,力难从心,终归和当初的赵国一样,若我们此时提出和平,大不了将国土分割于诸国些许,他日或将举兵再起!” “然也,诸国联盟紧固,但我们要是提出和平送给他们国土,等同于他们不费一兵一卒获利,此之牵引下,这联盟不攻自破,我大齐至少能得一息尚存。” 齐王还是没有开口。 他骄傲了一辈子,称王了一辈子,临近年迈却眼看祖宗基业毁在自己手上。 先前还是差点灭了楚国,转眼就变成自己身陷囹囵,这天下局势转变,果然瞬息莫测。 “大王,现今楚、燕、韩、魏、秦五大国,同宋、陈、鲁、郑四小国成四方阵势,沿东西南北入我大齐,直逼临淄,敌军士气高涨,我将士节节败退,而今之下没有别的办法,还请大王快快决断!” 齐王垂着苍老的头发,几根白丝凌乱,“薛纪清呢?” 提起薛纪清众臣的脸色才算稍微好看了点。 “回禀大王,薛纪清跟随巫溪大将军北上出战,直面迎对最凶猛的楚军,此前已有捷报传回。” 齐王拍掌哈哈大笑,“寡人果然没有瞧错薛纪清,面对楚国虎狼之师,仍能战胜,善!甚善!” 可是即便这样又如何呢? 薛纪清只有一个人,堵的了一方,堵不了四面八方。齐国呀,他的万里江山,生身故土! “大王……” “传寡人令。” 齐王缓缓站起来,将发上的白丝牵入王冠,正袍服,威仪态,一瞬间又成了那个霸气凛然的大国之君。 诸臣子连忙站起来,弓背行礼。 “传寡人令,凡我齐国将士,理当奋勇杀敌,誓死守卫故土族人,若有临阵奔走者,杀,霍乱军心者,杀,私通款曲者,五马分尸示之以众。齐子与齐国共存亡,寡人与尔等同存亡!” “大王!” 群臣皆惊,面色发白。 望着那身姿笔挺的一代君王,众人潸然泪下,哽咽不已:“寡君在上,臣死而从之!” “至于太子……”齐王又是叹了一口气。 他本不重女色,后宫所出不多,嫡系太子从小就惧怕自己,养成了懦弱的性格,即便将他暗中送出齐国,只怕日后也没有光复大齐的勇气。 “暗中送公子肃出国,保护他安全,至于其他人,都留下来陪着寡人和江山吧。” “诺。” —— 这次出征并没有张培青的份儿。 或许是前几次的危险终于让楚人明白了,这个身娇体弱的张大谏,最好还是待在安全的王宫中操控大局,上阵杀敌这种事儿,交给结实人去办。 张培青收到消息的时候正是晚上,她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星星。 “先生,这是楚国探子传过来的信。” 踏着月光走进院子的是个年轻士兵,身强力壮,还是个五级剑客的高手,这是她新调来的助手。 接过竹筒掏出里面的帛书,她认真看了看,皱起眉头,叹口气。 “齐王……” 真乃枭雄也! 本来还打算借着诸国相逼的压力叫他投降,这样一来楚国就可以不用耗费精力,坐等收益。毕竟之前和齐国大战,楚国内部亏损了许多,如果持续楚国只怕力不从心。 谁料到齐王竟然好似看穿了她的意图,拼着国破也要抗争到底。 这份破釜沉舟的气魄,着实叫人敬佩。 如果不是当初楚国先找上自己,如果不是齐国的太子不堪重用,她说不定现在是齐国的谋臣。 齐国兴盛了一两百年,物极必衰,终于要走向末路。 那么她张培青呢? —— 齐国,大丽。 大丽是齐国和原赵国边界的一座相当富裕的城市。赵国覆灭之后,国土被诸国瓜分,现在等同于成为了齐国和魏、韩二国的边疆。 也就是说,战争一开始,大丽首当其冲,被两*队攻击。 庞大的大丽城中,有大大小小无数个贵族。和平时候,他们过着被庶民伺候、锦衣玉食的生活,而到了战乱,这些贵族就是保卫故土的中坚力量。 王都拨下来的兵力不够,大丽城只能自己组建军队。 把各个世家贵族中的私家兵凑起来,再招募一些庶民,勉强能算得上一支小型军队。然而这样的人数在韩魏共四十多万大军面前,如同蝼蚁,不堪一击。 第四场战斗过去了,此时夜幕,士兵们都坐在帐篷前头吃着干粮休息。 刚开始的时候,贵族士兵是不愿意和庶民坐在一起的,一场又一场战斗下去,死的人越来越多,活着的越来越少,大家都是蓬头乱发,一样脏兮兮臭烘烘,一样饿死鬼的狼吞虎咽,是不是贵族有什么意义? 人群中席地坐着一个狼狈的青年。 二十天之前,他还是大丽城最尊贵的世家备受宠爱的嫡系公子,二十天后的现在,他捧着手中半碗稀饭,指甲拨开油腻遮掩的乱头发,呼啦啦拼命地往嘴巴里灌。 他饿极了。 城里的粮食要供应十几万的军队,根本不够用,饭菜一顿比一顿少,现在大家伙每人裤子上紧勒一根指头宽的带子,以此减缓疯狂的饥饿。 王都没有给他们下发粮食。 现有的都是贵族和百姓自己凑的。 半碗稀饭很快吃完了,他不舍地舔了舔碗底,又将沿口上星沫的渣滓卷进嘴巴里,咂咂味儿,一手端着空碗,一手捂住干扁的肚皮,忽然就红了眼眶。 曾经的他跨马扬袂,风流大丽,他周游过列国,见过诸王,他同那韩国新王曾称兄道弟,他与那楚国大谏曾笑语言欢。 张培青…… 我对你恨都恨不起来。 青年捂住脸,放声呜咽起来,旁边吃饭的人扭过一张张脏乱的脸,一声不吭盯着他,没过多久,也有人跟着哭了。 “大人,您把我的这份吃了吧。”一个小士兵把碗举到他面前。 季久申抬起头,士兵只有十四五岁,黑红的脸蛋透着稚嫩,大眼睛里噙着不舍,仍旧把饭伸给他。 为了保证军队团结,军规中严令所有人待遇相同,哪怕他是百夫长也一样。 “我不吃。”季久申狠狠擦了眼泪,“韩魏军队中有很多粮食,我们把他们都杀干净,吃他们的粮!” “杀光韩魏人!” “还有可恶的楚国人!” “齐楚不共戴天!” “都是那个张培青挑起的祸端,要不是她齐国也不会到这步田地!” “等到爷爷哪天攻进楚国王都,把那张培青拽出来,割下她的头颅给兄弟们当球玩!” 将士们哈哈大笑起来,气氛活跃。 “我听说张培青黑的很,可以当煤炭烧了。” “她还是个龙阳呢,那韩国新王就是她袍下之臣,要不然韩国为啥屡次帮助她。” “可惜她太丑了,要是长得漂亮点,将她捉过来大家伙把玩一番也不错。” 季久申面无表情地听着,拳头紧紧握起,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把那个污言秽语的人脖子扭断。 最终他默默地端起碗离开,远离背后的喧嚣热闹,选了处安静的地方,兀自发呆。 “阁下可是百夫长季久申?” 耳边忽然传来一句话,季久申抬头,看清篝火下的中年士兵。 很陌生的脸,他不认识。 “你是谁,找我什么事?” 那人顿时惊喜,行了个礼,“奴终于找到您了,奉我之令,助公子及亲族离开齐国。” 季久申怔怔,半晌后,开口:“你的主人是谁?” 士兵恭敬道:“禀公子,是韩王。”   ☆、第104章 危难 诸国之战又过去了十几天,这场倾巢战争,每一场都代表着千万人的死亡。 身处国都内部无法参战,张培青每天的消息来源一个是朝堂,一个就是自己的私家兵。 她现在动用的势力,是很久之前赵拓疆留下来的。 那时候赵国覆灭,赵拓疆把所有效忠的赵国兵力都转交给她,然后自己快乐的去死了。 赵国覆灭之后,诸国担忧的除了赵国的流民之外,最大的祸患就是赵国残存的兵力,然而这么多年没有一个国家发现他们的踪迹,久而久之成了一个谜团。 张培青用了三年的时间,将他们分散到诸国中待命,这支连楚荆都不知道它存在的赵国残兵,被她改头换姓,整顿成了自己的私家兵。 现在,她冒着暴露的危险,用自己的救命底子去救别人的命,只不过大家好像都不领情。 自嘲地笑了笑,她继续听着小士兵的汇报。 “齐国大丽传来消息,季久申公子说他们感谢韩王的好意,只是齐王有令,齐子和齐国共存亡,他们季家也理应和齐国共存亡。” 她摇摇头,“这么久不见,脾气还是这么倔。” 张培青敢打包票,季久申的家族人绝对不会这么想,就算要陪着国家死,他们大概还是会想保存一部分家族余力。 毕竟家族利益,可是远远高于国家。 “另一边呢?” “这……”小士兵犹豫了一下,小心地看她一眼。 张培青哂笑,“说吧,照着原话说。” 小士兵脸蛋红了红,又青了一阵,这才纠结着开口:“孤竹无堪大师说,德祯小儿,休要蒙骗我,秦太后才不会来接我走,还说甚么保我平安,你以为老夫会感激于你,做梦!齐楚仇深似海,从今天起,你我恩断义绝!” 她望着杯底的茶叶,尖尖的,如同一柄锥刺,按着自己的理想劈开流水往前,却也不知道刺伤了多少人。 “还有吗?” “有……”小士兵继续道:“大师说,他要留下来报答齐王的恩情,但是作为你欠他的补偿,你得答应他一个条件。” 张培青苦笑:“刚才不是还说恩断义绝么,还欠什么欠。条件是什么?” “大师说,他此生唯有一徒,奈何痴剑入魔,不通人情世故,至今二十年岁仍旧懵懂,他托你照顾这人,不求达官显贵,只要能让他快乐练剑就成了,另外你要是有空,指点他几招,让他有点事做,不至于想起我这个将死的人。” 原来太昭才二十岁! 几年前头一回见着,就以为他二十出头了,谁知道小子是长的成熟,估计是练剑练多了,加上整天板着死人脸。 想她今年都二十一了,那还真是称当一声“哥哥”。 小士兵转告完,仍旧琢磨着一路上自己都奇怪的问题。孤竹无堪大师的徒弟不是太昭大师吗?主公一介文士,怎地指点他剑术? “太昭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回主公,他尚且在齐国,孤竹大师说,到时候太昭自己会来找你,因为你还欠太昭一场比斗。” “呃……”记得真清楚。“你下去吧。” “诺。” 张培青扳着指头算了算,她平生熟识的亲人,似乎就那么几个。 哥哥死了,母亲不提也罢,王衡死了,孤竹老头快死了,韩平晏相隔千里,季久申也准备去死。 大概是她这辈子杀的人太多,循环报应。 —— 北上战场。 齐楚对峙。 儒雅的青年男子站在战车上,眺望着十丈外乌泱泱的楚国大军。 车轮下这片泥土被鲜血染成了黑红色,士兵们踏上去脚底下带着异样的松软,鼻翼间漂浮的尘土中夹杂着血腥味,或许是他们兄弟的,或许是敌人的。 前天晚上打扫战场,六千多具尸体被焚烧,薛纪清就站在大火旁,看着那一张张鲜红的面孔,在烈焰中化成飞灰。 有一张脸他认识,那是个十六岁的小士兵,他告诉自己,等战争胜利了回家,他是要娶媳妇的,隔壁的巧儿一直等着他。 他死在枪剑下,被戳成了筛子,再也不能回家,他的父母和巧儿,要一辈子等不到他了。 薛纪清站在千军万马中,楚国的将领和士兵看见他便忍不住惶恐,那个看似羸弱的男子,在短短二十几天内,折杀了他们将近四万士兵。 孟回大将军看出己方的退缩,剑眉皱起,锵地拔出长剑高高举起,“齐军二十万,我楚军却有四十万,尔等何惧之有?齐有薛纪清,我大楚有张培青!任他有天纵之能,也得在我大谏脚下趴着!” 这句话如同火油般点燃了楚国将士的心,所有人亢奋起来。 “有大谏在,我们楚国永远输不了!” “齐国人算什么,楚国才是天命所归!” “割下薛纪清的头颅,献给大王和大谏!” “杀光齐国人!” 齐国巫溪大将军冷哼一声,这个孟回真是能鼓舞人心,楚军屡屡遭受打压,数日来士气低靡,他一句话就让士兵们振奋起来。 真是低估了张培青的影响力。 “齐国的儿郎们,我们的背后就是家人和故乡,你们愿意退让吗?” “不!不!不!” “跟着我,杀一个扯平,杀一对赚一个,把你们心中的怒火和悲愤,全都发泄到楚国人身上去!” 连最初双方将领间的试探打斗都省略了,两方军士潮水般轰轰烈烈撞到一起,不同样式的衣服泾渭分明,两种长剑二话不说砍向对方的头颅。 薛纪清站在中央战场上紧盯战况变动,操控着全局发展,一旦发现不对劲,立即下达指令,他身边的骑马将士会将命令传达过去。 “丁戊队阵型被冲散了,立即从丁寅队里分出十人调过去,务必保证后方军队能进入突破口。” “诺!” “从现在开始,变换队形,把楚军引到我们埋伏好的河涧里去,其余军队保持原本形态不变,莫要让楚军发现端倪。” “诺!” 战斗从黎明时分持续到下午,不出意外,又是楚国战败而归。 双方士兵返回自己的营地,炊火兵早已做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大家伙默不吭声地舀了饭坐在地上吃,即便胜利,也没有人开心。 黑漆漆的士兵端着两碗糊涂咸面条,两块烙饼,一碟腌制野菜和一碟腊肉块走进巨大的帐篷里,里面大将军巫溪仍旧和军师在一起商讨军情。 “大将军,军师,吃饭了。” 巫溪拍拍脑袋,大笑,“你看我,都忘记这茬了,军师一定饿了吧,来,咱们吃饱了喝足了,接着打楚国人!” 薛纪清摇头笑了笑,接过饭碗,“今天还是马肉?” “然也。”士兵道:“前日里打扫战场那批战死的马还剩下些,专门留了点给大将军和军师。” “士兵都吃了吗?” “回军师,大家每人发了一小块。” 薛纪清不再多问,坐到铺垫上吃饭。 吃死去的战马这是战场上不成文的规矩,粮食紧缺,能省一点是一点,再者这种荒野地方,肉类着实不多,而战士们厮杀消耗的大,稍微能沾点荤腥也是好的。 巫溪搅了搅筷子底下的面条,一口下去小半碗,嚼都不嚼便吞下肚子,拉碴的长胡子上沾了好多饭糊:“军师,你说咱齐国最后会胜利吗?” 薛纪清顿了顿,夹起一块野菜塞进嘴里,慢条斯理:“不知道。” 巫溪苦笑一声,“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齐国是赢不了的,除非有变动。” 他把剩下的小半碗一口吞了,舔了舔碗底,拿过烙饼接着啃,“我们的粮草不多了,不能再和楚国这么耗下去。” “楚国四十万,除去死掉的五万人,还有三十五万,我们只有他们一半之数,除了硬拖,没有别的办法。” 巫溪听了,心里格外难受:“朝堂上的事情我不明白,但我怎么也想不通,明明我们和楚国势均力敌,甚至更占优势,为什么诸国都选择帮助楚国呢?” 是啊,究竟是为什么呢? 薛纪清也不清楚,但是他知道,在齐国没有完全覆灭之前,他就必须帮助齐国一直抗争到底。生而为谋臣,辅助主公开疆拓宇,虽死不敢退也。 巫溪吃罢,抹了把络腮胡,扭头盯着薛纪清斯斯文文的吃相,嘿嘿笑。 “我刚参军的时候,也是这么吃的,后来有一次敌军突袭,别人三五口把饭吞完了,我着急的一口口就是吃不下,只能空着肚子杀敌去,饿得我浑身没力气,差点被人砍死。” 他扒开自己衣裳,指了指锁骨上那道恐怖狰狞的伤疤:“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慢慢吃了。” 薛纪清无语,看了看手中半碗饭,问:“那你有尝出这是什么滋味吗?” “咸的吧。”巫溪挠挠头发。 吃的太快,没感觉。 薛纪清失笑:“在我尝来是苦的。” 入世半年,好不容易摆脱了颠沛流离,却又陷入灭国之难。 这顿饭,前所未有的苦。   ☆、第105章 变故 征讨战争仍在继续。 齐国这块硬骨头,没有长时间的磨损是打不下来的,然诸国也不是吃素的,十八般方法连环使用,准备用最多三个月的时间拿下齐国。 换做以前,齐国大抵还是可以用之前张培青分化诸国的办法来对付这一招联合,然而现今眼下,除了外患频频,齐国内忧不断。 短短两个月内,齐国各地屡生□□,起义者多为热血青年,是那种认定了就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硬茬子,且神奇的是他们背后总是能莫名其妙冒出来一些势力,这就更加助长了这些人的气焰。 本来大家都是愚民,没什么国家概念可言,起义这回事儿吧,就是因为战争之下粮价哄抬,吃不上饭,物资价格哄抬,穿不上御寒的衣裳,贼匪滋生,时常作奸犯科,日子过的吧安稳—— 但是老百姓们求的不就是这几样吗? 基本保障都没有了,谁还不造反? 加上那个纷涌而至的谣言,神神鬼鬼出现在各地的宣扬齐国灭亡是天之所归的“神迹”这么一来,齐国内部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光是外部的干扰就让齐王脑袋够大了,后院起火他连派去镇压的人手都不够。 再说,人家敢起义,那就是抱着跟你斗的心思,国家给不了百姓们安定的生活,起义的人能给啊。 米粮不够?先抢了贵族富商。 衣裳不够?还是抢他们。 作奸犯科?起义人在自己的地盘内制定条例,增兵派守,这样一来不就安生了? 再说那些个贵族平日里作威作福拽的要死,今次终于让老子找到机会狠狠削你一笔,这样的好事谁不想干? 反正他们背后有人撑腰,谁怕谁。 如果看不出自家后院的事情有人故意搞鬼,齐王就可以把自己的脑袋摘下来当球踢了。 让他心惊的是,什么时候国内混进来了这么多心怀不轨的人?混进来一两个三四个还正常,但是这么大规模的,几乎每个州都有百人以上,那就是绝对的不正常了! 通关碟文来往盘查的紧密,按理说这些人能潜伏这么久是件不太可能的事情,但是…… 齐王忽然想到了很久很久之前那次动乱,秦陈赵三国的流民无处可逃,当时诸国纷纷接纳他们,如果说什么时候能混进来人,无疑那是个最恰当的时机! 想到这里他肠子都悔青了! 那时候大家都忙着另一件事情,谁还有空管这个?再说了平日里他齐国本就纪律严谨,不会出什么错乱,自己便没放在心上。 就是这么小的一个疏忽—— 就是这么小的一个疏忽! 一定是张培青干的。 齐王踹翻了面前的案桌,听着桌面上竹简和铜器砸在地上哗啦啦的刺耳响声,心中的怒火跟着一寸寸高涨。 大齐能落到如今这般境地,全都是因为张培青!竖子恨煞尔公也! “大王,安州庶民□□,领头的庶民王奉川已占州自立,取安州三分之一。” 宫正小心翼翼地将方才递上来的消息传达过去,看着满地触目惊心的混乱,大气不敢喘。 他陪伴齐王二十年,从来没见沉稳的齐王发过这么大的怒火。 说来也是,大齐百年基业泱泱大国,如今却被逼迫到这种田地,身为一国之君怎能不无奈?怎能不愤怒? 尤其是最近一个月,起义跟疯了似的不断暴涨,大大小小镇压都镇压不过来。边疆战争之地的流民们惊慌逃窜,纷纷朝着内地涌进,除了带来混乱、饥荒、杀戮和心怀不轨的人之外,什么也添加不了。 就算他足不出宫,也知道现在外面大街小巷都宣扬着齐国将破,宣扬着诸国扬言三月之内覆灭齐国。 那三月之言,于今唯余十几日尔…… 齐王听了他的话,有点想笑,“庶民?” 什么时候一个卑贱的庶民都敢造反? 放在往日,他定是要将这等野人贱民炮烙油烹,可是现在,对外尚且自顾不暇,对这些人齐王一时间竟然手足无措。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公子肃呢?” 宫正赶紧回答:“回禀大王,肃公子前日已离开临淄城,有叔梁罗大将军保护,公子定能安康无恙。” 安康无恙……但愿吧。 他这么多儿子,就这一个可造的,只可惜他母亲身份低微,庶子身份下贱,上不了台面。当初自己虽然赏识这个儿子,却从未想过将王位传让给他,毕竟古往今来都是嫡长子继承。 然而天不遂人愿,齐国遇上这么大的祸患,性格懦弱的嫡长子不堪重任,他只能勉强承认这个儿子。 期盼日后此子能振奋大齐,重复疆土。 是的,齐王已经准备好了做个亡国之君。 想他一声征战戎马,无愧于列祖列宗,到最后竟回天无力,落得个如此下场。 其实在齐王心里,总是有那么一点希望的,他到现在都不相信,诸国能真的荡平了齐国,他仍旧相信,很快齐国就会化解这场困难,到时候大齐要叫那些个宵小鼠辈们后悔。 若真能如此,他大齐的王室血脉便轮不到庶子来沾染了。 “去把太子叫来。”提起太子,齐王脸上温和了不少。 这是王后唯一的孩子,也是大齐唯一的正统血脉,从小齐王不知道在他身上倾注了多少心血,只可惜啊…… 无论如何,这都是他最爱的孩子。 很快太子执便来到殿内,看见以往威风凛凛的父王这般苍老颓废,他鼻头一酸,险些落泪。 “父王!”太子执眼含泪水。 齐王最看不得他这个样子,动不动哭哭哭的,似个女子,当下看他不顺眼起来,怒叱,“寡人还没死,你哭个什么!” 他吼起人来还是很吓人的,从小在齐王的严厉之下长大,太子执吓得哆嗦,憋回了眼泪不敢再吭一声。 然而他要是大声反抗一下吧,还能让齐王觉得这孩子长了点血性,大抵是能用的,可是这么一声不吭和往常一样软弱,真是横看竖看都生气。 于是齐王二话不说将他骂了一顿,骂的太子执莫名其妙也不敢反抗,反正他往日便经常被齐王没头没脑的骂。 骂完了,口干舌燥的齐王见他儿子都快缩成乌龟了,心头怒火狂烈,又生出几分无奈来。大概也怪自己总是训斥他,才让他如此胆小吧。 齐王朝太子招了招手,“过来。” 太子执睁着眼睛瞅了瞅,犹豫了一下,小心地走上高台跪坐在齐王旁边。 齐王叹口气,抚摸着他的脑袋:“齐地欲倾,寡人将死,汝愿随寡人否?” “父王!”太子执大吃一惊。 齐国,他的故国,难道真的无法跨过这个坎儿吗? 太子执的眼神坚定起来,他抬起头,第一次不畏惧地直视自己的父亲,这个高高在上的君王。 “父王,死国也,愿随之!” “善!”齐王哈哈大笑,他的太子终于让他满意一次了,也不枉自己如此喜爱他。 都说距离三个月只剩下没几天了,都说齐国马上马上就要破掉了,然而事实证明,齐国远远没有那么不堪一击。 整场大战足足持续了四个多月,从寒冬腊月直至夏日炎炎。齐国边疆屡屡失守,敌军不断往前攻陷,直逼最后的繁华地点,王都临淄城。 诸*队遇上那些齐国境内自立为王的人,要么谈拢收编,到日后诸国瓜分之时稍微给点甜头,要么直接将不听话的斩杀剑下。 这些外来的士兵可不同于之前齐国围剿他们的,那些人只是地方州中的将士,远远比不上这些个战场上厮杀出来的煞星。 况且从人数上也是压倒性的,任凭你有成百上千人,能抵抗的了泱泱几十万大军吗? 齐国内外乱成一片,王宫中奴仆们许多悄然收拾包袱细软逃窜的,只是多被守宫的将士抓回来当场斩杀。 齐王最不喜欢临阵逃亡的人。 何况王土之上的东西都是他的私人财产,主人要死,这些东西当然要陪葬。他想到了自己修建的陵寝,现在大概是用不上了,他可不相信诸国人那么善良,同意把他葬进去。 他看见一旁看似安静看书,实则手指一直发抖的太子,忽然想起来了一个人。 薛纪清。 那个和太子年纪差不多大,总是温和恬静的年轻人,那个在齐国末路时刻坚守到最后的军师。 若论起来他大齐最得意的谋士是谁,那便是薛纪清了。此子有绝对不输于百里仲华和张培青的心智手段,他不知道期盼这种贤才期盼了多久。 只可惜,来的太迟了。 只可惜,在他尚且没有成长起来的时候,靠山就要垮台了。 这段时间以来前线战报,薛纪清屡屡战胜,即便他们的兵马比不上楚国庞大,即便他们的物资比不上楚国丰厚。 薛纪清总是能用他高超的手段,耍的楚军团团转,北上齐楚战场,楚国几乎没有胜利过。 这或许是他听见的最好的一个消息了。 齐王唇角缓缓上扬,勾起一抹欣慰。 正在此时,宫正急匆匆地迈着步子前来,看见齐王和太子,连忙跪下行礼。 他的眼眶通红,嗓音带着哽咽,“大王,北上之战,巫溪大将军战败,十万将士全军覆没,军师被俘虏,现今楚国已一路南下直逼临淄。” 齐王沉默了好一会。 太子执扭过头来静静地听着,他的手不颤抖了,但是全身却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 齐国…… 将破。 像巫溪那般贤良的臣子,战败沙场却没有被俘虏,那么就只有一条。他死了。 齐王以袖掩面,遮住眼中的泪光,半晌,低低喟叹,“爱卿。” —— 北上战场。 数月之前,齐楚大军曾经在这里两军对垒,现在齐军全军覆没,只剩下楚军将士打扫战场。 六月份的天气,空气中温热的干燥滋生,飞虫苍蝇飞来飞去。战场上的尸体必须快速焚烧,否则容易产生病菌瘟疫。 小士兵们熟练地搬运着尸体,擦擦脑门上的汗水,将齐军的死尸扔到板车上,准备待会儿推到大坑中一并烧了。 “齐国那个大将军死在咱们将军的手底下,也算是不亏了。”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顺手解下腰间的竹筒喝了口清凉的水,用手背抹了把嘴。 旁边的士兵指着他的脸,“你把手底下死人的血抹到嘴角去了。” “我待会儿回去洗洗。”小士兵满不在乎,“那个齐国的特别厉害的军师,我听大家说将军准备劝服他给咱们楚国效力。” “不成,不成。”这士兵摇摇头,“他杀了我们那么多人,要是为楚国效力,就成了咱们楚国的大官啦,反过来还站在咱们头上,这可不成。” “你傻啊,他是有本事的人,为楚国效力自然是好的。” “可是我们已经有张黑子了。” “多上一个不多。” 两个小士兵嘟嘟囔囔,此时,营帐中矫饰头疼地看着淡然喝茶的薛纪清。 无论他说多少话,这人都没个半点反应,杀又杀不得,真是烦人。 原本大王下令那巫溪大将军也是杀不得,谁知道那厮自己找死,那就没办法了。况且薛纪清的价值明显比巫溪高,若是能说服他给楚国效力最好不过。 只是他着实没什么口才,这种头疼的事情,还是等把人送回王都,请别人劝说的好。 嗯,或许大谏可以,若是连大谏都办不成,真不知道天底下谁还能办成。 薛纪清平静地看着茶碗中的倒影。 能在战场上喝上这些昂贵的东西,可见楚人对他态度挺重视的。 只是楚国是此次伐齐的主凶,他若是真的投靠楚国,那不就等同于背叛齐国,彼时天下人将如何看待他? 功名功名,名都没了,还谈什么千古垂青? 可是转念一想,天下诸国多半数都参与了伐齐战争,他无论投靠哪一方都有背叛主人的嫌疑,难道要他从此归隐山林? 这可不行。 他才初入世,齐国被灭只能说明齐国不够强大,他已经尽力了,齐国一灭,就和他再没有半分关系,赶紧找个下家才是正路。 现今诸强国都被灭了,只剩下一个楚国,但是这个楚毕竟是主凶,他心中多有犹豫。 再说秦,虽然近来崛起,可是秦国未免太不君子,三番屡次出尔反尔,这等国家不去也罢。 最后一个就是韩,韩国发展比较于其他小国,算是不错,然在当今世界只能排行第三。幸好韩国新王上位,还有名士百里仲华辅佐,如此一来,韩国确实是个不错的去处。 下定决心,关键是现在自己身在楚军中,楚国要是不放人,他想再多也没有用。 薛纪清叹口气,晃动着木杯里的茶水,琢磨着自己怎么和韩国人联系上。 天气越发的热。 处理好战场之后,大军持续往齐国内地逼近,另外有一方军士专门押解薛纪清前往楚国王都郢城。 路上薛纪清见到了仓皇逃窜的流民们,大多皮包骨头,瘦的可怕。在人命草芥的战乱中,这种景象处处可见,就连他这个心怀天下的也麻木了。 等踏入楚国境内,一番景象忽然转变了。 尽管人们粗衣麻布,可这里没有战乱和纷争,百姓们烦恼的无非是田地庄稼,却没有操心过自己的人身安危。 前后的强烈对比让薛纪清心中不是滋味,他毕生的宏愿除了名扬天下,便是要天下归一,百姓不再颠沛流离。 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楚国似乎早就做到了这一点,而且按照楚国的实力,继续下去并不是什么难事。谁让他们有个大名鼎鼎的张黑子呢。 楚国……还是韩国? 他动摇了。 很顺利的薛纪清被送到楚王宫中,站在了楚国的朝堂之上,成为所有人观赏的猴子。 大殿中没见过薛纪清的人惊异地看着这个风度翩翩的年轻人,交头接耳私语他以前的丰功战绩。 楚王也没见过这个人。 从他的俯视角度,360°的打量下去,第一印象是淡雅。 众所周知,楚人最看脸,长的好看可是很吃香的,当然张黑黑是个例外。他们能把自己的王都用鲜花包围起来,可见楚人最爱风流雅致。 薛纪清容貌算不上多漂亮,总之是绝对比不上百里仲华和太子楚荆的,可他的气质好。 恬淡、谦恭、温驯,还有眉宇间的凛然正气、傲骨铮铮。 光从外貌看,楚王觉得这臣子当是天生给他们楚国的,再结合一下才华,那就必须是楚国的了。 “寡人向闻君也,即日得见,诚不虚传。”楚王笑眯眯,慈祥的如同长者。 张培青瞥了他一眼,想起当初自己刚来楚国的时候,见着楚王这副德行,还以为自己深受重视,后来才知他对谁都这样。 “大王谬赞。”薛纪清坦率地行了个礼,很快就发现了人群中的张培青,“张黑子,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张培青嘿然一笑,“自是无恙,想不到先生有朝一日也会站在这里。” 薛纪清冷笑。 装什么纯良,还不是拜你所赐。 对他不爽的目光,张培青就当没看见。换成她自己好不容易扶持的国家一下子被人搞垮了,她也不爽。 朝堂上楚王只是说了几句客气话,就让人带着他下去休息。这种变相的软禁,除非他开口为楚国效力,否则大概是永远都不会放松。 为了保证他能尽快为楚国工作,在讨论完如何进一步攻下齐国的事情之后,楚王特意派出全大楚口才最好的人去说服他。 于是这个明月高照的夜晚,他们又见面了。 沿着王宫整齐的青砖路来到殿宇中,张培青呵退了随身的八名宫卫,独自走了进去。 硕大的宫楼只有一道身影,挺拔俊朗,此时他跪坐在铺垫上沏茶。 “我以为你下午便会来。”薛纪清头也不抬淡淡开口。 他煮茶的功夫着实不怎么地,张培青看了一会儿没什么看头,兀自盘腿坐下,顺手捏了块糕点塞进嘴里。 薛纪清把茶杯放在她面前,似笑非笑,“张黑子真是客气。” “恁地小气,又不是你的东西,我吃一口怎么了。”细嚼慢咽完,她感慨:“来楚国这么久,我还是吃不惯这里的红酥糕。” 薛纪清心头一动。 曾闻张培青先前在赵国效力,后来才辗转来到楚国。他有一个同窗正是赵国人,说起那赵国吃食中有一样就是红酥糕。 “听说张黑子之前为赵国谋士,却是为何来到楚国?”还帮助楚国灭了赵国。 如张培青这般才华的,在赵国受到的礼遇应该不差,而且当初的赵国同样强大,她为什么要离开赵国? 擦了擦手上的残渣,她叹息道:“你我同为谋士,选靠山是很重要的事情。赵国虽然强大,可是内里腐朽,没什么前途可言,我自然是要另寻他处。” “那为何不去齐国?” 齐国兵强力壮,齐王贤明威严,除罢太子稍微有点不堪重任,不过加以辅佐还是能行的。 “齐国强大不错,可于我没有缘分。” 当初率先找到她的是楚国,帮她离开赵国的也是楚荆,没齐国什么事。 张培青话音一转:“不过先生就不同了,现今天下,唯独楚国能成就先生的累世功名。” 终于说道这点上了。 早就明白她来意的薛纪清但笑不语。 抿了口茶,张培青道:“先生可是因为齐国之事不敢接纳楚国?如此,未免太过狭隘。” 薛纪清眉头皱起。 “诸国征战本就是顺其自然的事情,古往今来何其繁多,君若为此事烦忧,着实小了君的气度。” 他修长的眉头更紧蹙。 张培青这瞎掰气人的本事倒是挺不错。 “此次战争诸国都有参与,天下皆动,楚国只不过是其中之一,于其他国家并没有什么区别,换言之,倘若你是楚国人,被齐国屡屡打压,你能不还击吗?楚国不过是顺应常情罢了。” 她发问:“当今之下强国皆除,唯余秦尚可比肩,秦国先生大抵是不会去的,那么次之就是韩国,韩有百里仲华,且这么多年韬光养晦积蓄不少,先生选择这里的几率大一点吧?” “……” “先生若真这般决定,那可是糊涂了,须知秦尚且在楚国之下,韩更下,这场大战诸国都要恢复元气,待修生养息之后,你认为秦韩能安康吗?” 这话犹如冷水当头浇在薛纪清脑袋上。 “你这是何意?”他眸光锐利起来,一种可怕的想法在内心弥漫。 楚荆野心勃勃天下皆知,一旦楚国恢复过来,真的会放任秦韩不管吗? “休要吓唬我,楚国接二连三出战,耗费众多,没有个数年是恢复不过来的,彼时秦韩早已壮大。”薛纪清厉声道。 张培青眉眼弯弯,“先生是聪明人,难道秦韩发展的时候楚国就不发展了吗?况且,想要壮大的国家可不止秦韩,其他国家可是急不可耐。” 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其他国家? 她难道准备借着别国的手来除掉秦韩? 薛纪清心头一惊,有点不敢想象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这种听上去不可思议且难以完成的事情—— 她一定又是吓唬我。 没有哪个国家会愚蠢到甘愿给当楚国的刀子! 薛纪清稳了稳心神,平静开口:“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相信你,而且你已经猜到我的意图,除了韩国,我哪里都不去。” 说罢便自己捧着茶站起来,甩袖径直去了内殿,看都不看她一眼,分明是送客的架势。 惋惜地摇摇头,张培青将苦涩的茶一饮而尽,跟着起身,行礼告辞,“既然先生心意已决,我没什么可说的,你这地方环境清幽,有空我再来。” 反正薛纪清出不来楚王宫,管他想去什么地方,只能乖乖的待在这儿。 她就不信自己一天天磨,能磨不下他这块硬石头! 若真的说服不了他,最后大不了一刀子结了,尽管可惜这份才华,比起白生生让给韩国可是好多了。 诸国伐齐之战进入白炙化阶段。 五方势力逼近临淄,另有无数小国争相闹腾,临淄城没能坚持上半天就破了。 作为齐国最繁华的王都,贵族豪商的汇聚地,临淄城内可谓是富得流油。 诸国之中韩国距离最近,率先攻打进来的韩国人几乎疯了,挨家挨户将钱财搜刮的一干二净,等到秦燕等国抵达时,只剩下满地狼藉。 偌大的齐王宫被洗劫一空,反倒是里头的奴仆宫人一个都不见。等到全部搜查过之后,众人才知道原来齐王早将所有人汇聚到一个宫殿里,挨个赐下□□,王宫近千人无一活口。 踏着满地尸体,士兵们找到了死在主座上的齐王。 他脖子上一道红线,手旁掉落着匕首,华丽的衣衫染成了血红色,身旁太子执同样如此。 固执而高傲的齐王,即便国破也不接受妥协,宁可死亡也不屈服。韩国将军一下子想起了当年的赵王宫,那昔日称霸天下的赵王也是这般死的。 不管往日多么风光,今夕只是一具尸体,再过数年化成灰土,还有谁记得他的丰功伟绩? 王宫中的人都提前被赵王杀光了,诸国士兵来了也没什么人好押解,只是将财物整理好,搬走赵王和太子执的尸体,而后踏平王都宗祠,顺手将华丽的宫楼殿宇付之一炬。 诸国入住,大齐国都临淄城又一次热闹起来,只是这般热闹场景却是齐国人不愿意看见的。 街道上胆敢出来的齐国人少之又少,来来往往晃荡寻乐的都是各国士兵,幸好他们尚且对庶民宽容了点,没有大规模的烧杀抢掠屠城,即便如此引起的动荡也非庶民能承受的。 当初庞大的赵国一夕倾塌,至今仍有不少人记得当时拍掌欢呼的景象,而今风水轮流转,这等灭国之痛居然发生在自己身上。 比起赵国的灭国,齐国这般明显更加让贵族们心痛。他们又不是赵国那样奢靡无度,把祖宗基业都*了,大齐数代君王励精图治,百年传承扎实的根基,被诸国联手毁于一旦,简直恨煞人。 薛纪清纵然被囚禁在楚王宫,但是那张培青隔三差五的来一次,把今日天下的动乱状况说的一清二楚,尤其是提及齐王赐死上千人的那份决绝,更是唏嘘不已。 薛纪清觉得她简直虚伪到家了。 张培青这个罪魁祸首竟然也会对齐王生出崇敬之情?只怕是为了劝服他故作模样! 只是提起齐王,他未免心中感慨万千。说实在的薛纪清来齐国来的太不是时候了,正直战乱频频,他甚至连齐王的面都没见着几次。 加上之前战争他经验不够,接二连三失败,就算他因为鬼谷的名声被世人知晓,可这名头大多来的太虚,齐王也没有加封他什么官位。 后来他适应过来开始赢,名声慢慢响亮,齐王逐渐重视,不料这么倒霉的齐国一下子没了,连带着他辛辛苦苦快要到手的官位也飞走,想起来是真的很郁闷。 他郁闷的时候就喜欢自己做自己的事情,憋着谁都不理,对讨厌的张培青更是看都不看一眼。 以前只觉得是陌上人如玉,现在发觉其实就是块闷疙瘩,张培青劝说的话多了他不理会,自己觉得没意思,就这么走了心里头不服气,后来干脆也不说话,两人诡异的同处一室各干各的。 有时候张培青觉得他很熟悉,耍小脾气的不理人的时候像季久申,沉静看书的时候时候像韩平晏,闷头闷脑的时候像王衡,看见他就仿佛看到了那些人。 早前战争刚爆发,她曾经派人去找过季久申,被他拒绝了。她猜测,齐国的人是不是都这么有血性,宁死不屈? 受到两国攻打的大丽没有齐国的后备支持,面对虎狼之师能支撑一个月便是极限,两个月那是奇迹,很可惜,他们没能造就奇迹,那所她曾经游历过的边境漂亮的城市,随着无数马蹄声沉沦在刀剑之下。 连同所有的兵士,无一生还。 她记得季久申那个人最喜欢耍小性子,却每次都败在自己手下,然后会气势汹汹的撂下一句我xx天不和你说话,结果总是第二天自个儿就忘了。 那是个骄傲任性的贵族风流公子。 他经常笑的没心没肺。 他会狠狠瞪着眼要吃人似的。 张培青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其实他发脾气时蛮可爱的。 —— 炎炎夏日,烈日晒的人懒洋洋的。 秦睿太后斜倚在冰玉的榻上,享受着两名妖娆面首殷勤的按摩打扇,冷淡地听着下方宫奴战战兢兢的汇报。 “大王斗鸡去了,大王说那是从蛮地千里迢迢加急送过来鸡子,厉害的很,他得赶紧去试试。”宫奴咽了咽口水,头也不敢抬。 睿太后冷哼一声,“废物。” 何止是废物,她花费了那么多心血培养他,却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白白浪费了精力。若是她亲儿还活着,这王位哪里轮得到他来坐。 想到自己的亲儿,睿太后是阵阵痛心。 她的厚诚何其谦恭有礼大度宽厚,若是为王必然是一代明君,只可惜…… 她想起了自己的另一个孩子。 果然她的孩子都是不凡的,便是个女儿也能叫天下为之倾倒。虽说不太听话,却是不打紧,只要带回来好好磨练几番,就不信不听话。 只是那孩子未免太倔,连她这个亲生母亲都不搭理,叫睿太后气恼了好一段时间。 今次诸国联手伐齐,她本来打算中立,谁想那孩子一封书信过来,言辞婉转态度诚恳叫她出兵,睿太后心软便答应了。 总归是自己的孩子,当娘的怎么能不向着。 她是打算叫德祯回来,加封女公子,最好能把秦王那个废物拽下去,叫她来当位,顺便说说她就是那个名扬天下的张培青,这么一来秦国江山岂不是更加牢牢把握在掌心? 这回德祯服软让睿太后十分满意,她想着想着,又觉得其实把德祯叫回来不太妥当。 她现如今在诸国名声赫赫,尤其对楚国影响甚大,楚国的事儿她没有不知道的,若是能继续留在楚国,凭借她的能力慢慢把持楚国也不是不可能的,彼时等秦国壮大起来,里应外合踏平楚国,普天之下,还有哪个国家能比得上大秦? 何况那韩国新君听说是她的倾慕者,稍微使些计谋,加上秦国相助,拿下韩国似乎也不是难事。 彼时将那一代贤相百里仲华招入她大秦,再加上鬼谷子的那个,另有一个张培青,大秦一统指日可待。 秦太后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每次想到这里就对德祯爱上一分,连方才为着秦王恼火的事儿都抛之脑后。 “禀太后,齐地加急书信!” 她正半眯着凤眸享受之时,外面宫正匆匆忙忙快步走了进来,噗通跪道地上,脸色青白满头大汗。 “什么事儿让你着急成这个样子?”睿太后不满,招了招手,乖巧的面首立即小步下去接过帛书双手奉上。 鲜红的丹蔻指甲慢条斯理地打开,睿太后一行行看下去,面色越来越难看。 “混账!” 尖利的怒斥从她喉咙里迸发,紧接着两名面首被她重重甩了开。 她的面容几近扭曲,眼眶里的火焰叫人心惊胆颤,“好大胆的燕国,好大胆的陈国,好大胆的楚国!” 楚国! 在这个关头楚荆居然反咬一口,德祯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没有汇报过来! 等等—— 睿太后眼中凌厉乍现。燕国胆小,陈国懦弱,怎么可能联手对付大秦,除非楚国从中作梗,楚国才是这件事情的源头。 “好呀,好孩子。”睿太后冷冷低笑。 —— 正是分享胜利的喜悦时刻,谁都没想到会有人在这个时机偷袭。 和先前赵国一样,战争爆发的突然又叫人不知所措,以至于同样驻扎在临淄城外的韩魏两国士兵们纷纷懵逼。 此次对付齐国不卖力的燕国,扭过头来打秦国人可是奋力极了。 虽然燕国士兵不明白为什么上一刻还和秦国人处在一起高高兴兴,下一刻他们的大将军就下令杀光秦国人,不过士兵的天性是执行命令,于是他们在安详寂静的夜中,对着无数沉睡中的秦国人挥下手中的剑。 与此同时,同样参与这场屠杀的还有陈楚。 要说楚国参与这很正常,毕竟先前商量的就是如此,可是谁来告诉他们,为什么陈国人也掺和进来了? 总不会是因为和秦国宿怨太深,看见秦国人被杀忍不住凑热闹吧? 燕国大将军在指挥的时候立即命令线人把消息传回国。 如果没猜错,他们这是被楚国耍了,从一开始参与的就不止是燕楚! 他猜测的一点都没错。 大战之后诸国都耗损精力,秦国虎狼之师,万一一次性没有杀光,后患无穷。张培青向来觉得斩草不除根是件很不明智的事情,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顺便邀请了陈国。 早先秦国吞并了陈国的大半个江山,陈国国君当然非常乐意帮这个忙,报酬就是和燕国、楚国一同分享秦国的胜利果实。 起初陈国国君不太开心,因为本来秦国土地大多数都是他的,现在却要分给这么多人,后来张培青跟他讲道理,没有燕楚,陈国现在的实力说打秦国都是笑话,总不能让燕楚出战,没有半点油水捞吧。 陈国国君想了想觉得是这么个道理。 为了打动他,张培青退了一步,提出到时候把楚国分割到的土地相让一半给陈国,只是他们需要一起对燕国保密,毕竟燕王那个大胃口,万一知道有人跟他分肉,一定会不乐意。 至于被揭穿之后的事情,就交给她张培青来搞定。 有肉吃,还不用担心后果,陈国国君很愉快的答应了。 至于燕王那边,早在开战的时候张培青准备好的帛书就飞了过去。 那时候燕王正在朝堂上和臣子们商量攻秦之战,顺便夸奖夸奖张培青计谋高超,等殿外说有楚国使臣前来,燕王对楚国这份满意劲儿还没有消散,于是高兴地接见。 楚国使臣带来了一些礼物,说是为了巩固两国的和平友好,大箩筐的好话说完,这才不慌不忙奉上匣子。 好奇的燕王命人拿上来,打开看了看,然后他就脸黑了。 “楚国胆敢戏耍于孤!” 他重重地拍在案桌上,“哐当”巨响吓得满朝堂燕国臣子云里雾里,只是看见大王绿油油的脸色,下意识觉得楚国又搞了幺蛾子。 那楚国使臣听罢,说了些不敢不敢之类的好话,再次奉上一个匣子。 燕国臣子瞪圆了眼睛,莫名其妙看着这一幕。 拉长了脸的燕王抿唇不爽了半晌,估计自己的威风把楚国使臣震慑的差不多了,这才挥挥手,让人呈上来。 帛书上一行行的字,一看就是张培青的笔迹,化成灰灰他都认识。 这是个讨厌的家伙,总是想方设法的坑骗自己,可恨他屡次上当,今次本以为扳回来一局,谁料到还是个陷阱。 不得不承认张培青真是个说服人小能手,她洋洋洒洒把事情的利弊说了个清清楚楚。 燕国纵然有多年积累,但一不像齐国那般矿产丰富,有精良的铠甲,二不像楚国那样训练有方,士兵素质高,三不像秦国那样生猛野蛮,打起仗来不要命。 如此,光凭借燕国和亏损巨大的楚国去攻打秦国,万一不成功怎么办? 燕国就在秦国之下,万一到时候发起疯非要和燕国你死我活,到时候楚国尚且自顾不暇,没有精力帮忙对付,燕国岂不是吃亏? 再说了,陈国只不过是个小小小国,哪里比得上大燕实力浑厚,用陈国的士兵帮助他们一起夺得秦国天下,瓜分土地之时,大头的自然是最厉害的燕国,陈国稍微分点油水就成了,晾他们也不敢不同意。 楚国自知这么做对不起燕国,心怀愧疚,甘愿到时候分割土地,把己方的一半送给燕国,以表诚心,素来听闻燕王仁义大度,还请且莫不要和她计较才是,等到战争结束,张培青一定亲自前来赔礼道歉。 看完之后燕王的脸色好转了点。 算楚国上道,知道把自己的土地分出来,只是仅仅分给他一半,这让燕王多少心头不满。 不过他也知道,要楚国交出全部显然不大可能,既然如此不如卖楚国一个人情,到时候让那张培青多带些珠宝过来。 误会解除了,楚国使臣受到了良好的待遇,燕王还好心地拨给了他三个燕国美女。 有了巨大的利益驱使,燕陈两国打起来很卖力,当然楚国也没有水一水的打算,同心协力这个道理他们不会忘。 楚国接二连三出战,后备不足,这次攻打秦军的物资还是刚刚从齐国那儿抢来的,正好拆东墙补西墙。   ☆、第106章 约定 这场战争真是打的世人晕头转向不知所以然,尤其是韩魏那些个大军,当场都震惊了。 怎么回事啊? 这到底是怎么了? 上一秒还大家一起团结友爱称兄道弟,下一秒就成了两军对垒,而且连地方都不挪,直接在齐国的土地上开战。 收到消息的诸国君主着实诧异,瞅着这突如其来的一招简直不能太熟悉,分明就是当初用来对付赵国那个。 当初那个听说是百里仲华的计谋,又有人说其实是张培青的计谋,反正谜团到现在也没有解开,今次看来,莫非还是这两人从中作梗? 诸国唏嘘的时候不免佩服楚国,打完了这个打那个,到现在也没有看见他们后备不足,楚国莫不是为了近几年的战争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想想声震天下诡诈狠辣的楚太子,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关键是现在诸国中能和楚国抗衡的一个个都灭了,就算楚国多次经历战争元气亏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绝非小国能觊觎的了的。 何况这场伐齐的旷世之战几乎天下都参加了,为了到时候按照功劳分配利益,哪个国家不是卯足了劲儿,否则齐国百年之基哪有那么容易垮台。这么一来,参战的诸国自然也多多少少受到牵连,有所亏缺。 大家都亏了,所以还是打不过楚国。 即便这种时刻之下秦王依旧整天斗斗鸡狗,听听小曲儿,看看美女,一点都没有压迫感。 反正上头有个秦太后顶着天,他怕什么,要是睿太后都搞不定,自己就算再慌张也没有用,所以秦王根本不操心,整天游手好闲,气的睿太后几欲吐血。 早就认定这件事情是张培青干的,睿太后心中大恨。 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这般算计,好歹毒的女儿,真是后悔自己当初将她生到世界上来。 只是眼下无论后悔再多也没用处,睿太后思量着自己应该怎么应对。 既然事情是由那不孝女挑起来的,不如昭告天下她女子的身份,到时候再煽风点火几番,这欺瞒天下的罪名免不了她一死。 领头的张培青都死了,这件事情…… 睿太后皱起纤细的眉头。 不,就算张培青的身份被说出来,对秦国现今也没什么用处,她一个秦国人而且还是秦国女公子,不为秦国效力,反过来将秦国陷害到这般境地,虽说能叫她声明败落,可同时也牵连到了大秦。 被一个本国的女子戏耍于鼓掌之间,大秦威严何在? 最重要的一点是,攻打秦国分明是楚国早就盘算好的,现今天下能妨碍到楚国的势力被一一灭杀,秦国是最后一个。 所以无论如何,这场战争是绝对不会停下来的。 她面色难看,斟酌了许久,想着对付张培青此事暂且缓一缓,紧要关头是得把国难解决了。等此事稍微缓和一点,定要叫那不孝女以死谢罪。 现在问题来了,怎么才能让三国放弃攻打大秦? 劝说楚国明显不太可能,楚荆那人是个硬茬,咬都咬不动,且此子野心勃勃,不可能善罢甘休。 从燕陈两国下手,尚且更加容易一些。 燕国国君贪婪异常,许给他什么宝贝都填不住他的胃口,陈国和秦国有大仇,陈国人甚至到了看见秦国人必杀的地步,这样一来劝说的难度也不小。 睿太后被这事情搅和的脑子都发胀生疼,张培青倒是有点本事,三言两语就能把这些个难缠的人凑和起来。 拿不定主意的秦太后只能把此事交给朝堂上秦国诸大臣,大家乱糟糟地商讨起来,一个个吵的脸红脖子粗。 “诸位爱卿有什么好计策赶紧说。” 平日里太后还会象征性地让秦王说上两句,表示表示一下他的地位,今次直接无视了跪坐在王位上托着下巴打瞌睡的秦王,焦急不已。 臣子们自然也瞅见了他们伟大的王上流口水的样子,心中哀叹,连忙出列回答。 “回禀太后,臣以为此时应从燕陈两国下手,联手攻打秦国分明就是楚国挑起的事端,加之有狡诈的张培青和狠辣的楚荆两人,那楚国定不会撤退,与其劝说他们,到不若劝说燕陈两国。” 睿太后听了点点头,她也是这个想法,问题是燕陈也不是那么好说服的。 “太后,三国联手无非是想要瓜分我们的土地和金银,奴役我们的人民,然战争下来燕陈皆有耗损,不若我们直接将土地献与他们一些,从而换取和平,这般不需要耗费一兵一卒就能得到土地,想必燕陈不会拒绝。” “这……” 秦国的国土每一寸都来之不易,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贡献给别人? 有这样想法的不止是秦太后一个,很快有臣子反驳:“燕国贪婪无度,陈国恼恨与我们,楚国野心勃勃,只怕割土地这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三国轮番,秦国迟早会被分割干净!” “那依照司马之意,我们该当如何?” “这……” 先前的大臣冷哼,“看来司马也没有好的计谋,我们暂时答应分割一些土地给他们,至少秦国还能喘口气,大不了将来把失去的土地都拿回来,可若是我们现在什么都不做,等三国攻进咸阳,大秦一块土地都不会剩下!” 睿太后叹息。的确是这样。 燕陈攻打秦国觊觎的无非就是国土,现今也只有国土能满足他们的胃口,叫他们放弃和秦国开战,但是这样一来岂不是秦国自投深渊? 想到未来这些国家一次次贪婪地索要土地,最终仍旧将大秦瓜分的干干净净,秦太后便忍不住燃起熊熊怒火和不甘。 “或许我们可以从其他国家下手,让燕陈之外的国家来帮助我们。”又有一个臣子开口。 其他人纷纷看过来。 他接着道:“七国之中,除罢燕楚和齐赵,仍旧有韩魏两国,我们若是能说服他们帮助秦国,这般抗衡下来自然不用惧怕另外三国,要是还能说服一些鲁郑宋等小国一同相帮,或给那三国之内制造点麻烦,我们的困难就迎刃而解了。” 不少人听了眼前大亮,迂回救国,不失为一条好的办法。 但是也有担忧的。 “说服韩魏和说服燕陈的难度一样。天下谁人不知道韩国新王同张培青的关系?让他来打张培青,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再说那魏国,谁不知魏国人最喜安稳平和讨厌战争?而且魏国人重情,张培青曾救魏国五万余人,魏国不参加联合伐秦已经是好,怎会反道行之?” 两个大点的国家都不帮忙,小国们就算帮了忙也没什么用处。 所以事情到这里还是个死结。 陈国。 伐秦之战已经开始了,没想到这个时候秦国太后会给自己写信。 陈国人对秦国人的仇恨,绝对是不死不休,当初秦国先是羞辱陈国,而后蒙骗陈国,最后直接把陈国打的如同丧家之犬,一大半的江山土地都落进秦国手中,导致陈国国力不振,连连受到边疆异国侵犯骚扰。 如此血海深仇,陈人对秦人恨不得烹而食之。 现在好啦,秦国大概没想到他们也有这一天,被诸国紧紧相逼,下一步就是国破人亡,想想心情就格外好。 因此当秦国使臣站在陈国的大殿中,被陈国臣子们用赤红的眼睛凌迟之时,陈王对他却没有太多的为难。 他的目光甚至带着几分圣洁的怜悯,这个是即将灭国的可怜人。 秦国使臣将自己的来意说了说,恭敬地递交上国书。 国书陈王无聊地看了看,无非就是劝说自己放弃攻打秦国,作为报酬秦国甘愿无条件奉上六座城池以及粮食牛马和珠宝。 信上说,当初攻打陈国那事情,可不光是秦国一个,别忘了背后支持的是楚国,一同出兵的也有楚国,也就是说现在陈国是在帮自己的敌人。 现今天下局势中,秦国是唯一能够勉强牵住楚国的了,要是连秦国也灭了,接下来楚国再无忌惮,横扫天下,到时候陈国定会遭殃。 说的很有道理。 不过可惜,这些东西早就有人算到了,那个人答应给陈国十年的时间,十年之内不动陈国分毫。 对那人陈王无比信任,迄今为止的承诺从来没有失信过。 说什么楚国和陈国有仇,也不看看当时陈国的土地都是落到谁的口袋里去了。楚国一寸都没有动,秦国却是收割了个干净。 再说了,现今三国伐秦,他们陈国不需要出太多力气就能分到更多的土地,何乐而不为?况且国内对秦人怨声载道,早就需要好好发泄发泄了,不然岂不是显得他这个陈王无能。 愚蠢的秦国,真以为轻飘飘一封信就能打动自己,幸好那人提早算到了,早将个中厉害关系分析了个透彻。 他绝不会给秦国翻身的机会。 差不多同一时刻,燕王收到了相似的秦国来信。 把那秦国使臣随便打发了,燕王和众人商量了商量怎么看待秦国的事情。 关于那个承诺的十年之约,燕国臣子猜测,是不是陈国那边也有一个,不知道为何听上去总感觉心里头发虚。 而且有一个疑问之处,张培青和韩国魏国素来交好,楚国此次伐秦居然没叫上他们,着实稀奇。 奈何大家想了又想,各种猜测都出来了,还是没想出个什么名堂,反倒是被燕王骂他们顾忌太多。 “韩国距离秦国千里迢迢,刚打下齐国,咱们这些个国家总得留一个去守住齐国的土地,不叫上韩国很正常。 魏国一向爱好和平,齐国的事情就够他们闹腾的了,楚国怎么会蠢到再去找魏国?再说张培青于魏国有恩,这份恩情得省着点用,挥霍光了日后可就没得用了。 比起韩魏两国,我燕国实力同样不弱,而且距离秦国近,楚国若不是脑子进水,当然要选我们。 最后,我们三个国家瓜分秦国足矣,多来那么些个分羹,不说楚国,寡人都不答应!” 所以说,尽管他的这帮臣子很多时候意见都有用,但是也有很多时候都是废话。 燕王捋了捋胡须,洋洋得意。 —— 齐国的残局需要人收拾,韩魏以及其他小国当仁不让地接手了,与此同时诸国的话事人齐聚齐国,共同商量怎么分割肥肉。 这里头唯一缺少的是秦国。 秦国自己都快变成别人嘴下的肥肉,哪里有精力管这个,只能对他们偏偏选择这种时候瓜分大恨不已,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楚国的代表人是张培青,伐齐战争最卖力的就是楚国,北上战场直面薛纪清,死伤惨重,按照当初的约定,楚国应该得到最多的利益。 瓜分大会开的很热闹,大家热情洋溢地统计着齐国的资源,这几天跑上跑下实地考察。 张培青出门除了保护的士兵之外,贴身的就一个人,那小士兵黑黑瘦瘦的,笑起来一口白牙,甚是憨厚老实。 或许是跟着张培青潜移默化,他一遇到什么不懂的事情就请教,张培青也乐意教导,时常指点他一些,偶尔还提起两三次剑术。 小士兵惊异,她只说自己见多了,所以知道的多。 关于楚国为什么不邀请韩魏,小士兵这两天总是无意中听见诸国的人提起,心中存了疑惑,便老实地询问先生。 张培青看他懵懂的样子,叹了口气:“你跟着我半年有余,应当知道什么事情该问,什么事情不该问。” 她的神色很平静,小士兵惶恐地立即跪下,战战兢兢求先生开恩,日后再也不敢了。 张培青将他扶起来,“跟着我首先要学会的是辨别人心,许多人从我这里打听不到消息,就会从你身上套话,或许你自己本没有那个意愿,但世界上不乏聪明人,凭借三言两语推断,不是什么难事。” 这一点,往日王衡做的很好。 那也是个老实憨厚的傻孩子,却是她张培青这辈子最喜爱,最对不起的人。 为什么不邀请韩魏? 那是因为她曾经私下许诺过韩国五年之约,要是加上韩国,这十年之约岂不是该露馅了? 然而单独撇下一个韩国,未免太叫人生疑,所以干脆连同魏国也不带上,反正魏国人喜欢和平。 她的承诺,她自然会做到,如果张培青在接下来的十年内依旧待在楚国,承诺都会兑现。 燕、陈两国不堪大用,就算给十年也不用担心。 反之韩魏就不同了,五年足矣,十年会超出掌控的。 不过张培青觉得,自己在楚国大概是待不了那么久的,赵、齐、秦,累世功德能成就一个人,同样能毁灭一个人。 假如自己不在了,那么所有以张培青名义许下的承诺,全都是一纸空文。 诸位,真是对不住。   ☆、第107章 援秦 派去燕陈两国的使臣很快回来了,带回来了同一个消息,谈判崩裂。 而且从燕国回来的那个,还被任性的燕王叫人揍了一顿,鼻青脸肿好不可怜,气的秦国太后差点掀翻了案桌。 事已至此多说无用,三*队兵临城下,再想办法去劝说不靠谱的韩魏完全是耗费时间,秦太后冷笑三分,下令,要战便战! 秦国为了攻打齐国出兵四十万,在秦齐战事中死了将近五万人,此番还剩下三十五万抵达大齐临淄附近,被猛然反扑的燕陈楚三国士兵屠杀殆尽,无一生还。 三国早有部署,因而燕陈在攻打齐国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尽力,他们的大军都等着不日抵达秦国。 尤其是燕国,燕国和秦国中间隔着大楚,是以接着伐齐的名堂,燕国士兵悄无声息穿过楚国,一同顺通,直达大秦。 等到秦国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战争早已开始。 按理说伐齐之事刚刚过去,现今天下人应该正是讨论的沸沸扬扬,只是谁都没想到中间横插了秦国的事情,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对垮台的泱泱大齐大家显得心不在焉。 小国们纯粹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反正他们国小力微,大鱼之间的争斗牵扯不到虾米,指不定这些大国们斗个你死我活,他们还能顺手捞点什么好处。 而一些稍微大点的国家可不这么想。 比如说韩。 昔日王位上总是垂着个要死不死要活不活的糟老头,不但脾气大还贪婪短视,如今燕王崩殂,新王继任,王位上换了个玉树兰芝俊朗无匹的小鲜肉,群臣光是看着都觉得大韩充满了新鲜朝气。 新韩王不但聪慧贤明,更有深长远见,即便接位不久,仍叫朝堂群臣心服口服,加上他们伟大的国相百里仲华,眼看着距离大韩崛起一统天下不远了—— 可惜,新韩王有个叫人痛心疾首的毛病。 他是不是太过关注那楚国的张黑子? 众人皆知当年新韩王落魄之时是张培青接济,他心存感恩是件好事,想要报答一番也很正常,所以之前楚国有难新韩王二话不说派人出兵相救,群臣没一个吭声的。 后来楚国又邀请他们一共攻打齐国,群臣想了想,反正大家都参与,他们不参与就分不到好处,所以无话可说。 现今,楚国忽然和燕陈联手打秦,对素来向着他们的韩国一声不吭,岂不是太过分了,分明就是不把韩国放在眼里! 分肉这种好事当然应该叫上他们大韩,可见这楚国压根没真心对待他们之间的友谊。 韩国人表示很心痛。 关键是宠溺张黑子的新韩王对这件事只字不提,这让韩国人未免心头抑郁。韩王不说,他们身为人臣必须考虑国家的利益。 “大王,臣私以为楚国此次撇下我们韩国,是不将我们韩国放在心上,韩国屡次三番助楚国于危难之中,楚国这般做法叫人心寒。” 当初若不是他们,楚国还能作威作福?早就被齐国灭了! “然也!”当即有人激动地道:“楚国野心勃勃,先后灭赵齐秦,只怕下一个就是我们韩国,我们应当提早做好准备。” “臣以为我们理应派兵增援秦国,只要秦国不灭,就是楚国的眼中钉,有了一个秦国羁绊,我们大韩才能安稳发展!” “不错,还应该劝服魏国以及宋郑等国与我们联手,给楚国联盟施压,这样一来才能抗衡楚国的势力。”届时楚国对秦国没办法,秦国得意保存,才能更好的充当他们韩国的挡箭牌。 此言论一出立即得到了群臣的支持,众人三言两语罢后,询问那方若有所思的国相。 在一帮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中,容貌昳丽体态修长的百里仲华不可谓不显眼,他不但是韩国的智囊,还是韩国的脸面。 百里仲华沉吟片刻,觉得大家的想法没错。 楚国这么明显的意图,加之楚太子为人,要是真的灭了秦国,下一个轮到的就是他们大韩。虽说韩国曾经有张培青许诺的五年之约,可万一张培青反悔了怎么办? 谋士最狡诈,尽管张培青信誉好,还是得提防。 由此看来,协同其他国家联手援助秦国才是最好的办法。 “大王,臣赞同诸君所言,秦之下必为韩,我们当提前部署。” 楚国接二连三的战事损耗了极大的元气,如果伐秦失败,楚国会受到不小的冲击。彼时楚国无力,秦国落寞,唯独他们大韩如日中天,凭韩国多年积累,加之齐地分割的利益,趁机一跃成为大国不是什么难事。 到时候就算楚国恢复过来,也奈何不了他们大韩。 彼时之下再引导秦楚战争,韩国坐观收利,三十年内可伐尽诸国,一统天下。 得到了相国的支持,群臣很是激动,这说明他们所思所想没有错。 上百双眼睛齐刷刷盯着韩王,带着希冀。只要大王一声令下,决策马上就会得到执行。 高台上跪坐的年轻君王沉默不语。 半晌,在群臣焦急的满脑袋汗水的目光中,他缓缓开口,“此事……再议。” 群臣哗然! “大王!不可延迟!秦国受三国联手攻打已有六七日,若是再延迟下去,秦国只怕等不到我们援助!” “大王,臣恳请大王出兵助秦!”年迈的臣子痛心疾首噗通一声下跪。 臣子们哀声高呼,接二连三纷纷跪下,一时间朝堂乱糟糟的如同菜市场。 百里仲华没有跪。 因为他看见了韩王沉默的脸色,一颗心越来越沉,直至沉到了海底。大王,是不可能出兵的。 “民心之所背。”他喃喃低语,忽而想起来很久很久之前韩国有个最好的太子,名字叫易登,那个人为了韩国奉献了自己年轻的生命,他把韩国当做了毕生虔诚的信仰。 现今高座上的人不是。 他自幼离开韩王宫,颠沛流离,根本没有对韩国的归属,他爱的,他虔诚信仰的,只有曾经给予他温暖的人。 百里仲华开始后悔了,后悔将他推上王座。这样的人不适合称王,总有一天,韩国会毁在他手中。 —— 张培青见到了一个叫她怔愣的人。 乱世之下唯独楚国安稳,王城郢都只是稍微受到点风评的影响,不见半点动荡,张培青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去自己的点子铺晃荡,帮街上的大叔大妈解决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情。 伐齐已经结束,伐秦成了定局,没她什么事。 这日她正坐在铺子里看书,享受着小士兵捶肩捏背,偶然一道挺拔的身影堵住了跟前的阳光。 她抬头。 是个很帅的小伙子,四肢健壮,带着常年习武的凌厉气息,酷酷的脸蛋面无表情,刚毅的唇瓣紧抿,死死盯着她。 “哎呦呦,你怎么来了。”张培青连忙请他坐下喝茶,心里嘀咕着太昭这小子满脸凶气不会是准备杀人吧。 太昭不客气地大马金刀坐下,捏起小木杯子灌了口水,擦擦嘴角,木着脸:“师父让我来找你。” “我知道,你师父给我写了信,你放心,日后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 每次看见太昭就忍不住想逗逗他,实在是这个木头疙瘩小子太好玩了,傻乎乎的说什么信什么。 小士兵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剑客。 太昭瞥了他一眼,无视。 “你骗了我,我师父说你不是我哥哥,你欠我一场比斗。” 张培青眼角抽了抽。这种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竟然还记得,真是太可怕了。 他的话一出口,小士兵立即警惕起来。 这人难道要和先生比剑?天下谁不知道先生羸弱无力,怎么可能是这等野蛮剑客的对手。他思量着万一待会儿动手,怎么才能让先生赶紧安全的离开。 张培青叹了口气,“太昭啊,你看我这般羸弱,怎么可能是你的对手,身为一代剑客欺负我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岂不是遭天下耻笑?” 太昭愣了愣,皱眉沉吟。似乎……是这样的。 旁边的小士兵差点叫出来。 太昭? 这是太昭?! 齐国的那个宗师太昭??!!! 要是打起来自己肯定不是对手,就算拼尽全力先生也跑不了! 小士兵风中凌乱,长大了嘴巴,脑中嗡嗡作响,只剩下一个意识:待会儿怎么阻止他? 太昭很纠结。 不打的话违背自己的诺言,打的话有失剑客的尊严。师父说叫自己日后跟着她,虽然不甚理解为什么,但是齐国灭了,师父不知所踪,他无家可回。 一向只痴迷剑术的他对人情世故不是很懂,他的世界里只有剑,还有师父。师父不辞而别,抛弃了自己,太昭很伤心,面对一整个陌生的世界,他茫然不知所措。 不过师父的话向来都是对的,他让自己跟着张培青,那就跟着她吧。 想通了,他漂亮的眉头舒展开,不再纠结,摸了摸肚皮:“我饿了。” 从齐国千里迢迢过来,一路上不知道遇见了多少战乱和流民,不知道物价的他没几天就把钱花光了,再后来整天饿肚子,要不是路上还能挖些草根嚼一嚼,他或许到不了楚国。 张培青这才仔细看看他,结合太昭傻蛋的性格,想必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看看这小脸,都饿瘦了。   ☆、第108章 结束 “饿了多吃点。”张培青随手拖过案桌上的点心。这家伙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喝茶看书吃点心,日子悠哉的简直不像生活在战国,连带着整日里跟着她的小士兵都胖了八斤。 太昭很好养,只要定时喂点吃的饿不死就行了,其余日子完全不用理会他,人家自个儿行李包里带了两套衣裳,平日里缝缝补补换洗着穿,虽然缝的差了点,好歹还能看的过眼。 因为他身份特殊的缘故,张培青特意交代了小士兵不能向外透漏半分消息,小士兵当即指天发誓要是说出去一个字立即就地自裁。 起初小士兵不太敢接触太昭,每次送饭远远的放下就赶紧跑了,好似太昭是什么猛虎野兽似的。 传说中的宗师啊,小士兵觉得自己根本没资格和这样的大人物站在一块,况且太昭大师的脾气看上去不怎么好,几乎没见他有除了“面无表情”以外的第二种表情,这让小士兵心里怕怕的。 后来相处了七八天,小士兵屡屡看见先生戏弄太昭大师,大师基本上对先生不予理会,光知道低头擦剑,显得有几分呆。 看看先生身上状似平凡实则贵的要命的宽衣,再看看太昭大师身上褴褛穷酸的破布,想到上次自己给他送饭,他正蹲在木盆前认真地洗那件四个窟窿的衣裳,突然觉得先生又毒又坏。 他们关起门来不管外边的事情,并不代表事情就会停止发生。 秦国战乱已成定局,随着伐齐战争引动天下诸国混乱,后有秦国战争相继迸发,现在外面的世界早就乱成了一锅粥,四散的流民给诸国都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就算张培青自己不刻意打听秦国的消息,那些消息也会自动钻进她的耳朵里。每次朝堂之上,百官们首要讨论的就是这件事情,什么秦国士兵个个都是疯子,打起仗来不要命,我们又损失了多少多少士兵,多少多少粮食。 张培青从这些话中听出了炫耀。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哪怕秦国的士兵各个能以一敌十,也绝对不可能在三国夹击之下有活路。所有人都知道,秦国从一开始,就已经被决定了结局。和当初的齐国一样。 很久很久之前,楚荆曾经给她看过一副画,那是七国的地图,当时楚荆说,有一天他会把这些疆土,统统并入楚国的领域,他会带领着大楚一统天下,建立和大周一样繁华兴盛的国度。 诸国许多人都说楚荆残忍狠辣,说他野心勃勃,说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没错,张培青也这么觉得。 但是,她始终觉得,在楚荆的心底,隐藏着一个美好的愿望,那就是让天下百姓再也没有流离失所,再也没有战乱纷争,再也没有饥荒杀戮,再也没有离散苦厄。 哪怕这个梦想并不是为了天下万民,而是为了自己。 耳边群臣的吵杂声越来越小,张培青抬头看着高座旁的楚荆,他的身姿比以前更锋利笔挺了,眸光更加坚定。他正认真听着群臣的议论,哪怕在张培青看来只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七大国以及众小国,覆灭的覆灭,投奔的投奔,秦国的事情若是尘埃落定,举世将再也没有能够威胁到楚国步伐的了。虽然不知道向来警惕机敏的韩国为什么不动手,不过如今战争已经开始了四天,就算韩国动手也无济于事。 梦想越来越近,大一统越来越近,张培青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她在这战火中离乱了四年,为楚国鞠躬尽瘁了三年,而今愿望即将达成,喜悦不见半分,有的只是满怀沧桑。 在臣子们看不见的地方,高座上冷峻矜贵的年轻人悄然转动睫毛,目光掠过下座那个低着头的瘦杆人。玻璃色的眸中划过黑沉的光,一闪即逝。 封闭的宫楼位置偏僻荒凉,这里几乎没有人,整个宫楼只有里头个烧火做饭的嬷嬷,还有门外一排排看守的士兵,和隔三差五过来溜达溜达的黑脸人。 听说那个人叫张培青,是大楚,不,是天下最厉害的谋士。她的事迹传遍了许多国家,被楚国人称为“胜于伯鲁,百年第一”,在大楚,她的名声无可比拟,每天不知道有多少士子文人写出一篇篇诗赋来赞美歌颂她。 只不过偶尔也会听到楚国中居住的、其他国流动过来的人说,张培青天下是个虚伪的恶人,她最擅长干的事情就是挑动战争,让天下万民处于战火流离中,她是世界上罪恶最深的坏蛋。 小女奴从来没有见过那位风评不一的传说中的张大谏,她有时候跟着嬷嬷来这栋宫楼清理打扫的时候,会幻想着某一天,正巧遇见那个人。 听说她的脸很黑,很好认。 偌大的宫楼只住着一个人,是个俊朗的公子。那个人很温柔,每次看见她和嬷嬷忙上忙下,都会亲自过来帮忙,这让祖孙两人很是惊恐。身份尊贵的大人怎么能做这样下贱的活呢! 不过那位大人明显是个固执的人,他不会理会祖孙两个怎么劝说,只低头擦自己的。有时候他会和她们聊天,说一些她们听不懂的话。 他说举世之中,兵法能和他持平的人只有三个。 一个是韩国百里仲华,只可惜那人十年前发下毒誓,此生再也不谋兵。一个是鬼谷的四师兄,但那人只研究兵法,从不实战,更不出鬼谷半步。最后一个是燕国西山鹿王顶的隐士草刑,这个人世界上没有几个人知晓他的存在,他的兵法连薛纪清自己都赞叹不已。 小女奴忍不住多嘴,问,“那张大谏呢?张大谏很厉害的!” 公子看了她一眼,抿唇,半晌冷笑,“张培青只适合权谋。” 小女奴不太明白什么是权谋,她对公子的嗤笑很疑惑,因为在她心中,张大谏是无所不能的。眨眨眼睛,小女奴更加期盼快点见到那位传说中的人物。 很快她的愿望实现了。那天正是晴空万里,小女奴随着嬷嬷来给公子送饭,刚走到门口,瞅见有个人先一步走了进去。 小女奴刚要喊住那人,提醒这里是禁地不准随意进出,谁知当那人走到门口的时候,守卫们不但没有拦下,反而恭敬地行礼,就在那人进门的刹那,小女奴看见了一闪而过的黑光。 “嬷嬷,那个是张大谏吗?!”她惊呼一声捂住嘴巴。 老眼昏花的嬷嬷连忙使劲儿眯起眼睛,满是褶皱的脸上绽开一朵舒心的花,感慨又崇敬:“是啊,那就是我们大楚最聪慧的谋士,是张大人。” 小女奴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嬷嬷,我们快进去吧!”听说距离张大谏近的人会变聪明!她也想挨的近一点,想好好看看传说中的张大谏是个什么样子! 往日清冷的大殿似乎热闹了许多,殿中央除了熟悉的公子,还有一道修长的身姿。小女奴急急忙忙瞪大了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生怕给错过了。 原来这就是张大谏,那个举世无双的厉害人物。长的可真黑呀!比起灶房烧火的炭还要黑! 正因为她太黑了,反衬的眼睛越发有神,牙齿更加的白,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两眼弯弯的,好似暖乎乎的风吹过来,让人心里头格外舒服。 小女奴一时间有些痴了,呆呆地盯着她看,直到那人忽而转过头来,诧异地和她对视。 “这是谁,我怎地没见过?”记得照顾薛纪清的是旁边那个老嬷嬷,这个清秀水灵的漂亮姑娘是什么人? “是嬷嬷的孙女。”对上她不怀好意的目光,向来谦谦君子的薛纪清有点想翻白眼。 “大、大人。”小女奴这才反应过来,脸蛋立即红了,噗通一下跪道地上行礼,“见过大人!” 嬷嬷早就见过张培青,自然记得她交代说简单行礼、不用跪拜的事情,但头一回见她的小女奴不知道,加之心底的紧张,小女奴这会儿脑子发白,心中全是一个念头—— 坐在自己面前不远处的这个人,就是传说中的张大谏!她亲眼见到活的张大谏了! “起来吧,你见我大可不必这么紧张。”张培青摇摇头,没有多理会她,转头看向薛纪清,继续方才的话题。 “诸国联手伐秦,现在已经是开战的第三天,秦国坚持不了多久。” 与世隔绝的薛纪清只有她一个消息来源,而张培青是从来都不会骗他的,不是不能,是不屑。 薛纪清冷冷一笑,“这不是正合你意。”原本还抱着一点点希望,事到如今全都完了,秦国一灭,再也没有能阻止楚国脚步的了。 浓烈的悲哀从胸腔升起。七大国版图并列百年牢不可破,却在短短三四年的时间内土崩瓦解,哪怕自己再怎么想挽回齐国,再怎么想扶持秦国和韩国,终究还是抵挡不住进程。 难道这是既定的宿命? 有能力和楚国抗衡的纷纷覆灭,一旦秦国告败,下一个便将是韩国,再之后是燕、陈、宋、郑……楚国,将会是下一个大周。一统天下的大周。 “别说的这么悲观,自古以来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无法阻挡的定势,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另外一个人来完成这一切。再说,天下统一有什么不好,楚国的君主贤明开朗,我相信日后百姓们只会过的更好。”对他的态度,张培青回以嗤蔑。 怔怔地望着她坚定的眼神,薛纪清沉思,“更好?”真的会更好吗? “彼时天下安定,再没有诸国战乱,人民可以安心生活,后代可以安心繁衍,会有田,会有猪,会有吃的粮食穿的衣裳,这些难道不就是百姓所追求的吗?这些难道不是你追求的吗?” 这难道不是你和我相同的梦想吗?为了这个梦,我为楚国拼搏,你为齐国拼搏,但最终我们的目的都一样不是吗?你是薛纪清,世界上只有薛纪清会和我一样,为的不是某个国家和君王,只有薛纪清的梦想是天下太平、举世安康。 “会有吃的粮食,穿的衣裳……”薛纪清低低地重复这两句话,心中凄怆。为了这么简单的理想,多少□□离子散天人两隔,多少人命丧黄泉尸骨无存,只是为了这么简单而已。 “想不到这天下,你竟是我的知音。”他自我嘲讽道,目光复杂极了。 想不到向来被他不喜的张培青,和自己有同样的目的,并为这个目的而付诸实践。 “所以说,你这是想通了吗?”张培青咧嘴笑笑,要是想通就再好不过,省掉她好多口水劝说。 “你想多了。”回复她的是公子的讥笑。 大概是稍微看她顺眼了点,那天薛纪清破例没有早早的赶她走,张培青顺势和他秉烛夜谈。这是他们两个第一次谈话如此之久,事后张培青再三感慨,怪不得薛纪清兵谋厉害,简直就是一个移动兵法库! 此外她发现薛纪清很多思想观念都很超前,和墨家的兼爱大同很相似,只是按照目前世界的整体发展水平,“大同”这一理念两千年之内是实现不了的。 月色正朦胧,张培青拢着袖子坐马车晃荡回家,进了门破天荒的没看见夜色中练剑的太昭小孩。 要知道太昭可是超级剑痴,起早贪黑,雷打不动,不到晚上十点以后绝对不会睡觉,今个儿没听见熟悉的挥剑声,张培青颇为不适应。 她的院子和太昭的院子挨着,中间有一片小竹林,或许是剑客都喜欢在竹林里练剑,太昭和王衡一样经常待在里面不出来,有时候听见他剑风的呼呼声,就好似听见王衡在自己耳边呢喃低语似的。 “你干嘛呢?”张培青睁大眼珠子。 大半夜的不练剑不睡觉,太昭一个人蹲在院子的青石砖地上,撅着屁股,背对着她,只能看见结实的背。 听见脚步声,太昭往后扭了扭脑袋,皱眉,“洗衣服。” 张培青乐了,走过去看看,他面前果然是个大木盆,水花上飘着一件灰色的布袍,可不是正认认真真地洗衣裳。 既然孤竹老头把太昭托付给了自己,张培青觉得有必要让这孩子体验体验练剑之外的乐趣,于是诸如洗衣这类简单的事情,就全都由太昭自己包揽。 事实证明太昭很好欺负,基本上你说什么他都不会反抗,不满的时候顶多皱皱眉头,盯着你瞅上那么一会儿。有点哀怨,有点无奈,然后认命地去干活。 这些锻炼生活技能的事情完全可以放到白天完成,没必要大晚上的可怜巴巴干这个吧,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虐待他呢! “放着明天洗,现在天晚了,睡觉去吧。”她善意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关怀。 太昭不屑,“明天还是我洗,快洗完了,你走吧。” 一句话分成三段,最后一段还是赶人的!可恶的小子,好心没好报,洗吧洗吧,她可是要先去睡觉了。 太昭目送她潇洒离去的背影,抿着唇,重重哼了一声。 楚王宫。 古朴辉煌的宫殿内,烛火静静地燃烧着,偶尔的几番摇曳拉长了案桌后那道挺拔的身影。 楚荆平静地看着手中的帛书,金光的丝绸上,黑色墨水蜿蜒成一道道笔迹,末端盖着鲜红的印章。 ——大秦,睿太后。 这是一封十分简短的信,寥寥几个字,却是从秦国王宫十万火急快马加鞭送过来的。楚荆本以为这个节骨眼上秦国太后会说投降或者诸如此类的事情,然而书信上的内容并不是这个。 他死死盯着上面的墨迹,胸腔里前所未有的怒气如同麻油上点燃的火焰般砰然炸开,一种惊疑不定的、难以置信的、似乎除了愤怒之外还有别的什么复杂情绪,鼓鼓囊囊的塞满了他整个大脑。 张培青是这世界上第一个将他如此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第、一、个! 浓密的睫毛下压不住凛冽杀气,内心翻滚的杀机险些压制不住。他阴沉的面色几乎要滴出水来,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叫人格外心惊胆颤。 怪不得查不到她的身世,怪不得这个人像是凭空出现一般,原来如此。没想到她身上背负着这样一个惊天的秘密。 薄唇勾起锋利的弧度,带着冰冷的讽刺。张培青,你很好。 只用了八天的时间,秦国破了,昔日繁华的咸阳城在践踏之下犹如烂泥般不堪一击。贪婪的燕国人喜欢搜刮财物,残暴的陈国人喜欢杀戮,他们如同进入羊群的狼,一时间街道上尽是鲜血和尸体。 强悍的秦国人失去了他们依仗的国家和兵力,如同砧板上待宰的鱼,只能用眼睛记录外族的血腥侵略。他们和赵国人齐国人一样变成了流民,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痛苦中诅咒引发战争的那些权贵者们,诅咒楚国的张培青,咒她不得好死。 正如河水的流淌般,无论浪花多大,进程永远都不会改变,齐国的土地和矿产财物由韩国他们瓜分,而秦国的利润,按照约定则是燕陈的蛋糕。 这几天燕国国主嘴巴都快笑歪了,整天在群臣面前夸奖张培青如何如何聪明,扬言要是她来燕国做客,一定好酒好肉十八般美女伺候,早已忘记自己先前信誓旦旦发誓说要扭下她的脑袋挂在城门上。 这一战秦国灭了,张培青的名号彻响整个天下。 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能听见不同的人对她不同的评价,然而在更多人看来,她无意是个值得狂热崇拜的顶尖人物。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世界本就是这样子,人们对于强者的膜拜是天生的。   ☆、第109章 落定 连那些对国家并不太关心的百姓们大都知道了这个人的名字,张黑子这三个字一传十十传百,从民间传到了韩王宫中。 韩平晏很喜欢一个人四处走走,即便出不了王宫,至少他能稍微感觉到一丁点自由。 他想起了张培青,想起了以前的生活。那时候他和王衡两个人跟在她身边,后来多了一个季久申,而今,前段时间传来消息,王衡死了,季久申也被燕国士兵俘虏,最终没能逃过砍头。 他清晰记得季久申是个喜欢笑的,笑起来很灿烂,用张培青的话来说就是没心没肺、傻不拉几。季久申是个十分仗义的人,虽然平日里韩平晏和他没有太多的交流,但是他知道那个人和孩子一样,从来不会记仇。 和他说话比较多的是王衡,现在想起来依然觉得好笑,那么个大个头的人,看上去凶神恶煞,实际上却是最乖巧听话的。一直以来王衡在她心中都是最重要的,王衡死了,她一定很伤心吧。 仔细想想他们每个人都是因为不同的理由跟在她身边,然而似乎跟着张培青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可奇怪的是,即便知道这些却依旧愿意那么做。 韩平晏自嘲地笑了一声,睫毛遮住眼底的光。他应该是结局最好的一个人,不仅没有死,还当上了韩国的王。 可是谁有知道他心中的悲哀,于他而言,宁愿就那么一辈子平凡普通的活着。所以,归根结底,还是张培青抛弃了他。 踩着鹅卵石小路上掉落的叶子,韩平晏朝着竹林深处走去。 张培青喜欢竹林,因为王衡经常在竹林里练剑。他也喜欢竹林,因为在竹林里可以经常看见张培青。 每次在竹林中漫步的时候他都有种想法,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回来,是不是现在他们还是和以前那样平静的生活呢? 快抵达小溪边的时候,他看见三四个女奴从不远处的宫楼里走过来,她们各个手中挎着篮子,边走边笑嘻嘻。 “原来你也知晓张黑子,我听阿嬷说那个人特别聪明,就是因为她楚国才这么强大。” “大家不是都说只要摸她一下就会同样变得聪明吗?可惜张黑子在楚国,要不然我就去了。” “嘻嘻,就算你去了也摸不到,人家可是贵族大人,你一个小奴连见都见不到。” “哼,说不定哪天我就见到了贵族大人,还摸了一下呢!我可是知道张黑子以前也是个平民,再说了……我听说,咱们王以前是她身边的仆从呢,那可是咱们的王啊!” “嘘嘘嘘!你不要命了!这样的话都敢乱说!” “怕什么,反正周围没有人。” 一行人的背影渐行渐远,韩平晏这才从躲藏的石头后面站起来。他也说不清楚那一瞬间为什么要躲。 原来就连王宫中的人都听说了她的事迹吗。韩平晏抬头仰望天空,目光怔愣。太久没有见过她,几乎都快记不清楚她的模样了,先生,我们还会再见吗? 又是一日的早朝。 张培青临出门之前把存放在自己床底下写了一年的《治国论》烧了。当然,她一个人是烧不完的,为了不造成太大的动静,她让太昭找了个偏僻的角落一起帮忙。 很久之前,张培青曾经想过,当有一天她所扶持的国家可以大一统的时候,自己就把这些书全部都贡献出去,让那个新生的强大国家改革完外政之后改革内政,从而变得坚不可摧。 直到现在,她忽然明白过来自己的想法多么天真。 历史有自己的进程,推波助澜的下场只会死的更快,张培青自认为还没有活够。重要的是,现在的楚国已经不需要她这么一个争风头的人了。 荡平了赵国,踏平了齐国,灭了秦国,估计楚王会给她颁发一系列至高的名号和财物,毕竟总得告诉天下人楚国是有情有义的,至于后面会不会把这些东西再一点点收走,那就另当别论了。 张培青想,她是该接受呢,还是接受呢? 她觉得自己挥洒青春这么多年,就算事了拂衣去,也总得留个身后名吧? 而且身为打工的,不好好顺着老板的意思,后果一定不太美好。 仔仔细细的整理了自己的衣裳,她端正的坐上了马车,在迈进去的前一秒钟,精准地捕捉到了车夫和守卫们狂热崇拜的目光。 她再次整理了一遍袖子。 不得不说名人效应是个很可怕的东西,也不知道老百姓们是怎么从那么多辆马车中认出她来的,总之当张培青的马车穿越街道的时候,坐在里面的她隔着厚厚的木板听见了外面疯狂的叫声。 原来在古代人们追星也这么厉害。她深深感慨。 大概是人多势众,放在平常那些大气不敢喘的庶民们,此时居然敢一个个冲上来拍打门窗,嘴里吆喝着什么奇怪的“摸一下摸一下给我摸一下”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人们拥挤冲撞的太厉害了,似乎还有很多抱着小孩冲上来的,她听见好多娃娃们凄惨的哭声。 从窗户缝隙里瞟过去,正看见一张泪花闪闪的小脸蛋,抱着他的男人被士兵们狠狠阻拦在外,那小家伙哭的特别可怜。 张培青目光怜悯,塞了块点心边吃边看他。 她的马车平安抵达王宫。 下车的时候撞见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朝臣,他们每个都友好地和她打招呼,连那些以前横看竖看就是看张培青不顺眼的人,仿佛也在一夜之间消除了所有的芥蒂。 “张大谏现在可是名人了,我儿子整天吆喝着要成为像你这么厉害的人。”不远处大司马卫扶邱笑眯眯地走过来。 张培青双手拢进袖子里,“我没记错的话,你儿子都快三十了。” “那是我大儿子,我说的是我小儿子。”大司马满不在乎。 “你指的是你哪个小儿子,抱歉,人数太多我算不过来。” 大司马狠狠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就十六个,有什么算不过来的,我说的是三年前庞姬所生的那个。” “哦。” 张培青想了想,“说来,前段时间你大儿子好像得了个嫡子。” 说起这个大司马就喜气洋洋:“丹儿成婚这么多年,总算是有了个嫡子。当初这门婚事还是太子赐下的呢,当初我并不喜那个黄家女子,还要多谢你后来的开导。” 对上他感激的目光,张培青扭头看了看天。 不知道是不是心境的变化,现在连带着看楚王宫都有种恍惚的感觉。张培青走进殿堂后不久,看见了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 “薛纪清……” “咦,那个就是传说中用兵如神的薛纪清?” “没想到竟如此年轻。” “看来我大楚又要新添良臣了。” 今日的薛纪清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依旧一袭青衣,静静的站在人群中,仿佛一株安静的梨树。 注意到张培青的视线,他率先走过来,笑的格外清雅:“先生大概没想到我会在这里。” 张培青也笑,“是没想到。” 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你来了,我就该走了。 “日后同朝为官,还要先生多多照应。” “看心情。” 到了正式开朝的时间。楚王拖着年老的躯壳慢吞吞的从侧面阶梯走上高座,像一条将老就死的虫子。 这个笑面杀神,以前可没少给张培青下甜蜜陷阱。他以前送了她一个好厨子,张培青觉得要是日后他想弄死自己,只要吩咐厨子下毒就行了。 另一边的楚荆还是那么帅气妖艳。冰箱上的高冷攻,无论面对什么场面都能泰山压顶面不改色,他最擅长的就是用那双线条千娇百媚的漂亮眼睛,一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你,一边冷酷地下达处死你的命令。 楚王欣慰地俯视满堂朝臣,视线落在薛纪清身上:“薛纪清。” 他立即出列行礼。 “良禽择木而栖,善也。世人都传你用兵如神,寡人封你左都令,掌管军务,赐府宅一座,奴仆两百,珠宝黄金各数,丝绸陶瓷十车。” 左都令,不大不小的官,正好适合他目前的状况。不过这个待遇比自己当初可好多了。 “张培青。” “臣在。”她赶紧出列。 “汝屡立奇功,为我大楚开疆拓宇,寡人赐你楚令尹,金千斤,邑万家,典籍书术百车,汝意下如何?” “谢大王!” 楚王声音刚落,群臣哗然。 令尹可不是个小官,举朝之间除罢君王,莫有能与之相提并论者。 当初楚国从大周中分离出来,为了抑制权力,楚国根本没有设置令尹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职位,而是多方相互分权制衡。 现在竟然给张培青一人如此大的权力,着实不得不叫人震惊。 群臣面面相觑,最后纷纷看向朝堂中央那个黑瘦的年轻人。 张培青出身庶民,可以说是从卑贱的底层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代表人物,大楚将近两百年,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做到这种程度。即便在场诸多出身比她高贵多了的贵族,也没有谁能让废除的令尹重新设出。 不怪有人称她为“当世第一人”。 楚荆沉默地看着她,没有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那表情真是太正常了,惊喜、兴奋,这样的表情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恰到好处,偏偏放在张培青身上不合适。 他熟悉的张培青,应该是镇定的、淡然的、对诸事一笑而过的。楚荆心头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那种感觉说不上来,却卡在心脏里,像一根刺。 楚王将战事中应该分配的全部分配好,连带着之前的大将军奉初也追加了封号。最后,楚王宣布了一个震撼人心的消息。 “寡人自知春秋将逝,时日不多,故而打算把王位传给太子。” 年迈的楚王平静地说出这番话,下方的臣子们炸开了锅! “大王终于要传位了。”大司马悄悄凑到张培青耳朵边,“我原本以为五年前就会传位。” 张培青看了他一眼,她发现这个人可真是胆大。 “别这么看我,不仅仅是我,所有人都这么认为的,楚国的内政从五年前就由太子全权接手,你周游列国肯定知道,外面传的都是楚太子,没有说过楚王的。” 的确,楚国的象征是楚太子,并不是楚王。说来楚王也算是诸国中的一个奇葩,历来都是父子相争互相残杀的,他倒是看的开,早早的就让太子掌权,也不怕把自己玩死。 “张大谏,哦不,张令尹。”大司马摸了摸小胡子,嘿嘿笑,“这个称呼好威武。” 他接着说悄悄话:“你年纪不小了,到现在都没有个家室,我有个侄女性情温婉容貌昳丽,是司召大人家的小女儿,今年15岁,你们要是成婚保管一辈子幸福。” 又来了,张培青格外头疼。大司马这个八婆,一个当朝大臣不好好关心国家大事,天天想给她说媒。 “你这幅表情会影响我们交情的。”大司马很不满意,“我那侄女出身高贵样貌姣好,你有什么不喜欢的,郢都城里想要娶他的男子比蚂蚁还多,再说了,你要是娶了她,她还有个姐姐给你做妾,虽说是个分支的女子,但是长相同样好看。” 张培青无语。这不是重点好吗。 “黑子啊,你我同朝这么多年,我待你不薄吧,我那侄女天天心心念念的就是你,你说我这个做长辈的该怎么办?”他目光悲哀,眼中闪烁着希冀。 张培青捂住抽搐的嘴角,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 大司马见她怎么都不动摇,愤愤地瞪着她,重重哼了一声把脸扭开。 高座上的楚荆瞥了两人一眼。 下朝之后张培青刚出殿门,那方大司马就不紧不慢的晃荡在她身边。 她赶紧出声提醒:“你别浪费口舌了,我现在暂时还没有娶妻的打算,等这段时间忙过去了,你再和我说成不?” 大司马沉吟片刻,看了看她真诚的眼神,欣慰地点点头。 张培青松了口气。然而还没来得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那方七八个朝臣热情地包围上来,七嘴八舌恭喜了起来。 “张令尹可是楚国自建国以来的第一个令尹,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声名,实在叫我辈赞叹也——听说张令尹尚未娶亲,老朽有一小女年芳十六,诗书琴画样样精通,不知张令尹何时有空去我府上坐坐?” “令尹大人今日有空否,不若到我家中赏花品酒?我家有这郢都城里三百种花,每到这个时候花香怡人,令人陶醉。” “呀这不是我们张令尹大人吗,好巧好巧,我等后日有个赏花会,就在淮河边,彼时还有无数女眷前来,张大人不如也来参加?” “我家有女儿……” “我家有女儿……” “我家有八个女儿……” 大司马不耐烦地将包围的人一个个推开,冷笑:“诸位,楚国才刚安定,张令尹为国日日操劳,如今尔等却连个休息的时间都不给她,这样做不太好吧。太子不日将登位,诸位是不是该多关心一下国家大事?” 众臣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掩面羞愧而走。 大司马赶紧拽着张培青离开,不忘记叮嘱她:“你可要记得你的话,别被那些人迷了眼睛。” 张培青连连点头,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 楚国新王即将登基,这么大的事情很快就传遍天下,诸国纷纷接到了来自楚国的书信,彼时他们的代表会一一前往楚国参礼。 小国们本来就因为诸大国轮番灭亡而惶恐,听说楚荆要正式上台,更加恐惧了。而远方喜气洋洋的燕国终于感觉到了一丝不妙。 宫楼中正享受美人捶肩捏腿的燕王听见下手边谋臣朗读的声音,猛地惊醒过来,“你说什么?楚王要退位?换成楚荆?” “然也。”那臣子赶紧弯腰回答。 “楚王这个时候退位……”燕王咦了一声,总觉得心头膈应。 “大王,楚荆向来野心勃勃,此番称王只怕日后会对我们燕国不利。”臣子忧心忡忡。 早前楚国邀请他们一起攻打秦国的时候,就有不少人阻拦,他也是其中之一,怕的就是今日的场景,只可惜大王根本不听他们的话。 “哼,楚荆小儿有何惧哉。”燕王才不会将这个放在心上,他牢牢记得张培青当初开的条件呢。 楚国承诺了不会攻打燕国,张培青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 想通了,燕王再次舒舒服服的软倒在榻上,招招手,美人连忙殷勤地喂上一颗果仁。 臣子悲哀地看着他,将凄怆的叹息咽下喉中。 多事之秋,各种消息接连不断,前段时间齐国才灭亡,紧跟着就是秦国,没想到现在又来了个楚国新王要上位。 若是别的什么小国,人们大可不必如此紧张,可问题是楚国如今是诸国中的龙头老大,上位的人还是可怕楚荆,这就不得不叫人心惊胆颤了。 况且楚国有个天下闻名的张培青,她的手段大家有目共睹,近年来诸国间这么多动乱统统拜张培青所赐,就连韩国百里仲华和鬼谷的薛纪清都败在她手中,若任凭她和楚荆胡作非为,日后他们这些小国还怎么存活? 最可恨的是,因着张培青日复一日飞涨的名气,近年来天下才子十有□□都因为仰慕她而大量流往楚国。如今秦国战事告一段落,这种趋势更加疯狂了。 人才短缺于其他国家而言短时间内看不出什么后果,但没有一个人不明白其重要性。 所以说,如果楚荆是想要除掉的头号敌人,那么张培青就是必须杀掉的绊脚石。 怀着这种想法的人诸国中数不胜数,只可惜迄今为止尚且没有一个成功的,包括以剑客闻名的齐国。 听说当初齐楚交战的时候,齐王曾经派出宗师太昭暗杀她,最终却铩羽而归。这让诸国私底下惊骇了许久。 作为当世第一大国,楚国的登基典礼不可谓不盛大,礼仪之繁琐叫人咂舌。 一大早张培青就穿戴整齐,和众臣一起来到王宫,然后再跟随太子以及楚王,前往楚国最雄伟的山峰白蛉山,在那里点燃火堆开始祭天,接下来要到山下的黄水凹地祭祀大地,下午还要到天星台祭祀寒暑四季,然后到宗祠祭祀先祖…… 以上仅仅是第一天,整个典礼要举办十天才成,中间包括新王驾车在郢都城内逡巡百姓,包括和诸国使臣一一见面慰问等等,想想都觉得麻烦死了。 在这么重要的场合里,楚荆的礼服自然也是重中之重。 楚国的朝服向来大气端庄,以深红色为主,辅以黑色滚边,今天楚荆身上这件也不例外,只不过在此基础上多绣了三山八川、日月星辰、黍菽稷稻,看起来庄重而华丽。 同色系的礼帽上,从冕的两侧垂下来长长的缎带,映衬着白皙的皮肤、冷漠的双眼,有种难以言喻的惊艳。 尤其是当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张培青有种电流蹿过头发丝的感觉。 她深深觉得,楚荆之所以这么受平民和贵族的爱戴,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长得太帅。 毕竟楚国是诸国中最看脸的国家。 典礼到第三天的时候,才开始正式会见诸国使臣。 来的人有许多张培青认识的,也有许多她不认识的,不管是哪一种都对她表现出极大的热情。 无数的赞美声喧喧嚷嚷,自来熟的使臣们用三寸不烂的舌头将她夸成了花,好似在他们眼中张培青就连指甲盖都完美无缺。 ——反正他们是完全不记得自己之前曾经无数次唾弃过这个人的。 此时大家的称呼也由之前的“张大谏”“张黑子”,自然而然的统一改成了“楚令尹”。 没错,张培青现在可是今非昔比。 楚国令尹是什么样的地位?放眼天下那个敢不给几分面子? 何况就算没有这个名头,光是“张培青”这三个字扔出去,谁能不知道它代表的含义和价值?金钱、地位、权力,甚至是国家的昌盛和荣誉。以一介谋士之名,掌握天下兴衰,百年来独此一人尔。 被包围的人不只是张培青,还有楚国新臣薛纪清。 说起当世数一数二的谋士,大概所有人都会想到三个名字,薛纪清绝对是其中之一。他入世的时间真正来算只有一年,却是天下唯一一个将张培青打败过的人。 “用兵如神”这四个字,是从张培青嘴里说出来的给他独一无二的评价,丝毫没有人质疑他是否担当的起,薛纪清这三个字代表的可是鬼谷兵法。 此时的楚荆早就换上了另一套礼服,那是代表楚国最高地位的、楚国大王的专属袍服,而原本的楚王,早在两天前祭天之后就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养老去了。 楚荆在问候诸国使臣的同时,不忘记顺便介绍一下他身边的张培青。于是通过他的嘴巴,本来就够出名的她现在几乎万众瞩目。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张培青心底总有种不祥的预感,这种感觉和当初齐国对付她的“捧杀”之法如此相像。 过程走的差不多了,楚荆让她去招呼宋国来客,在张培青离开之前轻轻附耳说了句,“两个时辰后来章华台见我。” 章华台…… 没错,现在的楚荆的寝宫已经搬到那边去了。 算好了时间过去,宫正一如既往的候在外面,看见她来,露出一个牵动满脸褶子的笑容,“令尹大人,大王在等您。” 张培青点点头,褪了鞋,踩着素袜慢慢地走进去。 还记得第一次在楚王宫看见楚荆时的场景,他笔直地坐在常德宫正殿的主座上,仰着下巴,玻璃色的双眼从上往下俯视她,深红交织黑边的袍服蜿蜒在脚边,那种仿佛天生的贵气和压迫感,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你来了。”楚荆一只手托着下巴,眼皮微阖,卷曲的睫毛笼罩住眼底的神色,让人看不清楚。 “下臣见过大王。”张培青恭敬地行礼。 楚荆抬眼看着她,“大王?” “是,大王。” 他嗤笑了一声,音调低沉,压抑着阴鸷:“寡人以为,你从来没有将寡人放在眼里过。” “大王何出此言。” 楚荆盯着她的脸。果然,张培青这个人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慌张,不会有任何的不安和惶恐。这很不正常不是吗?身为一个臣子,怎么能不畏惧自己的君王? 这让他很不开心。 “有人给了寡人一封信,你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吗?”竟然敢欺瞒天下人,欺瞒他楚荆,张培青的胆子不是一般大。他想看看,当这个天大的谎言和秘密被戳穿的时候,她是否还能保持这种平静? 她眼角跳了一下,“回大王,臣不知。” “寡人以为,以张令尹的聪慧,不可能猜不到什么,所以你现在是在敷衍寡人吗?”他唇角的笑容逐渐消失,眼睛越来越冰冷,那种眼神让张培青低下头颅不敢对视。 “张培青,你知道欺骗君主是什么罪名吗?” “处死。”她道。 “看来你清楚的很。”楚荆平静地问,“既然如此,为何还要犯?” 正如楚荆了解张培青一样,她同样对他了如指掌。这个人越是生气,语调就于是平静,表面上越是镇定,心里越是怒火熊熊。 大概楚荆已经准备好用什么手段杀死她。 因为就连张培青自己都觉得,她完全是死有余辜。毕竟她欺骗了一个骄傲而尊贵的君王,尤其当对方是楚荆的时候。 “为什么不说话,寡人要听你的回答。”他的眸色深沉如墨,里面压迫着可怕的风暴。 “臣罪该万死。”无言以对的她只能拜倒下去,深深地叩首。 楚荆低头看着她,曾经有无数次她以下犯上的时候,他都想将她的脑袋狠狠扭下来,然而其中没有一次能比得上今天、现在! 她以为她面对的是谁?路边的野草野花,还是地上的石块?她怎么敢在知道了自己的错误之后依旧表现的这么坦率? 张培青,好一个张培青! “过来。”楚荆对她招了招手。 感觉背后凉飕飕的,张培青犹豫了一下,起身走上前。 楚荆往前探了探身子,仔细看她的脸,“寡人以前就觉得你这张脸不顺眼的很,只是后来看多也就习惯了,没想到你藏的这么深。韩国国君曾经当过奴隶,他额头上的烙印是你给处理的?手法和这个一样?” 他问的十分镇定,好似真的只是好奇这个问题而已,偏偏这样更加让张培青心底毛毛的。那两道针扎似的目光让她难受极了。 “回大王,韩国国君的烙印是百里仲华处理的,和下臣没有干系。” “哦,是吗,那你的是怎么处理的,寡人很好奇。”他平淡的语气可一点都没有好奇的样子,反倒是这种看似平静的气势下窒息的压抑,让她忍不住缩脖子。 瞒是瞒不住的,一味的不承认只会让上位者更加厌恶想要杀死自己,与其如此倒不如坦白。 “回大王,郑国北部的凉山上有一种毒草,吃下去之后会产生强烈的毒性,能让人的皮肤快速变色,吃过毒草再吃它的解药草,毒性会被扩散,积压到脸部,再加点锅底灰修饰就成了。” 这种毒草能让皮肤里的黑色素迅速加深蔓延,还能感染皮下组织以及血液,在其后吃下解药虽然不会死,但是会留下一定的痕迹——这是她周游列国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一种神奇的东西,从某个老药农嘴里知道的。 楚荆听罢立刻皱起眉头,俊脸上嫌弃一览无遗,挥了挥手让她赶紧远离自己,“这样都没把自己毒死,爱卿命可真大。” 张培青撇撇嘴退后几步。她又不是傻子,当然不会把自己毒死。 “爱卿欺瞒了寡人,叫寡人很伤心,说罢,你打算怎么死?”优雅的朱红色唇瓣里吐出恶毒的话,“腰斩,剥皮,炮烙,凌迟,汤镬——选一个吧。” 张培青盯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可真是好看,流云般的线条勾勒出双层的眼皮,眼角晕开天然的黛色,睫毛凌厉而霸道,宛如勾人的妖精。 错,是大爷。 “下臣……不太想死。” “哦,是吗。”楚荆换了一只手托住下巴,歪着脑袋笑看她:“刚才还说罪该万死,现在就反悔了,你果然是在戏弄寡人。” 错,分明是你在戏弄我。 “寡人听说,赵国当初的势力,现在都在你手中?” 他道:“寡人给你一个机会,十天之内离开郢都,用你手中的势力逃脱郢都的追捕,如果你成功了,寡人就给你一条生路,如果你失败了……” 楚荆凝视着她,口气冷淡下来,“只有这一次的机会。” 张培青怔愣地看着他。 “大王打算给下臣一次机会?” 楚荆淡淡嗯了一声。 她难以置信极了。 来之前无数次想过楚荆会怎么处置自己,就像他说过的那样,腰斩,剥皮,炮烙,凌迟,汤镬,无论哪一种,死是必死的。她压根没想到楚荆会给自己生路。 如他这般骄傲的人,竟然会在受了欺骗之后,亲手给她放一条生路? 心底突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蔓延,让她呼吸有些堵塞。 “谢大王!”张培青跪下给他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这一刻如果换成自己是楚荆,她一定不会给他活着的机会,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除掉对方。所以,她是真的感谢楚荆,感谢他这一瞬间的心软。 ……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太昭反反复复地念叨这首诗,这是他前天在张培青的手札中发现的。此时的他正坐在颠簸的马车上,和车里的另外两个人一起,离开楚国郢都。 那两人其中一个是后来张培青从赵国遗兵里面挑选出来的贴身近卫,另一个…… 他忍不住再次扭头,直勾勾地看向角落里软垫上昏昏欲睡的人。 从来不知道,张培青的脸蛋竟然是可以洗干净的。神奇。 看惯了她黑乎乎的模样,忽然间正常起来,太昭反倒是觉得格外不正常,有无数次他都想弄点灰炭将这张脸涂黑。 “真丑。”他抱着剑摇头叹息。 这张脸太娘们了,一点都不符合张培青楚令尹的霸气身份。眼睛太大了,嘴巴那么红,脸蛋白的让他受不了。 他还是更喜欢纯黑的张培青。 和他怀着同样心情的,还有憋了一路没吭声的小士兵。他死死看着近在咫尺那张堪称小白脸的漂亮脸蛋,内心无法压抑的火山爆发。 先生居然长着个样子? 这居然才是先生真实的样子? 可!怕! 他心目中无敌盖世的大英雄,为什么长了一张白嫩嫩的、和被圈养的面首差不多的脸蛋?为什么! 太!可!怕! 小士兵强忍着眩晕的冲动,捂住脑壳,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要是被全天下的人知道先生长成这个样子,会不会都和他现在一样疯掉? 先生难道不知道她那张黑脸蛋在天下有多么流行么,她难道不知道今年最受欢迎的年度情人,这张黑脸蛋排行第一么,所以说为什么先生要变成现在一点都不爷们的样子? 小士兵的内心是崩溃的。 但是,还有一件更加让他接受不了的事情。 “先生,我们为什么要离开楚国?” 他不明白,先生现在不是楚国的令尹吗?不是楚国除罢君王之外最厉害的人吗?这样的身份多少人争抢都抢不来,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离开? 太昭闻言悄悄竖起耳朵。 角落里裹着被子的张培青眯开两只眼睛,瞥了他一下,接着睡:“因为楚国待不下去了。” “为什么?” “楚国消费太高,工资不够。” 小士兵隐约记得“工资”的意思,“可是先生,光是您的铺子每天就能赚好多钱,怎么会不够?” “好吧,其实是我对楚国的花粉过敏,打算换个地方住。” “过敏是什么?为什么先生以前没有,现在突然有了?”小士兵更加懵逼。 太昭目光鄙视。张培青分明就是敷衍他,这都看不出来,真笨。 虽然他也很不理解为什么张培青要在正辉煌的时候离开楚国,不过反正师父说过要自己跟着她,管她去哪里,跟着就好了。 太昭小心地擦了擦爱剑,抱在怀里,低下头呼呼大睡开来。 张培青也不再理会小士兵,靠着角落继续睡。 小士兵来回看了看两人,内心莫名升起一种孤独。 他轻轻推开一点车门,打开的缝隙里凉风灌进来,映衬着漆黑的夜色和天上冰冷的月牙。车轱辘在寂静的道路上慢慢滚动,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来来晃晃像一只摇动的船。 前方的路上没有半个人影,只能就着银白色的月光依稀看到蜿蜒曲折的路。车夫坐在前面驾马,背影隐没在这浓郁的夜色中。 “马上就要离开郢都了”小士兵喃喃自语,“可是先生为什么要离开?” …… 郢都。楚王宫。 楚荆一个人坐在殿宇中央,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张帛书,上面不但清清楚楚记载张培青的身世,连带着她的样貌都有清晰的描绘。 这是秦国太后早前送过来的赔罪礼。 他俯视着那张画,目光划过上面人那张脸。这是一张格外陌生的脸庞,叠双的眼睛透着灵气,嫣红的唇含笑,依稀能看出某人的神态。 画上的是个女子,一个容貌昳丽,倾国倾城的女子。 她戴着昂贵的发簪和耳环,梳着秦国贵族流行的半坠发髻,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 凭借楚荆的手段,凭他对郢都的掌控,没有任何人能从他手中逃脱。 “大王。” 门板吱呀一声,宫正踩着轻盈的小碎步恭敬地走进来,悄然看了他一眼,垂下头颅:“大王,人没有找到。” “连个人都找不到,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楚荆伸手抚摸上艳丽的画色,漫不经心地开口。 宫正似乎想说些什么,嘴巴动了动。 他想说的是,大王,不是您下令让他们半途撤退的吗。 宫正偷偷看向楚荆桌面上那张画,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女子温婉的黑发和白玉般的脸蛋。也不知道大王为什么突然下令让找这个人,他跟在大王身边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个女子。 这段时间他老是看见大王端详这幅画,往日天天政务繁忙的大王,竟然看一个女子如此专注,着实叫他惊异了许久。 “大王,照您的吩咐,秦国太后已经被暗中带到郢都安置下来了。”宫正接着上报,“令尹大人抱病家中,需过些日子才能上朝。”他奉上一封帛书,“这是令尹大人写的告病书。” 楚荆接过帛书,“你下去吧。” “诺。” 打开那张丝质帛书,熟悉的字体跃然而出。楚荆一行行看完,放在画卷旁边,抬头看向窗外银白的月色。 “德、祯。”   ☆、第110章 大结局 穿过郢都之后,车赶的没有那么着急了,也从原本的马车换成了不显眼的牛车。 这里是楚国西边的一个小城镇,名字叫做大营,并没有多么富裕,但因为处于楚国中心地带,因而人民日子过的格外安稳。 牛车停靠在一个小馆子门口,车夫将车系好,马车里的三个人纷纷下来。 大街上来来往往人口繁多,其中多数都是驾着各种囚笼车的商人,询问之后才知道原来是奴隶贩子。 “齐国和秦国都灭亡了,不少人流落出来,这下奴隶贩子们可又要挣钱了。”一个路人唏嘘道。 另一个路人接话道:“听说就连秦国的贵族都成了奴隶呢,你知道秦国的大王吗,就是那个喜欢斗蛐蛐的,听说被燕国一个有权势的夫人看中,做了面首呢。” “秦国大王做了面首?这可真是——” “都是我们张令尹有本事,那可是全天下最聪明的人,要不是张令尹,咱们楚国哪能这么强大。”后者得意洋洋地炫耀。 太昭听罢,看了看旁边的张培青,低头用袖子擦了擦剑。 街上也有不少人的目光落在几人身上,看他们的架势一点都不像庶民,而且这些人长的这么好看,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人。 几人走进馆子,找了个桌子坐下,点了几斤猪肉和酒。 小士兵压低嗓子询问:“先生,您认识秦国大王吗,他真的长的那么漂亮?” 正喝酒的张培青顿了顿,脑中划过一张脸。当初她出使秦国的时候,秦王还邀请她一起斗蛐蛐,尽管他在政治上一事无成,但至少在为人上,那是个单纯的孩子。 “没有楚荆好看。”她继续喝酒。 小士兵立即不敢接话了。 他们这边一安静下来,四周热火朝天的讨论声便统统传过来。太昭发现几乎所有的桌子上的人都在讨论同一个话题,同一个人。 “咱们楚国从来就没有令尹这个官职,我听镇头的教书先生说,令尹是大周时候才有的官,除了君王谁都不怕,张令尹可是百年来第一人!”男子捋着胡须咂舌。 周围的人倒抽一口气:“大周时候才有的官?” “除了君王谁都不怕?” “百年来第一人?” “这么厉害!” 目光转到东边的桌子上,那一群人同样边吃边聊。 “知道当初的赵国怎么灭国的吗?就是因为赵王得罪了张令尹!然后就被灭了!齐王和秦王两个笨蛋,他们不知道张令尹的厉害,就是因为这样才和赵国的下场一样!” “想当初赵国齐国,可是和咱们大楚并列的两大国,谁能想这么快就灭亡了。” “那是因为他们没有张令尹!” “而且齐国还有个鬼谷的传人,即便这样也灭国了。” “偷偷告诉你们,我前日在主人家听贵族大爷们说,齐国那个鬼谷传人现在在楚国,还被大王封了官。” “这下我们楚国最厉害了!有张令尹还有鬼谷传人!” “可惜那个百里先生是韩国人,要是也能到我大楚就好了。” “切,这有什么,就算十个百里先生都不是我们张令尹的对手,韩国的大王还是我们令尹的奴隶呢。” 魏、赵、齐、秦——张培青的名声越来越响亮,到今天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放在往常百姓们绝对不会关心这么多“国家大事”,然而张培青的名头实在是太响亮,响亮到任何人闲来没事都爱讨论讨论。 这种风行诸国的热门话题,似乎哪一天不说说就是落后。 在距离人群不远处的地方,穿着麻布宽衣,样貌小白脸的张培青淡定地吃着面前的饭菜,将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屏蔽在耳朵之外。 为了摆脱楚国追兵,有最起码十队的人乔装打扮成自己,从各路出发,真正的她则是洗干净脸,穿好衣服,坦然地从城门堂而皇之地离开。 或许,母亲会将她的容貌一并写在给楚荆的信中,为了防备这一点,她特意让另外两队人化妆成自己原本的模样分道出发,而本人则是在脸上做了点修饰,装成一个普通的小白脸。 不管如何,她是从来都不相信楚荆的。对付他那种人,还是得防着点好。 吃过饭稍作休息,几人攒够粮食和水继续出发。他们并没有目的地,按照张培青的说法,走一步看一步,周游世界也蛮不错的,至少按照目前楚国的精力,三年之内不会对外开战,这就意味着天下还有三年的太平时间。 有时候张培青挺想知道,楚荆是怎么处置自己离开这件事情的。现在齐秦才灭亡不久,利益刚瓜分完,加上她做了楚令尹,正是张培青在诸国人面前表现的时候。 而在这种重要时机,楚国的代表张培青竟然不在,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办法不多想吧? 还有薛纪清,她好不容易才磨破嘴皮子把薛纪清请过去,还没有享受到任何做上司的福利,就要被迫滚蛋,这可真是苦逼极了。 辛苦这么多年最后什么都没拉下,好在她机智的早早就攒好了金子。 想到自己存在楚国的那些黄金,张培青不由得露出宽慰的笑容。人生呐,果然还是钱靠得住。 楚国一直朝西就是秦国,现在秦国被燕、陈瓜分,等于说他们即将到达的是隶属于陈国的土地。 在路上的时候,张培青他们还认识了另一路前往陈国的人。 他们原本是秦国大尚城的子民,大尚位于秦楚边界,开战的时候是首要战区,原本安宁的地方被战争破坏的不成样子,无以生存的人们只能往富庶点的陈国内地去,毕竟他们现在也算是陈国的子民。 那行人是两户人家,贫穷的庶民几乎都是一夫一妻制。 他们一共六个人,其中一户的男主人和儿子去年死在战争里,只剩下妻子和年幼的女儿以及一个三岁小儿子,另一户人家男女主人都在,但是他们的三个儿子都死在战场上了,两个女儿也只剩下一个,现在和两人相依为命。 他们携带的一丁点食物早就吃完了,路上全是靠着挖树根,吃野菜过活,后来碰上了张培青一行人把东西分予他们吃,几个糠粉馍馍让他们感动的跪地道谢。 人群中的小男孩最喜欢的人是太昭,因为太昭一直抱着剑,路上赶走了很多坏人,简直酷毙了。 不过太昭可一点都不喜欢他,小男孩总是想偷偷摸摸的摸两把他的剑,这让爱剑如命的太昭很不爽,狠狠瞪他几眼之后,将怀中的剑调换到另一边,让他摸不着,再往后落后几步远离他。 小男孩委屈的大哭起来,被他父亲在屁股上甩了一巴掌,骂了一顿,这才抽抽噎噎的不敢哭了。 经历战争四处颠簸的孩子没来及受诸多例如“见到贵族大人必须下跪”之类教育,他们根本没机会见到那样的人。因此孩子们对这一行陌生人并不显得太畏惧,还有个女孩子和张培青搭话。 “我阿母说长的好看的都是贵族,你是吗?” 张培青对这个胆大的小姑娘很感兴趣,在郢都从来没有孩子主动和她搭话,包括哪些胆大的贵族们。 “不是。”她摇头,“为什么贵族就长的好看?” 小姑娘认真沉思,道,“因为贵族大人们都很厉害。” “那你想当贵族吗?”张培青想伸手摸她的小脑瓜子,但她的头发实在是太脏了,大概有两三个月没洗,厚重的油腻结成块,于是张培青又不动声色收了回来。 小姑娘睁大黑白分明的眼睛,仰头望着她:“我不是贵族,家里的人是贵族,才能当贵族。” “有的人家里不是贵族,也当上贵族了。” “你是说张令尹吗?”小姑娘露出甜甜的笑容,“我认识她!” “呃,你真厉害。” “那当然。”小姑娘高傲地挺起胸膛,仰着下巴,炫耀道,“不只是我认识她,我阿母他们都认识。虽然阿母不喜欢张令尹,不过我最喜欢就好了,将来我要做和张令尹一样的人!” 大秦因为张培青灭国,换成我我也不喜欢她。 张培青心底叹息。 小姑娘接着道,“阿母说令尹是个很厉害很厉害的名字,我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听,怪怪的,你觉得呢?” 张培青忍不住笑出来:“令尹不是名字,是官职,她的真实名字不叫令尹。” “咦?那她叫什么?” “她叫……”张培青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眸光有些黯淡:“她叫张培青。” 曾经在某个破旧的茅草屋里,住着幸福生活的一家,每天那个依在大树下的男孩子都会亲昵地呼喊一个名字,“德祯……” “德祯……” “德祯到哥哥这里。不要怕,我陪着你。” 后来男孩子死了,女孩离开了,母亲也离开了,温馨的房子风吹雨淋后不复存在。 再后来浪迹天涯的女孩遇见了一些可爱的人,他们一起继续快乐,不过没多久,那些人渐渐的再次一个个离开,终于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张培青将手掌放到小姑娘的头发上,轻轻抚摸:“德祯,未来的路还很长,不要怕,我陪着你。” “德祯是什么?”小姑娘歪着脑袋。 张培青还没有回话,那边的太昭不耐烦地走过来,甩开屁股后面三岁的小尾巴,“先生,那个小孩老摸我的剑,我不喜欢他!先生,我们快点离开这里。” 我们。 没错,是我们。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里基本上没什么好写的了,而且正好到了预定的全文字数23333 一直以来不怎么能把握住结尾,不过我个人认为这个结尾挺不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要是不好的话你们留言,我修改修改,尽量完美一点。 话说这本书其实写的很累,里面有很多缺点,文笔把握很不好,我会继续加油的,爱你们。 感谢一直以来陪我的人,大庄、花大少、叶子、纨玥、阿土伯是我的小太阳、小么等等可爱的小伙伴们,love u~ 【顺便问一句,要番外吗?】 ●━━━━━━━●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